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臻传》37章 1941年秋季反“扫荡”战役(一)


早在涞灵战役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聂荣臻就估计到日军在“百团大战”中吃了大亏,肯定会来报复的。为此,从1940年10月13日起,他就接连通知各部要做好反“扫荡”的准备。果然不出所料, 11月9日起,日军以3万多兵力分13路“扫荡”北岳区。这次冬季反“扫荡”历时55天,以歼敌近5000人而胜利结束。12月18日,聂荣臻在《晋察冀日报》上发表了长篇署名文章:《彻底粉碎敌寇“扫荡”,永远保卫晋察冀边区》。他在文章中总结了这次反“扫荡”作战的经验教训,还十分痛惜地哀悼游击军司令王溥在作战中英勇牺牲。

对于晋察冀军区这次冬季反“扫荡”,八路军总部给予了高度评价,在嘉奖令中赞扬,“指挥机关高度发扬了领导战争的艺术”,全体指战员“都是足称敌后抗战的优良模范”。①冬季反“扫荡”的胜利,使边区军民在欢乐中进入1941年。

在新的一年中,聂荣臻肩上的担子更重了。1月下旬,彭真奉命赴延安参加中共“七大”,中共中央决定由聂荣臻代理北方分局书记。正像人们所赞誉的那样,聂荣臻与彭真在边区的工作中配合默契,互相之间情同手足。

聂荣臻原以为彭真去延安开完“七大”就会回来的,谁知“七大”迟迟未开,彭真久久不归。于是,他这个分局书记便一直“代”了下去。

1941年1月,“皖南事变”的消息传来,聂荣臻十分震惊与愤慨,立即与晋察冀其他高级将领一起,通电抗议国民党当局,向中共中央请缨驰援新四军。他还对《晋察冀日报》记者发表谈话,对反动派制造“皖南事变”表示强烈抗议。他的谈话发表之后,根据地军民“反分裂,反投降”的浪潮顿时席卷了春寒料峭的晋察冀边区。

5月,根据总部命令,聂荣臻部署军区部队对正太路、石德路以及石家庄以北的平汉路进行了广泛的交通破袭战。一个多月中作战480多次,歼日伪军5300多人。

1941年秋季,晋察冀的北岳、平西地区经历了一次规模最大的反“扫荡”战役。聂荣臻率领边区军民,历经两个多月英勇巧妙、艰苦卓绝的奋战,挫败了日军阴谋,谱写了晋察冀反“扫荡”斗争史上最光辉的篇章。

事前,敌我双方对这次作战行动都进行了紧张周密的准备和部署。

日军指挥这次作战的是刚接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的冈村宁次大将。他在此前不久,以5个师团的兵力,用“铁脚闪击”战术,将山西省中条山地区国民党守军25万人打得落花流水,因此正踌躇满志。这次冈村宁次调集5个师团、6个旅团的大部加上部分伪军共7万余人,对北岳区进行空前规模的“扫荡”,并制定了比中条山战役更为严密的以“铁壁合围”为核心,以所谓“梳蓖式清剿”、“马蹄形堡垒线”、“鱼鳞式包围阵”等各种“扫荡”形式相配合的战役计划。他并且规定,要对根据地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这个双手沾满朝鲜人民和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满以为这么一来,可以一举“歼灭五台山的共产军”,解除后顾之忧,使华北成为日军发动大东亚战争的“兵站基地”,掠夺当地的人力物力资源,为其北上侵略苏联或南下发动太平洋战争服务。由于动用了空前的兵力来进行“扫① 1941年1月23日刊登于《晋察冀日报》。

荡”,冈村宁次把这次行动称为“百万大战”,意在报复八路军的“百团大战”。①聂荣臻于7月上旬就发现了日军大“扫荡”的征候。7月10日,他向军区部队通报:日军强行在冀晋边地区修筑公路和碉堡,逐步进逼,意在分割封锁我军。对此要组织部队主动向敌运输线和修路筑堡部队进攻,以挫败其阴谋。7月14日,他明确向总部报告,发现日军两个师团沿平汉线北调,一部沿德石路西调,并反复“扫荡”平汉路两侧地区,估计不久将对北岳区进行大规模“扫荡”,以求华北“明朗化”,军区正积极做各种准备。

聂荣臻为这次反“扫荡”制定的作战方针是:“积蓄基干兵团,扩大游击活动,相机拔除敌深入我内线之据点,彻底破坏其公路,平毁其封锁沟,增加敌‘扫荡’的困难,奠定我反‘扫荡’的胜利基矗”7月22日,他发布了军区关于准备秋季反“扫荡”的作战训令。训令指出:这次敌人“扫荡”,兵力必大,时间必长,可能用“步步推进,分区清剿”的办法,斗争将特别残酷。接着又接连发布了反“扫荡”政治工作指示,侦察、通信、供给、坚壁清野等具体指示。命冀中加强“青纱帐”攻势,以分散敌兵力。各分区组织武装宣传队,加强反“扫荡”宣传,严格盘查可疑分子,打击敌特活动。

7月26日,为了检查反“扫荡”的准备工作和更准确地了解情况,聂荣臻率司令部一行80余人离开吊儿村北上,来到三分区。

8月1日,聂荣臻出席了三分区在范家庄举行的“八·一”庆祝会及“抗战烈士纪念塔”落成典礼。3日他在接见三分区连以上干部时,再三强调要做好反“扫荡”的准备工作。8月14日,聂荣臻在神南镇得知日军的大“扫荡”已经开始。西线共有两万多兵力,北面向上寨、下关,中间向高洪口、耿镇等地,南面自娘子关、盂县向上社、活川口等地,共分10路,对二分区进行分进合击、“铁壁合围”。另派出约1500人的部队轻装奔袭漫山、蚊潭庄等根据地后方机关。不久,又传来东线由石家庄、新乐、定县等地的万余敌人,在向平汉路东冀中七分区“扫荡”后,突然调头向平汉路西进攻。

北线敌几千人从灵丘等地指向上寨、下关。聂荣臻审视着地图上小白旗的移动点,对重新任参谋长的唐延杰说:“敌人的这一招够狠毒的,想先将我二分区主力消灭,西可彻底切断冀晋边,把我们与晋西北割裂开,南可切断我与晋冀鲁豫的联系,平汉路西进和北部南进之敌,意在钳制我军,与进攻二分区之敌遥相呼应。小股敌人奔袭我后方机关,意在造成我后方混乱。这些步骤,都是为使我不能集中力量,对付西南面之敌。好在我们已事先发了‘训令’,各部已有所准备。为今之计,要赶快通知萧锋率五团,与萧文玖率领的四团配合,同侵袭之敌保持接触,不断袭扰打击,不使其阴谋得逞。这几天进攻二分区的敌人,反复合击我主力3个团,我们应该以小部队在合击圈内用游击战与敌人周旋,主力应立即跳出合围圈,极力避免与敌人决战。”

18日、20日,上述两个命令分别发出。各部接到命令,部队分散,机动灵活,利用有利地形,穿插自如,使冈村宁次合围消灭八路军部分主力于古长城脚下的阴谋破了产。而日军自己的部队反而疲惫不堪,纷纷扑空,那些士兵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长城脚下的坡地。

接着,日军进行了第二步计划。从8月23日开始,出动7万多兵力,向平西及北岳地区四面八方全面进攻,用的仍然是分进合击、“铁壁合围”结①《聂荣臻军事文逊,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第158页。

合清剿的战术。聂荣臻8月23日在娘子神发布命令:要求各分区主力按地区适当分散(基本上以营为单位),适时转移和隐蔽,极力避免与敌决战,以保存有生力量。另以主力一部配合地方武装开展广泛的游击战,在敌人周围,积极组织阻击、伏击,随时随地一有机会就袭扰敌人。破击敌人的交通供应线,打击其运输供应部队,迟滞消耗敌人,掩护机关和部队转移。这一阶段到8月28日,日军仍然找不到八路军主力,反而被游击战搞得精疲力竭,惊恐不安,只能向老百姓发泄兽性,到处搞“三光政策”。

8月29日起,恼羞成怒的冈村大将孤注一掷,使出了杀手锏:以重兵将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中心区域,以阜平为中心,从四面八方铁桶般团团围住,利用伪军、汉奸和密探将“聂总部”可能突围的每一条大道和小路都查明、堵死,然后步步为营,分进合击,在每一条山沟里采取纵队行进,纵队下又分横队行进的办法,逐渐缩小包围圈,企图将聂荣臻和他的指挥机关一网打荆这一行动是这次“铁壁合围”战的核心。

日军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聂荣臻和晋察冀党政军首脑机关全部陷入了重围。

反“扫荡”一开始,聂荣臻没有离开中心区,只是在8月23日命一分区的一团,调来掩护军区指挥机关,这一方面是指挥全局的需要,一方面也是为了吸引日军,好让军区的主力和各分区部队跳到外线。直到8月底,当日军把主要兵力指向中心区的时候,他才率领军区机关由娘子神向阜平方向转移,准备突围。

8月27日,军区突围队伍到达阜平的马驹石,没有发现敌情,就在村子内外宿营。聂荣臻在村子东北角一间屋里与唐延杰等人看着作战地图,研究敌情和突围路线,突然传来敌机的声音。侦察科长罗文坊急喊一声:“司令员!敌机要轰炸了,快到外面去隐蔽!”聂荣臻立即跑到屋外的小树林里,卧倒在一个土坎边。天空中,4架日本飞机轮番着俯冲轰炸,弹片在聂荣臻上空横飞,炸起的瓦片、泥土落满他的全身。

敌机飞走了。聂荣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了解伤亡情况。这一次空袭,军区机关突围队伍被炸死5个人,炸伤6个人。司令部副官长刘显宜负了重伤,两块弹片分别打入他的脊椎和肺部,引起肺内大量出血。聂荣臻闻讯赶去看望时,他仍然躺在弹坑里,胸前的军衣都被鲜血浸透了,医务人员正在抢救、包扎。聂荣臻指示卫生部长游胜华,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副官长。“我们现在不能走。摸不清敌情,乱走更危险。”聂荣臻对唐延杰说。他俩商量后,决定在马驹石附近先隐蔽起来。作战科的唐永健在马驹石附近一条窄窄的河沟里,找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将地图钉在席子上,搞了个简易的野战作战室,聂荣臻一看,还挺满意:“嗯,咱们就注在这儿吧。”此时,冈村宁次搞了许多诸如伪装撤退、空投假命令的鬼把戏,说日军己从东西两面急进,即要向阜平奇袭,并故意将位于阜平以南的兵力分开一部分,开个口子,企图制造种种错觉,迷惑聂荣臻,使其自投罗网,聚而歼之。聂荣臻计划南渡沙河,跳到敌人包围圈的外面。在马驹石的河沟里住了3天之后,于8月31日夜率队涉过沙河。刚过了河,却意外地遇上被沙河以南的日军逼回的晋察冀分局和北岳区党委机关的突围队伍,才知道日军在那一线也设置了包围圈。聂荣臻决定再度折回沙河北。队伍刚刚到达沙河北的雷堡村,又碰上转移到这里的边区政府机关。就这样,原本计划分散行动的边区党政军首脑机关,又都聚到一起来了。光是军区机关突围,就已经不容易,现在又加上党政机关,形成了这么一支庞大的突围队伍,在日军眼皮底下,目标太大,行动迟缓,打又打不得,走又走不成,情况就格外严峻了。雷堡村的里里外外,气氛异常紧张,人们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聂荣臻的身上。聂荣臻此时格外沉着冷静。怎么办?怎么把这上万名大部为非武装的人员带出重围呢?他忽然想起了被他称之为“游击队之路”的上下古道,盘算着向那里转移,以便利用险要地形与敌周旋。

一份向总部和延安报告危急情况的急电,从雷堡村发了出去。可是,未等聂荣臻得到回电,4架敌机就顺着沙河突然低空飞临雷堡村,俯冲投下一颗颗炸弹。军区通信营教导员当场牺牲,地方党政部门也有一些伤亡。好在时间不长,突然乌云密布,天色昏暗。日本飞机见暴雨将至,只好爬高,悻悻离去。

两次挨炸,使聂荣臻警惕起来:敌人对我们的行踪为什么捕捉得这么准呢?忽然,他从司令部几部电台的电键声中,悟出了暴露目标的原因。聂荣臻想:“问题就可能出在这几部电台上。我们刚刚到一个地方,架起天线一叫,敌人根据交叉点(即无线电测向)就可以测定我们的位置。”想到这里,便立刻命令电台停止跟外界联系。

黄昏前,聂荣臻想出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办法。他让侦察科长罗文坊带一个小分队和一部电台,到雷堡东边的台峪把电台架起来,仍用军区的呼号,不断和各方面联系。

罗文坊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当晚就带着一支50多人的小分队出发了。突围队伍因弄不清周围敌情,不敢轻举妄动,当晚在雷堡村宿营。第二天,罗文坊在台峪用电台迷惑敌人成功了,日军的飞机开始轮番轰炸台峪,各路敌军也以进攻作战队形,分7路向台峪进逼。聂荣臻在日军距他仅隔一个山头的地方,在夜幕掩护下带领队伍穿插出去,一夜走了40公里路,到达了阜平西北方的丁家庄,在那儿休息吃饭。在丁家庄,奉命来保卫边区党政军首脑机关转移的一分区一团也赶到了。

一团将士听说他们敬爱的聂司令员和边区党政军首脑机关遇险,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聂荣臻身边。经过强行军,他们赶到了丁家庄,向聂荣臻报到。

参谋长唐延杰的头都急得快炸裂了,聂荣臻则要冷静得多。他知道这种时候,指挥员的任何惊慌或急躁的表现,都将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当然,他的内心也不免有些紧张着急。他后来回忆说:“在那里我们打电话,敌人也在打电话。两下里只隔着一个山头。”“那一次我7天7夜没有合眼。”

身经百战的聂荣臻,还是头一回面临如此险恶的斗争局面。此时,他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如何保护边区的党政军首脑机关,保护这许许多多忠于人民、坚决抗日的男女老少。他让一团采取加强保护的措施。一团政委陈海涵、副团长宋玉琳、团参谋长晨光立即将团部侦察连、特务连和炮兵连合编为一个营,与原先的3个营分别在前后左右保护突围队伍。正在军区养病的原一团团长陈正湘富有实战经验,协助唐延杰进行指挥。鉴于情况危急、任务特殊,他对一团下了死命令:“前卫不管碰到什么情况,什么敌人,坚决打,杀开一条血路!后卫不管碰到什么情况,什么敌人,坚决顶住,死也不能让敌人靠近突围队伍!”

侦察员报告,日军从涞源、倒马关下来,正向聂荣臻带领的突围队伍扑来,军区司令部作战参谋也向宋玉琳证实了这个情况。宋玉琳当即命令红军时期就在一军团以作战勇敢著称而深受聂荣臻赞赏的一营营长李德才,带人跑步堵住北面之敌。所幸的是一营没有与敌人接触,使大部队的行动得以继续隐蔽行进。宋玉琳自己则寸步不离聂荣臻,护卫聂荣臻乘夜色转移。

9月2日清晨,突围队伍进入一条狭长隐蔽的山沟,到达一个叫常家渠的小山村。这个村有二三十户人家,七八十日人。村民们以为是来了日军,都逃到山里去躲藏。直到中午时分,他们发现整个沟谷部住满了八路军和地方抗日干部,这才返回各家的小草房里,为子弟兵和党政干部们送水送饭。

聂荣臻一路上是拄着棍子在山路上行走的,他虽然风尘仆仆,却顾不得休息,马上带人仔细察看这一带的地形。但见山沟两侧的黄山梁和大西梁等山峰高插入云,山沟极为狭窄。秋天的山野沟谷里,草深树密,敌人飞机要侦察和轰炸都很困难。在常家渠的南侧,虽然紧邻着阜平到五台的东西大道,但村子隐蔽在山沟里,四周山山相连,道路不熟的人很难进来。在敌人追兵逼近的危急关头,万把人的突围队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这么一个令敌人料想不到的藏身之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作战科的几位参谋悄悄地爬上山头,发现山下公路上,日军正在频繁地巡逻。他们向聂荣臻作了报告。聂荣臻说:“敌人虽然在台峪造成错觉,罗文坊小分队也已经平安地甩掉了敌人,但情况仍然是很严重的。我们依然没有跳出针对我们的大约有两万敌军的合击包围圈。这外面公路上的敌人离常家渠仅10里路。再说,这万把人在山沟沟里的吃饭也是个大问题。我们不能久拖不动,还是得想尽办法突围。眼下为了不再暴露目标,要命令各单位都注意隐蔽,一律不准烧火做饭,所有的电台继续停止对外联络,不管外台如何呼叫,都不准回答。每一个人的行动,都要对这上万人负责!”

常家渠虽然偏僻,几乎与世隔绝,但是抗日政府的工作做得扎实,在这里打下了很好的群众基矗有的乡亲也知道有一位曾经在阜平城关住过的聂荣臻司令员,现在来到了常家渠。他们热情地把凡是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地里的白薯、村头的南爪、树上的山果、坛中的腌菜??可是,上万张嘴,每个人只嚼那么一点点,很快就没了。于是,乡亲们又把地里正在生长的玉米棒子和树上的生核桃采来,让大家充饥。因为怕暴露目标,不能生火,所以聂荣臻也跟大家一样,啃生玉米棒子。一团的战士吃生核桃吃得嘴巴和两手乌黑,消化功能也出了问题。尽管如此,大家还是非常感激常家渠乡亲的无私支援。聂荣臻特地交代,各单位都要给乡亲们留下足够的粮票,以便反“扫荡”结束后,由抗日政府归还这些粮食。就在这山沟里,聂荣臻于9月4日发布训令:要求军区各部“巩固模范的群众纪律,在任何的困难下,必须保持八路军的光荣传统,才能得到群众配合”①,粉碎敌人“扫荡”。

队伍在常家渠一带的山沟里隐蔽了3天,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的聂荣臻在一间草房里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会儿觉。日军虽然暂时未进常家渠山沟,但是飞机却时常飞临上空侦察。只要山头上的防空哨兵一吹哨子,所有的人就都隐蔽不动,所以日军仍然毫无察觉。山下的日军窜来窜去,有时他们派出的小股搜索部队就在山沟外头,离一团前卫营派出的尖兵距离很近,随时都可能发生战斗,那情形是相当惊险的。突围队伍里很多人又累又饿又病,连聂荣臻身边的作战科八九个人也病得只剩下3个人尚能带病坚持值班。在这样极其艰难困苦的场合,人们坚信只要有聂荣臻司令员在,就有胜利的希望。

但是,也有极个别思想不坚定的人,在关键时刻发生了动遥①刊登于1941年9月14日《晋察冀日报》。

在一间低矮的草房里,聂荣臻坐在炕上,正和宋劲文研究突围的问题,一团政治处主任史进前跑来报告情况,聂荣臻心疼地看着他黄瘦的脸庞,说:“先别忙汇报事情,这儿还有老乡送来的一个小饼,你把他吃了再说吧。”

这真是莫大的享受!饥肠辘辘的史进前坐在门坎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什么事?”聂荣臻看着他吃完,才温和地问道。

史进前抹抹嘴巴说:“昨晚担任后卫的三营一个卫生班长发生动摇,组织两个战士逃跑,准备跑回家去,都追回来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逃跑,万一跑到敌人那里去,将会威胁整个军区、边区政府机关和突围队伍的安全,带来不可估量的重大损失。我们决定把这个卫生班长毙了,团里让我来向您请示。”

“噢,是这样。”聂荣臻仍然坐在炕上,沉思着说道,“你们的意见是要枪毙?”

“对!我们是光荣部队,出这种事,还了得?!”

聂荣臻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重复同样意思的话:“团里的意见是处决?”

“是这样。我们要执行最严肃的纪律。”史进前坚决地说,“开枪会暴露目标,我们准备用??”。

史进前没把话说完。他已经看出,聂荣臻的心情很复杂。

沉默了好久,聂荣臻才说:大敌当前,有少数人动摇,主要是教育问题,先把逃亡的人看押起来,以后再说。史进前深感聂荣臻处理事情是那样慎重,深受教育。

经过与有关领导人慎重研究,聂荣臻决定:为使今后的行动轻便灵活,部队进一步轻装,跳出包围圈以后,除分局、边区政府与北岳区党委等主要领导人随军区指挥机关一起行动外,其余人员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分散行动。

军区机关仍按原来的计划,转向四分区西部滹沱河两岸地区机动。

9月5日下午,侦察员报告,沟外大路上的敌人空出了一个口子。黄昏时分,聂荣臻下令立即突围。他穿着缴获来的灰黄色日本风衣,拄着枣木棍子,在军区警卫排的簇拥下,徒步走在一团前卫部队后面。不料,他们只走了五六里路,便发现由阜平来的日军正顺着大道向西开进,为避免与日军遭遇,聂荣臻马上命令部队返回常家渠,继续隐蔽。

9月6日黄昏,聂荣臻率队再度出发。眼看着就要突围出去了,侦察员匆匆赶来,向聂荣臻报告说,由阜平向西运动的敌人不走了,都宿营在大道上的安子岭、东西下关、大教场一线的村庄,把准备穿插过去的突围路线堵住了。聂荣臻说:“队伍停下,叫陈正湘上来。”

走在后面的陈正湘快步赶了上来,聂荣臻有些忧虑地征求意见说:“你看怎么办?敌人又堵住了。”

陈正湘回答说:“没关系,我们还回去,回去再说。”

回到常家渠,聂荣臻让秘书科把那个干电池收音机送来,打算了解一下这几天的新闻。刚打开收音机,就听到日伪军的电台正在得意洋洋地广播一则有关他及军区机关的消息:“聂总部”的电台,已被“英武皇空军”的勇士炸毁了。今天已是第三天听不到“聂总部”的电台出现了。聂荣臻已阵亡??听到这里,聂荣臻轻蔑地一笑!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时不时地被满天的云彩遮住,使得山野沟谷里一片朦胧。乘着夜色,聂荣臻率领突围队伍第三次向常家渠西南边的口子运动。

在这之前,他得到报告:通往龙泉关方向有一个小小的口子,敌人白天来,晚上就撤了。他决定在敌人的合击圈未完全合拢之前,冒险跳出去。

这是9月7日的晚上,一个胜利和失败,生存与死亡都可能出现的月夜。

聂荣臻从前两次突围失败的教训中,总结出了一条相当重要的经验教训:“在敌人合击的时候,跳出合击圈的时机要恰到好处,不能早,也不能迟。过早了,敌人会改变计划向我们新的活动地域合击,等于没有摆脱敌人的合围。

过迟了,会被敌人包围住,脱不了身。一般情况是,选择敌人合击圈已经形成而又未合拢的时机,才能恰好跳出去。这时,敌人改变部署已经来不及,我们却能插向敌后,袭扰敌人的交通线,重新展开攻势。”

俗话说,无三不成礼。想不到,聂荣臻的突围竟应了这句话。第三次突围成功了!在朦胧的月光中,上万人从那个令人难忘的口子逐一闪过,跳出了日军在阜平至五台一线苦心设置的大包围圈,分散向各个方向转移了。

这次突围成功,聂荣臻和军区机关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在二分区那儿还有日军最后一道封锁线。当他们走到漫山一带时,奉命来接他们的四分区五团三营为了保卫军区机关,在李家庄与日军发生激战,以重大伤亡的代价堵住了敌人。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虽然电台停止发报,但是聂荣臻得益于平时架设的电话“飞线”,很快与二分区司令员郭天民联系上了。郭天民及时赶来,建议聂荣臻走一条平时只有胆大的侦察员才敢走的羊肠小道。二分区的部队作好了掩护的部署,让军区机关再次跳出敌人的包围圈。那天晚上对聂荣臻来说,也是一次难忘的历险:山路极为崎岖,能见度不好,五六匹驮着弹药物资的牲口相继跌下山沟摔死。每个人都走得战战兢兢,随时都有掉入崖底粉身碎骨的可能。聂荣臻和大家一样,摸黑爬山,历尽艰险,7公里多的山路,整整走了一宿。直到天大亮,队伍才下了山。

总算摆脱了敌人!聂荣臻心里一阵喜悦。然而他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带着队伍继续强行军,穿过蛟潭庄,飞越东文峪,最后来到平山的薛家河,住在一座教堂里。来到薛家河的这天下午,适逢天上日食。聂荣臻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仰头看日食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