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受命于危难之际

作者:娄恒

据《左传》记载,子产死的时候,孔子感叹称“古之遗爱也”。在郑州东大街,原来有宋代修建的子产祠,也称遗爱祠。如今,在金水河郑州大学南校区段,有关部门建有子产祠园,供人们凭吊这位先贤。作为“郑国执政”,子产的政绩虽然只限于郑国,但他的影响远远超出了郑国,也超出了他的时代。

按管辖面积说,子产相当于郑州市“市长”。如今叫做“郑州”的这一地域,在2530多年前,“市长”是子产的“菜”。当然,那时没有“市长”这个名堂,他的名分是“郑国执政”。

对于这位“老市长”,也许郑州人并不陌生,金水河郑州大学南校区段,建有子产祠园。那是一个景色清幽的好地方,每天不少市民来来往往,出入于祠园高大的牌坊下,或散步、遛狗、打门球,或者借助夜色的掩护谈情说爱,各自“得其所哉”。

往前了说,过去新郑县、郑县历代都有子产祠,清人有诗云“郑迹多沦没,犹存遗爱祠”,这遗爱祠,指的就是子产祠。

一个人死后2500多年,还能不被人遗忘,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留有痕迹,这已属不易。但当阅读了大量有关子产的资料后,记者深深觉得,相对于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来说,这位郑州的“老市长”还是被人们淡忘了。

子产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的人物。“得其所哉”、“天道远,人道迩”、“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宽猛相济”、“古之遗爱”等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成语,有的是子产的原话,有的是孔子等人对他的评价。

子产的政绩只限于郑国,但他的影响远远超出了郑国,也超出了他的时代。

作为同时代人,孔子给了子产最高的评价:“夫子产于民为惠主,于学为博物;晏子于民为忠臣,于行为恭敏,故吾皆以兄事之。”“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在那个用竹简作书的年代,一个叫左丘明的人,在他的《春秋左氏传》中,为子产倾注了大量的笔墨:“《左传》大抵前半出色写一管仲,后半出色写一子产,中间出色写晋文公、悼公、秦穆、楚庄数人而已。”“《左传》载列国名卿言行多矣,未有详如子产者也。”

后世对子产的称赞不绝于书:“子产不诚贤相矣哉!”“如子产者所称古良臣哉!”“郑国的子产是不出世的圣贤。”

子产去世2000多年后的清代,人们对子产的评价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清初著名史学家王源,将子产推为“春秋第一人”:“子产当国,内则制服强宗,外则接应大国,二者乃其治国大端……子产为春秋第一人。”另一位学者李元度更是认为,子产之德过于管仲,即使是诸葛亮,也不过是以管仲、乐毅自况,不敢比拟子产。“子产乃终春秋第一人,亦左氏(指左丘明)心折之第一人。”

春秋时代,中国文化史最为辉煌灿烂的时代,人才辈出,多的是能征善战的英雄、纵横捭阖的谋士、影响深远的思想家,推举子产为“春秋第一人”,应该有很多人不服。但子产让饱受战火和内乱摧残的郑国井然有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大概是他能“得分”的最重要理由,如明代诗人所称颂的:“当时豪杰事纵横,独有先贤治尚平。”

有现代学者评价道:“(子产)既有孔孟学派注重礼教德政的成分,又不像他们那么不切时宜廓大而空;既有后来法家政治家注重法制、热心变革举措的长处,又不像他们那样凌厉刻薄威猛有余;既有后来纵横家在外交舞台上纵横捭阖、存亡济弱的作风,又不像他们那样朝秦暮楚唯利是图。”也就是说,他几乎是一个完人。

公元前522年,子产病逝,死讯传开,郑国青壮年号啕大哭,老人也都哭得像孩子一般。千里之外,“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

贵族“染指”郑国动荡

客车出了郑州,沿着107国道向新郑疾驰。

在郑州的光芒下,如今的新郑显得很暗淡。但2000多年前,作为郑韩故国的国都,在长达500年的时间内,新郑都是这一带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那时,郑州市区不过是一座小邑。我的一位同事是新郑人,她曾开玩笑说:“我们是首都的,来郊区上班了。”不错,如果按2000多年前的中国地图,那我们还都是外国来郑国就业的呢。

今年7月上旬的一天,我们乘坐客车来到“郑国国都”。郑国原来的封地在今陕西华县,西周末年,郑桓公迁居溱水和洧水交汇的地方,是为“新郑”,因此所谓“新郑”,其实非常古老。

如今除了巍峨的古城墙,郑国的一切都已深埋地下,2000多年过去了,郑国显得遥远而陌生,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们今天甚至很难理解,比如“食指大动”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楚国人把一只鼋献给郑国国君郑灵公,正巧大夫公子宋和公子家要去见灵公,公子宋的食指忽然自己动了起来,他就给公子家看,说他的食指大动,必定有好东西吃。等他俩进宫以后,果然看见厨子正在杀鼋,两人便会心而笑。郑灵公问他们为何发笑,公子家就说出了实情。可能是想开个玩笑吧,到吃鼋肉时,郑灵公故意不让公子宋吃,公子宋大为愤怒,伸出手指在炖鼋的鼎中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扬长而去。这还不罢休,他担心被郑灵公报复,干脆先下手为强,返回去杀了郑灵公。

这一事件为汉语贡献了三个词汇:“食指大动”、“染指”、“禁脔”。但让人惊奇的是,堂堂的国君,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被人杀掉了?这国君是不是太容易杀了?

经新郑市县志办原副主任赵宪立先生一番解释,我们才明白了大致的情形:当时郑国国君没有权力,国政被大族轮番把持,国君成为一个“高危岗位”,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赵宪立说,春秋初年,郑国的武公和庄公都是具有雄才大略的人物,特别是郑庄公打败北方的山戎,成为中原各诸侯国的主心骨,被后人称为“春秋初霸”。庄公治理郑国43年,使郑国达到极盛,疆域南到栎邑(今禹州市),东建启封(今开封),北跨黄河与卫、晋交错,西控虎牢关。但庄公死后,郑国很快陷入内乱,先是权臣祭仲赶走太子忽,立公子突为国君,是为郑厉公。不过厉公不甘心做傀儡,奋起抗争,失败后逃往国外,从此寻求国外势力帮助连年对郑用兵。此后,祭仲又扶太子忽重新登位,两年后太子忽却又被另一权臣杀害。祭仲先后又立了两位国君,而流亡的郑厉公最后终于打了回来,杀死国君复辟成功。这样,二十年的时间内,郑国六易其主,国力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而此后郑国的权力,仍被一些大家族执掌。

此时,齐、晋、秦、楚诸国逐渐强大起来,地处各国之间的郑国就处在了火力交叉点上。各国争霸,使郑国兵连祸结,灾难深重。

而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郑国的大家族为了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愈演愈烈,闹得郑国鸡犬不宁。“食指大动”事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发生的,这一事件,也标志着郑国已经陷入内乱的深渊,难以解困。所谓“时势造英雄”,在郑国经历150多年的停滞和衰败后,子产应运而生,挺身支撑危局。

“博物君子”成为郑国执政

子产,郑穆公的孙子,他的父亲叫子国。春秋时期,人的名字往往很麻烦,他名侨,字子产,又字子美。公子之子称公孙,所以他又叫公孙侨。由于父亲叫子国的缘故,按照习惯,他还被称为国侨。

在少年时代,子产就显示出了卓尔不凡的政治远见。公元前565年,他的父亲子国带兵攻打蔡国,结果大获全胜,活捉了蔡国司马公子燮。郑国为此举国欢庆,只有子产皱起了眉头,认为这场胜利将会给郑国带来灾难。当时蔡国已是楚的附庸,蔡国被攻打必然引起楚国的报复。子产没有为父亲讳言,他说道:“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大焉。楚人来讨,能无从乎?从之,晋师必至。晋楚伐郑,自今郑国不四五年,弗得宁矣。”

一听这话,子国气得恶狠狠地斥责他:“你懂什么!国家发兵的大事,有执政大夫决断,小孩子乱说话,是要砍头的!”但子产的话不幸言中,不到一年,晋、楚果然接连兵临郑国。这个时候,子产十七八岁。

两年后,郑国间歇性政治暴乱再次发生:时任正卿的子驷和大司马的子国同时被杀,郑简公也被劫持到北宫。正卿之子子西闻听父亲遇害,惊慌失措,急忙赶去吊尸、追缉凶犯,而暴徒早已跑入北宫。子西无奈,再回家调兵时,家中已是“树倒猢狲散”,“臣妾多逃,器用多丧”了。而子产闻听父亲噩耗,则镇定自若,他没有急着去吊尸和追拿凶犯,而是果断地先派人把守门口,“庀群司,闭府库,慎闭藏,完守备”。然后聚集家臣属吏,“成列而后出”,亲率“兵车17乘”,进攻北宫。在国人支援下,子产很快尽杀作乱的“群公子”,平息暴乱,显示了应对非常事件的才能和处乱不惊的政治家风范。

此后成为执政的子孔独断专行,引发国人不满。十年后,郑国再度爆发政变,国人杀死了子孔。子展成为执政,子产出任少卿,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不过这时候,他的任务不是整顿内政,而是从事外交活动。人们常说“弱国无外交”,但子产却凭借对各国情形的洞察,以优雅的风度、机智的言辞,在许多棘手的外交事件中,不屈不挠地与大国交锋,为弱小的郑国争得了应有的权利和尊严。

子产生长在贵族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熟知周礼,知识渊博,文学修养深厚。这为他在外交场合赢得了尊重。

一次他出使晋国,适逢晋国国君患病,占卜的人认为是“实沈、台骀为祟”,但是晋国没人能知道这是什么神,于是求教于子产,子产将“实沈、台骀”二神的历史传说加以详细叙述,然后指出:“晋侯之疾,非由鬼神,实是饮食哀乐之事。”一番言语,让晋国国君对他大为赞赏,誉之为“博物君子”。

还有一次,晋国以盟主的身份命郑往晋朝聘,责问他们何以从楚。子产应声回答,历述历史上两国友好的关系,特别是郑国对晋国无岁不聘、无役不从、敬奉有加的种种事实,来龙去脉、时间和经过等都讲得清清楚楚。然后说郑国虽然有时不能不“有贰于楚”,那也是因为晋国没有尽到保护小国的责任。

最后子产的语气由委婉而转入严厉,指出如果晋国不能解除小国的祸患,而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么小国难免变成晋国的仇敌。晋侯听了子产这番话,自知理屈,再也不责备郑国了。

陈国曾协助楚国入侵郑国,其军队在郑国境内填塞水井,砍伐树木,引起郑国举国愤慨。后来子产等人率军报复,攻破陈国国都。他们命令郑军不得侵扰焚掠,亲自守门防盗防乱。天明之后,他们迅速而简单地举办了受降仪式,“数俘而出”,什么“战利品”也不要地班师回国了。

这是春秋史上仅见的战例。但这次行动事先没有征得晋国的允许,晋国感到霸主的尊严受到侵犯。子产代表郑国来晋“献捷”之时,受到晋大臣指责,面对晋人“问陈之罪”、“何故侵小”等诘难,子产一一回应,令晋大臣士庄伯“不能诘”。对子产的这次成功外交,孔子大为赞赏:“《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子产所表现出来的杰出才能,得到郑国实力派人物子皮的看重。当时郑国“七穆”,即七大强族轮流执政,子皮是罕氏的族长,在郑国德高望重。公元前543年,又一位执政伯有被杀,子皮被推举为执政,但他看到,只有子产能让郑国走出深重的灾难,极力保荐子产执政。子产起初没有接受,他推辞说:“国小而逼,族大宠多,不可为也。”子皮竭力劝他:“我带头听你的,还有谁敢说三道四呢?”于是,子产接受子皮的推荐,成为多灾多难的郑国的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