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家族全传》4.“七君子”为救国入狱


公元1936年1月28日。

这是“-·二八”淞沪抗战的4周年纪念日。在上海商会大厦里,陆陆续续来了800多人。他们本是分属于上海妇女救国会、上海文化界救国会、上海大学教授救国会、国难教育社、职业界救国会、电影界救国会、学生界救国会、工人救国会和新闻界救国会等各团体的。这些团体的领导者,多是几年来与宋庆龄一起从事民权保障和抗日救亡运动的战友。他们今天走到一起,是因为日本的侵略已使中华民族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险;而当时的蒋介石政权仍然视而不见,仍把主要的兵力都用于对付共产党和红军。抗日救亡运动,必须汇成一股强大的洪流,以实现“逼蒋抗日”。

这是一个纪念“-·二八”淞沪抗战的大会,也是一个新团体成立的大会。这一天,上海各界分散独立的救国会,已经在统一认识的基础上联合起来,他们选择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向外界公开宣告他们联合的新产物--上海市各界救国联合会的正式诞生。

在这天的成立大会上,宋庆龄和何香凝、马相伯、沈钧儒、章乃器、胡子婴、史良、王造时、邹韬奋、李公朴、沙千里等30人被选举出来组成了理事会。后来又于当年5月,在中共地下党的推动下,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又在上海秘密成立。它代表了全国20多个省市的60多个救国团体。那天的大会还选出了沈钧儒、章乃器、陶行知、李公朴、王造时、史良、沙千里等14人为救国会理事会的常委,以主持日常工作。

当时宋庆龄是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实际领袖之一,她虽没有出面直接进行领导,但是她与中共中央保持着密切联系,以贯彻党的路线,并帮助救国会制定了新的斗争策略--这就是不再把斗争矛头直接指向国民党政府,而是要推动国民党与各党派之间实现共同抗日;不再提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而是力争使救国会在国民党统治下合法生存,以便开展更多的工作;同时,救国会还汲取了国民御侮自救会的经验教训,完全以超党派的面目出现。

那还是救国会成立之初的一天,一位过去随同宋庆龄一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的朋友,忧心忡忡地来见宋庆龄。茶水还没上来,他就着急地说:“孙夫人,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成立时,您未去参加,你是否对会议文件另有看法?”

“噢--不是的。我本来是要参加的,但不巧身体患病,无法出席。当时我写了条子,说明了不能参加的原因;同时也表明了我的态度。你不知道吗?”

“那--我倒是听到了。只是……只是大会的文件有些地方我觉得有问题。”

“哦--有什么问题,你说说看。”宋庆龄顿时也有些紧张起来,她生怕稍有不慎之处,给工作造成损失。

那位朋友拿出了救国会的宣言和纲领,指着上面说:“像说救国会‘没有任何政治野心,没有争夺政权的企图,而不过是要尽一份人民的天职’,我觉得还是可以的。又如‘以团结全国救国力量,统一救国方策,保障领土完整,图谋民族解放为宗旨’,也是很正确的。可是再往下看,文件竟然连共产党也批评,而对国民党的批评揭露却是这样没有力量,这立场哪里去了?这显然不符合孙夫人长期以来同共产党心心相印的态度和作法。孙夫人怎么会同意发表这样的文件呢?”

“原来如此!”宋庆龄听到这里,才大大舒了一口气。“文件这样写,我是完全知道并且同意的。现在国家的形势同以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民族危亡空前严重。我们的斗争必须适应新的形势。你看,10年来一直以推翻蒋介石反动统治为斗争目的的中国共产党和工农红军,现在也都宣布了愿意同国民党合作抗日,我们怎能再重复以往的斗争口号呢?文件对各党派都进行了批评,这是一种斗争策略,为的是表明救国会是超越党派之争的,是独立的团体,这是为了不给敌人攻击救国会的口实,争取能够在现政权下合法存在。这种良苦用心,你应该能理解吧?”

“斗争策略?那这样对一个革命的政党和一个反对的政党各打五十大板,也不太妥当吧?”此时那位朋友已经不像刚进门时那样情绪激动了,但是显然仍有疑虑。

于是宋庆龄耐心地解释说:“其实你只要仔细看看文件,就知道对共产党的批评和对国民党的批评并不是一个等级。对共产党的批评只是一般性的,而对国民党的批评虽然用语和缓,可捅的却是蒋介石的软肋,是国民党的要害。这可并不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哟。”

那位朋友于是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文件,才一下子从沙发里弹起来:“孙夫人!您这一席话,可算是给我拨开了云雾,现在我没有疑虑了。我要全力投入救国救亡运动!”

“好啊!想通了就抓紧做。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宋庆龄又关切地问。

“困难是不少,但我们会努力克服的。只是,经费问题仍十分严重。现在章乃器先生已经宣布要以‘破家’来维持救国会的活动,他拿出了存款,又卖掉了房子。孙夫人的几千元的捐款也都用上了。可是这救国不是一项小活动,要派人和国民党接触,又要和共产党接触,还要到各地去和地方实力派打交道,这路费和必不可缺的应酬都是要用钱的。救国会不办实业,没有地盘,所有的款项都是只出不进。虽说大家都是一腔热忱,可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这也是现实啊!”

“这个么,工作上的事你只管用心去做,经费上的事,我可以再想些办法。”

那位朋友一走,宋庆龄就与宋子文联系上了。经过宋庆龄和宋子文的几次交涉,宋子文已经同意暗中在经济上给予救国会以一定支持。他已准备出一笔款子,但是不愿意公开以自己的名义捐出,他是怕因此生出麻烦。宋庆龄对弟弟的担心表示理解,她安慰他:只要真正为国家做事,历史是不会忘记的,人民是不会忘记的。于是他们商定,宋子文把钱交到宋庆龄手上,由她再转交给救国会。

就这样,救国会正确的斗争策略,很快就赢得了广泛的社会支持。当时,他们支援博作义绥远抗战、组织鲁迅葬礼大示威、支持沪东日本纱厂工人大罢工;一时间各项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茶,与各党派和各地方实力派的联系接触,也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效果。

而且由于当时全国性、群众性抗日救亡运动的蓬勃开展,使组织领导这些活动的救国会,迅速成为中国政治舞台上一股强劲的政治力量。

然而任何政治力量的崛起,当时都可能危及国民党一党专制的独裁统治。对此,蒋介石和他的谋士们食不甘味,寐不安席。

当时上海沪东区日资纱厂盘剥和虐待中国工人,引发了工人大罢工。救国会给罢工工人以有力支援,日本资本家损失惨重。于是日本政府借口保护日资,向国民党政府发出威胁。

本来就对救国会深怀不满的蒋介石,此时又受到来自日本方面的压力,终于失去了理智一般咬牙切齿地向戴笠下达了镇压的命令……

1936年11月23日,如狼似虎的特务们分别闯入救国会领导人家中,非法抓走了救国会领袖沈钧儒、章乃器、王造时、邹韬奋、李公仆、沙千里和史良,并准备秘密处置。

这就是当年震惊中外的救国会“七君子”案。

宋庆龄听到消息后,一腔怒火直冲心头。靠秘密抓人杀人,来破坏方兴未艾的群众运动,这已是蒋介石的惯用伎俩了。3年前,当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时,蒋介石暗杀了杨杏佛,并且造成了民保盟活动的被迫停止。这一次他不仅故伎重演,而且变本加厉,一下子抓走救国会7位领袖,真是太卑鄙太下流了!当时,极大的义愤使得宋庆龄浑身发抖:山河何辜,国民何辜?遭此独夫民贼的肆意蹂躏!

那一天,太阳慢慢地升起,明媚的阳光使屋内亮堂起来,宋庆龄也渐渐从悲愤中挺起身来。她很快给自己明确了两条:第一、要立即全力营救“七君子”出狱,决不允许蒋介石秘密杀害他们!第二,救国会的工作要照常进行,决不能因7领袖的被捕,使这架已经高速运转起来的救国机构停止活动。

这时,国会宣传部总干事吴大琨拿着连夜起草好的《全救会为七领袖无辜被捕告当局及国人书》来见宋庆龄,宋庆龄阅后连声称赞写得好!并指示要作为《救亡情报》的号外,立即付印并广为散发。她又嘱咐吴大琨立即与各报联系,把“七君子”被捕的事实一定要告白于天下,以防止蒋介石秘密处置他们。

当时,营救7位领袖是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必须与国民党最高当局交涉。但找谁好并且怎么找呢?宋庆龄正在埋头沉思,电话龄声响了。原来是孙中山前妻的儿子孙科到了上海。孙科生于1891年,比宋庆龄还大着两岁。但从辈份上讲,宋庆龄却是他的母亲。孙科因追随蒋介石,在中枢机关历任要职,孙科与宋庆龄的关系说不上十分密切,不过到底是一家人,也还算能够接近。于是宋庆龄想到,现在要营救“七君子”,孙科是位可以争取的人。宋庆龄立即请孙科来家,说是有要事相商。继母招唤,安可不来?孙科旋即到了宋庆龄寓所,且恭恭敬敬。宋庆龄当即把“七君子”被非法逮捕之事,告诉孙科并晓以利害:蒋介石这样做是很不得人心的。国难当头,爱国救国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本分,岂可因救国而抓人!孙科听了宋庆龄介绍,当下表示愿意为营救“七君子”出力。宋庆龄便写了封亲笔信,请孙科立即回南京找冯玉祥。当年孙中山北上,就是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邀请孙先生北上相商国是的。自那时起,宋庆龄就与冯玉祥有了交往,并且深受冯玉样的敬重。冯玉祥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资深望重且正义感强。宋庆龄在信中再三说明,把“七君子”说成“共产党”而逮捕,完全是诬指。她请冯玉祥主持公道,敦促蒋介石放人。

于是孙科带着宋庆龄的信,星夜兼程返回南京,与冯玉祥商量救人对策。当时蒋介石正在洛阳,布置东北军与西北军继续向红军进攻之事。冯玉祥见了宋庆龄来信,决心不负所托,当即和孙科商量下一步的营救办法。他们商议后,即给在洛阳的蒋介石发去了电报,先以劝解的口气,请蒋介石电令放人。

再说那天安排孙科去后,宋庆龄立即驱车来到救国会总部,主持起日常工作。宋庆龄一到就给大家作了简洁的讲话,宣布自即日起,她将以救国会执行委员的身份,担负起救国会的日常领导工作。这样一来,当时因7位领导人被捕而陷入混乱的救国会总部立即恢复了秩序,大家充满信心,忙而不乱地继续展开工作。就这样,宋庆龄一方面布置动员各种力量来营救7领袖,一方面安排各地救国会,照常开展群众性的救亡工作。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宋庆龄开始静下心来,亲自起草了一份为沈钧儒等人被捕的声明。

一天,秘书给当时上海市长吴铁城送来一份报纸:“市长,孙夫人发表声明了。”

“哦--能声明什么?反对逮捕救国会几个人是吧?让她反对吧,反对有什么用!”

“晤……不光是这个。她说的很不好听呢。”秘书低声说道。

“她还知道什么?能说出什么?”吴铁城仍有些满不在乎。

“她说……说这是当局和日本人勾结所为……”

吴铁城“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和日本人勾结?她怎么说的?”

“声明中说:‘任何理智清晰的人士都明白,这种逮捕以及这些罪名都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影响所致……这些罪名完全是日本帝国主义者故意制造出来,使中国政府与救国会发生恶感,由是将政府与人民分裂,以送其阴谋的。”

“这…这……孙夫人没有明白指责政府,却说这是受日本人影响。高,高!这样也就不好找她的茬了。可是实际上却比明指政府还厉害。你想,这与日本人勾结的罪名,就是汉奸罪呀!这可怎么办呢?”

“那就顺水推舟,让日本人承担罪过去呀!”

“嗯,这是得给日本人说,看他们怎么办。”吴铁城倒果真从秘书这里受了启发。

本来,宋庆龄一站出来,就已证明专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救国会并没垮,还在照常运转着。现在她又发表了这么个声明,把中国人对逮捕“七君子”的仇恨反而引到了日本人身上。日本领事馆对宋庆龄又恨又怕,可折腾了半夜也没想出什么高招。最后还是动用起看家的老本事--造谣。

那天坐在救国会总部的宋庆龄,刚刚收到冯玉祥的复函。冯玉祥在函中说,已经遵照孙夫人所示,给在洛阳的蒋介石发电,说明“七君子”热心国事,本意是好的。如若关押反招国人反感,并敦请蒋尽早电令放人。

宋庆龄很满意,正拟再给冯玉祥写封回信,忽然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看宋庆龄正在办公桌前坐着,那来人既有些惊喜,又不免为自己刚才的冒失有点尴尬。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嘿嘿,孙夫人,您在呐!”

宋庆龄谦和地笑笑,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孙夫人,今天的一些报纸,在显著位置刊出一条消息,他们造谣说夫人被法租界逮捕了,而且列出了罪名,说是孙夫人从事共产党活动,与第三国际有联系。我真怕是这样,所以急忙赶来。现在一见夫人还坐在这里,显然那些消息又是造谣。这些卑鄙的报纸!”

宋庆龄吃了一惊:“有这样的事?”

“您看,报纸我还揣着哪。”

宋庆龄接过翻了一下,果然几份报纸在一版位置上都登有这条消息,内容大同小异,显系出自一个地方。她沉思了一会儿说:

“你注意到没有?这几份报纸有什么共同点?”

“我--没有看出来。”

“这几家报纸都是日本人控制的。显然是我前天的声明刺痛了他们,才想出这个办法对我报复的。我猜日本人的本意大概有两个:一是破坏救国会的活动,在外地或不明真相的救国会成员,看了这条消息,一些人可能就不敢再参加救国会的活动了;二是他们大概是想暗示法租界或国民党政府,可以用这种罪名对我进行逮捕。这种卑劣的伎俩,是不值一驳的。”

“夫人,那也不能听之任之啊!”

“只要我在公开活动中一露面,这种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当然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驳斥的。他们的阴谋决不能得逞!”宋庆龄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久,宋庆龄充分利用她的威望和影响,加紧与各地联系,掀起一场营救“七君子”的声势浩大的运动。

--当时的美国教授杜威和爱因斯坦等著名学者和科学家,致电国民党当局,要求恢复沈钧儒等7人的自由;

--海外有名望的华侨向国民党政府提出请求;尽快释放“七君子’;

--冯玉祥、于右任等国民党元老因为蒋介石对前次他们请求放人的电报不予首肯,也便又在南京等地发起征集十万人签名活动,以表示民意之所向,敦促蒋介石心上觉悟;

--张学良去洛阳面见蒋介石时,当面要求释放“七君子”。据说当时蒋介石不仅不听,还对张学良发出严厉训斥,致使两人不欢而散。可以说,此事后来也成为激发“西安事变”且张杨扣留蒋介石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时,因蒋介石迟迟不肯放人,救国会中一些人不免着起急来。一天,总部一位干部面见宋庆龄时流露出了这种情绪。

“孙夫人,蒋介石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顽固不化。像这样和平营救,恐怕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宋庆龄点点头,望着他等待下文。

“依我看,我们应该再给他烧一把火!”

宋庆龄当即激灵了一下:“怎么个烧法?”

“救国会现在有您亲自出面领导,组织更巩固、更坚强了。我们在全国有那么多机构人员,如果您发个号召,全国各地就会一齐行动起来。我们发动群众上街游行示威,就可以显示我们的力量,蒋介石就不能装聋作哑了!”此刻那位干部的情绪已经很激动了。

宋庆龄站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才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为了救‘七君子’出狱,你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样做于当前来看,恐怕不够妥当。”

“为什么呢?”

“你想,我们救国会的目的,是为促成全民族的团结以便抗日救亡。如果我们发动这样一场群众运动,大家的情绪会怎么样呢?那是很容易激起群众对政府当局的不满。那样一来,一是会偏离我们救国会团结一切救国力量,图谋民族解放的宗旨;二来会使蒋介石以及他身边的极右分子,以此为借口,加害7领袖并镇压群众。如果出现那种混乱局面,岂不是让日本侵略者坐收渔翁之利?这样的事情我们千万不能做呀!”

那位干部沉默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说:“孙夫人所虑极是。咳!怎么我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宋庆龄又说:“我估计有你原来那种想法的人可能还不在少数,你如果真的想通了,还要向他们多做解释工作。越是在关键时刻,我们越要保持头脑清醒,牢牢把握好斗争的大方向。千万要防止发生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夫人放心!只要道理讲透了,我们就不会再干那些不适宜的事情。我一定把孙夫人的想法多多向大家宣传。”

就这样,蒋介石一直想等救国会在营救7领袖的行动中一旦出现过火行为,就把“反对政府”的罪名结结实实地加在7领袖和救国会头上,以便进行更大打击的阴谋落空了!

一直对国民党政府和救国会的关系进行挑拨,以便双方出现大规模的摩擦对立时,乘机发动更大侵略行动的日本帝国主义,这一次也等空了。

后来连敌人都不得不承认,当年宋庆龄领导下的救国会的斗争,有理有节,无机可乘。结果围绕“七君子”关与放的这局牌,国民党反动政府已经输定了。

转瞬到了第2年的初夏,烈日炎炎,暑气蒸腾。

这是一个坐在荫凉里摇着扇子还要热汗沾衣的日子。近午时分,从苏州火车站的出口处一溜出来十几个人,人人一色地提一只小箱子,撑一把遮阳伞,径直向当时设在苏州的江苏高等法院走去。

没走多远,路旁有人已经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身材苗条、面容美丽的女性,就是当时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孙中山夫人亦即“国母”宋庆龄。

一时在旁的群众好奇了:这么大热的天,孙夫人到苏州干什么来了?而且既没带警卫,又没有侍从,反而自己提着行李?于是立刻有一些人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停下来,跟随着宋庆龄一行人后面而去。

而紧跟在宋庆龄身后的其他各位,也都是当时社会上的知名人士,其中有诸青来、彭文应、张定夫、胡愈之、汪馥炎、张宗粼、潘大逵、张天翼、胡子婴、陈波儿等。就见他们人人脸上显出一种凛然赴难的慷慨神情,目不斜视,紧跟在宋庆龄身后一路前行。

众人一直跟到了江苏高等法院和检察院门前,心里越发好奇了:孙夫人到这里干什么来呢?

宋庆龄一行人刚刚来到两院门口,值勤的警察便认出了宋庆龄,马上立正敬礼:“孙夫人好!”

宋庆龄点点头,平静地说:“请告诉你们院长和首席检察长,就说我和沈钧儒等先生一样犯了‘爱国罪’,今天我特来投案,让他们把我抓起来坐牢吧。”

“不敢不敢!孙夫人,您是我们敬爱的国母,是中央领袖,怎么能让您坐牢?夫人,快请到会客厅休息!”

却说那警察气喘吁吁地跑进去,把情况向高等法院院长和首席检察长一报告,两个人也登时傻了眼。孙夫人发动爱国人狱运动的事他们早已听说了,但他们以为不过说说而已,造点舆论,给审判沈钧儒的案子施加点压力;却万万没想到孙夫人说到做到,这么大热的天,就真的自带行李坐牢来了。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了主意。

原来,救国会“七领袖”被捕后,经宋庆龄亲自领导进行和平营救,已经取得了明显成效。特别是“西安事变”发生后,蒋介石答应了张学良、杨虎城和共产党提出的8项要求,其中包括释放沈钧儒等“七君子”在内的一切政治犯。但是待蒋介石被放回南京后,他又出尔反尔,不想履行自己的诺言,亦不肯痛痛快快地将“七君子”无罪开释。他认为,那样他蒋介石在全国全世界面前就丢尽了面子。为了个人的面子,蒋介石从来是不惜食言而自肥的。但是当时在全国人民要求的强大压力下,长期关押又不行。蒋介石就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证明自己当初抓人是对的,这些人确实犯有“危害民国罪”;现在放人也是对的,是我蒋某人宽宏大量。他多次软硬兼施,引诱“七君子”写出“悔过书”,然后再用取保释放的办法来了结此事。可是蒋介石的这一小小的把戏却早被识破,“七君子”坚决不承认自己有罪,不肯写什么“侮过书”。于是蒋介石无计可施,就想对“七君子”强行判罪。

宋庆龄得知蒋介石要在江苏高等法院对“七君子”强行审判定罪后,感到营救“七君子”的斗争已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改用新的更有效的手段,揭露蒋介石的阴谋,以争取对“七君子”完全无条件的释放。为此,她接纳了冯玉祥想出的主意:以国母身份,要求与“七君子”一起坐牢。

就这样,当时宋庆龄联络了一批社会知名人士,发起了一场中外历史上都不曾有过的“救国人狱运动”。

很快救国人狱运动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著名的电影界人士应云卫、袁牧之、赵丹、郑君里、白杨和著名作家何家槐,以及许许多多的大教授、工商巨子,当时都签名表示愿意追随宋庆龄为救国去坐牢。一时间,这一运动轰轰烈烈,震动全国。

与此同时,在国民党中枢又响起了一个更高吭的声音,国民党元老何香凝女士说:“在孙中山先生弥留之际,我曾亲口答应孙先生在他身后保护好庆龄,如果庆龄去进监狱,我也必须随行。我已年近六十,行将就木。这残废之躯,无足可惜。为了民族和国家,虽万死亦不辞。”当时,作为孙先生遗嘱证明人及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长何香凝的这一声明,无疑在国民党中央上层,又给了宋庆龄以极大的支持。

此刻,江苏高等法院院长和首席检察长深知宋庆龄身后站着民众和国民党中央大员,他们互相推倭,谁也不肯出来,并且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两人跑又跑不出去,出来又不知该怎么办,最后竟然狼狈地藏了起来。

就见两个小办事员被打发出来,他们结结巴巴地说:“夫人,夫人请勿见……见怪,院长和检察长今天……今天都不在,夫人有什么事就对我们说吧。”

可惜这两个人表演得太拙劣了,假话说得一点也不像,宋庆龄顿时动了怒:“我每次见蒋委员长,他都要亲自出来迎接。你们院长和检察长的官职能大过蒋委员长吗?怎么架子倒比他还大呢?你们马上回去告诉他们,今天我是非见他们不可!”

在宋庆龄那高贵的气质面前,一时两个小办事员唯唯诺诺,简直不敢仰视宋庆龄。听宋庆龄说完,他们只好互相望望,摇摇头,躬着身退了回去。

再说里面的法院院长和检察长听两个办事员来报,顿时个个哭丧着脸直摸后脑勺。看来,今天不出去见孙夫人肯定是不行了,可是见了又怎么说呢?孙夫人不是来视察工作,不是来作指示,她今天来是要求进监狱的。摸摸自家有几个脑袋敢把孙夫人关进监狱!可是不让她入狱又是不听她的话,究竟怎么办才好呢?

两个人先是一齐发愁,问了一会儿那院长突然冲检察长发起火来:“说到底,孙夫人到这里来,还不是因为沈钧儒等人的案子?这案能判吗?都是你这个家伙吵着嚷着要起诉起诉,要我开庭开庭!现在可好,孙夫人来了,她也要住监狱。这事就该你出去,或者你连她一起起诉,或者你向人家讲清楚。”

检察长一听也生了气:“我起诉?你当我愿意起诉吗?我不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吗?归根结底那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蒋委员长让你我在这里做官,我们就得听他的,他说谁有罪谁就有罪,他让起诉谁审判谁我们就起诉谁审判谁。你怕孙夫人问罪不敢出去,那我更不出去!反正是你开庭审案,沈钧儒有罪没罪是你法院宣判,孙夫人主要是找你,你能躲我更能躲,看最后究竟谁倒霉!”

这边两个人还在赌气呢,在旁一个办事员开了口:“两位长官,孙夫人可还在门口站着哪!现在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就这样僵持下去,最后恐怕不好收拾呀。”

那法院院长又发了火:“你们这两个笨蛋,干嘛不先把孙夫人请进来坐?这样把人晾在门口,出了麻烦我先把你们两个开了!”

那办事员仍辩解说:“院长您别说开了我们,就是杀了我们也办不了这事啊。夫人刚才不是说了吗,她每次见蒋委员长,也都是蒋委员长亲自出门迎接。你们不出去人家就是不进门,她在门口站着是晾的你们的台。我看,你们还是赶快出去迎接的好。”

那位院长看了检察长一眼:“唉!我们俩是一根草棍上拴的俩蚂蚌,谁也甭想单蹦,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吧。”

检察长眨巴了几下眼睛说:“别忙,今天孙夫人为沈钧儒的案子亲自来,我们肯定应付不好,免不了要出丑。她带了十几个人,我们不能让他们都在一起看着,在场的人越少越好。是不是让他们选两个代表……”

“好,好主意!一个孙夫人我们都招架不了,再加上那么多人,指不定谁会冒出什么话来呢。对,就这么办!”那位法院院长和检察长在这一点上倒是统一得很快。

待来到大门口时,那位院长几乎要一躬到地:“啊呀,孙夫人,他们只说外面来人,并未言明是夫人亲自驾到,有失远迎,得罪得罪呀!”

宋庆龄故意矜持地说:“二位公务繁忙,我以为你们顾不上接见一个要进监狱的人呢!”

此时两人哈着腰,一个说“哪里哪里!”另一个也说:“误会误会!”

门口的群众开始看院长不肯出面接待宋庆龄,都愤愤不平;此刻又看见两人在宋庆龄面前的狼狈相,不由地卿卿喳喳,发出嘲讽的笑骂声:“刚才说不在,这会又从哪儿冒出来了呢?“人家到了门口,还躲着不出来,这会还有脸说‘有失远迎’,真是屁话!”

旋即在院长和检察长一路点头哈腰地带领下,宋庆龄及其一行人定进了江苏高等法院大门。

宋庆龄同意了院长们派代表谈判的要求。经简单商量,宋庆龄和胡愈之等人作为大家推举的代表,和那位法院院长及检察长进行谈判。

谈判一开始,宋庆龄就责问那位院长大人:“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爱国究竟有罪无罪?如果说爱国无罪,你们就应该马上把救国会的7位领袖释放回家。如果说爱国有罪,我们这些人都是爱国的,你们现在就把我们抓起来,关进你们的监狱。”

这简直是一个两难选择的问题,当下那位法院院长和那位检察长既不肯放人又不敢说爱国有罪,更不敢让宋庆龄等人住进监狱。于是滑头的院长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支吾道;

“夫人,苏州天气太热啦!这几天持续高温,夫人身体要紧,还是请回上海休息吧。”

宋庆龄掏出一方真丝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敬那院长说;“天气热是真情。尤其你们法院大门口,太阳毒得很啊。”说到这里她紧紧盯着对面那两人的眼睛;两人赶忙避开,不敢接腔。

停了一下,宋庆龄又严肃地说:“不过我到苏州,并不是来乘凉的。既然你们敢开庭审判沈钧儒等,我们这些人就和他们一样都犯了爱国罪。我们爱孙先生创立的中华民国,触犯了你们的法律。今天我们就来投案自首,主动要求人狱!”

此时那位法院院长无法推托,只好说:“嗯…这个……就救国会本身来说,应该是无罪的……”

宋庆龄立即追问:“既然救国会无罪,救国会的7位领袖就应该马上释放!”

“这个么…还要等法庭审理的结果……”

于是宋庆龄把自己的箱子往院长面前一推说:“7领袖不能释放,我们也不能独自在外面生活,今天就进监狱和他们一起坐你们的大牢吧。”

对于宋庆龄入狱的要求,那位法院院长吭哧了半天说:“你们要求入狱,这得有证据法院才能受理啊。没有证据,我不敢随便让人坐牢的。”

宋庆龄针锋相对地说:“证据充足得很!我和‘七君子’一样都是救国会的执行委员,他们--”宋庆龄四手一指胡愈之:“他们也都是救国会的成员。‘七君子’有罪,我们自然不能逃脱。你只管把我们关进去就是了。”

再说那位检察长情知事情难办,乘宋庆龄和那法院院长说话的当口,竟悄悄贴墙跟溜了出去,再也不肯露面了。

此时那法院院长一再推托:“要投案得有证据,否则不能受理。”

宋庆龄则强调:“我是救国会的执委,连报纸上都有记载,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庆龄逼那法院院长立即为她及其随行的人员办理收审关押手续,搞得那位院长面红耳赤,浑身大汗淋淋,手足无措。

当然宋庆龄此时心里明白,说要入狱,谅他们不敢收审。不过是借此制造舆论,支持“七君子”以使他们能够早日出狱而已。

在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宋庆龄不无勉强地说:“既然你认为我们证据不足,不好受理。我们就先让一步,今天先到狱中探视7领袖。待回到上海补充些证据,改日再来投案也行。”

那位法院院长一听,这等于宋庆龄把他提在空中悬了半天然后又扑通一声放了下来似的,他立即如遇大赦一般,赶紧知趣地说:“夫人要去探望他们,我马上安排!至于补充证据再来投案,我求求您,请夫人千万不要再来了!”

此时已在狱中被关押了8个月之久的“七君子”,见到宋庆龄等人亲自到狱中来看望他们,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当时,“七君子”中惟一的女性史良见到宋庆龄时,一下子扑在宋庆龄怀里,两个人长时间地紧紧拥抱着。宋庆龄把带来的新鲜水果和营养品送给他们,并且鼓励他们说:“你们在狱中顶住了敌人的种种威逼利诱,表现了非常可贵的革命气节。我敬佩你们!救国会的同志们敬佩你们!全国人民敬佩你们!”

与宋庆龄同来的几位此刻亦一齐用掌声表达对“七君子”的敬意。于是“七君子”也用掌声表达他们对宋庆龄一行的感谢。

宋庆龄接着说:“现在全国已经有上万人签名和你们一起同服‘爱国罪’,我们今天就是来投案,要求和你们一起坐牢的。但是他们不敢关押我们。民族危亡,爱国无罪,全中国的人民都在支持你们,你们是一定能够获得自由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一切爱国的人们!”

最后,宋庆龄等人看到此行的目的已完全达到,才与“七君子”依依惜别。

那日下午,当宋庆龄一行离开苏州的时候,一阵惊雷滚过天空,万条雨线自天而降,给长期间得人喘不过气的江南带来了夏季难得的清凉。

当天,“国母”孙夫人为营救“七君子”亲自到苏州要求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给各地救国会的同仁和全国正直爱国的人们以极大的鼓舞,营救7领袖的活动顿时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当天下午,苏州就有40多人也到法院投案,要求与7位领袖一起坐牢。接着各地又有不少人前来要求服“爱国罪”,弄得国民党江苏高法当局应接不暇,审讯“七君子”的活动再也无法进行了。

当天晚上,狱中的“七君子”又给宋庆龄写信,再一次表达了他们对宋庆龄的敬意和谢意;并且详细汇报了他们在狱中坚持读书看报、锻炼身体的情况,以及随时准备出狱参加更艰巨斗争的决心。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宋庆龄与何香凝及其他倡议发起爱国人狱运动的众位同仁,直接给国民党最高当局拍发电报。他们拟好电文后,分别发给了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行政院长蒋介石、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立法院长孙科、考试院长戴季陶、司法院长居正、监察院长于右任和司法行政部长王用宾等人,对宋庆龄到苏州时的司法长官先是避而不见、接着又妄自做大、对宋庆龄的要求充耳不闻的行为表示愤慨;并且表示和全国一切救亡运动中的人一样,断不敢坐视沈钧儒等在狱中受困,而与他们同样进行救亡活动的人在外独享自由。如果沈先生等不能获释,他们将再请入狱。因此敦请上述这些大员们迅速出面主持公道,以慰全国爱国人士之心。

这封电报同宋庆龄亲赴苏州要求入狱一样,是她同蒋介石斗争艺术的又一部杰作。宋庆龄明知江苏高法方面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秉承蒋介石意志行事,却故意避而不说,而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江苏高法长官,然后再进行谴责;这样就使其他人便于说话,而蒋介石却哭笑不得。

正当此际,1937年7月7日,驻华北日军在北平卢沟桥向中国守军发动袭击,中国军队忍无可忍,当即进行自卫还击。于是,一场改变中国百年历史走向并且影响到未来中国命运和世界格局的伟大的抗日战争,终于爆发了。

此时,日本军国主义灭亡中国的野心已经彻底暴露,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至此,事态的发展完全证明了救国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的正确性,证明了“七君子”真正是为民族和国家前途奋斗的爱国志士,也证明了宋庆龄营救“七君子”的行动也就是拯救中国的行动。这样一来,蒋介石要给“七君子”判罪的借口,就再也站不住脚了。于是,在宋庆龄又一次强烈呼吁下,国民党当局终于宣布“七君子”无罪,并完全恢复他们的自由。

当年宋庆龄领导的爱国人狱运动,最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这也是宋庆龄30年代同蒋介石迫害革命志士的罪恶行径进行的斗争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幕。“庆龄爱国”,从此成了镌刻在中国人民心中千古不变的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