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传》第28章 燕王让国 齐王兴师

“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下》

公元前316年,孟子74岁,燕国发生了激烈的政变——燕王哙(kuài)把王位禅让给宰相子之。这件事情后来导致了齐国和燕国之间的一场战争,也间接促使孟子离开了齐国。

话说从头。燕易王时,纵横家苏秦与易王母后私通,后来因惧怕招惹杀身之祸,借机到了齐国。

易王在位十二年,死后其子燕哙即位。这时候,齐人将苏秦杀了。苏秦有两个弟弟苏代、苏厉,也是著名的政客,在苏秦死后颇得齐宣王的赏识与重用。

燕王哙即位三年后,曾经与楚、韩、赵、魏等国联军攻秦,结果一败涂地。燕王哙遭受到这次致命性的挫折,声名狼藉,威望扫地,反而增强了宰相子之的权势。

子之身长八尺,腰粗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手绰飞禽,走及奔马,自从燕易王时,就已执掌国柄。到燕王哙即位,荒于酒色,贪于逸乐,常常不肯临朝听政,子之于是便萌生了篡燕的野心。这次联军抗秦大败,燕王哙政权旁落,对子之的篡权活动起了催化促进的作用。子之诡计多端,重金收买苏氏兄弟二人,每当他们游说诸侯,便借机宣扬子之的贤名。燕王哙命苏代出使齐国,问候质子的消息,完成任务归燕复命,燕王哙问道:“闻听齐有孟尝,乃天下之大贤,齐宣王有此贤臣,岂不就可称霸天下了吗?”

苏代冷冷一笑说:“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有何复杂?”燕王哙惊异不解地问。

苏代解释说:“孟尝君虽贤,但齐宣王任之不专,安能称霸天下?”

燕王哙听出了苏代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急忙辩解道:“寡人难得孟尝君为臣,如何能够专任呢?”

苏代顺势说道:“相国子之,明习政事,乃燕之孟尝君也!”

从此以后,燕王哙便使子之专决国事。

忽一日,燕王哙召大夫鹿毛寿问道:“古之圣君甚多,何以独称尧舜呢?”

鹿毛寿系子之死党,见问急忙答道:“尧舜所以称圣者,因尧能让天下于舜,舜能让天下于禹也。”

燕王哙问道:“那么,禹为何不肯禅让,而独传天下于子呢?”

鹿毛寿答道:“禹亦曾让天下于益,单使其代理政事,而未废其太子。故禹崩之后,太子启竟夺益之天下。当今之论者,认为禹之德不及尧舜,根据正在这里。”

燕王哙说:“寡人欲将燕国让于子之,不知此事可行否?”

鹿毛寿说:“陛下果能行之,当与尧舜无异,永载青史!……”

燕王哙于是大集群臣,废太子平,而将国家禅让给相国子之。子之先是假意谦逊,坚辞不受。推让再三之后,似乎一则王命难违,二则群臣拥戴,只好勉强接受。于是郊天祭地,服衮冕,执圭,南面称王,得意扬扬,略无惭色。燕王哙北面称臣,出居别宫。苏代、鹿毛寿等一班人,俱拜为上卿。

公元前314年,齐宣王派人向燕太子平表示愿意支持他,于是太子平聚众起义,反抗子之所领导的政权,派将军市被带兵攻打王宫,不料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市被叛变,倒戈相向,反过来攻打太子平的军队。太子平怎经受得住两股强敌的前后夹击,且市被控制其内幕,复国之举失败了,在太傅郭隗的策划与庇护下逃往无终山避难。市被于混战中被乱箭射死。太子平之庶弟公子职,出奔韩国避难。燕国陷于内乱,怨声载道。

子之**了太子平的复国起义,得意忘形,怂恿其士卒大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以暴力巩固其统治,实行独裁专制,实行白色恐怖,严禁百姓谈朝政,议国事,有敢违抗者,格杀勿论。排斥异己,朝野上下,凡有被怀疑是太子平党徒者,凡有被认为不支持新政者,一律秘密处死。限制百姓聚首,包括走亲访友,赶集下县,宴饮会客。如此一来,燕国大地,村村腥风,寨寨血雨,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滚油锅里熬煎。

高门深宅,一伙兵勇闯了进去,翻箱倒柜,钱财、珠宝、衣物、首饰,抢劫一空,扬长而去。

茅屋柴扉,兵丁在院内捉鸡打狗,杀猪宰羊,一老翁出来阻拦,被踢翻在地,临去纵火烧了茅草房,可怜的一家老少哭作一团。

长街之上,有三五个年轻妇女结伴而行,迎面过来一伙散兵游勇,见了女人野兽似的嚎叫着扑上前来,老鹰捉小鸡般地抢着便走,拖到背静处轮奸。

三五成群的兵丁在大街上边吃边喝,喝得酩酊大醉,随心所欲地打人,骂人,调戏妇女。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领着一只狗在大街上走,狗见路边有兵勇抛下的鸡骨头,忙跑过去啃,一兵丁见了,顺手便是一枪,将狗挑死。天真的孩子上前与之辩理,这兵丁反手又是一枪,刺于孩子的腹部,孩子倒在血泊之中,肠子流了一地,兵勇们见了,哈哈大笑而去。

夜夜有人失踪,夜夜有人被秘密处死,抛尸露骨于田野沟壑。

天天有人被捕,天天有人被判处死刑,燕国到处是刑场。

悲伤,哭泣,泪水,反抗,斗争,民怨沸腾,燕国到处布满了干柴烈火。

正当这时,有人劝齐宣王兴师伐燕,必马到成功,一举称霸。

齐国上下,无不关注这件国际大事,也预感到一场战争即将来临。齐国大臣沈同私下来问孟子:“可以讨伐燕国吗?”

孟子回答说:“可以。燕王哙,不该将国与人;其相子之,亦不该受人之国。譬若今有一人,汝甚悦之,不告于王,而私将爵位俸禄授之,此人亦未奉王命而受汝之官爵俸禄,这难道可以吗?燕王哙将燕国授于其相子之,与此有何不同?”

孟子批评燕国的让位事件,认为并不合乎古代禅让政权的本意。换句话说,孟子认为,王位与官爵并非私有,不能私相授受。若要转移政权,应该以民意为合法的依归。孟子曾反复强调自己的这一观点,如他说“得乎丘民为天子”,“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等等。然而燕王哙却私自将国家授于宰相子之,并没有尊重人民的意愿,这是孟子所不能同意的。

齐宣王见时机已经成熟,连一向憎恶战争的孟子也不反对,于是派匡章为大将,率兵十万,从渤海进兵伐燕。燕人对子之恨之入骨,把齐军视为来解放他们的救星,纷纷箪食壶浆以迎齐师,无持寸兵拒战者。匡章出兵,共五十日,兵不留行直达燕都,百姓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地欢迎这远道而来的仁义之师。子之之党及其部卒,见齐师声势浩大,兵多将广,军威森然,雄赳赳气昂昂地长驱直入,无不悚惧奔窜。子之自恃其勇,与鹿毛寿率兵拒战于大衢。燕兵气馁,不敢恋战,四散逃窜,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犹格杀百余人,力竭被擒。燕王哙自缢于别宫,苏代奔周。

孟子对这次伐燕的军事行动,本来抱着很大期望。他认为,这是齐宣王以仁义之师称王天下的好时机。很显然,孟子希望齐宣王效法文、武二王,吊民伐罪,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燕国百姓,进而推行仁政于天下。

事实上齐宣王只有扩张领土的野心,并无实施仁政的诚意,因此在齐人出兵伐燕之后,有人问孟子说:“夫子曾劝齐伐燕,有此事吗?”

孟子回答说:“未有此事。沈同曾以个人身份问我:‘燕围可以讨伐吗?’我回答说:‘可以。’齐于是便出兵伐燕。倘沈同再问:‘谁可讨伐之?’我必回答他:‘惟天吏可伐燕。’譬若今有一杀人罪犯,倘有人问道:‘该犯人可杀吗?’我则回答说:‘可杀。’倘他再问:‘谁可杀之?’我必回答道:‘惟士师有权杀之。’今以同燕一样暴虐之齐伐燕,我何以要劝之?”

齐师伐燕,势如破竹,五十天便大获全胜,消灭了子之的党羽及部率,占领了整个燕国。齐宣王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问孟子道:“有人劝寡人不要吞并燕国,亦有人劝寡人吞并燕国。我想,寡人以万乘之国攻伐燕之万乘之国,五旬之间便一举而下,此乃天意,非人力之所为也。倘不吞并之,违逆天意,天必降灾于我。吾欲吞并之,不知夫子尊意如何?”

看来齐宣王很尊重孟子,这是在征求孟子的意见,实际上却是在向孟子炫耀。既是天意,孟子又哪里能够违抗呢?

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倘燕国百姓很欢迎,很喜悦,便吞并之,古圣贤有这样做的,周武王便是;倘燕国百姓坚决反对,很不高兴,则不要吞并,古圣贤亦有这样做的,周文王便是。”

在孟子的心目中,“民意”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惟一尺度,这是孟子根本的和一贯的思想。

孟子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以齐之万乘之国伐燕之万乘之国,燕民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原因在于燕民欲逃避水深火热之苦难生活。齐师取燕后,倘燕民之苦难更加深重,必遭燕国百姓之坚决反对,齐亦必蹈燕灭亡之覆辙。”

最后的一句话,语重心长,才是孟子所要表达的本意。

那么,齐师在燕的表现如何?燕民对占领燕后的齐军的态度怎样呢?

匡章掘燕之祖坟,毁燕之宗庙,尽收燕国府库中之金银珠宝,将子之置于木笼囚车之中,先解去临淄献功。

燕地三千余里,大都划归为齐之版图,燕民作了亡国奴。

齐宣王亲数子之之罪,凌迟处死,将其尸体剁成肉酱,遍赐群臣。子之为王才一年有余,痴心贪位,落此下场,岂不愚哉!

一批批燕国的宝货运往临淄,燕之镇国之宝“故鼎”亦被运到了齐都临淄。

燕国的文物、古玩、粮食、矿产源源不断地运往齐国。

齐军闯入民宅,发现美女,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一律绑架,装于囚车,运往临淄。青年妇女整日东躲西藏,不敢露面。

男人也不得幸免,天天征役,处处抓夫,一批又一批青壮年被羁绊驱赶着解押至齐国。

有一位姑娘到园里摘豆角,发现远处来了两个齐国兵,扔下篮子,撒丫子就跑,两个齐国兵高呼着在后边追赶。姑娘跑至村头,闯进一家土墙柴扉的院落,向在院子里喂鸡的一位老奶奶讲明实情。老奶奶哪里能见死不救,急忙将姑娘藏进衣橱里。刚刚藏好,齐国兵便追了进来,咆哮着向老奶奶要人。老奶奶推说未见,竟被一拳打翻在地。齐国兵闯入室内,四处乱翻,在衣橱里发现了姑娘,猫捉耗子似地抓了出来,上索捆绑,拖着便走。姑娘挣扎着,哭天号地,其声惨凄,其泪如瀑,齐国兵全然不顾。拖至当院,老奶奶忍受着浑身疼痛匍匐爬上前去替姑娘求情,其中一个齐兵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撒谎!”另一个则抬腿一脚,将老奶奶蹬翻,顺手一枪,刺入老奶奶的胸膛,血流如注。

姑娘被带走了,土院里是一摊模糊的血肉。

两个齐国兵在街上巡逻,见一家门旁插着一面小小的红旗,知道这是生孩子的标志,便闯了进去。他们发现躺在炕上的产妇虽面色发黄,但却颇有几分姿色时,立生歹心恶意,跳上炕去轮奸了她。刚生孩子三天的产妇,哪里经得住这野兽般的蹂躏,鲜血流淌,染红了被褥,当即毙命。刚出世三天的婴儿正嗷嗷待哺,哭声撕肝裂胆。

两个齐国兵喝醉了酒,在大街上徜徉,迎面走来了一位孕妇,这两个齐国兵对孕妇那高耸的肚子发生了兴趣,争执起来。一个说这孕妇怀的是女孩,因为那肚子尖尖的。另一个则认为这孕妇怀的是男孩,根据是她面黄肌瘦。二人争执不下,打起赌来,赌注是一座酒席。齐国兵与孕妇相遇了,其中一个挥刀剖开了这位孕妇的腹部,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之上堆着一摊血肉,躺着两条生命。

燕都有一家正在办喜事。亡国奴办喜事,既不能张灯结彩,又不敢大会宾客,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但不知怎样走露了风声,被齐国兵营知道了。这个兵营的首长是一位中级军官,马上派兵丁闯入这户喜气盈门的人家,劫走了新娘,供这位中级军官淫乐;捉走了新郎,发往齐都临淄;老翁与老妇奋力阻挠,老妇被齐兵活活打死,老翁见状触柱身亡。似这样将喜事办成了丧事的人家,在燕国何止千户,万户。

两个齐国兵夜间放哨,发现远处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光,他们由这灯光想到了家庭,夫妻,房事,心中痒痒酥酥,不可按捺,结伴奔灯光而去。哪知这家只住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真令他们扫兴!然而兽性发作,老也不嫌,白发老妪被轮奸了,昏迷不醒人事地躺在炕上。齐兵临去,放火烧了茅草房,老妪被奸后又被活活烧死。这一夜南风正紧,烧成了一片火海,烧毁了半条街道,烧死了数十条生命。财物所毁则不计其数。

盛夏汛期,齐军欲在徒骇河上架一座吊桥,四方百姓都被驱赶到架桥工地,或开山凿石,或伐木运料,或下水打桩。徒骇河内黄汤茫茫,激流翻滚,波浪滔天,在这样的河水中打桩桥,纯系是拿百姓的生命当儿戏。河水或齐腰或没头,如何有法施工作业?民工俱都怯于下水,不下,有齐军逼迫,或戳伤,或捅死,或两个齐兵抬着抛于河中,被滚滚激流冲走,葬身鱼腹。尽管如此,也还是下不了河,打不了桩,造不成吊桥。最后有勇敢者出面交涉,造成两条大船,来回摆渡,不影响齐军往返过河,方才挽救了不知有多少百姓无辜的生命。

……

背乡离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惨遭蹂躏和杀戮,随时威胁着燕国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猛虎赶走了豺狼,但猛虎比豺狼更凶狠,更残暴。燕国三千里大地浸泡着血,流淌着泪;燕国三千里上空乌鸦翻飞,密云笼罩……

有金便有火,火能克金;有火便有水,水能灭火……

有压迫就有反抗,压迫愈重,反抗愈甚。

齐国数万军队及行政人员在燕,衣食住行全赖燕民供应,倘燕民断绝了这一供应,齐军在燕便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将一天也难以生存。燕民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组织起来,抗捐抗粮,釜底抽薪。齐军及其在燕的伪政权,自然要以武力催逼,乃至血腥欺压,燕民则以各种方法与之周旋,或软磨硬,以柔克刚;或暗杀其催粮逼款的工作人员;或武装反抗,打得过就消灭其一部分,打不过就跑,隐于河网山林。燕民抗捐抗粮,搅得齐军心神不宁,惶惶不可终日。给养供应不足,齐军士气不振,厌战思乡情绪日益滋长,战斗力大大削弱。

齐军战士及其行政人员不敢外出执行任务,更不敢在外过夜,因为他们常常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人数剧增,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乃至数十个,几百个。这对齐军的士气是一个很大的震慑。

燕民的武装力量,常常摸进齐军的兵营,专捉其长官,人不知而来,鬼不知而去,劫至某个险要地方,先严刑逼供,以获取军事情报。然后取其首级,悬于人多广众之处,如集市上,城楼上,十字路口。首级旁张贴有醒目的告示,告示上写明其姓名、官职、主要罪恶,并对齐军进行警告,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为非作歹者决无好下场!”……

齐军兵营和仓库常于夜间被焚烧,火光冲天,数十里外便能看到,一烧就是一夜或几昼夜。大火中齐军官兵、武器、粮食、服装、器物统统化为灰烬,森然壁垒的防御设施也变成了一片废虚。

齐军官兵常犯瘟疫,一病一大片,一死一大堆。他们或上吐下泻而亡,或昏迷致死,或顿感腹疼,来不及讲清病症,栽倒在地,或疯狂得相互残杀,或疯癫不知所云。为何同居一处地方,燕民无瘟疫流行,而独齐军瘟疫蔓延,且来不及治疗抢救呢?原来是燕国百姓在齐军的水源里投放了毒药。

齐军的小股部队外出执行任务,常为武装的燕民所袭击。齐军在明处,燕民在暗处,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常常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齐军也曾组织大部队围剿,终难寻踪迹而以失败告终。

燕民的武装力量在不断壮大,竟发展到敢于偷袭齐军的大部队或军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武装的燕民先来打齐军一下,摇旗呐喊,以壮声威,引齐军出洞。他们并不死打硬拼,而是与之周旋,有时将齐军用声引至埋伏圈内,以数倍于敌军的力量呼啸而出,勇跃而上,与齐军血战肉搏,消灭其有生力量。有时将齐军引于一片无遮无掩的开阔地带,掘河堤放水淹齐军,使他们全都葬身鱼腹。有时将齐军引入山林,放火烧山,让他们全都葬身于火海……

齐国吞并了燕国,将燕划为自己的版图,齐国的土地面积扩大了一倍,这就破坏了列国之间的均势,于是秦、楚等强国使臣频繁往来,部署伐齐救燕的战争。面对燕国的激烈抗战和严峻的国际局势,齐宣王吓得魂飞胆丧,忙来向孟子讨教,征询孟子的意见,孟子说:“臣闻凭借着方圆七十里疆土而统一天下者,商汤是也,未闻拥有方圆千里版图而畏他国者。昔者汤征伐天下,自葛开始,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热烈欢迎。汤征东夷而西戎怨,征南蛮而北狄怨,说道‘为何要将我们放到后边呢’?民翘首以望,若久旱之盼甘霖也。汤军纪律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商贾依旧往来,耕者照样下田,只诛杀那些暴虐之君,而慰抚被残害之百姓,因此,汤师到来,百姓如获喜雨,无不欣喜若狂。如今燕国之君残害百姓,陛下发兵征讨,燕民认为,来者乃仁义之师,欲救其出水火,因此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而齐军却杀其父兄,掳其子弟,淫其姐妹,毁其宗庙,掘其祖坟,掠其重器,燕民岂能不怨?岂能不奋力死敌?天下诸侯本就是畏惧齐之强大,灭燕后齐之疆土倍增,且暴虐无道,不行仁政,这自然会招致天下诸侯兴师动武,联合伐齐。陛下应速颁命令,遣返所掳燕之男女老少,停止搬运燕之重宝,再与燕国诸多权威人士合谋,择一燕君,然后班师回国。如此一来,禁止诸侯兴兵,犹可及也。”

孟子不厌其烦地说了这许多,堪称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然而齐宣王却并未接受,并没有采纳。他认为孟子这又是老调重弹,太迂腐不切实际。结果燕国人民的抗暴斗争形成了燎原之势,从无终山请出了太子平,奉立为国君,是为燕昭王,郭隗为相国。齐国并燕,赵武灵王不忿,使大将乐池到韩国去迎回了公子职,欲奉立为燕王,当听说百姓已奉立太子平为君时,便放弃了这一念头。燕国抗齐的烈火愈烧愈旺,先前降齐之燕人,纷纷叛齐归燕,昭王一概不予追究。匡章见大势已去,在燕无立锥之地,慌忙班师,狼狈归国。

直到这时,齐宣王方才悔悟,想起了孟子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慨叹道;“不听孟子之言,方有今日之败,寡人感到非常惭愧!……”

大夫陈贾劝慰说:“陛下不必伤心难过。陛下与周公比,自以为孰仁孰智?”

宣王急忙摇手责备道:“哎,这是何言,寡人怎敢自比于周公!”

陈贾解释说:“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却率殷之遗民而叛。这一结果,倘周公预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与智,周公尚且难以完全做到,而何况陛下呢?臣请往见孟子而解说之。”

陈贾拜见了孟子,问道:“周公何人也?”

“古之圣人也!”孟子脱口而出道。

陈贾继续问道:“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叛。敢问夫子,可有此事?”

孟子肯定地答道:“确有此事。”

“周公知其将叛而使之吗?”

“不知也。”

“然则圣人亦有过错吗?”

孟子严厉地驳斥道:“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难道能疑心胞兄会依靠殷之遗民而叛变吗?周公之过,难道不是合乎情理的吗?且古之君子有错必改,今之君子却往往将错就错。古之君子,其过如日月之蚀,民皆见之,及其改过,民皆仰之。今之君子,不仅仅是将错就错,而且还要强词夺理地加以狡辩!……”

说到后来,孟子便毫不客气地把陈贾连同齐宣王一道加以斥责。

齐宣王兴师伐燕这场战争的戏剧终于落幕了,孟子从这出惊心动魄的戏剧中看出了匡章的不仁、齐宣王的不足以有为,萌生了离开齐国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