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诫兵第十四


【题解】 这一篇,作者主要论述对习武带兵的态度,他先从颜氏的祖先讲起,列举本族之中因从武而取祸的例子,认为世习儒雅,恪守士大夫之风才可以保全门户。

【原文】

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或分入齐,世以儒雅为业,遍在书记。仲尼门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秦汉魏晋,下逮齐梁,未有用兵以取达者。春秋世颜高、颜鸣、颜息、颜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齐有颜涿聚,赵有颜最,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汉郎颜驷,自称好武,更无事迹。颜忠以党楚王受诛,颜俊以据武威见杀,得姓已来,无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祸败。顷世乱离,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侥幸战功。吾既赢薄,你惟前代,故置心於此,子孙志之。孔子力翘门关,不以力闻,此圣证也。吾见今世士大夫,才有气干,便倚赖之,不能被甲执兵,以卫社稷,但微行险服,逞弄拳腕,大则陷危亡,小则贻耻辱,遂无免者。

国之兴亡,兵之胜败,博学所至,幸讨论之。入帷幄之中,参庙堂之上,不能为主尽规以谋社稷,君子所耻也。然而每见文士,颇读兵书,微有经略。若居承平之世,脾睨宫阃,幸灾乐祸,首为逆乱,诖误善良;如在兵革之时,构扇反覆,纵横说诱,不识存亡,强相扶戴:此皆陷身灭族之本也。诫之哉!诫之哉!

习五兵,便乘骑,正可称武夫尔。今世士大夫,但不读书,即称武夫儿,乃饭囊酒瓮也。

【译文】

颜氏的祖先,本来在邹国、鲁国,有的分支迁到齐国,世代从事儒雅的事业,这都在古书上面记载着。孔子的学生,学问精深的有七十二人,姓颜的就占了其中八个。从秦汉、魏晋,直到齐梁,颜氏家族中没有靠带兵打仗来取得显贵的人。春秋时期,颜高、颜鸣、颜息、颜羽等人,都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齐国的颜涿聚,赵国的颜冣,东汉末年的颜良,南朝宋的颜延之,都担任过将军的职务,最终都因此而倾覆败亡。汉时侍郎颜驷,自称喜好武功,却没有见他干出什么功绩。颜忠因党附楚王而被杀,颜俊因谋反占据武威而被诛,颜氏家族从得此姓以来,节操不清白的,只有这两个人,他们都遭到祸患失败。近代天下大乱,有些士大夫和贵族子弟,虽然没有勇力习武,却聚集众人,放弃一贯从事的儒雅事业,想侥幸获取战功。我身体瘦弱单薄,又想起颜氏家族前人中因好兵致祸的教训,所以仍旧把心放在读书上面,子孙们对这一点要牢记在心里。孔子的力气大到能举起沉重的关门,却不肯以力大闻名于世,这是圣人留下的榜样。我看到今世的士大夫,稍微有点气力,就以此作为资本,不能披铠甲执兵器来保卫国家,而是行踪神秘,穿着奇装异服,卖弄拳勇,重则陷于危亡,轻则留下耻辱,最后没有人能避免这一下场。

国家的兴亡,战争的胜败这类问题,在学识够渊博的时候,是可以讨论的。在军队中运筹帷幄,在朝廷里参与议政,如果不能尽力为君主出谋献策,以保全国家,这是君子引以为耻的事情。然而我常常看见一些文人,粗略地读过几本兵书,稍微懂得一些谋略,如果是生活在太平盛世,他们就蔑视宫廷,幸灾乐祸,带头起来叛乱,连累善良的人;如果是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他们就勾结煽动众人反叛,无所顾忌,四处游说,拉拢诱骗,不能识见存亡之机,拼命相互扶植拥戴:这些都是招致杀身灭族的祸根。一定要以之为诫!要以之为诫啊!

熟练地使用五种兵器,擅长骑马,这才可以称得上武夫。当今的士大夫,只要不肯读书,就称自己是武夫,实际上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