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 06节


冷善人和冷嫂把刘氏抬进屋后,冷嫂就去忙活烧水、洗盆,准备接生用的东西。冷善人则一面打发人出村庄找孙操,一面派人去叫七婆婆。

不一刻叫七婆婆的人回来了,说七婆婆不来。冷善人叹了口气,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朝柴门走去。他出了家门直奔村西七婆婆家。

七婆婆是村里唯一的接生婆婆,远近村庄的媳妇生孩子都是她接生。冷善人揣测,这次她不愿为刘氏接生恐与那股谣传有关。于是,决定自己亲自去请她,看在一族之长的面子上,她定能顾怜刘氏母子性命为刘氏接生。

七婆婆的医道手艺是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凭着给人看病收点药钱或粮食,家境比一般人家稍好些。再则,一个媳妇家的一进冷家庄就能力庄里人看病治病,给乡亲们带来了不少方便,因此,她在冷家庄的威信比一般媳妇要高得多。自嫁到冷家庄来,她给人看病能看就看,看不了的就说明白,决不骗人钱财,因此,在村里村外名声也好。打发走了冷善人派来叫她的人后,她有些后悔。她可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即将要生产的女人。但是,一想起那只令人恶心的狗竟然真的没死,又让刘氏救活了,她就胸闷难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冷善人竟会亲自踏进她家院门为刘氏来请她。

冷善人与七婆婆一照面就拱手施礼,说道:“七嫂子,听说你身体不好,我特来看望。”

七婆婆打了个愣,心想这善人真够善的,知道我故意不去,却还替我找理由,打圆场,于是随机应变就坡下驴道:“啊,是。今天牙痛,含了好几片姜也不顶事。听说铁匠媳妇快生了?真对不起,有没有请来别的医生给接生?”

冷善人说:“这医道的事谁也不比你七嫂懂得多、懂得精呵!要不都叫你神医婆呢!铁匠媳妇这孩子还得你亲自跑一趟。”

七婆婆还是头一回听冷善人当面夸她“神医”,这种荣誉她不能看轻。

冷善人是一族之长,在村里冷姓人眼中尊如父母,让他说出这种话不容易。

七婆婆不是蛮横无礼的泼妇小人,因此,她赶紧收拾东西,边说着歉意的话跟着冷善人出了家门。

刘氏腹痛难忍,如被扔在油锅煎熬一般,虽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可老三给她带来的痛苦却是铭心刻骨的。难道说真是与狗的精气相通了吗?真是连了妖气吗?她浑身已经被汗水、血水湿透,脸上汗水和泪水交替并流,头发散乱铺了一枕。她哭着喊着亲娘,心里早已没了别人。

冷嫂早已忘记关于“狗气”的前嫌,这时候她一边握紧刘氏的一只手,一边为刘氏擦泪擦汗。她劝说道:“你别哭,别乱用劲,攒着点,别哭,啊?”

刘氏骨头里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假如眼前有个井,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她听不见冷嫂对她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晃动的都是谁。

七婆婆洗净了双手,在屋里燃起三柱香。她把香插在带来的一个小香坛里,把香坛放在桌上,跪在桌前闭目合掌念起咒来。

几个女人不敢吭气,只有刘氏“妈呀妈”地嚎叫狂喊。七婆婆跪了一阵,走到刘氏跟前,先看刘氏腹部,又伸手摸了摸刘氏的脉,然后冲刘氏嚷道:“吼什么吼?生个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就你能生,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咋的,这么大呼小叫也不害臊!”刘氏这回听清楚了。七婆婆的话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她脑子稍稍清楚了些,不再高声喊叫,可身体里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

七婆婆说:“你听我的号令,我说咋你就咋,否则,孩子死里头我可不管!”

刘氏流着眼泪“嗯”了一声。

七婆婆说:“收肚子!憋气,憋住了,憋足气!用力,拉!像拉屎一样、拉——”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进来一片骚动混乱,哭喊孩子的声音、鸡飞狗咬的声音夹杂着一片匆匆的杂乱脚步声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屋里的妇女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一个个心惊胆战、瑟瑟发抖,不知所措,难道魏国军队又打过来了?还是大河决了口,倒灌古雍水河淹了村庄?女人们面面相觑,腿脚瘫软,没了主心骨。

七婆婆说:“冷嫂你去看看!”

冷嫂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外面天昏地暗,如黑夜一般。鸡飞狗跳,争相躲藏。她抬头看天,天空没有云彩。她忽然恐怖地惨叫一声抱住头就跑往北屋,把刘氏生孩子的事早丢到九霄云外了。屋里其他几个女人不知天上掉下来什么,都慌得也出门去看,都如冷嫂一样天塌地陷一般跑远了。

屋里只剩七婆婆。她走出门也往天上看,只一眼,就把她吓得跪坐在地上。她看见天上的太阳正被一张又大又黑的巨口慢慢吃掉,一个圆盘大的太阳只剩下多半个、半个,且仍在一点点缩小。难道真是天狗又出世了吗?太阳会被全部吃掉吗?天狗只吃月亮呵!就是吃太阳也只是含一小口而从不敢吞掉一个太阳的!她隐约记得十五年前,是个下午,曾出现过一次天狗咬太阳的事情,可从没听说整个太阳被吃掉的事情。难道真让她言中了,这个刘氏怀的真是妖胎,是个吃冷姓人的妖胎?

所谓“天狗吃了太阳”的事情在后来北宋著名史学家司马光(公元1019年—1086年)所著史书《资治通鉴》中记载:“周安王二十年,已亥,日全食。”

七婆婆没有这种远见卓识,七婆婆更不是女中尧舜。她只知道冷家庄不能没有太阳,冷家庄的后代不能灭在一个孙姓人手里。她要按照自己的道德标准来于这件事。于是,当刘氏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孩时,她谎称是个怪胎,并把血抹了孩子一脸,然后端到刘氏跟前说:“你看一眼吧,一个没鼻子没眼的肉团你说怎么办?我们冷家庄可没亏待你们一家人。可不能就让他把太阳给吃完了!念在我们全庄人的性命上,你说句话吧!”刘氏经不起这沉重打击,也相信是腹中孩子串了妖气,否则太阳怎么会偏偏在这时候被天狗吃掉呢?刘氏泪眼模糊看了一眼血糊缭乱的红色肉团就答应了七婆婆:扔掉它。

七婆婆慌忙将男孩包进包被,三下两下包好,抱起就往屋外走。她听到刘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不为所动,毅然走出了冷善人家的柴门。

“等等!七嫂,男孩?女孩?”突然,冷善人叫往了她。

七婆婆转回身,借着暗夜一般的天色对追到身边只隔一道柴篱笆的冷善人说:“怪胎、怪胎!真让我说中了!”冷善人大吃一惊:“真是怪胎?

怎么个怪?“七婆婆绘声绘色地说:”浑身是血,没鼻子没眼———“七婆婆突然想起什么,惊呼道:”哎呀!今天是五月初一、五月初一呀!“冷善人不吭声了。他深知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到齐门高就克父母,且又是初一生的。一为大、为初。这才一下世就先把太阳吃了,长大了不定能把天戳个窟窿。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养呢?

冷善人还想说什么,七婆婆说:“铁匠媳妇看过了,她让我把它扔了。”

见冷善人犹豫,她问:“要不,你再看看?”冷善人挥了挥手,被什么绊了一下朝屋里走去。

七婆婆连忙夹着小包被朝村西大沟奔去。村西大沟是几年前雍水河决口冲成的一条深沟,它长数里,宽十几米,最深的地方达五六米,沟底有水,沟边长满蒿草荆棘,是蛇和鼠出没的地方。天黑路长,七婆婆没遇到一个人。

想想怀里的孩子竟然不哭不叫,她还真有些害怕。也许真已经被她憋死了,她怀抱的只是一团肉尸。突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不知道谁追在她身后。她停下脚步,那脚步也停了。她回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走,却又听到脚步声。这一次,她听得非常真切。那脚步既碎又轻,很像女人的脚步。可在这太阳被天狗吃掉的黑昼里,哪个女人敢尾随她走在大街上呢?七婆婆心虚壮着胆子慢慢扭过头往后一望,魂就出了七窍,她看见一个又矮又小的黑糊糊的东西紧紧跟在她身后不足几步的地方。她吓得把手中的孩子往沟里一扔,抬腿往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