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06章 驰骋南疆


吴三桂等三路大军克取贵州时,世祖特遣专使传达他的谕旨:“克取贵州,如云南机有可乘,大兵马匹行得,即乘势进取,不必候旨。如大兵马匹疲弱,候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到日,三路进取云南。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驻贵州,俟开服云南,回荆州。”《爝火录》,卷28,925页。

世祖的指示非常明确,克取贵州后,是否马上进军云南,可视具体情况而定,不必等待他的命令,并特别强调,进军云南,要看马匹是否疲弱。因为长途行军、作战,转运粮饷,全赖马匹,马匹不足或疲弱不堪,大军寸步难行。按规定:出征的“披甲人”即兵士,每人配给4匹马。如护军校、骁骑校马各12匹,小拨什库、护军马各6匹。最多的是亲王,给马400匹,其下依次递减。可见,用于作战和运输的马匹远远超过士兵的数目。《清世祖实录》,卷114,11~12页。据洪承畴报告:大军“万里长途,涉历险远,马力已疲,兼之一入黔省,水土异宜,瘤病易发,遂致陆续倒毙数多”。洪承畴为此“不胜惶惧”。马匹疲弱,大批倒毙,贻误军机,他不能推卸责任。朝廷虑及实情,没有责难他,于顺治十六年初,批准调拨马2016匹,解到贵阳时,壮马剩1200匹,分到各旗骑用,其余816匹多“疲乏”,不能交付使用。还有沅州、镇远等陆续退回贵阳的疲马25匹,两项合计,共841匹,需要喂养一段时间,恢复和医治后才能用于作战。据洪承畴统计,陆续倒毙的马有310匹,还有沅州、镇远的“疲乏”战马共738匹,不能解到贵阳,只能就地喂养。其他各旗“沿途倒毙马”234匹……洪承畴与当地将吏“惶悚负罪,不敢自安”。《明清史料》丙编第2本,139页。马匹关系重大,难怪洪承畴提心吊胆!

世祖还指出,如果马匹疲弱,暂停进军,要等待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到达后,再开始三路进攻。原来,世祖为增强进攻云南的兵力,已派多尼为将,自北京率部赴贵州,与三桂的四川兵、赵布泰的广西兵“会期取云南”《贰臣传·洪承畴传》甲中。,并指令他为三路大军的统帅。在他到达贵州前,吴三桂与其他两路军可以得到充分休整。与此同时,他调整部分将领,命令驻守贵阳的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在信郡王多尼抵达贵州、向云南展开进攻时,可立即返回荆州,以加强这一要地的防守。

三路大军统帅接到世祖谕旨,就地待命、休养,等信郡王多尼到来再作进兵的筹划。

清兵云集贵阳,粮食严重不足。洪承畴报告说:到贵阳后,各府州县都是空城,只有贵阳存米七千余石,稻谷四千余石,只够一月食用。他决定采取分散驻兵,就地取粮。他的部队驻于镇远、偏桥、兴隆、清平、平越等处,“各自买米,并寻野菜和米充饥”。三桂兵除驻遵义,还分驻乌江、息烽等有遗粮的地方;广西赵布泰兵驻独山州,就近购粮。另外,又动员当地军民、土司、苗人预纳本年秋粮的一半,接济清兵。《贰臣传·洪承畴传》甲中。

顺治十五年九月,多尼率军自荆州进至贵州平越。召吴三桂、洪承畴等驰赴平越府(贵州福泉)附近的杨老堡(平越州东南的杨老驿),举行军事会议。吴三桂闻命,自遵义南驰六百里,及时赶到这里。信郡王多尼、征南将军赵布泰、经略洪承畴、贝勒尚书杜监、固山额真宜尔德、巴沙漠、卓罗虎沙等各路统帅和主要将领差不多都同时到达。

会议于十月五日举行。由多尼主持,经共同讨论,很快就制定出进攻云南的作战方略:大军仍分三路进攻,以吴三桂为北路,自遵义出兵,取道水西(黔西),攻取七星关,至昆明,计行军一千五百余里;以赵布泰为南路,自都匀(贵州都匀市)出师,沿广西,贵州边界,经平浪、永顺(广面板岭东),出安隆所(贵州安龙),直趋黄草坝、罗平州,至昆明,计行程一千八百余里;多尼自为中路,由贵阳出兵,经关岭(贵州关岭布依族苗族自治县),铁索桥,进入云南,至昆明,计行程一千余里。三路大军约定:十二月会师昆明。会议还议定:贝子罗托同洪承畴留守贵阳,督理粮饷。承畴特派遣他的右标提督张勇等随信郡王出征。《清世祖实录》,卷123,2~3页,参见《小腆纪年附考》,卷19,《贰臣传·洪承畴传》。

军事会议一结束,三桂兼程赶回遵义,立即着手准备进军云南。

清军统帅在杨老堡部署军事进攻的情报,很快被南明永历朝廷所侦知,慌忙命晋王李定国部署迎战。定国受永历重托,特命大将冯双礼扼守鸡公背,距贵阳仅数十里。鸡公背以鸡公河而得名,该河出广顺州(贵州长顺北),流经清镇(贵州清镇)、修文(贵州修文)注入乌江。定国以此路军阻击清多尼中路军,又以大将张先璧据守南盘江的黄草坝。盘江又叫牂牁河,分南北两支流:北流为滇黔交界,称北盘江;南流为滇粤(广西)交界,称南盘江。黄草坝(贵州兴义)在南盘江北岸,正处云贵交界附近贵州一侧。定国在此设重兵,阻击清南路(或称东路)的赵布泰军。李定国亲自守北盘江的铁索桥(贵州晴隆与永宁之间的盘江之上),欲以三路军恢复贵州。同时,另遣巩昌王白文选出西路,率部四万人马守七星关(贵州西部六冲河之畔,约当杨家湾附近,又名七星关河),并进至生界立营,摆出进攻遵义的态势,实则是牵制三桂之师,以保证其他三路军的顺利阻击。《小腆纪年附考》,卷19,18~19页。

可惜,李定国的这番部署为时已晚。本来,在清统帅多尼未到贵州前,吴三桂、赵布泰、罗托等部各驻一地,互不统属,所谓“大众未集,其势可乘”《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1页。。如果李定国抓住这一时机,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处,很可能奏效。还在七月间,李定国率师至关岭(贵州关岭),在一座汉朝某将军祠前,杀牲畜祭祀誓师,他倒下一杯酒,发誓说:“定国奉命出师,不以身殉社稷佐中兴者,神威当截其头!”说完,命诸将都发誓,表示誓死报国,誓毕而饮。《爝火录》,卷28,925页。誓师后,定国并没有发动进攻,却观望、徘徊、丧失了战机。等到清军三路集结,向云南大举进攻时,才全力迎击,事机已不可为!他先由中路出关岭,张先璧路已告急,便移师黄草坝。过了一段时间,越过石关,驻营于遮炎河,而驻守鸡公背的冯双礼军,因地处峻岭,粮少,运输十分困难,兵士吃不饱。白文选部驻守的生界,孤悬滇、蜀交界之处,声援无法达到。很明显,李定国已把他的部队部署在孤危之地,彼此很难联络,如遇意外,无法救援。当时,凡懂得点军事常识的人都深感忧虑。《明季南略》,卷15,477页;《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1页。

十一月初十日,吴三桂统率本藩四旗兵及援剿左路镇总兵沈应时、右路镇总兵马宁等,自遵义出师。三桂自遵义出师时间,《清世祖实录》不载,《小腆纪年附考》、《小腆纪传》皆载于“十二月甲子”条下;《爝火录》与《明季南略》分载于十一月十二日或十日条下。《贰臣传·洪承畴传》载三桂于十月出师。考诸各书,《小腆纪年附考》与《纪传》所载“十二月甲子”,系指三桂已师至天生桥,故出师当在十二月之前,即十一月间。《爝火录》明载十一月十二日白文选闻三桂出师,退守七星关,《南略》载十一月十日三桂出师,当为准确。白文选得报,于十二日天刚亮,率部由生界退回七星关守险。此关四周环山,犹如石壁矗立,山下关前有一河,名叫七星关河,水势汹涌;山上林木参天,中有一线天相连,形如桥梁,故称为“天生桥”,其实并没有桥。三桂早做了准备,在遵义时已物色到入云南的向导,给予特别优待,早晚询问去云南的路程,默默地记在心里。

十二月二日,三桂率部经水西趋天生桥,在苗族等少数民族居住的以烈安营,丝毫不露下步的去向。第二天一大早,忽由天生桥抄袭乌撒军民府,扼住七星关大道,截住白文选的逃路,但白文选侦知三桂从别路越过险要进兵,慌忙放弃七星关,向西南方向逃至可渡桥(位云贵边界可渡河)。守桥将马宾已率部逃走。白文选即放火烧桥,逃入云南,驻守霑盖州(曲靖北,今仍名),无心御敌,担心家属安危,打算奔回昆明。三桂便进抵乌撒军民府。

信郡王多尼挥军进至安庄卫,斩杀一位刘姓明将。渡过盘江,至松岭卫,击败白文选部两万兵马的抵抗,迅速向昆明推进。这时,赵布泰部从贵州都匀进军,直取安隆,攻势甚猛。进至盘江的罗颜渡口,明兵据险防守,将船沉没,不得前进。清军得到泗城土司岭继禄(有的写作“鲁”,音同异字)为向导,取出沉船,乘夜渡河,攻陷安隆。总兵张骐战死,前来援救的李定国副将张成亦战死,参将吴子圣败逃。李定国得报,率三万将士前来增援,在安隆附近的罗炎河、凉水井(兴义东)与清军展开激战。明兵发枪炮,清军出弓矢,胜负不分。激战将近半天,明兵不支,定国惊慌,弃营败走,退保北盘江。各镇将士见定国败,也都一哄而散。《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1~72页。参见《清世祖实录》,卷123,3页。此次战斗,定国部将三十余人都战死,其妻子家属被赵布泰俘获,处死。《滇粹·李定国传》,56页。赵布泰部由普安州进入云南。

多尼中路军击败冯双礼于鸡公背,追至北盘江,明各将争相逃奔,定国孤军难支,下令焚毁铁索桥,退至昆明。白文选也间道逃回。几次大战,南明损失惨重,“僵尸遍野,腥血成渠”。兵民死难的不下三四十万(?),都是过去十一年来湘桂川滇黔之精锐,百战所养成的精华而死于一旦!《滇粹·李定国传》。

清军制作浮桥渡过盘江,直抵曲靖,明知府盖世禄投降。十二月中旬,三路大军在此会师。

清军推进至曲靖(今仍名),距离昆明不过数百里,南明永历政权眼看面临着灭顶之灾!

李定国败退,回到昆明,请求永历帝撤离。事关重大,军情紧急,永历召集诸臣举行会议。已去世的刘文秀部将陈建把文秀去世前留下的遗疏呈上,请永历赴四川,另辟根据地。刘文秀在遗疏中说:“臣精兵三万人,在黎(平)、雅(州)、建(昌)、越(州)之间,窖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苍粹,请驾幸蜀,臣妻操盘匜,臣子御羁靮,以十三家(指郝摇旗等农民军余部)之兵出营陕、洛,庶也转败为功也。”《小腆纪传·刘文秀传》,卷30,370~371页。太仆寺正卿辜延泰支持刘文秀遗疏的意见,主张退至四川,“开荒屯练”,作恢复之计。中书金公趾极力反对,坚持说入川不利。

定国也持不同意见,说:“蕞尔建昌,何当十万人之至?不加入湖南之峒,乌车里,里角诸蛮不相统摄,我今临之,必无所拒。安跸峒内,诸将设御于峒口,胜则六诏复为我有,不胜则入交阯,召针罗诸船,航海至厦门,与延平王(指郑成功)合师进讨。”

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说:“清兵乘胜踰黄草坝,则临沅、广南道路中断;且丧败之余,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敌乎?”

原明黔国公沐天波又提出新的建议:“自迤西达缅甸,其地粮糗可资,出边则荒远无际,万一(清)追势稍缓,拒大理两关之险,犹不失为蒙段也。”

大臣马吉翔、李国泰都赞成沐天波的意见。

李定国不敢再争论,哭着请留下太子督师,以牵制缅甸。永历犹豫,不忍心把他的儿子留在危险之地。议论结果,基本听从了沐天波的意见,不愿离开云南,只想离昆明暂避。以上见《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2页。李定国只好安慰永历:“前途尚宽,今暂移跸,卷土重来,再图恢复未晚。”《爝火录》,卷28,926页。

在撤离昆明前,李定国发出布吉,通知城内外百姓躲避兵祸:“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势难同尔等偕行,恐清兵一至,杀掠淫污,猝难逃避。尔等宜乘本藩未行之时,各速远避,毋致自误贻戚。”

百姓从布告中才知道局势危急,清兵不久即将入城,无不惊慌失措,“城内外哭声鼎沸”,都在收拾东西逃命。

十二月十五日,百官扈从,诸将护卫,永历与大军全部撤离昆明,奔永昌。庆阳王冯双礼决定留下,对定国说:“某与公俱生于滇,公辅帝西行,图后再举为其难者,某愿死守会城(昆明),与城存亡!”定国涕泣,跟他诀别。《滇粹》,“李定国传”,57页。

随同永历撤走的还有城内外成千上万的百姓。李定国在布告中已清楚地说明,他们不能伴驾同行,让他们自行逃往安全之处。可是,当永历撤离时,男女老少百姓都跟随永历一起撤走,定国只好同意。加上马步军队,达数十万人,孩子哭,妇女喊,还有老人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令人揪心难以忍受。永历君臣与兵民出城,向西撤去。李定国亲自率军殿后,以防不测。“国势既摇,人心思叛。”定国部将艾能奇之子艾承业纠集狄等人,在一座大寺中埋伏精兵,企图劫持定国北逃,送清军献功投降。但他们看到定国严队殿后而行,似乎早有准备,不敢下手,才免去一场流血之变。

数十万百姓、兵马西撤,拥塞道路,日行不过三十余里。兵士乏食,取之民间,所到之处,百姓都已逃避。连永历吃饭也成了问题,不能顿顿饱餐。行路艰难,没有足够的食品,不少人因饥饿与疾病倒在路上……才出昆明,不过几十里左右,刚到碧鸡关(昆明西,今仍名),路窄,人马更加拥挤,“哭声震地”。永历忍不住命令停车,站起身来,手扶沐天波,回头眺望昆明宫阙,一行热泪滚涌而出,带着凄苦的哽咽声说:“朕行未远,已见军民如此涂炭,以朕一人而苦万姓,诚不若还宫死社稷,以免生灵惨毒!”说完,放声大哭。天波极力劝说宽慰,正巧定国也飞骑赶到,请永历继续前进,安慰兵民之心。永历这才止住了哭声,重新坐下,驾车御夫一声吆喝,数匹健马昂首嘶鸣,拉着车子小跑起来……《爝火录》,卷28,927页。

对于永历政权来说,充满灾难而不幸的一年过去了,在颠沛逃亡中迎来了新的一年——顺治十六年(永历十三年,1659年)。正月初一,正值元旦之日,永历和他的文武将吏逃到云南的西部永平(今仍名)。不言而喻,元旦佳节给这些逃亡的人们能带来什么欢乐呢?

正月初三日,吴三桂与其他两路军浩浩荡荡开进昆明城。杨陆荣;《三藩纪事本末》,卷3,69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南明卫国公胡一青、提学道徐心箴、光禄寺卿黄复生、提督刘之扶、土司总兵龙世荣等一批将吏向清军投降。清兵云集,大肆抄掠降众和明逃亡士兵,“无所不至,滇民水深火热”。《明季南略》,卷15,478页。

清三路军统帅会师昆明,不想给永历以喘息之机,很快会商下步军事行动。商定出兵日期,决定信郡王多尼驻守省城昆明,以征南将军赵布泰领中路人马,继续追剿。正月初八日,三桂移师罗次县(昆明西北的金水河,今称绿汁江之东侧),准备出击。但为加强军事进攻的实力,多尼也遣自己所部参加追剿,而他也很快地投入了军事行动。

永历君臣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继续西逃。初四日,至永昌(云南保山),不见清兵追击,就在这里安顿下来。王夫之:《永历实录·李定国传》,卷14,135页。李定国请求允许他坚守永昌东北的重镇大理,作为永昌的后备。永历批准了他的请求。定国到达大理不久,白文选率溃兵自霑盖撤到这里,列阵大理城外的下关,余众尚有万余人。定国率数百骑兵迎接。文选一见定国,不胜愤激,一边流泪,一边斥责他:“人主(指永历)以全国全师恢复宗社之重任,付托于公,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公于罗(遮)炎河因先走矣,其见无数万人民抢天呼地,悉锋刃之惨戮乎?”定国忍不住大哭:“事既如此,夫复何言!惟本此孤忠,死而后已,以报君父,以结此残局。”定国如此悲痛,文选不忍心再斥责,便收住了眼泪,说:“帝行矣,请公先行,文选留后。”于是,定国又回到永昌。大理北有一玉龙关,正当通永昌的要道,文选率残部驻守这里断后。《滇粹·李定国传》,57页。

永历在永昌暂时得到喘息,便下了一道“罪己诏”,自责其过失。定国自知指挥失误,致有此惨败,主动上缴永历赐予他的统帅之权的“黄钺”,请求给予削秩降级的处分。永历不同意,说:“是国之祸,王何罪焉!”《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2页。

二月初二日,多尼令三桂自罗次出师,贝勒尚善领兵随征,征南将军赵布泰于同日从昆明出师。九日,三桂与赵布泰会兵于镇南州(云南南华),在镇南州西北的普淜(洱),与明总兵王国勋部激战,王国勋战死,楚雄全郡被清兵攻陷。十五日,三桂与赵布泰挥军进至玉龙关,击败白文选、张先璧、陈胜所部,斩杀明兵4000余人。获“巩昌王”金印1颗,生擒总兵吕三贵,获象3只、马140匹。《清世祖实录》,卷125,28页;参见《三藩纪事本末》,卷3,69页。文选败退,由河木和(澜沧江东岸,永平南),经右甸(昌宁),又退至镇康州(镇康北),进入缅甸境内的木邦。三桂部占领了大理。

李定国闻玉龙关失守,急派总兵靳统武率四千兵马保护永历迅速撤离永昌,十八日,逃至腾越(今腾冲),沐天波、马吉翔等随行,文武官员尚有400余人。《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3页。《爝火录》,卷29,称:“时从官文武约千余员”。参见《三藩纪事本末》,卷4,70页。

三桂率部紧追不舍,追至澜沧江,明溃兵烧毁铁索桥,吴军与赵布泰等部扎筏过江。十八日,进入永昌,永历已逃走三天,也于这一天到达腾越城。三桂在永昌城安抚未逃民众,未加抢掠,就严师出城,尾随永历君臣之后,继续向西追击。但贝勒尚善予撤永昌守门兵丁,致使军士入城伤残百姓,副都统傅喀俘掠良民,纵兵扰害永昌百姓。事后,尚善、傅喀,及有关的都统巴思汉、胡沙等都分别受到降职、罚俸等处分。《清世祖实录》,卷138,12~13页。

李定国派兵保护永历先撤,然后自率精兵后撤,于二十日渡潞江(怒江)。江不甚宽,但水势汹涌,每年清明至霜降期间有“青草瘴”,连当地土人也畏惧。好在这个季节还没到来,不会危及人身健康。过江二十里,有一磨盘山(腾冲与龙陵之间),是高黎贡山的南段,位于怒江西岸,是此地的一座穹岭。定国举目四望,但见“鸟道窔箐屈曲,仅通一骑”。不由计上心来。他被清兵穷追,已到了无立足之地,回想短短一两个月,累遭失败,痛恨不已。他正确估计到吴三桂等累胜,已不存戒备之心,正好利用这里的地形用计。磨盘山距腾越很近,为防备万一,他请永历及大本营不要停留,继续后撤到边界之外,而他决心在此阻击清军,一洗耻辱。《小腆纪年附考》,卷19,23页。

二月二十一日晨,也就是李定国渡怒江的第二天,吴三桂率大队人马也渡过了怒江,进至磨盘山下。他环视四周,群峰丛峙,林木茂密,惟见磨盘山高矗其间,除了一条屈曲小路,别无路径可寻,经察看,不见明一兵一卒,只有鸟雀飞来,偶尔发出几声欢噪,打破一片寂静。地形如此险要,兵家遇到这种情况,总是要格外留心,谨防伏兵。但三桂却不在意。他自昆明出师,一路追剿,把白文选撵过澜沧江,率部编筏而渡,再渡怒江,军行数百里,无一人抗拒。他自以为李定国已逃窜,近处不会有明兵,因此,不再存有戒心,队伍也散乱不整,他也不以为然,便放心大胆进兵,下令军队继续前进,欲越过磨盘山西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一条死亡之路!

李定国设伏既巧妙,又严如铁桶。他充分利用地形特点,设栅数重,埋伏三道伏兵;命泰安伯窦民(名)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玺为“三伏”。《庭闻录》,卷3,《小腆纪传》,卷6,写作“玉玺”,今从之。刘彬:《李定国传》写作“王国栋”。每一道埋伏,设伏兵2000,定国已集兵万人,总设伏兵6000。这6000伏兵称得上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健卒!约定在清军过了山顶,进入三伏后,发号炮为令,三伏并发,首尾横击,必无一骑逃脱。三道伏兵设于前,大营则屯于山后四十里橄榄坡,“炊事伏,令毋见烟火”。邵廷采:《西南纪事》,卷10。

李定国磨盘山巧设伏兵,又一次显露了他用兵的才能。他不仅正确地选择了有利地形,而且估计到了吴三桂累胜而产生的骄傲不备的心理,他把主客观两方面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分析,才大胆地设此埋伏,将吴三桂置于死地!

三桂的部队已进入山间小道,摆成一字长蛇,鱼贯而行。行过一段路,开始登山,持续不断,上山的已有12000余人,仍看不出有伏兵的任何迹象。三桂和他的将士毫无顾忌,在明兵不设防之地,难得这样轻松,或许边登山边悠闲地观赏满山明媚春光呢!不知不觉,前头部队已进入定国的第二道埋伏……

突然,有一明将装束的人,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慌慌张张地赶到三桂军前投降。此人叫卢桂生,任南明永历政权大理寺卿。《小腆纪传》,卷6,73页;《爝火录》,卷29,930页;《庭闻录》,卷3。而《明季南略》,卷15称:“时有正黄旗下逃人从伏中逃出”泄其谋;《南疆逸史》,卷52则称:“有俘卒泄定国谋。”他当即向三桂泄露了定国的伏兵之计,指出清兵已误入埋伏圈。三桂闻听,大惊失色,急传令停止前进,部队速撤,并令骑兵下马,舍骑步行,搜索伏兵。同时,命炮兵对准沟莽树丛中发炮,弓箭手用箭矢猛射,一时之间,两旁丛莽中“矢炮雨下”。伏兵不得号令不敢出战,听凭枪炮与箭矢袭击,倒毙在林沟中。隐蔽在第一道埋伏线的窦民望,知道埋伏已被识破,不得已,发炮出战,第二伏的明兵也发炮,冲出救援。于是,双方在山上接战,短刀肉搏,血肉横飞,霎时,尸“如堵墙”。窦民望拼死血战。他每临阵就饮酒数升,除去坐骑上的兜鍪而冲阵。在战斗开始前,对人说:“我姓窦,而山名‘磨盘’。天下有豆(窦)入磨而不腐者乎?今日是我死之日也!”双方激战时,他挥刀奋击,手刃百余人。《庭闻录》,卷3。忽一枪弹飞来,从他的胁下穿过,血流如注,仍然挥刀死战。实在支持不住,突围而出,行数里,因流血过多,一头栽倒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战斗打响时,定国正坐在山顶,一听号炮失序,十分惊异,还没等弄清情况,一炮弹落在他面前,爆炸激起的尘土,飞溅了一脸。由于卢桂生投降告密,打乱了李定国的部署,他也无法统一指挥,明伏兵被迫出阵,人自为战。但李定国仍据险督战。激战从卯时(相当早晨5-7时之间)一直持续到中午,双方伤亡都很惨重,山上山下,到处都布满了尸体,“僵尸堵垒”邓凯:《求野录》。,“尸委山谷皆满”《吴逆始末记》。。不久,征南将军赵布泰部、多尼部及时赶到《云南备征志》,“故实”,卷21。参见《八旗通志初集》,“信郡王多尼传”,3623页。《爝火录》,卷29,930页。,增援了三桂,而明军损失殆尽,孤立无援,力不能支。定国悲愤已极,于当天夜,率残部撤退,去追寻永历。

综合各方面记载,这次战斗酷烈空前,伤亡最大。未出战前,明伏兵被枪炮与箭击死在沟的有1/3,激战死在战场上的也有1/3,这就是说,伏兵6000已失去2/3。《庭闻录》,卷3。将领窦民望、王玺等战死。

清军方面,损失也相当惨重。三桂部属,自都统下,固山额真沙里布、祖泽润等18名将官及辅国公干图、扎喀纳等战死,凡已上山的清军无一生还,损失精锐近万人。《小腆纪年附考》,卷19,24页;参见《清世祖实录》,卷132,2页。清官方实录载三桂的报捷书中,对清军的损失只字不提。《清世祖实录》,卷125,28页。

李定国设伏,重创清军,有诗赞道:

凛凛孤忠志独坚,
手持一木欲撑天。
磨盘战地人犹识,
磷火常用日色鲜。

吴三桂以重大的代价破伏取胜,如果没有人预先告密,其结果将使他遭到厄运。然而,一个偶然的因素,使他逃脱死亡,侥幸取胜,岂不是一次幸运!

但是,朝廷却把磨盘山战役以“败绩”论处。顺治十七年(1660年)六月,议出征诸王与诸大臣罪:多尼罚银五千两。多罗平郡王罗可铎罚银四千两、多罗贝勒杜兰罚银两千两、都统济席哈革去一拜他喇布勒哈番并所加级、副都统傅喀、莽吉图、克里格各革去一拖沙喇哈番。所罚银两,一部分给被诬“战败”而受一百鞭之罚的前锋护军等人,其余交户部收存。征南将军赵布泰罪行更重,他以庇护其侄穆成格,反诬别将战败、两军对阵而不在阵前决战等罪判成死刑,世祖予以赦免,革去一切职务为民。穆成格则处以革参领职、鞭一百、籍没家产的处罚。实际上,清兵陷入埋伏,损失重大,三桂负有主要责任。在审理此案中,以三桂“供答明悉免议”,没给任何处分。显见从廷臣到世祖都对三桂给予了特殊保护,不触及他的丝毫利益。此例又说明朝廷对他优待、宠幸无与伦比!这不是三桂的又一次幸运吗!《清世祖实录》,卷137,12~14页;卷141,13页。

三桂与赵布泰等乘胜进军,占领腾越,又往西追击120里,一直追过了南甸(今梁河),至孟村,已到了中缅边界,还是不见永历君臣的踪影!《八旗通志初集》,“信郡王多尼传”,卷135,3622页。

原来,当李定国大战磨盘山时,即二十一日夜,永历与随从离腾越继续南行,经南甸,又行两日,还不知磨盘山之败,李定国等下落不明。二十四日,正行至路上,准备安营炊饮,总兵杨武赶到,向永历报告:定国已远逃。事情是这样的:李定国在磨盘山败后,与永历失去了联系,曾打听永历的去向。有知情人说:永历已西行,将到茶山与缅甸之间。定国考虑了一下,说:“君臣皆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当即决定奔孟艮。

永历与随从知定国已逃往他处,又被吴兵紧追,不敢停留,连夜赶路。人心更加涣散,各营兵士不少逃散。昏夜中,迷路于山谷,群臣妻子不相顾,乱兵乘机劫掠,火光烛天,惊扰奔窜。等到天亮,才发现还在原地,而永历的贵人、宫女已失去多半。永历看到将吏士兵纷纷离叛,已无路可走,决意投向缅甸,暂时安身。二十八日,永历赶到中缅边境的铜壁关,护从将领孙崇雅叛变,大肆劫掠永历的辎重而去。在将要出关进入缅甸时,护从大将靳统武也放弃了对永历的保护,率其部属出走。永历无法约束他们,任其去留、离叛,率余众进入缅甸。《爝火录》,卷29,931页;参见《三藩纪事本末》,卷4,70页。

三桂追击永历,已到了边界尽头,鉴于磨盘山的教训,不敢穷追。二月三十日,吴三桂与诸将帅自云南西部中缅边界经由永昌、大理、姚安等地胜利班师。

在三桂返回昆明途中,溃散在云南的永历旧部纷纷投降。三月十一日,行经姚安时,永历东阁大学主张佐辰、户部尚书龚彝、兵部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都察院钱邦芑等一批官员159人,先后降清。《庭闻录》,卷3;参见《爝火录》,卷29,933~934页。同时,他选用了部分降官任职,命王在极为金仓守道、卢桂生为大理府知府、倪巽生为姚安知府、米聪为顺宁知府。

二十三日,三桂与各将帅及其所部回到昆明,从而结束了这次为时一年的军事行动,以南明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云南是南明永历政权的根据地,苦心经营了十余年,实力较为雄厚,对三桂的征剿做了比较顽强的抵抗。这个政权同已灭亡的弘光、隆武政权一样腐败,内部的不断党争和相互倾轧,严重地削弱了自身的力量,而在三桂等强兵猛将的进攻面前,总是惊慌失措,没有作拼死的抵抗,加之指挥失误,招致军事上一败涂地。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竟把云南全盘丢掉,最后连安身之地也化为乌有,被迫投到缅甸避难。

吴三桂自1644年降清,从东北一直打到云南边陲,驰骋中国南北大地,历15年之久。他立下的不世之功,已填满了清朝为他准备记功的功劳簿。清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他,将用更高的赏格来酬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