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23章


不战降,战而降,战败而降,战败而不降,一律对待,这不止是大度。你也私访,我也私访,朝野都在私访,这是巧合。

不管郭英、吴桢怎样百般维护,朱文忠在万年街杀降妇的事,还是传到了南京。

朱元璋震怒了,他没想到,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外甥,竟有一颗如此狠毒的心!五百多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顷刻之间变成了冤鬼孤魂!

朱元璋先把郭英调回金陵,大加训斥,先时郭英支吾搪塞,后来才不得不实话招认。

朱元璋处理别的杀降将领从不手软,现在轮到朱文忠了,他又恨又痛,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下令给费聚,去万年街捉拿朱文忠归案。

这消息是沐英透露给马秀英的,他知道只有她最疼他们几个,虽不是亲娘,却胜过亲娘。

一听说朱文忠犯罪要被锁回金陵,马秀英像被人摘了心肝一样难受,几天来茶饭无心,一天到晚流泪。她明白,这事不好劝,朱元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这个狠心,一旦下了,那又是万牛莫挽的。

这一天,马秀英又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伤心地哭泣,她已听说,这天午后朱文忠就要被带回金陵,听说路上还上了二十多斤的铁镣,一想起孩子那细皮嫩肉受此折磨,她的心都要碎了。

朱文正刚从前线回来,听说这事,也很闹心,回来看娘,正好在门口碰上沐英,就骂他几句,埋怨他不该告诉娘,人不大,嘴倒快,跟快嘴丫头似的。

沐英不服,说:“我怕父亲要捉拿文忠哥哥回来治罪,早点让娘知道,也好想个办法救他呀。”

这话能说没道理吗?况且瞒了初一也瞒不过十五啊,马秀英迟早会知道的。

朱文正和沐英进去,马秀英忙拭泪,强作笑脸叫金菊拿水果给他们吃,问寒问暖的,可掩饰不住的泪水还是不住地流。

朱文正劝了几句,说要去见父亲,还想鼓动李善长、徐达、汤和几个有地位的人去为朱文忠仗义执言。

马秀英拭泪道,从他们父亲领兵打仗之日起,他就号令严明,从不杀降兵,更不杀无辜百姓,因此威名远扬,很得人心。他最恨的是滥杀,文忠这么干,岂不是自找苦吃吗?

朱文正也不理解,认为文忠弟弟确实过分了,怕女人勾引坏了将士,远远地打发了就是了,何必这么狠!平时看不出他有这个狠劲呀!

沐英说:“善长先生不是说,无毒不丈夫吗?”他认为杀就杀了,有什么错?

“别说了!”马秀英怕他二人再犯同类过错,就说,文正也是领兵出征的将领,千万要学会爱惜百姓,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总归都是来到世上的一个生命,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学文忠。

朱文正说:“孩儿记住了。”

沐英问:“娘,总得救救文忠哥哥呀。”

马秀英长叹一声,她何尝不想救,可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

其实朱元璋一点也不比他们轻松,心里像压了一块磐石,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真正体会到了捧着烫手的山芋是什么滋味。

天已黄昏,朱元璋仍然没有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走来走去,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门外,几个卫士肃穆地站着,也都不敢动。

郭宁莲用方漆盘托了一碗汤进来,说:“你不回家,总得吃点什么呀!再说了,文忠今天能押到,也许后半夜,也许明天早上,哪儿有定准?”

朱元璋问:“什么汤?”

“珍珠翡翠白玉汤。”郭宁莲一半认真一半戏谑地说,“你尝尝,和你当年要饭时那位仙女送的有何区别?”

朱元璋吃了一口,立刻扔下勺子,说不对,太难吃了!根本不是这个味道。

郭宁莲说:“我拍马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停了一下,郭宁莲让他消消气,这事最好冷一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文忠那么处置固然不对,也许是万不得已!

朱元璋说:“你还为他辩解?这样大开杀戒,今后谁还敢投诚?不是把军民全都推到与我为敌的地步了吗?”

正在这时,马秀英带着金菊来了。朱元璋看见她的眼睛都红肿了,气就不打一处来,问:“你来干什么?准备为朱文忠收尸吗?”他这么狠心地刺激她,就是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开口求情。

马秀英哇一声哭起来,郭宁莲很生气,指着朱元璋的鼻子骂他没人味,六亲不认,血是冷的。

马秀英哭得泣不成声,她知道自己不该公私不分来求情,可她做不到。她求朱元璋看在文忠亲生父母双亡的可怜份儿上,看在他是你亲外甥份儿上,饶他一死吧……

朱元璋说她女人见识。

郭宁莲也跪下了,打他罚他都可以呀,只求留他一条命。

朱元璋又痛又急,又气又恨,正告她们:这是国事、军中事,不是家事,你们跑到公堂上来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

马秀英哀哀地哭着,不肯起来。

这时郭英走来,向朱元璋报告说朱文忠押回来了,在午门外头等着呢。

朱元璋大声说:“给我立即——”下面的话还没喊出来,马秀英、郭宁莲全都大哭。

朱元璋茫然地停了片刻,再出口的话变成了“先打入大牢,等候发落”。他马上要亲征婺州了,回来再说。这总算是由斩立决变为秋决了。

郭宁莲搀着马秀英起来,小声劝道:“别哭了,不立即问斩,总有生的可能。”

朱元璋气恼地要金菊把马秀英弄走!又瞪了郭宁莲一眼,“你也走,远远地走开。满以为你久经沙场,会和她不一样,原来还是女人这一套。”

郭宁莲说:“走就走,也不能因为打仗打红眼了,就六亲不认了。”

龙凤四年三月,胡大海、邓愈率所部由徽州昱岭关进兵建德路,大败元将遂安洪元帅,元朝参政不花、院判庆寿、长枪元帅谢国玺、达鲁花赤喜伯都刺弃城而逃。

朱元璋下令将建德路改为建德府,升邓愈为同佥枢密院事,胡大海为判官。因胡大海久围婺州而不下,乘此机会,朱元璋亲自领兵十万攻打婺州,想彻底占领浙江是此行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是去迎取浙西四贤回金陵。

在攻下兰溪后,胡大海率其子胡德济来见朱元璋。

朱元璋申明,他这次率十万大军亲征婺州,足见其重要。不知道胡大海围婺州一个月有余,为何攻不下来?话中有明显的责备意味。

胡大海禀报守婺州的元将是参知政事石抹宜孙,他手下有两个能人,一个叫胡深,一个叫章溢,他们造了很多狮子战车,是婺州的援兵。

“章溢?”朱元璋拍了一下桌子说,“我正要找此人呢!我师父佛性长老推荐浙西四贤,除了刘基、叶琛、宋濂,就是这个章溢呀,想不到在这里。”

胡大海说平章元帅亲自来了就好了,石抹宜孙怕不闻风丧胆!

朱元璋笑道:“我又不是吓唬孩子的马猴子,他们凭空会怕我?你跟前有可靠的当地人吗?”

胡大海道:“有,王宗显是本地人,博览群书,现在在我帐下。他与守城的枢密院同佥宁安庆是生死之交。”

朱元璋让他派王宗显去探听婺州虚实,回来报告,如果宁安庆开城门投降,给他知府做。朱元璋准备再给章溢写封信。

章溢接到了朱元璋的信,并没当回事。这天他把胡深约到家里小酌,刚喝了一杯酒,门上的家人来报,青田刘先生到。二人乐得拍案而起,一齐迎出大门。只见戴瓦楞帽,执一把羽扇,一副道家打扮的刘基笑吟吟跨进院来,牵着一头青牛。

章溢道,骑青牛过函谷关,伯温兄真的和老子一样仙风道骨了。

胡深问:“不知伯温兄所来何事?你每次来,都是事先几个月就有书信至的呀,这次何其突然?”

刘基说:“到屋子里再说。”

这刘基四十六七岁的年纪,面目比从前略显清瘦,高高的眉棱骨下,那双凌厉的眼睛更加有神,三绺稀疏的长髯,是一副让人肃然起敬的相貌。他在浙西文人骚客当中,毫无争议地高居尊位,他的人品和文章一样享誉天下。

章溢把刘伯温请进客厅,刘伯温洗过脸,坐到桌前,章溢为他斟酒。

章溢举杯为伯温兄洗尘。

刘基却说:“为二位解忧。”

章溢说:“我们好好的,忧从何来?”

刘基饮干杯中酒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闭着眼睛往快沉的船上跳,不是忧反是福吗?

章溢看了胡深一眼,为他辩解,他是婺州的参谋,在其位总要谋其政,今朱元璋统大兵来攻,也不好不为家乡尽一份力呀。

刘基说他昨日夜观天象,北方星暗,南方星亮,且渐扫东南,这是大势,朱元璋的兵将席卷南中国,你们何必螳臂当车?

二人又相互看了一眼。

章溢拿出一封信来,说他们也犹豫,这朱元璋素昧平生,却写了一封诚恳的信来。这真是一封很奇怪的信。

“拿来我看,怪在哪里?”刘基伸手要过信来,粗略一看,哈哈笑着说果然奇特,不同凡响,连说这朱元璋有趣。

“他有这么大度吗?”章溢问。原来朱元璋在信里开出这样的条件:不战降,战而降,战败而降,战败而不降,结局一样,他要得到并尊奉浙西四贤,为黎民造福!这会是真的吗?

刘基说起四年前他的老师过浙西,提到过朱元璋,那时他还是无名小辈,可老师已预言,此公日后将继大统,成为一代明君。

章溢道:“你是想投朱元璋?”

“没想好,”刘基说,“我懒散久了,不愿再过拘谨日子。你们是知道的。”

胡深道:“是啊,多大的官你都辞了,张士诚、方国珍拿多大聘礼你都不为所动,怎么偏偏为名不见经传的朱元璋来当说客?”

刘基道:“这叫鬼使神差吧!”几个人都笑了。

刘基在章溢府上做客的几天里,朱元璋正统兵猛攻婺州。他以胡德济为诱敌之兵,诱胡深兵马到梅花门外,一鼓而歼之。也许是被来势凶猛的朱元璋吓住了,也许是刘伯温给他打了破头楔,胡深的车兵根本没有出来的迹象,城中更孤立无援了。朱元璋很兴奋,认为是他写给章溢的那封信起了作用,他严令全力攻城。

朱元璋高兴地说:“我的信起作用了。”随即下令:“全力攻城。”

婺州城下,号炮响过,朱文正呐喊着率兵攻南门。城上滚木?石齐下,朱文正不顾一切猛打猛冲,云梯很快竖上了城墙。

东门,胡大海率兵强攻,呐喊声如雷。登上城的士兵与守城兵厮杀。

西门,当郭宁莲率兵攻到城下时,城门忽然洞开,只听城墙上有个官员大喊:“我是枢密院同佥宁安庆,我已献城,请大家不要再为暴政当朝卖命。”

郭宁莲所率军队趁机掩杀过去,驰马入城。

朱文正率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冲入南台御史衙门,只见有一个官员吊死在大堂梁上。

一群妖艳女人惊慌失措地缩在角落里。

随后进来的胡德济告诉他,这是南台御史帖木烈思的官邸,并让他看满院子的美人儿。

朱文正看了胡德济一眼,问他这些美女怎么办?

胡德济说:“反正杀不得,忘了朱文忠了?为了在破建德时杀了一群美女,现在还在大牢里,弄不好还要掉脑袋。”

“不杀怎么办?”朱文正当然不会像朱文忠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把美女全杀掉。

胡德济说:“何不给你叔叔挑几个?”

“他万一不要呢?”朱文正没有把握。

“你不会悄悄送?”胡德济说,“他不想要,会一气之下要处死朱文忠吗?朱文忠若是留着那些美女,给你叔叔送去,会是这样结果吗?”

朱文正说:“你帮着选几个。”

胡德济挤挤小眼睛,说:“剩下的你我也享受几个。”

朱文正说:“我不要。”朱文正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触怒了朱元璋。

朱元璋随大军入城,来到南城门,立于马上。胡大海驰马来到跟前,滚鞍落马:“平章大人叫我?”

朱元璋问:“听说只有胡深逃走了?”

胡大海报告,元军的前锋之帅南台御史帖木烈思、院判石抹厚孙被活捉,浙东廉访使杨惠、婺州达鲁花赤僧住都被杀死。

“好,大获全胜。”朱元璋下达指令,婺州是浙西重镇,四通八达,决定在此设置中书分省,改婺州为宁越府。他叫胡大海去请开城门的宁安庆,还有去探听虚实和送信的王宗显,都委以重任,决不食言。

胡大海说:“是。”

朱元璋兴奋不已,他以为得宁越仅次于占金陵,这里可为重要防地,可进可守,他叫胡大海就不要在这里主事了,可马不停蹄地去攻取诸暨。

胡大海说:“可守诸暨的并不是元军,这座城在张士诚手中。”

朱元璋说,不管它!张士诚是个无赖。好心与他订君子协议,他却扣押我的使臣杨宪。

“杨宪放回来了吗?”胡大海问。

朱元璋嘲笑张士诚不识抬举,后来徐达去攻打常州,把他打得惨败,派了个孙君寿到南京请和,答应每年给二十万石粮,五百两黄金,白银三百斤。朱元璋抬高了价码,不给五十万石粮,不算完,还得把杨宪放回来。他也乖乖应了,朱元璋以为对于这种人,要打,有时也要拉,最终是要靠武力收拾。

胡大海说他会马上向诸暨进发。儿子就不带了,请主公照顾,他做事有些莽撞。

朱元璋说:年轻人不能十全十美,看大节。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问抓到那个叫章溢的了吗?

胡大海反问:“章溢是哪个,领兵的吗?”

朱元璋说不是,是个读书人。

“找他容易。”胡大海说,他可以下令叫士兵挨门挨户地搜,把所有念过书的人都一条绳绑来,朱元璋从里面挑就是了。

朱元璋哭笑不得,说:“算了,不用你办了,我自己去找。”

胡大海:“你总捧着那些臭文人干什么,说话之乎者也的,一上阵先吓尿裤子了。”

朱元璋挥挥手:“你懂什么,你去吧。”

一进入山明水秀的武胜村,朱元璋立刻断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的山水,不出刘伯温才怪呢。

刘基家的房子好找,几乎不用打听,见着有风火墙围着的大宅院就是刘家无疑,那建筑的风格,也是没有文化的人设计不出来的。

朱元璋带着郭宁莲等人来到刘基家的风火墙大宅院。

朱元璋叫郭宁莲去叩门。

少顷,一个庄头出来,打量着朱元璋一行人问:“客官找谁?”

朱元璋上前诚恳地说:“我叫朱元璋,专门从婺州赶来,来拜见你家伯温先生。”

庄头道:“他外出去了,不在家。”话说得冷冰冰的。

朱元璋很失望:“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庄头说:“这可难说了,他常和朋友们聚会,有时半年,有时一年才归。”说罢关门进去了,一句客气话没有。

朱元璋很泄气地说:“我可没有刘玄德的运气了。”

郭宁莲让他别灰心,刘玄德也是三顾茅庐才请得诸葛亮出山的呀。

朱元璋说:“军务缠身,哪能学刘玄德呀?走吧,我会再来的。”

几个人怏怏而去。

其实朱元璋也想到刘基有可能在家,故意不露面。他想,这是抬高身价待价而沽呢,还是不愿为朱元璋所用,不肯出山?既然佛性大师力荐,又一定与刘伯温有过交流,他不出来又是何故?

反正急不得,人家说不在,你又不好派兵进去搜。

回到婺州后,朱元璋给了郭宁莲一个差事,叫她再度化装成男子去私访,在这小城里,朱元璋不便亲自出去,怕人认出来。郭宁莲领受了使命,官吏军民,都在访察之列。

郭宁莲化装成男子,悠闲地走在街上。但见市面平静,市声如旧,人来人往很繁华。

此时刘基和章溢也在市上闲逛,用心体察民情。刘基问一卖瓜果蔬菜的老者:“老人家天天出来卖菜吗?”

“是呀。”老人原以为婺州城战事一起,半年不得安宁,没想到,这支军队文明,来买菜,一分一厘不少给,军纪严明啊。

刘基点点头,又凑过去问一个在街上行走的女眷:“满城是兵,你一个年轻女人敢出来走?”

那女人说,人家朱家兵不抢不掠,见着女人客客气气的,怕个什么?

刘基又点点头,他的举动引起了郭宁莲的注意,便跟在后面。

她也同时引起了刘基的注意。刘基悄悄对章溢说:“看见后面那个年轻人了吗?是朱元璋放出来的探子。”

章溢不由得看了郭宁莲一眼,也觉得有点像。如果朱元璋放出探子是为惩办违纪者,那朱元璋就真的能成为最有竞争力的一代明主,因此刘基故意要传个话给郭宁莲。

刘基向章溢挤挤眼说:“丈八的烛台,有时候难免灯下黑,朱元璋白白精明一回。”

章溢会意,说:“是啊,到四牌楼去看看就一目了然了。”

这话听在郭宁莲耳中,她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那里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那里有人乱纪违法?她决定赶到那里看个究竟。

郭宁莲走走停停地来到四牌楼下,见左面是一处高大门第,门口有兵把守,行人走到这里都要绕行,一个老太太从门前经过,立刻挨了一鞭子。

郭宁莲刚往跟前靠,立刻有人吼:“别过来,从别的地方绕行。”

她只好停住,问一个愤愤不平的老头:“这里面住着什么人啊,这么威风?”

老人摇摇头不满地哼了一声,还用问吗?不是朱元璋,也是朱元璋的大将。

“他们这不是扰民吗?”她故意这么问。

“民是什么?蚂蚁而已。”老人哼了一声走开。

郭宁莲望着深宅大院出神。她不能不佩服朱元璋远见于未萌,稍一放纵,民心就会尽失啊。

四牌楼大院原来是元朝院判庆寿的府第,修建得富丽堂皇,如今成了胡德济临时征用的宅子,他自恃是胡大海的儿子,又是攻下婺州的功臣,未免有点忘乎所以。

掌灯以后,院里灯火通明。

一个黑影从高墙上轻盈跃下,原来是郭宁莲。她悄悄躲过巡逻兵的视线,从夹道墙下走过去,来到正房外,已听到一片丝竹管弦之声。

因为院里站满了士兵,她无法靠近,便绕到房后,趁人不备,上了房顶,伏在屋檐上,双手抓着檐瓦向下看。

只见胡德济正在大开宴席,怀里抱着个女子,左右还坐着两个,不时地与她们狎昵调笑,大厅里有二十几个半裸的舞女在跳舞。

一个赤红面孔的人坐在打横处,他也抱着个女人在调戏。外面打更的梆子声起。

赤红面推开那女人,说:“不好,都三更天了,我得回去了。”

胡德济说:“急什么!难道半夜三更朱元璋还盖大印不成?”原来他是朱元璋身边的掌印吏黄初,本是朱元璋打太平时捡到的孤儿,后来和胡大海攀上了乡亲。他能到朱元璋身边掌印,也与胡大海推荐分不开,所以他们之间走动频繁也就不奇怪了。

赤红面黄初可吃不准朱元璋的脾气。

“也说不定。”赤红面说,“去年攻镇江时,我就被半夜叫起来过,半夜用印的时候虽只有一次,也够怕人的了。”

胡德济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朱元璋虽然是和尚出身,也不是不吃荤腥的,他才不会在这时候启用大印呢!他保证正搂着美人销魂呢!

赤红面说:“将军胡说吧?怎么会呢?”

胡德济说,他为什么非要杀他外甥李文忠?李文忠那小子太蠢!放着绝色佳人自己不用,又不肯献给舅舅,却一刀一刀地都宰了!朱元璋能不气吗?能不心疼吗?

赤红面说:“这么说,是你先把美人给他孝敬去了?怪不得你这么明目张胆。”

胡德济喝了一口酒,说:“还用得着我去献殷勤吗?人家的侄子朱文正早捷足先登了。唉,可惜咱没这个艳福。”他说朱文正送给朱元璋那个,真是倾国倾城,会写诗,会作画,又会弹琴,刻过文集,是什么“江南楚苏”中的一个呀!是浙西有名的女才子,谁见了都得动心。

既然朱元璋也一样搂着美女寻欢作乐,黄初就放心了,乐得开怀畅饮,完了搂着美人儿过上一个销魂之夜,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呀。

房上的郭宁莲一听说连朱元璋跟前的掌印吏都敢如此嚣张,且又给朱元璋头上泼污水,气得咬牙切齿,她马上要回去报告,顺便也要查查,朱元璋是否真的搂了那个江南才女在行巫山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