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1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

北京,孙园,“强学会”的匾额被绳索套住,几个士兵齐齐发声喊,一起用力,“扑通”一声,匾额被拽落在地,扑起一阵灰尘!

这时的孙园已经被闹得鸡飞狗上屋,拿刀执枪,气势汹汹的步兵统领衙门士兵闯进各个房间搜查,柜子、抽屉被翻了个底朝天,报纸文件散落满地……

一名参将把封禁强学会的告示贴在大门口,立即引来一大群人的围观。

“强学会讥讽时政……”一个围观者大声念道,“臧否人物,挟嫌妄议,渎乱宸听。特命步兵统领衙门查抄该会,着即严禁。”

南海会馆,康有为又气又急,“这是怎么说的?前日封了《时务报》,今日又来查封强学会!到底谁在后面捣鬼?”

梁启超:“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说,是奉军机处之命。”

康有为:“军机处不是有翁同龢吗?他不是我们强学会长文廷式的恩师吗?还有文廷式,这个时候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梁启超沉吟说:“翁同龢虽然是文廷式的恩师,但对我们却是提防的,要不为什么老师几次去拜访他,他都拒而不见呢?而且,我还怀疑,老师几次上书未能直达天听,是不是和他的阻挠有关?”

康有为不禁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我若得志,他的位置就不稳了,这一点,我心里明白,他心里恐怕更明白!唉,我的目光只注意了反对维新变法的那班顽固守旧的家伙,却忘了虽然赞同变法,却对我心怀嫉恨的人!”

梁启超:“如果是这样,那就危险了!”

康有为:“也不尽然,关键是皇上的态度。”

他想了想,毅然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晚我再倾尽肺腑,把我们变法的主张,上书给皇上。这次我们要设法绕过翁同龢,通过别的途径,兴许能够到达御前。”

梁启超:“如果此举不能奏效呢?”

康有为长叹一声,“那我就只有回广东老家教书去了。”

……

珍妃寝宫,一名太监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双手捧着,呈给珍妃。

珍妃打开小盒,里边是一颗很大的耀眼的珍珠。

珍妃:“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这是内务府孝敬珍主儿的。”

珍妃:“哟,内务府还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呀?今儿个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把玩着珍珠,淡淡地问:“皇后那里送的什么呀?”

太监:“禀珍主儿,皇后那里没送。”

珍妃:“噢,太后老佛爷那里呢?”

太监:“太后老佛爷那里也没送。”

珍妃将盒子盖上,“那好吧,你们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太监:“我们内务府几位管事的公公说,以前好多对不住珍主儿的地方,请珍主儿多担待。”

珍妃浅浅一笑说:“放心,我若是那般的小肚鸡肠,你们的日子早就难过了。”

收敛起笑容,她又正色说:“我知道,你们这班奴才是看老佛爷退了,皇上真正掌权了,才赶着来巴结我的。但如果你们阳奉阴违的话,可别怪我在皇上面前不替你们说话!”

太监:“奴才明白。”

……

纱幔低垂,烛光朦胧。

光绪与珍妃低低的谈话声传出来。

珍妃:“今日内务府给臣妾送了一颗珠子来。”

光绪:“唔。”

珍妃:“可还是没有老佛爷冠冕上那颗那样大,那样好!”

光绪:“你和她老人家比?”

珍妃:“怎么比不得?何况她现在天天待在园子里,很少出来。臣妾出面的时候多……”

光绪:“朕不想听这些!来吧……”

珍妃的嘴被堵住了,“皇,皇上……您怎么,这,这样……鲁莽?”

一阵娇喘吁吁……

“皇上往日都是轻洒雨露,今日里却怎么龙马精神,要个没够?”珍妃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娇羞和意外的惊喜。

光绪:“唔……”

珍妃:“而且臣妾发现,自从太后向皇上表明她老人家也有变法之意后,皇上一直是热血激荡,精气充沛,连身子骨也强健了许多!”

光绪:“是吗?”

珍妃:“皇上龙体强健,国事也必然兴盛!”

光绪:“你将房事与国事相提并论了。睡吧……”

珍妃:“皇上,皇上……怎么说睡就睡了?”

……

从街口一直到恭亲王府邸门前,密密麻麻排满了盔甲鲜明的御林军。

恭亲王面色蜡黄,气息衰弱地斜躺在床上。

床头榻几上一碗中药已经凉了。

屋里其他人已经被屏退,就慈禧和光绪坐在病榻前。

慈禧红着眼圈说:“六爷你就好好养病,朝中的事不必挂念,有我们娘儿俩好歹对付着……皇帝还有什么话要对你六叔说吗?”

光绪:“朕还想问六叔一句话,现在朝中的这些文武大臣们,谁最堪大用呢?”

恭亲王声音微弱但是清晰地说:“李鸿章、张之洞。”

光绪:“噢?”

恭亲王:“甲午战败,李鸿章虽然要负主要责任,但他是经世致用之才,久经磨炼,不是那种就会耍嘴皮子的人所能相比的。而且同治、光绪两朝的几乎所有大事,李鸿章都是恭身入局之人,有教训可鉴,有经验可期,足可就任艰危……而张之洞,是多年的封疆大臣,立足地方,开眼世界,既有维新之志,且有维新之才。而且,他的学问极好,中学西学,融会贯通,在此变革时期,有此二人主持朝政,我大清的国势,当可有大的起色……”

光绪十分惊讶,他顾不得恭亲王说了这一大番话,已经是气喘吁吁,急切地问道:“六叔这样说,把翁同龢往哪儿摆?”

恭亲王忽然老泪纵横,挣扎着撑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皇上你重用翁同龢,这是铸九州之铁,造成的一个天大错误呀!”

光绪脸色遽然一变。

慈禧也有些意外。

恭亲王:“臣对他是八个字的评价,‘居心叵测,怙势弄权’!”

这时慈禧开口了,“老六怎么会这样看翁同龢?”

恭亲王:“翁同龢身为帝师,太后对他也是宠信有加。臣知道这样评价他,会导致皇上和太后的不快。但臣是要死的人,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对不起我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

从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光绪的内心受到了极大地震撼,他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地一字一句地倾听着恭亲王微弱的声音。

……

贤良寺,寺内有一块菜地。

李鸿章在种菜,红儿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他只穿一件土布短褂,灯笼长裤的裤脚扎着,蹲在地上,拿一把三角形小铲,在菜畦上挖出一个小坑。红儿将一株嫩绿的青菜秧递给他,他将秧苗放进小坑,培上土,再用手指头轻轻将土按紧。他戴着老花眼镜,很耐心很仔细地做着这个活计。

栽种完一畦青菜,他费力地站起身来,用手捶捶自己的后腰,这才说声:“红儿,歇口气吧。”

红儿扶他在菜地边土坎上坐下来,自己坐在旁边,对着一畦嫩绿的秧苗出神。

李鸿章:“红儿,想什么呢?”

红儿:“我在想呀,那么小的一颗菜籽,一下变成了小秧苗,要不了多久,又长成了那么大一颗青菜,然后呢,被人吃到肚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真快呀……咦,大人,你怎么哭了?”

李鸿章擦一下眼睛,“人老了,就喜欢流泪。也怪你这丫头,引得老夫感伤……”

红儿:“我说错了什么吗?”

李鸿章:“你没说错,是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来了。”

红儿:“他是谁?”

李鸿章:“他是恭王爷。”

红儿:“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李鸿章禁不住被她逗笑了,“他刚去世……人哪,再怎么着,和一颗青菜又有什么区别呢?”

勤政殿,光绪合上手中的《孔子改制考》,突然问身边的翕同龢:“翁师傅,你觉得康有为这个人怎么样?”

翁同龢一怔,答道:“臣与康有为素不往来。”

光绪:“为什么?”

翁同龢:“康有为这个人,居心叵测。”

光绪淡淡地说:“不对吧,我记得翁师傅以前说过,他的才能,是你十倍。”

翁同龢:“我以前是说过这个话,但最近我才看到他写的《孔子改制考》,所以才知道他的为人。”

光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翁同龢不想在这上面多谈,奏道:“来访的德国亲王明日进宫面圣,总理衙门请示礼仪如何安排?”

光绪:“就准许他乘轿子入东华门,开乾清门,进内宫来见朕好了!”

翁同龢:“这太优隆了,不合体制吧?”

光绪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发作道:“这等小事都如此拘泥,谈何维新?”

翁同龢怔住了,不过他很快就缓过神来,说:“皇上息怒,臣这就去安排。”

翁同龢前脚刚走,当值太监后脚就迈进殿来,“禀奏万岁爷,军机处让奴才将这个折子呈送皇上。”

光绪接过奏折,发现里边还醒目地夹着一封《上当今皇帝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军机处说,这都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呈上来的。”

光绪便不再问,拿起那封《上当今皇帝书》。

“康有为!”光绪诧异地说了一声,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大殿里静静的,只听得见纸页翻动的声音……

“宣翁同龢!”光绪突然合上纸页,大声叫道,“快把翁同龢喊回来!”

……

京郊,林木稀疏,长亭更短亭。

一头走骡,驮着简单的行李。梁启超等几个学生,执酒为他们的老师康有为送行。

满脸疲惫的康有为端着酒,语气消沉地说:“‘强学会’不明不白突遭查禁,《时务报》也被封了,老师这几年惨淡经营的心血,都已付之东流。而一次次的‘上皇帝书’,却遭多方阻挠,一封也未能直达天听……老师实在是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了……这才绝了万般志向,萌发了重新回乡教书的念头……卓如,我走之后,你和你的师弟们在京师要好自为之,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回广东来,我们师生在一起,只议论风月,再不谈国事了……”

梁启超等人听得悲凉不已,一起跪了下去,端酒哽咽叫道:“老师……”

康有为接过梁启超手中的酒说:“临别之际,无以相赠,我这里有一首‘出都’诗,就当是老师送给你们的礼物吧!”

他咕嘟嘟将酒一饮而尽,把碗一摔,吟道——

落魄空为梁父吟,英雄穷暮感黄金。
长安乞食谁人识,只许朱公知季心。
海水夜啸黑风猎,杜鹃啼血秋山裂。
虎豹狰狞守九关,帝阍沈沈叫不得。

康有为悲凉地吟哦着,跨上走骡,于风沙衰草中,萧然而去。

……勤政殿,光绪将御案上的奏折往前一推,说:

“翁师傅,你看看!你看看康有为的这封折子!你看看他关于变法的主张,实在是精辟透彻之至!你再看这段……”

不待翁同龢回过神来,光绪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拿起奏折念道:“‘我恐怕自经历了甲午惨败之后,皇上与臣子们,就是打算活一天算一天,歌舞湖山也办不到了;而且恐怕皇上与臣子们,想当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也办不到了!’你说,不是忠肝义胆不顾生死的人,他敢这样直言不讳地对朕说话吗?这样的人才,你翁师傅不但不向朕推荐,反而说他是‘居心叵测’,朕实在弄不清翁师傅是什么意思?”

自侍奉帝侧起,光绪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对待过翁同龢。而且一日之内,数次遭到严谴,汗水从翁同龢的额头上流下来,他跪倒地上,竭力镇静地说:“请圣上恕臣失察之罪。”

光绪:“失察也就罢了,朕只是不希望因此而贤路堵塞!”

只此一句话,便看着翁同龢身体颤抖,面色也变得煞白了。

光绪有些不忍了,语气也缓和许多,“翁师傅且起来,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但偌大国家,悠悠万事,朕总不能只靠你一人吧?”

虽然语气委婉了,翁同龢还是知道光绪的意思,忍不住委屈道:“臣自问不是那种擅权之人!”

光绪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改口道:“算了,这些以后再说。你现在马上将康有为找来,朕急切想见他!”

翁同龢一愣,回答道:“本朝成例,非四品以上官员不能召见,康有为只是一个六品工部主事,皇上若有什么想询问他的,命大臣传话就行!”

光绪看着翁同龢,翁同龢的神情端正恭谨,光绪只好又恼怒又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就令荣禄、你、军机大臣刚毅、大学士徐桐……哦,对了,还有礼部尚书怀塔布。你们去总理衙门传康有为问话,就有关变法事宜向他进行询问!”

翁同龢:“臣领旨!”

……

京郊道上,康有为骑着骡子,孑然而行。

他不时回头,望着京城方向,复又仰天长叹:“帝阍沈沈叫不得!帝阍沈沈叫不得啊……”

一骑快马从后面追上来,马上的人大呼:“前面可是康先生?”

康有为勒住骡子,诧异地望着来人。

来人径直奔到他面前,翻身下马,拜身道:“请康先生稍待片刻,我家大人随后就到。”

康有为:“你家大人?”

来人:“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

康有为更为诧异问:“是翁同龢吗……”

话犹未了,只见来路上尘土扬起,几骑快马护着一辆轿车,急驶而来……

路边,一棵大树下,康有为和翁同龢席地而坐,交谈起来。

随从们都站得远远的守护着。

翁同龢:“我有睡晌午觉的习惯,一个学生进来告诉我,康先生要走了,急得我匆忙起身追出城来,连鞋袜都没穿好……你看!”

他伸出脚来,果然一只脚上穿着袜子,另一只是光脚丫子。

康有为冷冷地说:“翁大人想演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给天下人看么?”

翁同龢笑道:“先生胜过韩信,我却当不得萧何!我其实久慕先生的道德文章,只是无缘得见……”见康有为嘴角还是挂着一丝冷笑,他又连忙解释道:“哦,我和先生可能有些误会,先生几次想见我,我推辞不见,其实有说不得的苦衷……还有,先生几次给皇上上书,都未能直达天听。虽然个中原因曲折,但我难辞其咎,特向先生道歉!”

两朝帝师,清流领袖,当今最有权势的朝廷重臣,如此谦恭,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如果放在别人,早就会感动得不知怎么才好了,偏偏康有为是有名的“康疯子”,不吃这一套,“翁大人用不着道歉,是康某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

真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任康有为怎样无理,翁同龢还是不羞不怒,反而更加恳切地说:“不管先生相不相信,我这说得都是真心话。哦,还有一个好消息,先生的才能,先生关于变法的主张,我已多次奏明皇上,皇上英明,已下旨命总理衙门大臣就变法事宜,进行询问。”

康有为眼中放出光来,“我明白翁大人为什么来追我了!”

说着,竟撇下翁同龢,跨上走骡,勒转缰绳,往京城而返。一串豪放的吟哦留在他的身后——“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位于中南海西花厅里的这个总理事务衙门,今日气氛格外威严肃穆。

大厅上首正中的案头上,供着黄绫束着的圣旨。

大厅西向一溜排开的五把太师椅上,坐着荣禄、翁同龢等五位大臣。他们个个面色严肃,正襟危坐。

大厅东向的椅子上,只坐着康有为一人。看得出,今天这个阵势让他很激动,这都是当今朝廷最有权势的人物啊!他兴奋中又有点儿紧张,眼神里却充满迎接挑战的意味。

一名内待从挂着厚厚门帘的里间走出来,高声道:“上喻:着兵部尚书、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荣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军机大臣刚毅,礼部尚书怀塔布,大学士徐桐等,就变法事宜对工部主事康有为进行询问。”

大厅里的人都跪拜下去,“遵旨。”

上喻宣毕,众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五个大臣中,除翁同龢是与康有为有交往在先的,其余都是头一次见到他。他们各自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将京师扰得风生云起的人物。康有为坦然地毫不畏惧地面对着他们。

“祖宗之法不能变!”荣禄突然大声说。

所有的人都一惊,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谈话会这样开场,因为荣禄这不像是“询问”,而像当头棒喝!

好个康有为,眉梢那么轻轻跳动一下,便从容道:“祖宗之法,是用来治理祖宗之地的,今日祖宗之地已经不能守住了,还谈什么祖宗之法呢?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中南海西花厅,现在成了办外交的总理衙门,这不是祖宗之法所没有的吗?这都是因时制宜,时势逼迫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啊!”

用总理衙门的设立来堵塞荣禄的祖宗成法,康有为一过招就把荣禄弄得无言以对。

怀塔布乜斜着眼说:“你也不要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变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像办商务、开矿什么的,朝廷早已实行多少年了!”

康有为一句话回了过去:“那叫‘变事’,而不是‘变法’!”

“那你说,改变成法应当从何入手?”翁同龢问得实在,态度也温和得多。

“首先应该改变法制和典律,这其中又应该以改变官制为先。”对这个问题,康有为显然成竹在胸。

“你说要改变官制,难道能够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尽行撤销,所有的规章制度都不要了吗?”刚毅气势汹汹插进来说。

“六部撤不撤?规章制度要不要?那要看它是否适应今日形势?今日是世界各国并立于世的时候,不像当初,我们只知有中国的一统天下,所以法律官制,都是一统之法,弱亡中国,也是这一统之法给害的!要想革旧图新,匡救危局,官制非变不可!”因为涉及到最敏感、最要害的人事问题,康有为语气异常坚决。

说到这点,翁同龢却颇有同感,当下又问道:“你有什么具体措施吗?”

这一问正中下怀,康有为开始侃侃而谈,“设立制度局。制度局内,精选天下通才十数人为修撰,再推举一人为总裁,皇上亲临,共同讨论,商量哪些制度要改,哪些新政要推行。另外于制度局下面,再开办法律、学报、农商、工务、矿政、铁路、邮政、造币、武备、社会、游历等十二个新政分局……”

刚毅蛮横地打断他说:“你不但要废掉六部,连军机内阁都想废掉,绝对办不到!”

怀塔布跟着说:“你说制度局要精选天下通才十数人为修撰,何谓通才?是不是指你们‘康党’,又说推举一人为总裁,这总裁是否就是你?”

康有为毫不躲闪,“所谓通才,就是中西学都为精通,尤其是西学。非是康某自夸,具有这全面才能的,在‘康党’,也就是我的学生中,的确大有人在;至于总裁人选,谁能在刚才康某所说的法律、学报、农商、工务、矿政、铁路、邮政、造币、武备、社会、游历等诸方面都有研究者,谁就有资格担任!”

怀塔布:“大言不惭!你敢说这些方面你都有研究?”

康有为傲然答道:“这个自然!”

荣禄不禁冷笑道:“撤了兵部,你来指挥打仗?”

康有为:“不是我来指挥,是参谋部来指挥。我们早就应该仿效日本,设立参谋部,由皇上亲自掌握。说到参谋部如何组成,荣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来罗嗦了。”

这不就是公开宣布要夺他荣禄的兵权吗?荣禄恨得牙痒痒的,可这是奉旨问话,一时又奈何康有为不得。

对康有为总裁人选的一段话,翁同龢心里也不舒服,接上来问道:“请问康先生,如果推行新政,钱从那里来?”

这话问得厉害,如果于财政没有真正研究,那是绝对敷衍不过去的。

五个大臣都等着康有为的回答……。

谁也没注意到,此时西花厅里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人的目光正关注地望着康有为,

那人正是光绪皇帝。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从他脸上关注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场对话是深深吸引了他。

……

康有为依然是那样从容,说道:“这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日本实行过银行纸币,法国实行过印花税,印度实行过田税……不过日本的维新仿效西法,法制非常的完备,和我国的情况相似,最易仿摹,这在拙著《日本变政考》和《俄彼得变政记》中都有论述,诸公可以采鉴……”

“快别提你那几本妖言惑众的书了!”徐桐终于找到了一个开口的好机会,“你那《孔子改制考》和《新学伪经考》诚如翁师傅所说,是窜乱六经,居心叵测的经家一野狐禅,你这两本日本什么‘考’,彼得什么‘记’,用心肯定更险恶!”

“你才是用心险恶!”翁同龢心里恨道,“你骂他,却叫我脱不了干系,这还不险恶么?”

徐桐无理,康有为却不动气,只是冷冷问道:“徐师傅说我用心险恶,请问你看过这两本书吗?”

徐桐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说:“老夫不屑看!”

康有为:“你看也未看,怎么知道我用心险恶?”

徐桐:“听其言,观其行,便可知也!我问你,你是不是说过要什么舆论自由?”

康有为:“说过。”

徐桐:“你是不是说过要什么平等?”

康有为:“说过。”

徐桐:“你是不是说过要什么民权?”

康有为:“说过。”

徐桐脸一沉说:“你的用心还不险恶么?舆论自由是什么?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鸡一喙、鸭一嘴都来妄议朝政?更让那心怀叵测者乘机攻击诋毁朝廷?那不天下大乱了吗?提倡平等?那还要不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申张民权?那就是无视君上!”

“说得好!”怀塔布几个不禁为之叫好。

康有为也没料到徐桐居然老而不昏,言锋犀利。不过这反而激起了他那种天生好斗,不后于人的本性,更意识到这是捍卫自己变法主张的时候。当下他朗声说道:“世界潮流发展到了今天,可叹徐师傅还蒙在又破又旧的老屋子里浑然不知!居然把舆论自由理解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鸡一喙、鸭一嘴都来妄议朝政,这真是可笑之至!可悲也!”

康有为说得激动起来,索性站起,挥动着手臂,“舆论自由是什么?是广开言路,提倡官民上书言事,自由开设报馆、学会。这样,人人都为国家的富强献计献策,激活了一潭死水,打破了万马齐喑的局面,让我九州大地充满勃勃生机……”

西花厅里间的光绪被这番话打动了,也站了起来,脸上充满激动的神情。

……

暮色逐渐浓重。

西花厅内的对话还在进行,时而听得见康有为的高谈阔论,时而又传来激烈的争辩……

突然,荣禄从里面怒冲冲走出来,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家伙!”钻进轿子,径直离去。

西花厅内的谈话似乎中断了一会儿,又热烈起来……

〖BT3〗四

颐和园乐寿堂,慈禧拿起一个小点心,对李鸿章说:“你再尝尝这个‘菜包鸽松’!”

李鸿章接过点心欲跪,“谢太后隆恩。”

慈禧:“算了算了,咱们两个老的好好拉拉家常,吃吃小点心,谢什么恩呀?”

她又转对侍立在旁的荣禄,“你也坐下,要不你站在一旁看我们吃东西,多难受啊!”

“谢太后。”荣禄挨着李鸿章坐下了。

李鸿章慢慢嚼着点心,“这个‘菜包鸽松’好吃,松软还有别样的菜蔬清香。不知是如何做的?”

慈禧高兴地说:“我就知道老年人喜欢吃这个!要说做法也不难,把麻豆腐用羊油黄酱炒熟,然后把二十余样时鲜各种菜心炒成碎末和炒熟的麻豆腐拌在一起,用洗净的白菜心菜叶把拌好的料包好,连菜叶一块儿吃。”

李鸿章:“这个季节,却到哪里去寻时鲜菜心?”

慈禧:“这个我却没有想过。”

她便把眼睛望着李莲英。

李莲英躬身道:“禀老佛爷,这都是内务府从广东那边弄来的。”

慈禧:“那也忒费事一点,不像洋人的东西,比如这奶油琪子吧!”

她拿起一块西点,递给李鸿章,自己也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品味着,“做法就简单得多,味道却一样的好!所以呀,很多事情,不要全以为就自己好,该向人家学的就得向人家学,该变的就得变……仲华,听说今日和康有为谈话,你中途拂袖而去了?”

荣禄连忙站起道:“禀太后,不是臣想那样做,实在是因为康有为太狂妄了!当时的情形,李中堂也听说过了,李中堂,是么?”

李鸿章正一门心思品味着奶油琪子,似乎没有听见荣禄的话。

慈禧便补一句:“让你说话哩,李中堂!”

李鸿章慌忙抬起头来,“噢,这洋人的奶油琪子的确不错,有机会的话,我真想亲自向他们学学!”

慈禧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老中堂呀老中堂……好,我今儿个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去西洋几个国家考察,学些好玩意儿回来,如何?”

李鸿章赶忙叩下头去,由衷谢道:“知老臣者,太后也!”

……

颐和园长廊,慈禧悠闲地走在前面,荣禄跟在她身旁,再后面,是李莲英和几名太监宫女。

慈禧边走边对荣禄说:“你问我为什么突然答应让李鸿章出国?不是突然答应,是我早有这个心思,今儿个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再说,以李鸿章现在的境况,他不想掺和也不好掺和到一些是是非非里边来,那又何必为难他呢?”

荣禄:“太后对李鸿章的体恤,实在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深感温暖。”

慈禧:“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仲华呀,现在你的责任非轻,很多事情都要向李鸿章学着点。比如和康有为对话,这是领了圣意的,你为什么要拂袖而去呢?外人看来,还当是我在后面撺掇你!还有那个康有为,只要他的主张好,你让他狂妄点也不要紧嘛!他如果狂妄过了头,真有什么非法乱制的地方,到时候该怎么办也不迟。该上心的不上心,他一个小小六品工部主事,你和他较什么劲?”

荣禄一边喏喏应着,一边转着眼珠琢磨慈禧话里的意思,一时没有接言。

慈禧瞟他一眼,不经意地说:“翁同龢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到园子里来?”

荣禄眉梢一动,心里这才豁亮起来,回答道:“禀太后,翁同龢从来不和臣等在一起,一天到晚在皇上那儿待着。”

慈禧:“一天到晚待着,那得琢磨多少事情呀?”

荣禄:“所以朝臣们对此多有议论,认为一切只有翁同龢能承皇上意旨,于社稷恐非幸事!”

慈禧:“你认为皇上很信任翁同龢吗?”

荣禄:“这举朝皆知,所以臣以为有些事太后得提醒皇上!”

慈禧淡淡一笑说:“不用我提醒,让皇上自个儿慢慢明白不更好?”

荣禄不解,“太后?”

一个太监顺着长廊跑过来,在李莲英面前小声说了几句。

李莲英趋前道:“禀老佛爷,皇上带着翁同龢给老佛爷请安来了!”

慈禧:“知道了,叫他们在寄澜亭那儿候着。”

她转对荣禄,“你先跪安吧,不要什么事都一惊一咋的,让我也好好过几天悠闲日子。”

颐和园寄澜亭,光绪显然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对慈禧说:“这个康有为呀,真是个硕学通才!他于法律、学校、农商、工矿、铁路、邮政、会社、海军、陆军等各项新政之法,无所不通!他所论说的改革事项,条条都有下手的地方。哦,这里还有他写的两本书,《日本变政考》和《俄彼得变政记》,儿臣看了,大有收获。特呈给亲爸爸慈览……”说着,将两本书呈给慈禧。

慈禧一直微笑着听光绪说话,这时接过书,一边翻动,一边问翁同龢:“翁师傅,听皇帝这样一说,满朝的大臣,好像一个也比不上这个康有为,他真有那样的见识吗?”

翁同龢为难了,斟字酌句地说:“臣以为,康有为确有其过人之处,不过说满朝大臣都比不上他,皇上好像并无此意……”

“这么说,是我冤枉皇上了……”慈禧还是微笑着说。

翁同龢慌了,“微臣没有那样说……”

慈禧:“你说了也不要紧!皇上刚才把康有为夸成一朵花儿似的,我听了是有些气不顺……皇帝你也不要在意!他康有为再怎么个硕学通才,能强过许多大臣去?远的不说,起码翁师傅的学问我们娘儿俩心里是有底的吧?”

光绪勉强点了点头。

翁同龢却颤声道:“太后这样说,让微臣不胜惶恐。”

慈禧:“你也用不着惶恐,我这是说的事实。荣禄告诉我,当康有为说要完全仿效西法时,你却道,‘西法不可不讲,但圣贤义理之学尤不可忘’!你是这样说的吗?”

翁同龢:“臣是这样说的。”

“说得好!”慈禧赞赏道,“单凭这一点,你就比康有为高了许多去!”她转对光绪,“皇帝想重用康有为,这没什么。但千万不能冷落了翁师傅这样的元老重臣!”

光绪低沉地说:“儿臣记下了。”

慈禧又对翁同龢说:“听说这个月初八是翁师傅七十大寿?”

一句话说得翁同龢热泪盈眶,忙不迭地说:“微臣何幸?敢劳太后连臣的生日都记在心里!”

慈禧笑着说:“这倒不是我记性好,而是翁师傅的门生故吏满天下,他们都张罗着要给老师做寿,这动静就大了!”

翁同龢忙道:“臣是一直不许他们胡闹的。”

慈禧:“做做寿,图个吉祥,这怎么是胡闹呢?这不,我这儿还给你准备了一件小小的寿礼哩!”

她回头吩咐:“小李子,你将福建进贡的那把纱葛折扇拿来,送给翁师傅!”

李莲英:“嗻!”

珍妃寝宫,依旧是纱幔低垂,灯光朦胧。

光绪和珍妃的谈话从纱幔后低低传出来。

珍妃:“皇上今儿个兴致好像不是很高?”

光绪:“翁同龢可恶!”

珍妃:“好好的,皇上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

光绪:“他阴执两端!”

珍妃:“怎么个阴执两端?”

光绪:“就是在朕面前一套,在太后面前又是另一套!”

珍妃犹豫了一下说:“臣妾觉得翁师傅不是那种人……”

光绪:“怎么不是?开始恭亲王说他‘怙势弄权’,朕也是将信将疑,后来试了他好几次,可不就是‘怙势弄权’!”

珍妃:“可他对皇上的确是忠心耿耿的。”

光绪:“那要看怎么个忠法?如果只为自己获得专宠而贻误天下,这个忠朕不稀罕!”

珍妃:“皇上这样说有依据吗?”

光绪:“康有为的事就是依据!朕准备重用康有为,而他,就是横亘在朕和康有为之间的一块巨石……”

珍妃:“皇上这样说,就不怕上人家的当,毁了自己的臂膀?”

光绪:“他自己不自重,怨不得朕……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珍妃:“没什么,臣妾只是觉得皇上变了,变得刻薄而不近人情了。”

……

养心殿西暖阁,光绪在看折子,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旁边刚毅还捧着厚厚一摞奏折。

刚毅:“这是御史王鹏运上的折子,弹劾翁同龢‘纳贿不轨’;这是安徽藩司于荫霖上的折子,弹劾他‘误国无状’;这是高燮的折子,这是李盛铎的折子……”

光绪:“都留在这儿,你跪安吧。”

刚毅从西暖阁出来,早已守候在外的怀塔布便迎了上去。

怀塔布:“怎么样?”

刚毅:“我都没弄明白,怎么一下冒出那么多折子对着翁同龢?

怀塔布:“哼,平日只见他的亲信弟子,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今日也让他尝尝被弹劾的滋味……”

刚毅:“可别忘了他是两朝帝师!何况太后也很相信他,前些天不还赏赐给了他一把纱葛折扇,作为他生日的贺礼吗?”

怀塔布:“嗨,你也不想想,这个季节,赏他一把扇子,那是什么意思?太后老佛爷是让他一边凉快去!”

刚毅:“这个老家伙靠边站了,咱们就好办了!”

怀塔布:“可别!老的去了,新的来了!你没见康有为那个张狂劲?”

刚毅:“别看他张狂,捏死他不就像捏死个小跳蚤!”

……翁同龢宅邸外,大门口,张灯结彩。门前坪上,停满了车马轿子。

大厅内,香烟缭绕。

一个喜气洋洋的“寿”字高悬。

大厅上首正中,摆放着寿桃、寿面的案上,供奉着慈禧太后赐给翁同龢的那把纱葛折扇。

大厅两旁的祝寿的字画和对联已经满得挂不下了,几个仆人还在往上添挂。

一个仆人小声嘟哝,“别人家过生日收礼都是收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我家老爷收这些不值钱的字儿画儿!”

另一个仆人:“你知道什么?我们老爷一辈子廉洁清明,莫不是老了你还想让他做个贪官……”

他们的小声对话淹没在满厅前来祝寿的清流朝士,气锐新进的一派高谈阔论、笑语喧哗之中……

书房,与大厅热闹喜气的气氛对比,这里过于沉重压抑。

翁同龢还是坐在书桌后他的太师椅上,六七个亲信弟子,或坐或站。

文廷式:“突然间冒出这么多矛头对准恩师的折子,绝非偶然!”

张謇:“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指使?”

文廷式:“指使倒不一定,而是他们都嗅出了某种风向……”

“什么风向?”弟子中有人插言。

“就是恩师已失去皇上信任。”文廷式断然道,瞥一眼翁同龢,又放小了声音,“这也和京城沸沸扬扬传开了的恭亲王临终遗言有关……”

张謇:“在康有为的事情上,皇上对老师有些看法,这个不假。但因此便说皇上不相信老师了,似乎不足为凭。”

翁同龢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禁不住胡须颤抖,喃喃道:“二十余年君臣相知,二十余年呢……”

弟子们见他这样,不禁黯然神伤,有的便掉下泪来。

独有文廷式大声道:“事情还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一个个在这里做起小儿女情状来了?”

张謇也说:“对,如今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驳斥那些加在老师头上的污蔑不实之词!”

文廷式:“他们能上折子,咱们难道不会上折子?若论打笔墨官司,还没见咱们怕了谁去?”

翁同龢嘴唇翕动,正欲说什么,忽听得外面大厅一声高呼:

“圣旨到!”

众人一怔,文廷式喜道:“老师寿诞,皇上降旨,定有恩赏!”

翁同龢也兴奋地连声道:“快,快拿顶戴来!快拿顶戴来……”

他边说边跑出了书房。

大厅内,翁同龢为首,与前来祝寿的弟子门生黑压压地跪了满地。

一名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龢著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

恰似九万个霹雳在头顶炸响!这道圣旨将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泪水顺着翁同龢脸颊上的皱纹淌下来,他突然站起,叫道:“皇上危险了!我要去提醒他!皇上危险了……”

〖BT3〗六

南海会馆,一派叫好声!

康有为在唱昆曲《单刀赴会》:“大江东去浪千叠,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春社……这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唱着,他左手撩起长袍,右手举着折扇,一个亮相。

“好!”学生们轰然喝彩。

梁启超兴奋地说:“老师舌战五大臣,比起关云长单刀赴会,同样是千古佳话!”

康有为豪情万丈,“舌战五大臣不过是维新变法的序幕,要看我师生上演的波澜壮阔的大戏,还在后头!”他话音刚落,门外高呼:

“圣旨到!”

康有为等一惊,没待他们回过神来,一名内侍在前,后面两个小太监跟着,已经走进屋来。

太监:“皇上有旨,宣康有为明日早朝觐见。”

康有为喜从天降,重重叩头谢恩,“臣领旨!”

……

上海码头,李鸿章由红儿和伍廷芳搀扶着,登上一艘海轮。

他身后是一大批随从和一面纛旗:“中国奉旨出使五国钦差大臣李”。

码头上,洋乐队演奏着。俄、法、德、英、美五国公使挥着手,满面笑容欢送他。

……

颐和园内,康有为由一名太监引领着,身穿六品官服,昂然而来。

隔着一道宫墙,张謇搀扶着翁同龢跌跌撞撞奔向丹墀……

实际上他们是擦肩而过。

丹墀下,翁同龢站住了。

不远处,刚下轿子的光绪,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向这边走来。

光绪显然兴致很高,谈笑风生。

一群人越来越近了。

翁同龢跪下来。

一个太监提醒光绪说:“翁师傅在那儿跪着哩!”

光绪好像没听见,就这样从翁同龢面前走了过去。

翁同龢悲苦得叫一声“皇上……”便已满面泪水。

光绪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停步,依然谈笑着,走远了。

翁同龢大哭道:“皇上啊……”

喊过这一声,他一头撞在丹墀的石柱上,顿时满面流血。

……

朝房外,康有为走到朝房门口,正好与刚从朝房出来的荣禄不期而遇。

荣禄轻蔑地看了看康有为,问道:“以你国家柱石般的才干,有什么补救时局的办法呢?”

康有为斩钉截铁地说:“没别的,就是变法!”

荣禄进一步逼问:“我当然知道要变法,但一二百年的成法,能够一下子就变了吗?”

康有为血冲脑门,愤然道:“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就变了!”

荣禄脸色一变,正欲说话,忽听得勤政殿传来太监的高呼:

“皇上有旨,宣康有为觐见啦!”

康有为看也不看荣禄,整了整袍服,大步往前走去。

荣禄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

宫殿飞檐下的铁马摆动着,“叮叮”撞击有声。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