《六十四日说法》第四部分


《六十四日说法》25.变机

古有一士。年十七而出将入相。屡感于宦海沉浮,微服出游于野。

偶一日,与一僧人共乘一舟,泛于江上。至午,一相、一僧、一梢公,三人共酌于舟,闲话之余,情投意合,不免各有结交之意,遂盟天地以为金兰之友。叙齿之时,竟意外发现三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其为梢公者不忿而言道,我等三人,生日时辰无一不同,何命运如此不一?三人乃寻善相之巫,讯问其故,其人对曰:“尔等三人,虽同为鸡时生人,然须知鸡鸣亦有三节功夫,一曰低头,一曰抬头,一曰收声,则汝三人,同时而不同刻,可谓抬头将相,低头僧,收声时刻落梢公。”三人遂去。

巫士自鸣得意之际,忽闻一人冷笑数声,惊问其故,该人言道:“公之善巫已至神境。然此三人之大运,公似失算矣。岂不闻真婴之语,人意不肯强变之机或有可变,人意未及强变之机必有所变。我观此三人,其为相者,不日即披发为道,而其为梢公者,后必大进。”

巫者愕然,急问何以知之。其人告曰:“适才三人,梢公者面现不忿之色,后必刻意以求功,为僧者面色平平,似无它求。而为相者面现灰心之意,可见隐退之情,此人意之夺天不可不察。”

后三年,果如其言。其中梢公之变,尤为惊人。梢公初从军旅,其王屡败而已至穷途,降诏曰:“有能破敌者,品授三公,封并肩王。一日,敌至,军旅仓皇逃窜之时,正值炊熟未食之际,其梢公者神魂离壳之余,唯恐遁之不速。不假思索而拔锅扣于马臀之上。其热锅热饭,奇热难当,战马负痛,猛奔之中,竟冲入敌阵,狂踢乱咬。梢公身临此境,已不得不为,拔刀在手,凛若天人。敌军猝不及防,阵容大乱,梢公之王者观其机变,随后摧军掩杀,竟至大获全胜,遂封梢公为并肩王。

《六十四日说法》26.世一

尝有一市人,每潜心于医而求于至神,苦不可得。虽熟读诸子医籍,亦觉难为圣手,苦思经年,不得其要。偶一日,庭前闲坐,朦胧中忽见一苍发老者。告之曰,欲医而至于神,唯一途之所必由。

急问之曰:“何途?”

答:“进山采药。”

其市人乃肩篓荷锄,入于深山,行累月,既苦于不知当采何药,又苦于不知如何采药,无所获。一日,至一参棚,其有黍米若干。因思连日劳苦,欲小息日许,即将黍米尽数为饭。将熟,一壮汉入室,视之不过不惑之年,乃邀入席。三盏过时,其壮汉者偶发一问曰:“始皇帝安在?”

其市人惊愕之余,告曰:“已死千年。”壮汉似有不信。

乃谓市人曰:“某与始皇帝素有杀父之仇,避于深山,俟功修完满,出而以报父仇。奈何某尚未死,而始皇帝先殁?”

市人称奇,且想,此人即已高寿千年,必对山中了如指掌,遂问其采药等事。其壮汉略不经意,曰:“易事而。”乃约市人同行,及出室,大怪市人行动之迟缓,遂牵袄领如拎鸡状,飞行甚速。

不久,至一峭壁,一手拎市人,一手采药摘物,瞬间即返,而框中药物已满,参、乌者皆市所不见之珍品。及归,其酒尚温。复坐入席,其壮汉曰:“始皇帝已殁,吾之仇未报而早自报,不意某千年空活于世,惭愧。”

及食黍米,市人见其饭量惊人,屡屡劝之,少食为好,不信,径自风卷残云般食去。及将市人所备之数日之食一并下肚,乃自酣睡。市人不得已,亦自歇息。次晨,见其壮汉已为一具僵尸。掩埋尸骨毕,乃归故里,遂命其医室曰“世一堂”。且此后药到病除。医名甚著。

《六十四日说法》27.至妙

师与弟子闲语庭前,话及功法精萃,不免语吐珠玑。忽一徒问曰:“弟子修法,经年累月,然终不能明者,某之此生何为?”

师喜,谓之曰:“人之本初,赤条条来,人之终了,赤条条去,人本生之时,当不晓其本命何为,人弃生之时,当难晓其本生何为。然人之本生之时,或可有思,则有认知,生即为苦,生即为乐,生即为安,生即为博,种种目的,不一而足。为苦者自忍,为乐者自享,为安者自恃,为博者自为。各个不同。须知,欲晓此生何为,当明此命何生?知其何生而后知其何为。是为......”

师之语未尽,忽座侧有声曰:“妙!”视之,猫也。

《六十四日说法》28.师卑

古有富贾,家境殷实,历半生经营之苦,却每多亏空。家道中落,冥思数年,始知乃师爷从中弄鬼,乃遣幼子,赴词馆就塾,立意经纪之道,将来可为臂助。

首日,先生于画板之上,大书一“一”字,教之曰,一者,一横也,兼且行笔运腕,走笔裹锋之学。叙之甚详,子恭而敬之。伏案描摹颇有进益。

二日,先生于画板之上,大书一“二”字,教之曰,二者,二横也,兼且走势步局危坐襟之道,不吝备叙,子虽亦恭而敬,心中已觉此事易耳。虽仍伏案描摹,然用心已不甚工专。

三日,先生于画板之上,大书一“三”字,教之曰,三者,三横也,兼且就力成格,神正心凝之端,谆谆以授。子遂恍然大悟,天下之学,不过此耳,何必于此虚耗时日。乃收敛书卷,自归家中,告乃父曰:“吾已学成,乞准书记累进流水。”乃父大喜。即辞师爷,而将全部之帐簿书记之类,交与幼子。

俄顷,一人入谈生意。及成交,父命记姓名万百千,购山七五担,银二十两,子心略忧,似此万百千者,一横一横勾去,何日可了。心神不属,左顾右盼之余,视及墙角一帚。心中大悦。将帚墨中一滚,就墙上挥去。三、五下即成万百千横。遂仰面对天叹曰:“难怪师平生仅任西宾之职,师所习者,不过一一之划。若早似吾一挥百千条,岂不发达?吾之青出于蓝实胜于蓝也。”

《六十四日说法》29.散丹

古有一丹道大家,善修而臻至化之境,其飞身高举,远遁轻翔之术,不胜枚举。众艺挟身,并未满意,苦修隐形遁世之法,经年无进,难策良谋。

忽一日,见路驿之畔,过一老者,驼腰弓背,曲肩缩项显见囊中羞涩,浪迹萍踪,遂趋前大礼而拜,且笑谈曰:“老丈瞒得世人,须瞒不得我,今有一事求教,务请老丈不吝开塞。”

老者笑对曰:“乞食拒狗,余皆专攻,但问不妨。”

遂问曰:“某有一丹,神效异常,然于隐遁之法,不甚了了。愿老丈微启唇齿,指点一二。”

老者狂笑甚久,忽肃容言道:“余平生浪迹天涯,每日筋骨微劳,从无小恙。故数十年来,概不问丹。然所求隐遁之法,却系乞儿之常道,无有不专。此中好有一比,譬如一匣,方一尺,容卵百只,则可手到擒来,无以逃避。今若使匣方广万丈,仍容卵百只,则妙手难擒,岂不自逃自遁?”言罢即欲离去。

士急问曰:“我之丹为一整丹,岂散蛋可比?”

老丈边行边嘲之曰:“天下万物,莫不离散,又谁知汝丹非为散蛋?”

士闻言伫立半日,寂然不动,路人尽疑其怪,驻足而观。不意忽大笑数声,旋即身形俱杳,唯声闻吟唱之声不绝,曰:

以宏鉴微丹可飘,以微鉴宏丹逍遥。
舍得金丹连根去,握得大道九牛毛。

《六十四日说法》30.不明

曾有一士,从师一人,数载而不知其姓名,因其向无言语,且性情难以测度,窃称哑头,忽一日,师召二人,示一简,展而视之,见书数字曰:“汝二人经年苦修,惜向无大进,吾窃观数载,知汝二人累于自心不净!则难修此大道。须知无心法门,堪藏无上璇玑,故曰自心无净或言有心无净。”二人难识其意,相对默然良久,师弹袖自去。

三日后,师至,默坐良久,起而出户,二士对视而诧之曰,师酷喜洁,每行必弹袖而去,今何以无此举而出?细审之,见师衫无袖,莫名所以。追至户外,见一简遗于地,拾而视之,有字曰:“无袖无尘,何弹之有。”二士似有所悟,又似无所觉,不免更增思虑。

如是者半载,师忽告家无粒米,命辞山餐于馆,二士旋出。寻一酒肆,细斟满饮,忽见一人,入座。唤水饺若干。侍者为佐酱酿。须臾,侍者方欲停壶。却闻该人言曰:“倒。”侍者继以倾壶。觉数盈足,又闻该人言曰:“倒。”心中惊骇,急倾手壶,酱酿溢。却见该人目眦欲裂,急吼之曰:“倒多了。”少顷,侍者为斟醋。此时侍者战战兢兢,亦斟亦视该人,唯恐又生枝节。忽闻言:“少。”遂略倾壶,略满,方欲罢手,又闻言曰:“少。”急泄而溢,该人拍案而起,怒斥侍者曰:“少来点。”侍者心中委屈,抗声言道:“言既不明,何必多言。”其人面色涨紫,结舌而辩曰:“设——设——设或无、无、无言,安、安、安、安知吾、吾、吾意。”

侍者并二士,方知此一结舌之士,二士默思片刻,抚掌而笑,曰:“好一个言既不明,何必多言。”;“好一个设或无言,安知吾意。”遂返山问于师曰:“师心地大,可否?”师答曰:“大。”又问:“师心天大,可否?”答曰:“大!”又问:“师心天若乾坤,可乎?”答曰:“大!”则换一问曰:“师心似珍?”曰:“小!”“师心似芥?”曰:“小!”“师心似微?”曰:“小!”又问曰:“大如一切大,小如一切小者何?”师喜而发声曰:“无!”

《六十四日说法》31.竞胜

古有至交好友二人,常比邻而货于市,值闲暇之时,往往百无聊赖,遂互逞口舌之利。及于妻室,各道己妻之贤,经年累月,竟不逊服,乃各挖空心思,巧立名目,以求胜人之效。

一日,其年长者忽感奋于己之鼻痒,而常喷嚏不断,乃谓年幼者曰:“余在外经商,内子想念不已,每常叨念,君岂不闻人念人应之谓?妻念于吾,则余喷嚏于外,而君从不如是,想来君妻略不思念于汝。是汝妻不如吾妻也。”其年幼者无言以对。及归家,遂将上语告之乃妻,令常叨念,以不逊他人。妻诺。

后一日,二人货赴市,遇一独木桥,行至桥中,幼者喷嚏大作,竟至落水,长者嘲之曰:“汝妻选时之佳,良非吾妻可比也。”

《六十四日说法》32.愿心

尝有一士,因不治之症而濒死,苦无医治之法,遂发一愿,若有能医吾病者,赏银二万两。忽一日,一秀士造访,言欲试治之,出口即索二万之酬,主家颇迟疑,乃商之曰:“可否愈后酬银?”秀士曰:“即疑之,可不见酬,然每日五十两却不可少。”主家又问曰:“寻常医家,诊一病不过百十纹钱,五、十日方可一两,汝索价何至如是之高?”秀士曰:“某乃续命,岂治病之可比,主上如此见疑,余即告退。”遂拂袖而去。

主人默思片刻,虑及舍此实别无他计以回天,乃遣人请秀士回,治七日,该人行走如常,了无异状,且小可微劳。秀士请辞。主人坚留不下,即允自去。命仆奉银三百五十两。频频言谢。

及出,家人恭送士里,临别探问曰:“主家可久活否?”

秀士答言:“不过月余而已。”

家人惊问曰:“主人目下如是健朗,何亡若速?”

秀士答曰:“人自愿死,他人岂可求耶?”

家人不明其意,遂问曰:“此言何意?”

秀士曰:“主人曾发一愿,'若有能医吾病者,赏银二万两。' 何不即偿?”

家人曰:“主人疑未真好。”

秀士曰:“此即主人愿死,更复何疑?”

家人曰:“此中缘由。请道其详。”

秀士曰:“尝有一持戒僧人,修持八十余载,年九十而有四。耳聪目明,觉获益颇多,为明向道之意,游五大名山胜境,至五台山,与住持谈及此事,颇有得色,住持却不以为意,询持戒僧人曰:' 方今天下有劫,何不试解之?此举似更可许!' 持戒僧人怔忡片刻,忽有所感,揖手发愿曰:'若此劫可解,某当再游五岳。' 住持笑而不言,僧人乃归。

及至家,常至见害,或半身麻木,或体重脑热,或车撞人殴,或恶语有加,心中甚苦,又不明所以。

忽一日,入庙进香,方丈偶问曰:' 发愿否?' 心中一动,忆及前事,似有所明。遂重游五岳。至其劫是否有解,已无他疑。此事略同汝主之事。”

秀士言罢,拜别而去。家人归,静观待变。至月十日,主无疾而去,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