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战争秘录》58.沉重的男儿泪


医院门外有个电影院,刘鲲鹏架着双拐,沉重地挪动着仅剩下的一条腿,他旁边走的也是一条腿的伤员,两人合起来走两条腿。

有瓜子皮从旁边飘过来,落在刘鲲鹏头上。

一片两片三片。

刘鲲鹏停住了。他看到了那个吐瓜子皮的青年,没戴帽子,头发挺长。

"清注意点!"

"没看到!"那小伙子头一仰。

四片五片又六片。

"讲理不讲?"

那小伙子并不正眼看他一下。刘鲲鹏不仅是只有一条腿,那脸上就更不讨人喜欢,那是一张被炸坏了而又重新用针线缝在一起的脸,一共缝了几十针,鼻子是豁开的,用针张缝上了,嘴也是炸裂的,用针线缝上了,脸蛋那块肉也炸毁了,也是硬缝起的,于是就满是伤疤,还有针腿。

"他看不起咱,可也不能这么欺负咱哪!"

咯达咯达咯达,伤员兄弟们,过来了。

那小伙子先下手为强,把刘鲲鹏的拐杖劈手夺了过来,顺一推,刘鲲鹏倒在了地上,这边的伤员们一过来,那人把拐杖一扔,拔腿就跑。

刘鲲鹏那截断腿碰在地上,断茬处立刻碰坏了,血浸了出来,疼得在地上打滚。

"追啊!"伤口员们愤怒了。尽是一条腿,走不快,只有徐永生没烧伤,有两条腿,可他偏穿着一双拖鞋。

截下了一辆自行车,一条腿这时候竟能骑自行车。又截住了一辆小汽车,追啊,眼看到那瓜子皮青年进了楼里,那么多人帮着找也没找到。

刘鲲鹏被抬了回来,又开始了清洗上药,他躺在病床上,伤口好疼啊,这次和以往的疼不一样。

咱从来是不惹人的啊,人家是看不顺眼啊。

流的血还少吗?受的折磨还少吗?就差小命没搭进去了。这时候怎么在瓜子皮的手下流血。

他难过,他委屈。疼痛能忍得住,委屈能忍得住吗?

他哭了,哭得好伤心,坐着哭,躺着哭,蒙着被子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那几个来劝他的伤员也陪着哭起来,于是这哭就像传染病,连旁边几个病房的伤员也垂泪。

热血男儿,有泪不轻弹。

刘鲲鹏是在和战友李立军架线时触的雷,情况紧急,知道危险也得上,听到爆炸声,两人都倒了,叫喊了一声,他以为战友触了雷,战友说他触了雷,他仔细一看,自己的裤子被炸成短裤衩,腿被炸成了烧火棍,焦的,脸上用上到处是血了,鼻子也都炸开了,嘴巴子上的肉掉了一块,这脸上没法止血。

他原不知能不能活。

战友李立军哭啊。"哭什么,已经炸了!"他怕听到这哭声。这使他候到自己如果死了,战友大约就是这么哭。他自己没有哭,他也没法哭,嘴炸开了,怎么哭啊!

他的腿锯了,他想得多,一条腿,以后怎么办呢?但他没有哭,谁在这时候哭,会丢尽男子汉的脸,腿掉了,那俩蛋没掉,没掉就是男子汉。

后来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是因为神经正好顶在骨荐上,一按就疼,这以后怎么安假肢啊。手术后疼得他到处哀求给止疼片,但他没落泪,他愿意做这次手术,手术后能装假肢,能站起来。

手术第二天他的父母来了,见了他,哭成一团,他忍着,不能哭啊,一哭父母就更伤心。

后来的打击就更大了,他的相好多年海誓山盟过的未婚妻一听到他负伤的消息后,和他分手了。

他很痛苦,但也很冷静,咱腿没了,何必再连累人家,吹得好,咱的腿少,祝人家找到一个腿多的,眼泪无法冲掉心灵伤口冒出的血。

什么罪都受过了,谁能理解一个1986年刚刚入伍的小兵所经历的人生磨难?回答啊!

回答的仅仅是那"瓜子皮"的目光,"瓜子皮"的手?

他终于哭了,为这次哭,也为以往哭,泪是存不住的,终会一起决堤而出。

领导带着那个"瓜子皮"青年来找他道歉了,那青年提着两瓶桔子汁,说:"怎么办呢,要不你拿拐杖打我两下子吧!"

刘鲲鹏一听更委屈了,当下忍不住哭:和敌人都打过了,怕你吗?我要打你,当时就能让你闷死过去,我还怕什么,和你们同归于尽都没啥留恋的。

他只说:"你们走吧!"

病房伤员后来说:"你真窝囊,你怎么不给他两下出出气啊!"

这么一说,他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