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语》第四十一章、正论解


【虞人守职】

孔子在齐,齐侯出田,招虞人以旌不进,公使执之对曰:「昔先君之田也,旌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

孔子闻之曰:「善哉,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

【冉求帅师】

齐国师伐鲁,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师御之,樊迟为右,非不能也,不信子,请三刻而踰之,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齐军遁,冉有用戈,故能入焉。

孔子闻之曰:「义也。」

既战,季孙谓冉有曰:「子之于战,学之乎?性达之乎?」

对曰:「学之。」

季孙曰:「从事孔子,恶乎学?」

冉有曰:「即学之孔子也。夫孔子者,大圣无不该,文武并用、兼通,求也适闻其战法,犹未之详也。」季孙悦,樊迟以告孔子。

孔子曰:「季孙于是乎可谓悦人之有能矣。」

【二子学礼】

南容说、仲孙何忌既除丧,而昭公在外,未之命也。定公即位,乃命之,辞曰:「先臣有遗命焉,曰:『夫礼,人之干也,非礼则无以立。』嘱家老使命二臣,必事孔子而学礼,以定其位。」公许之。二子学于孔子。孔子曰:「能补过者,君子也。诗云,君子是则是效,孟僖子可则效矣,惩己所病,以诲其嗣,大雅所谓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是类也夫。」

卫孙文子得罪于献公,居戚,公卒未葬,文子击钟焉。延陵季子适晋,过戚闻之曰:「异哉!夫子之在此,犹燕子巢于幕也,惧犹未也,又何乐焉?君又在殡,可乎?」文子于是终身不听琴瑟。孔子闻之曰:「季子能以义正人,文子能克己服义,可谓善改矣。」

孔子览晋志,晋赵穿杀灵公,赵盾亡,未及山而还,史书赵盾弒君。盾曰:「不然。」史曰:「子为正卿,亡不出境,返不讨贼,非子而谁。」盾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乎!」孔子叹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境乃免。」

郑伐陈,入之,使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焉。子产对曰:「陈亡周之大德,介恃楚众,冯陵弊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命,则又有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h木刊,弊邑大惧,天诱其里,启弊邑心,知其罪,校首于我,用敢献功。」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周之制也。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晋人曰:「其辞顺。」孔子闻之,谓子贡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晋为郑伯入陈,非文辞不为功,小子慎哉。」

楚灵王汰侈,右尹子革侍坐,左史倚相趋而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夫良史者,记君之过,扬君之善,而此子以润辞为官,不可为良史。」曰:「臣又乃尝闻焉,昔周穆王欲肆其心,将过行天下,使皆有车辙,并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祚昭,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殆于文官,臣闻其诗焉,而弗知,若问远焉,其焉能知。」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昭之愔愔乎,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刑民之力,而无有醉饱之心。』」灵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则固不能胜其情,以及于难。孔子读其志曰:「古者有志,克己复礼为仁,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期辱于干溪,子革之非左史,所以风也,称诗以谏,顺哉。」

叔孙穆子,避难奔齐,宿于庚宗之邑,庚宗寡妇通焉而生牛,穆子返鲁,以牛为内竖,相家,牛谗叔孙二人杀之,叔孙有病,牛不通其馈,不食而死,牛遂辅叔孙庶子昭而立之。昭子既立朝,其家众曰:「竖牛祸叔孙氏,使乱大从,杀适立庶,又被其邑,以求舍罪,罪莫大焉,必速杀之。」遂杀竖牛。孔子曰:「叔孙昭子不劳,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昭子有焉。」

晋邢侯与雍子争田,叔鱼摄理,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弊狱邢侯,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韩宣子问罪于叔向,叔向曰:「三奸同坐,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赂以置直鲋也,鬻狱邢侯专杀其罪一也。己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败官为默,杀人不忌为贼。夏书曰:『昏默贼,杀,咎陶之刑也。』请从之。」乃施邢侯,而尸雍子叔鱼于市。孔子曰:「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罪不为末,或曰义,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贿也,以宽卫国,晋不为暴;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由义也夫。」

郑有乡校,乡校之士,非论执政,鬷明欲毁乡校。子产曰:「何以毁为也?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否者,吾则改之。若之何其毁也。我闻忠言以损怨,不闻立威以防怨,防怨犹防水也,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弗克救也,不如小决使导之,不如吾所闻而药之。」孔子闻是言也,曰:「吾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晋平公会诸侯于平丘,齐侯及盟,郑子产争贡赋之所承,曰:「昔日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尊卑,贡,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郑伯男南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自日中争之,以至于昏。」晋人许之。孔子曰:「子产于是行也,是以为国基也。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于乐者,且曰合诸侯而艺贡事,礼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濡弱,民狎而翫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子产卒,子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掠盗。太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必不及此。」孔子闻之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于猛,猛则民残,民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宽猛相济,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毋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子产之卒也,孔子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

孔子适齐,过泰山之侧,有妇人哭于野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曰:「此哀一似重有忧者。」使子贡往问之。而曰:「昔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子贡曰:「何不去乎?」妇人曰:「无苛政。」子贡以告孔子。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暴虎。」

晋魏献子为政,分祁氏及羊舌氏之田,荀栎灭,以赏诸大夫,及其子成,皆以贤举也。又将贾辛曰:「今汝有力于王室,吾是以举汝,行乎敬之哉,毋堕乃力。」孔子闻之曰:「魏子之举也,近不失亲,远不失举,可谓美矣。」又闻其命贾辛以为忠。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举也,义其命也。忠其长有后于晋国乎。

赵简子赋晋国一鼓钟,以铸刑鼎,着范宣子所为刑书。孔子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者也。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遵其道而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此度也,而为刑鼎,铭在鼎矣,何以尊贵?何业之守也?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搜也,晋国乱制,若之何其为法乎。」

楚昭王有疾,卜曰:「河神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沮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乎,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不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维彼陶唐,率彼天常,在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由己率常可矣。」

卫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以其女妻之,疾诱其初妻之娣,为之立宫,与文子女,如二妻之礼。文子怒将攻之。孔子舍璩伯玉之家,文子就而访焉。孔子曰:「簠簋之事,则尝闻学之矣,兵甲之事,未之闻也。」退而命驾而行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遽自止之曰:「圉也岂敢度其私哉?亦访卫国之难也。」将止,会季康子问冉求之战,冉求既对之,又曰:「夫子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用之则有名。」康子言于哀公,以币迎孔子曰:「人之于冉求信之矣,将大用之。」

齐陈恒弒其简公,孔子闻之,三日沐浴而适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弒其君,请伐之。」公弗许,三请,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也,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弒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氏。」孔子辞,退而告人曰:「以吾从大夫之后,吾不敢不告也。」

子张问曰:「书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雍,有诸?」孔子曰:「胡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则世子委政于冢宰三年,成汤既没,太甲听于伊尹,武王既丧,成王听于周公,其义一也。」

卫孙桓子侵齐,遇败焉,齐人乘之,执新筑大夫,仲叔于奚以其众救桓子,桓子乃免。卫人以邑赏仲叔于奚,于奚辞,请曲悬之乐,繁缨以朝,许之,书在三官。子路仕卫,见其故,以访孔子。孔子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不可止也。」

公父文伯之母,纺绩不解。文伯谏焉。其母曰:「古者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已下,各衣其夫,社而赋事,烝而献功,男女纺绩,愆则有辟,圣王之制也,今我寡也,尔又在位,朝夕恪勤,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堕,其何以避辟?」孔子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可谓不过矣。」

樊迟问于孔子曰:「鲍牵事齐君,执政不挠,可谓忠矣,而君刖之,其为至闇乎?」孔子曰:「古之士者,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国无道则退身以避之。今鲍疾子食于淫乱之朝,不量主之明暗,以受大刖,是智之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

季康子欲以一井田出法赋焉,使访孔子。子曰:「丘弗识也。」冉有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孔子不对而私于冉有曰:「求,汝来,汝弗闻乎,先王制土,藉田以力,而底其远近;赋里以入,而量其无有;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鳏寡孤疾老者,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获禾秉,缶米刍藁不是过,先王以为之足,君子之行,必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若是其已,丘亦足矣。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赋田,将有不足。且子孙若以行之而取法,则有周公之典在。若欲犯法,则苟行之,又何访焉。」

子游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极言子产之惠也,可得闻乎?」孔子曰:「惠在爱民而已矣。」子游曰:「爱民谓之德教,何翅施惠哉?」孔子曰:「夫子产者,犹众人之母也,能食之,弗能教也。」子游曰:「其事可言乎?」孔子曰:「子产以所乘之舆济冬涉者,是爱无教也。」

哀公问于孔子曰:「二三大夫皆劝寡人使隆敬于高年,何也?」孔子对曰:「君之及此言,将天下实赖之,岂唯鲁哉。」公曰:「何也?其义可得闻乎?」孔子曰:「昔者有虞氏贵德而尚齿,夏后氏贵爵而尚齿,殷人贵富而尚齿,周人贵亲而尚齿,虞夏殷周,天下之盛王也,未有遗年者焉。年者贵于天下久矣,次于事亲,是故朝廷同爵而尚齿,七十杖于朝,君问则席,八十则不仕朝,君问则就之,而悌达乎朝廷矣;其行也肩而不并,不错则随,斑白者不以其任于道路,而悌达乎道路矣;居乡以齿而老穷不匮,强不犯弱,众不暴寡,而悌达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为甸役,颁禽隆之长者,而悌达乎搜狩矣;军旅什伍,同爵则尚齿,而悌达乎军旅矣。夫圣王之教,孝悌发诸朝廷,行于道路,至于州巷,放于搜狩,循于军旅,则众感以义,死之而弗敢犯。」公曰:「善哉,寡人虽闻之,弗能成。」

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闻东益不祥,信有之乎?」孔子曰:「不祥有五,而东益不与焉。夫损人自益,身之不祥;弃老而取幼,家之不祥;择贤而任不肖,国之不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俗之不祥;圣人伏匿,愚者擅权,天下不祥。不祥有五,东益不与焉。」

孔子适季孙,季孙之宰谒曰:「君使求假于田,特与之乎?」季孙未言。孔子曰:「吾闻之君取于臣谓之取,与于臣谓之赐,臣取于君谓之假,与于君谓之献。」季孙色然悟曰:「吾诚未达此义。」遂命其宰曰:「自今已往,君有取之,一切不得复言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