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家族全传》4.陈果夫百感吟成《哑巴歌》


躺在病床上的陈果夫,得知“中央改造”的结果以后,病情骤然加重,他经受不住这种沉重的打击,真想大喊大叫一场,但医生却嘱咐他千万不要说话。

心中痛苦郁闷,又非言语所能表达,陈果夫无奈之际,便作了一首哑巴歌:

听得人家好说话,肚里更加不开心;

若闻笑骂声,面孔涨得红又青;

摩拳擦掌,胆小不敢争。

有时候像然吃过黄莲嘴里苦,

有时候依然受了冤屈没处伸。

哑巴哥,不能说话苦得很。

之后,陈果夫也在表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曾给自己写下一副对联:

合法、合情、合理,做成大事;
轻权,轻利、轻中,修得长生。

从这副对联中可以看出,不管是出于真情也好,还是出于无奈也罢,陈果夫开始淡泊权势与名利了。

但是,遇到机会,他还是要大发牢骚的。

一日,张道藩来访。

陈果夫见了为自己卖命多年的老部下,又是在自己“落榜”之中前来看望,内心自然感激不尽。

张道藩心中也郁气难平,虽然他被名列“中央改造委员会委员”,但他心里明白,这只是蒋介石的“缓杀”之计,迟早有一天,会像自己的主子陈立夫、陈果夫一样,被蒋家所淘汰,何况,他现在在“中央”也是个摆设,有职无权,说话不中用。

两人见面,先不遗余力地渲泄了一番内心的愤怒和痛苦,指名道姓地大骂一场,可谓痛快淋漓。

两人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一激动,陈果夫就接二连三地咳嗽起来,咳嗽完了,就不住地吐痰不止。

张道藩见状,忙安慰陈果夫不必太激动,要好好保养身体。

陈果夫咳嗽完还是抑制不住激动:“有关国家前途之事,此时不言,实在有点忍不住。”

张道藩说:“我们都败在蒋经国和陈诚手里了,这俩王八蛋!”

陈果夫说:“中国有句古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早晚他们会有倒台的那一天。”

这时,陈立夫夫妇来访。

张道藩寒暄了几句,先走了。

陈立夫坐下,问陈果夫:“最近身体怎么样?”

陈果夫还没说话就咳嗽起来:“唉,能好得了吗!”

孙禄卿过来给陈果夫捶背,并安慰道:“事到如今,我劝你们兄弟俩,都想开些为好,身体是本钱啊。”

陈果夫说:“我们跟着蒋家反共,20多年来,几乎把命都搭上了,结果,总裁竟把大陆失败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现在又为了传位给儿子,将我们一脚踢开,唉!”

这时,陈立夫看到了陈果夫写的《哑巴歌》,细细读了几遍,禁不住内心一阵凄凉与愤懑,之后,便劝陈果失:“果夫兄,你现在身体这个样子,还能做些什么,人家不用你,也是因为你的身体不佳,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陈果夫接过来说:“那么你呢?你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出政绩的年龄,怎么也不给一职一权?”

陈立夫释然道:“我在政坛上也混够了,不想再为此多费脑筋。”

陈果夫问道:“那依小弟之见,今后该做些什么?”

陈立夫说:“我打算离开台北,到国外去谋生。今天我是向你来辞行的。”

陈果夫感到很突然:“怎么?到国外去,小弟打算去哪个国家?”

陈立夫说:“我准备去美国。”

陈国夫问道:“总裁批准了吗?”

陈立夫说:“已经准了。”

陈果夫惊奇地道:“已经准了,看来台湾不给我们生息之地啊。”

陈立夫说:“实际上没什么,我远离台北,远离政治,过老百姓的日子,也许心情更好一些。”

陈果夫问:“小弟到美国打算怎样生活?”

陈立夫道:“凭天由命,信马由缰吧。我们自食其力,自己动手,还能生存不下去?”

陈果夫听罢,禁不住落泪潸然,接着便嚎淘大哭,抽噎不止。

陈立夫也伤心落泪起来。

二陈同胞兄弟,情深意厚,几十年又同在政界同舟共济,彼此相交莫逆,此次别离也可能即是诀别。

陈立夫忘不了年幼时,果夫见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忘不了自己24岁那年,果夫兄四处奔波为自己跑学费,送自己赴美留学;忘不了自己留学期间,果夫见每封书信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望;忘不了自己留学归来,果夫兄积极向蒋介石推荐,使他走向政坛来开采“革命之矿”;忘不了兄弟二人在政治的风风雨雨中的你拉我扶,同心同德……

二陈抱在一起大哭不止。

孙禄卿劝兄弟二人,但是不管如何相劝,谁也止不住哭泣。

后来,孙禄卿也哭了。

在20多年的政坛生涯中,同胞兄弟二陈在一起笑过。怒过、忧过、怨过,唯独没有抱在一起痛哭过,今天共同的命运遭际,使他们以“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泪水的闸门一旦打开便不可收拾。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兄弟二人终于止住了哭泣。

陈果夫说:“事到如今,小弟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了。台湾政局人事倾轧,残酷无情,中央俱乐部又人走鸟散,而陈诚、蒋经国的气势又如此咄咄逼人。台湾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啊。只可惜为兄我体弱多病,来日不多,不能和小弟一同前往,小弟到国外,孤单一人,举目无亲,还望多加保重啊。”

陈立夫被陈果夫的肺腑之言所感动:“小弟此次远走他乡,虽属无奈,但也不会后侮,只是,果夫见的身体,实在令小弟放心不下。小弟走了,还望果夫见多多珍重,争取早日康复才是。”

孙禄卿也附和着说:“兄长一定要多加保重,你的身体康复了,我和立夫在异地他乡也就放心了。”

陈果夫连忙说:“我的病你嫂子和医生照管,你们尽管放心。你们在美国定居以后,别忘了给我来信报平安。”

陈立夫说请果夫兄放心。

孙禄卿说兄长保重。

二人起身告辞,陈果夫起身相送,无奈身体虚弱,如何也起不来,陈立夫扶陈果夫坐下,不让他再送。陈果夫又试了试还是起不来,只好托夫人朱明代送。

谁知,兄弟俩这次见面真的成了诀别,这是后话。

陈立夫在台湾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出席“中国工程师协会”年会。

这个协会是陈立夫能坚持的最后一块阵地,他想临走前与自己的部下告个别。

在与会员们见面之际,他的老部下均声泪俱下,再三劝陈立夫不要离开台湾,并表示愿意与他继续奋斗,再创一番事业。

这种情景令陈立夫十分感动,在受到蒋介石的冷遇、陈诚的排挤之后,他才体会到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只有情谊是无价的。

他几乎放弃离台远走的计划。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出走是否太轻率了。

也许他的势力并不是所料想的那么孤立,那么无援。

也许,另起炉灶,会有东山再起、重振威风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陈立夫不由冷咳了一声。

但是,他的冷咳还没收住,却看到了一个想象不到的现实:蒋介石派人来看他,并送上5万美元,说是作为资助费用。

蒋介石的用心显而易见,逼他早日离台。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陈立夫清醒了,同时,任何幻想都随之飘散了。

蒋介石这一举动,最终促成了陈立夫早日离台。

陈立夫和夫人赶紧打点行装,收拾物品。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孙禄卿问陈立夫“要不要去向总裁辞行?”

陈立夫犹豫着没说话。

陈禄卿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去一下为好,就算是人之常情吧。”

陈立夫停了半天才说:“也好,我去看看,自己追随几十年的蒋总裁,对我远走他乡是何姿态!”

陈立夫终于下了决心,临走前去拜访蒋介石。

不料,蒋介石却不住,宋美龄接待了他。

陈立夫单刀直人,说明来意:“夫人,我是向总裁来辞行的,请问总裁可在家?”

宋美龄不解地问:“辞行,辞什么行?”

陈立夫说:“我们一家打算去美国,明日一早起程。”

宋美龄故作同情地说:“既然来台湾,现在比较稳定了,何必又远走高飞。中正不在,要不要派人禀报一声?”

陈立夫说:“那就不必了。谢夫人挽留。”

宋美龄:“你们在美国是打算定居还是旅行?”

陈立夫说:“夫人,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是定居还是旅行,恐怕已无人过问。不过,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信马由缰,听天由命吧。”

宋美龄听了陈立夫话里有话,知道他心中不悦,这会儿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也就没说什么。

陈立夫站起来说:“请夫人转告给委座,就说我向他辞行了。”

宋美龄却拉住陈立夫说:“别走,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宋美龄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圣经》递给陈立夫,十分关切地说:“你在政治上负过这么大的责任,现在一下子冷落下来,也许会感到难以适应。这里有本《圣经》,你带到美国去念吧,你会在心灵上得到不少慰藉。”

宋美龄这几句关切的话,倒激起了陈立夫的无限怨气,他站起来指着墙上挂着的蒋介石肖像,言语低沉,但却字字含恨地说:“夫人,谢谢你的好意。可你想过没有,那活着的上帝都不信任我,我还希望得到耶稣的信任吗?”

宋美龄没想到陈立夫会如此回答,一时间感到无言以对,也算见过许多大场面的宋美龄还从来没有遭受到如此奚落,她一时感到很尴尬。

陈立夫见宋美龄面色发窘,自己想说的话又说出来了,感到痛快了许多,同时也有某种自豪感。

1950年8月4日晨8时,台北机场。

陈立夫偕夫人孙禄卿及一子一女,怀着无比苍凉的心情,驱车来到机场大厅。

他计划先到菲律宾,再由菲律宾飞往法国,转瑞士,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世界道德重整运动会,开完以后,他将定居美国,在美国度过自己的晚年岁月。

这天早晨,来机场为他们全家送行的有300多人,这些人中大部分是CC派同仁,也有亲戚朋友、台湾党政要员。

陈立夫明白,这些人中,有的是怀着真心实意来送行的;有的则是碍于情面,作礼节性的应付;有的则幸灾乐祸,来看这样一位“党国领袖”的凄凉下场。

不管怎么说,几百人的场面还是十分壮观的。

陈立夫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面对送行的人群,他本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却说不出口。是的,事到如今,还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些什么呢?

飞机缓缓升起,升到了台北的上空。

陈立夫俯视着模糊的人群,逐渐模糊的海岛,他突然想起了杜甫的两句诗: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想到这里,他心中增加了几分凄凉。

再见了,台湾,这个美丽的宝岛。再见了,岛上的人们,何日是归期,何日再相逢?请问苍天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