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14.4节 开藩云贵


吴三桂为清室根除了大患。

朝廷已经不知该如何封赏了。

朝廷传旨:吴三桂进爵平西亲王,开府治事,文武官员自选,吏、兵两部不许干预;兼辖云贵,云贵两省总督受吴三桂节制;永镇云南为王!

有必要解释一下这几项封赏,因为这些权力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并非人人都熟悉。

亲王者,清室王爵之最也。一般只有满人大功臣才可担任;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万臣之上的封爵。汉人封亲王者,除吴三桂外,清代几乎没有。

开府治事者,即把王府作为政府办公室,王府即衙门。官员权力大小,开府与否是一个根本标志。即或丞相一级,也没有开府丞相有主政实权,一般官员办公处理政务,要到宫中或到衙门公堂上班,开府却是别的官员到府中来办公。王爵开府,又是文武兼领,历朝历代几乎都没有,其实际上就是一方皇帝了。

官员自选,即王府可派遣各级官吏,包括派往外地的地方官,兵部(管武职任命),吏部(掌管文职任命)都不得干预,也不受皇室报批的限制。

实际上云贵两省的全部权力正被无限制地交到了吴三桂手中,而且是永远的!

云贵开藩,八年前吴三桂想都不敢想,今天他终于得到了。

其实,促成吴三桂晋封平西亲王,世袭藩封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顺治皇帝驾崩了,掌管国家大政的是已年迈的孝庄皇太后和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康熙。

事情还得往回追溯半年多,自从吴三桂出兵缅甸,平定了南明流亡力量以来,清廷就感念其功高勋重,下旨指定云南为吴三桂的食来地,而且将吴三桂的儿子吴庄熊招为大清国的附马爷,可以说已经宠幸至极了。

所谓功高遭忌,加上吴三桂不注意内敛外收,行事往往独断专横,比如所有云南的岁入库款,他都隐而不奏报朝廷;私下里又不停地招兵买马,因此北京朝廷对他大为顾忌。

吴三桂在京城之中耳目众多,朝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传之他的耳中,吴三桂早就知道朝廷对自己不放心,所以就想亲自到北京探听虚实,看看朝廷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入京理由,所以筹思无策。正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正当吴三桂犯愁之际,从京城却传来了一个对吴三桂而言惊夭动地的大喜讯——大清国的顺治帝驾崩了。

顺治皇帝,六岁即位,十三岁亲政,是大清国入关以来第一位皇帝。

顺治,既是一个锐意求治,具有雄心大志,暴戾自尊,喜怒无常的皇帝,同时又是一位聪明好学,温文尔雅,热烈多情的天子。在他短短的二十四岁的人生历程中,大喜大怒,大悲大观,跌宕起伏,曲折变化,就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的金贵之躯最终也承受不住多愁善感的精神重负,年仅二十四岁就走完少年天子的路程。

关于顺治之死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也有一个神秘的传说。

动人的故事是关于顺治皇帝同他最宠爱的董鄂妃的。

董鄂氏的父亲是满清的一位王爷,母亲却是江南的一位才女,两者结合,造就了一枝奇花,她兼有满仅女子的优点,既有满洲性格的豪放、开朗、洒脱,又有汉家才女的蕴藉、温柔、多情善感。她外柔内刚,含而不露,有心胸有见识,同时老天爷偏又赋予她绝代的姿容,明艳惊人。

最初董鄂氏被太后指配给福临的幼弟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为妻。

不料后来,进宫朝拜皇太后的董鄂氏同福临在皇宫一相遇,竟然一见钟情。

顺治帝是个感情热烈的天子,所以事情一发生即不可收拾。他先是强迫硕襄亲王同董鄂氏解除婚姻,遭到硕襄亲王的拒绝后,一怒之下,他就赐这位他本来挺喜爱的幼弟自缢而死;接着不顾母亲孝庄太后的坚决反对,他硬是把董鄂氏弄进了皇宫,还册封她为贵妃,旋即又加封其为皇贵妃。照着顺治自己的意思,他还要把皇后废掉,立董鄂氏为皇后呢!

孝庄皇太后岂能由着顺治胡来,暂且不说皇后既是孝庄太后的嫡侄孙女,又是嫡亲外孙女,有着一层牢不可破的关系。单说废皇后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就会惹出大乱子。

顺治的皇后是科尔沁蒙古博尔济吉特氏亲王的女儿,她的额娘就是孝庄太后同皇太极的女儿,而她的父亲又是孝庄太后的娘家亲侄子,而且她同她的姑妈静妃、妹妹淑惠妃同侍顺治,如此紧密牢靠的婚姻关系怎么能说废就废呢?

况且科尔沁蒙古自满清入关以前就始终支持皇太极平定满洲,夺取天下的战争,是蒙古四十九旗中最强大而举足轻重的一支。

满蒙和睦是大清国稳定的基石。

上一次顺治赐死博穆博果尔已经引起蒙古各旗的不满了,因为察哈尔蒙古的旗主额哲、阿布鼎都是博穆博果尔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博穆博果尔的生母懿靖大贵妃原是成吉思汗直系后裔察哈尔蒙古林丹汗的福晋,天聪八年,皇太极攻打察哈尔,成吉思汗的末代子孙从此灭亡。皇太极收纳了林丹汗的两名福晋,懿靖大贵妃就是其中之一。蒙古四十九旗归附以后,皇太极为延续元朝苗裔,命额哲为察哈尔蒙古旗的旗主,封和硕亲王,顺治四年额哲亡故,其弟阿布鼎袭其王爵。蒙古四十九旗中,察哈尔旗归附最晚,兵马仅次于科尔沁,可自归附满清,始终忠心耿耿,从而确保了大清朝北边无事,才使朝廷得以全力兵进中原。

所有这些,顺治皇帝不是不知道,可是当一个人感情狂热的时候,理智难免就要减弱,甚至泯灭,他只知道自己是堂堂大清国的皇帝,他想做的事,他就要去做,没有人可以阻拦。

不过,庄太后可不是一个平凡的妇人,更不是个普通的母亲,她很懂得怎样做一个太后,怎样对待身为君上的儿子。她的最有力的手段就是宽容。只要不越过危险界限,她一概宽容。事实上,这是对待她的这位聪慧异常而又喜怒无常、性情暴躁的儿子的最好办法。从政多年,她确实从她的丈夫皇太极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是个绝不亚于任何男性智士的女智多星。

而今天下初定,主少国疑。皇帝为万民之主,德高则万民敬仰,社稷安定,失德则人心背离,江山难固。天下子民不只满洲,汉民南士尤其看重君德君行。可以说,皇帝一身系天下安危,凡有举动都应格外谨慎。

顺治十二年,已经废过一次皇后了,她就是现在皇后的姑母静妃,皇后是一国之母,岂可轻言废后,废了一次已是不德了,岂能一而再?上次废后,虽说科尔沁蒙古没有表示什么不满,不过并不能表明下次就不会,不能不考虑蒙古四十九旗的人心……

孝庄太后不能由着顺治胡来,废后之事自然不会同意,而且限制了顺治同董鄂妃的相见,尽管她心里也挺喜欢这位识大体贤慧端重的皇妃,可她却不得不从更长远着眼。董鄂氏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不谈,尽管他的父亲算是一个王爷;更别说她的母亲是一个汉族女子了。顺治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了,因为祖宗有“满汉不通婚”的祖制,她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容忍顺治了。毕竟,同大清国的祖宗基业比起来,一个弱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呢?不管皇上如何宠爱她。

顺治什么都不怕,可就怕自己的母亲。顺治六岁就做了皇帝,孤儿寡母维持江山是多么的不容易!庄太后又付出了多大的辛劳——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她甚至下嫁权柄在握的多尔衮。所以顺治皇帝别的都可以不顾,太后的话却不能不听。他是个孝子!

不能见到董鄂妃的顺治皇帝变了,没有了笑容,也不再勤于政事,沉郁终日。他不能违逆太后的意愿;但他更不能割舍美丽贤淑的董鄂妃。所以他饱受生活与精神的折磨,竟致到了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

到顺治十八年七月,同样终日忧郁的董鄂妃终于病倒了,而且病得越来越厉害!

压抑已久的顺治帝终于像沉默多年的火山丫样,突然爆发了:

顺治帝布诏天下,征求各地名医到京师为呈贵妃调治;

顺治帝排出内外大臣,广祀百神,为皇贵妃祈祷;

顺治帝大赦天下十恶以外的罪犯,为皇贵妃乞福。

然而,董鄂妃的病体日渐沉重,毫无起色。

中秋刚过,董鄂妃最后还是死在了顺治帝的怀中。

顺治对一切事都已经麻木了,董鄂妃的死对他致命的打击!他开始违抗太后的旨意了。

董鄂氏去世的第二天,皇帝降谕礼部:追封皇贵妃董鄂氏为皇后!

皇帝传谕:辍朝五日,亲王以下,满汉四品以上并公主,王妃等哭灵。

接着又连续发出圣谕:

召江南、五台山高僧,进宫为董鄂皇后礼忏营斋,设水陆道场;

征天下巧匠,为董鄂皇后构设冥宅;

命学士王熙、胡北龙编纂《董鄂皇后语录》,大学士金之俊撰写《董鄂皇后传》:

命诸大臣议溢;

命全国服丧,自哀诏到日,官吏一月,百姓三天。

……

从满洲入关,到天下一统,十七年以来,朝廷还没有举行过如此隆重的葬礼!于是,北起长白、南至两广,西越河西,东到海滨,疆域辽阔的大地上,处处设起灵位。飘起白幡,成为第一次震动天下的国丧。

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说,大清朝出了一个多情的天子。

但是,皇上并没有就此止步,又做了更过分、更耸人听闻的事,使所有的人,包括对儿子了如指掌的皇太后,也目瞪口呆了。

董皇后的三七,皇帝下令按国礼焚化大行皇后的梓宫,宫内的所有的宫女太监统统殉葬……

做完了这一切,哀愁悲戚之色就从年轻皇上的眉目间一扫而光了。他神态变得自然、从容、平静,目光里含着某种成熟的冷峻,仿佛几个月中长大了十岁。

一晃眼的功夫,一个多月过去了。

腊月二十二这天,皇宫里突然传出了顺治帝病重的消息。说是皇上出了天花!天花,这令人谈虎色变的可怕的病症!顺治皇帝以二十余岁的成人而患天花,危重至极啊!刚刚从董皇后丧事中停顿安心的王公百官们顿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皇上都二十多岁怎么感染上了天花?难道真实现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过了年,正月初三,又传出顺治帝病危的消息;

正月初八,各衙门都收到圣旨:大学士、九卿及礼部官员入朝,进门摘帽缨,其余官员各散回家。

大清朝制度,有了国丧官员才摘帽缨。顺治帝虽然患病,但是春秋正富,至于有此大变吗?等到申正,太阳垂下西天,内外城门突然被关闭了,八旗兵率一队队戒严巡逻。

未几,大内传旨:所有官员携带朝服入朝,先往礼部领取素帛,然后在太和殿西阁门前集中等候。

皇上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皇上三子继位的传说也被确认。二更时分,皇太后亲御太和殿。顺治帝的遗诏开始宣读了,王公亲贵、文武百官,按照大朝时的礼节和位置,跪了黑鸦鸦大片……

顺治的遗诏中列举了自己不孝、亲汉排满、董皇后丧礼太过……等十四项大罪。最后遗命立皇三子玄烨为新君,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勉励诸臣保翊新主,佐理政务……

由于顺治之死来得突然,事先毫无征兆,从发病到驾崩只有半个月。所以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后,全国为之震惊。有人传说:顺治帝根本没死,董鄂妃丧期以后,顺治皇帝就拜了五台山玉林和尚为师,剃度出家了,天花之说只是遮人耳目;

又有人说:康熙后来多次驾临五台山,就是为了拜见出家的父皇;

……

正值英年的顺治皇帝走了。

对于大清国的江山社稷来说,是一件不利的事情,尽管说康熙帝是中国历史上绝对少有的英主,但此时他还只有八岁,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但顺治帝驾崩的消息对一个人来说,却又是天大的喜讯,这个人,就是——平西王吴三桂。

正找不到借口入京的吴三桂喜出望外!

正月十二日,即顺治驾崩的消息就传到云南;十五日,吴三桂就点起大兵,起程了。

当月二十五日,吴三桂率军入京,为皇上奔丧的折子传到朝廷的时候,吴三桂的大军已经到达湖北了……吴三桂带了十二万人,随行的有马宝、夏国相等心腹将士,以马宝为前驱,经贵州、湖南,入湖北、河南,往北京而来。

吴三桂的大队人马还需三四月才能抵达京城,可他的前驱人马却已经到达河北了,吴三桂军兵沿途扰乱,塞拥道路,弄得北京城中一片人心惶惶……

有人说,吴三桂要反清复明;也有人说,吴三桂带兵入京是要袭取大位的……沸沸扬扬,传言不一。

庄太后收到吴三桂奔丧的密折时,正在侍女苏麻喇姑的陪伴下,指导小皇帝读书,陪读的是比康熙小两岁的安亲王岳乐的小格格冰月。

苏麻喇姑心事重重地说:“有一道密折,平西王吴三桂奔丧。”庄太后听后一怔,如今全国举丧,吴三桂以奔丧名义来到京师,骨子里究竟是什么用意?若是奔丧,于吗带那么多的兵。对于这样的强藩雄镇,又正值朝廷遭逢大变故之际,不能不加意提防。

太后沉思有顷,说道:“呈那折子来!”

不多时,慈宁官总管捧着折匣进来了,先跪安道:“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康熙即位,尊庄太后为太皇太后,所以太监宫女们也都改了称呼。

苏麻喇姑接过折匣,打开后将折子呈给庄太后,她立即埋头看了下去。

折子上禀告说:吴三桂奔丧颇不一般,他是提兵远道,络绎而行的,本人还在湖广,前驱已到了畿南,人马塞途,居民走匿,引起了各处的骚乱。请朝廷早准备,以防不测。

很明显,这次吴三桂前来京师察看情势,很怕朝廷借机把他留下,所以故弄了一番狡狯。

太后想到了一年前,朝廷计议裁撤云南军兵时,吴三桂闻信上奏,说是边疆末靖,兵力难减,请求带兵入缅甸灭绝南明。这本是强藩拥兵自固的老伎俩,无奈鞭长莫及,朝廷没有办法,只能加意笼络吴三桂,搁下了撤兵之议。后来朝中多事,三藩的事反倒顾不上了。

看来,吴三桂这次来,没安什么好心。那么,要不要将计就计,把他扣在京师呢?……不要,要是那样,当下就会激出变乱,况且还有闽、粤两藩呢?眼前只有隐忍了。

庄太后拿定主意,对苏麻喇姑和总管太监说:“平西王及其部下,远途劳累,人马众多,不必入城,以免引起误会,惊扰百姓。但该王忠诚可嘉,命其在京城外搭棚设祭,成礼后便可归去。”

“是!”两人连忙回答,看上去苏麻喇姑是松了一大口气。

那边两个娃娃非常注意地听着看着。大人们的表情和对话,那忧虑重重的气氛,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像。

太后坐回到长榻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似乎略有所思的康熙,沉声问道:

“你登基已是二十多天了。你打算怎样当这皇帝呢?”

听了祖母的询问,小康熙变得庄重了。他望着祖母憔悴的、满是病容的脸,恭恭敬敬他说:“孙儿无他愿,惟愿天下平安,生民乐业,共享太平之福!”

听他这么聪慧懂事,不是一般孩子所想的孩子话,庄太后一阵心酸,搂住了康熙,落泪道:“你父皇留给你的,可是一副重担子呀!要是你不能自强不息,不肯深思得众得国之道,那,这大清天下……”

说到此,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顺治帝,要是她能做得了康熙的主,就决不许他有宠妃,决不让他情有所钟!不能学他的父亲!

庄太后慢慢闭起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向高空飞升,升得很高很高,俯视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东南西北几万里,处处设祭,处处飞幡,处处飘烟,处处哭声,宣誓的声浪在每个角落起伏……这个大的华夏帝国的土地啊!你埋藏着多少忧患和悲痛,又潜伏着多少可怕的动乱!……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京师,京师的目光又集中到紫禁城,而在冷冷清清的紫禁城里,此刻,一个穿黑袍丧服的老祖母,搂着她的穿着孝服的八岁小孙子,正在孤寂冷清地流着眼泪……

此消彼长,在大清国处于最危难的时刻,吴三桂却达到了权力的顶峰。

吴三桂从京师回到云南后,朝廷的诏敕紧随着就到了:平西王吴三桂诛灭伪明永历,功勋卓著,不畏远途,吊拜先帝,忠诚可嘉,由平西王晋封平西亲王,世袭藩封罔替!

吴三桂接到诏书,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几年前想得到的开府治事终于在今天得到了。

通过这次奔丧,吴三桂对朝廷的底数终于弄清楚了:既对自己有所猜疑,也对自己有所畏惧,既有有利的一面,又有不利的一面;惟利的是朝廷短时期内还不会打自己的主意,不利的是既遭主忌,恐怕迟早要有大祸临头。

从京城回到云南后的这一天,吴三桂的身边只有夏国相,吴三桂开口说道:

“本王这次奔丧入京,朝廷竟然不准我进城朝见,看来是怀疑我呀!现在又下诏封我为亲王,开藩云贵,是又有畏惧我之心,故意对我使用笼络的手段,看来,为今之计,必须谋划保身之道,所谓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不知你有何高见?”

夏国相略为沉吟了一下,慢慢开口道:“王爷如果打算始终属守臣礼,做大清国的臣子,我认为应当自己竭力推辞世袭藩府的封赏,还要自请解除兵权,以宽解朝廷的疑心。如果王爷不想走这一步,就应当速为自己作打算,不能推延时间,早一日作打算,就增我一份成功的希望,时间一长,恐怕形势对王爷就不利了……”

吴三桂听罢夏国相之言,微微点头,接着略带后悔的说道: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本王就不该进兵缅甸,诛灭南明了。如今南明一灭,我倒没有了可凭借的手段了。”

略停了停,他接着说道:“想我吴三桂戎马战场,厮杀二十多年才有今日。既然受到朝廷的怀疑,要想明哲保身,惟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这关宁铁骑了。曹孟德说得好,若一旦卸去兵权,必会被人算计。古人说得好,骑虎难下,不能只图虚名而受实祸啊!”

夏国相想了想,说道:“自从秦汉以来,分封采邑的制度已经废除很久了,如今王爷得此异数,故谓物极必反,我看朝廷此举,一定大有深意。王爷能够顺从就顺从,实在不行,还得靠兴兵打仗呀!究竟如何才能死里求生,自应早作打算。像汉代韩信,才能百年难遇,可以大败项羽于乌江却不能逃避未央宫诛杀之祸,而燕王朱棣才能远不及古之韩信,却可以从建文帝手中夺到皇位,原因就在于时机掌握的是否合适。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往往胜负就在一念之间了。这个道理自然明白,不用我再多说……”

吴三桂大笑着说道:“你真是我的知心人!”

夏国相又说:“王爷如果认为此计正确,就应该趁现在人心思明之际,早日做起事的打算,迟了恐怕会受制于人。”

吴三桂沉吟半晌,说道:“现在行事还略为嫌早,必须先看看部下文武们之意如何,等到时机成熟时,才可以乘势而出。”

夏国相赞同地点点头,说道:“王爷的话有理,用恩义来结交将士,再用军威进行号令,确实是上策。只是不能露出风声,早点行动!”

从此以后,吴三桂对手下的将士多加抚慰,而对于有胆有识,才能突出的将领,更是极力拉拢。关宁军的老部下自不必说,对于招降的大西军的南明的将领,只要被吴三桂看中的,他都给于优厚的待遇,金银珠宝自不必说,美女官爵也都毫不吝啬。吴三桂手下最宠爱的大将马宝,原来就是孙可望的部下,孙可望兵败云南以后,马宝投到吴三桂帐下,吴三桂非常赏识他,收为心腹,马宝得遇明主,也是死命效忠。吴三桂曾经对人言,马宝是己之许褚。再如王辅臣,吴三桂也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对他比对自己子侄辈还好,后来王辅臣出镇陕西,吴三桂每年还都要送去二万银两。

吴三桂为了网罗人才,往往不惜血本,当时甚至有人立下文契,卖身于吴三桂的,一时传为奇谈!

由于吴三桂掌管着云贵的军政所有大权,所以尽管云贵两省的官吏仍有从朝廷派任的,可吴三桂惧怕朝廷派来的官员窥视他的举动,便会用上自己的心腹之人。所以朝廷所任命的官员,往往还没有到任,就已经被吴三桂撤了。而吴三桂又有任命官员的权力。由于官出平西王府,时称“西选”。加上吴三桂任命的官员不受朝廷兵部和吏部的管辖,往往在朝廷不得势之人来投靠到吴三桂的府下,只要吴三桂欣赏,一纸手谕,就可以到任就职了。当时“西选”的官员遍天下,不止局限于云贵两省,几乎占了朝廷命官的三分之一还强。

与此同时,吴三桂私下里开始整兵黩武,这时吴三桂的军兵之中,原来的老关宁子弟已经所剩不多了,而且大都已是老弱衰残之辈了。吴三桂就选择将士子弟和四方之士,凡资质颖悟、身体强健的,都招到军士中去,让他们演兵练阵。而大多数士卒们都是孙可望和李定国的旧部,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

自从入主云南以来,吴三桂感到陈圆圆与自己越来越疏远了。

这时的陈圆圆已经快四十岁了。但姿容犹存,仍然显得年轻妩媚。两道弯弯的眉毛又黑又亮,细长的眼睛仿佛总含着暖意,端正的小鼻子下面,是一张轮廓鲜明的嘴。人到中年,她渐渐地有些发胖,反而使她显得神态安祥,举止端庄,在她面前,任何人都会感到自惭和敬重——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崇高尊贵的地位。

在吴三桂的眼里,陈圆圆永远都是他心中最美丽的女人。自从吴三桂做了王爷,他的嫔妃已经上千了,年轻漂亮,妩媚娇人的、甚至美貌胜过圆圆年轻时的都有,可是,吴三桂心里并不爱她们,在他心中只有一个所爱的女人,那就是陈圆圆,哪怕她人老色衰,不再是以前那个娇美如花,风华绝代的圆圆了。

吴三桂能感觉到,自己同圆圆的疏远,决不是年龄的关系,那是一种心灵深处的远离,陈圆圆喜欢清静,从辽东刚把她接到云南时,陈圆圆就说繁华的王府过于喧嚣,让吴三桂给修一净修之室。

吴三桂决定为陈圆圆修筑一个梳妆台。

地址选在昆明城北一处地方,这一带地方空旷,枕山临水,甚是清雅。吴三桂就下令在那里建筑楼房苑囿。起名为野园,虽名为野园,而实际上却如同离官一样华丽。

在野园的旁边,是一座风景宜人的山丘,叫做商山,山上树木茂盛,景色秀丽,吴三桂又下令在商山之下修筑一座园林,同山林相连在山上又建了许多亭子用来游赏远眺,这处园子起名安阜园,园内修了石梯,直通商山寺。

野园和安阜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整个工程浩繁无比。

下令建筑之日,即张贴安民告示,让周围的居民,一概搬迁。

由于百姓一来仇恨吴三桂,又因见他所做所为不合理,大多不肯搬迁,纷纷到地方府衙里递禀子请求免迁。

开始的时候,下面的官员害怕吴三桂知道了,会触怒他,所

以不敢上报,只是暗中发放补偿搬迁费,令居民不要违抗。无奈后来勒令搬迁的房屋太多,府县官再也无力补偿搬迁费用,才不得不禀告吴三桂,请示处置办法。

吴三桂知道后,勃然大怒,说道:“就是大明的天子,尚且不敢违抗我,难道这些小民百姓反而敢跟我作对吗?”

随即又贴出了告示,限令所有占用地方的居民,五天之内一概迁移,否则将即强行毁拆房屋。

等到了期限,虽然大多数的住户害怕惹祸都搬走了,却还有一些贫苦人家,没有可以迁徙的地方,只好再求地方官体恤通容。

由于吴三桂已经下了命令,地方官见既然王府已经出头,乐得轻闲,一个个都躲了起来。

吴三桂见有人违抗自己,下令捉拿了数十人,立即斩首,将房屋也全部焚毁。

所以那些贫苦无依的的老百姓只能露宿山林,人数不可胜数,于是,嗟怒吴三桂之声,响彻远近。吴三桂为讨陈圆圆欢心,哪里会顾得这些,对传言一概不听。

在商山脚下,坟墓很多。那些贫苦的百姓活人尚且无力迁居,哪里还有力量顾及死人的坟墓。所以吴三桂更以这些坟墓妨碍工程建筑,又怨恨居民不将坟墓迁走,所以下令一概掘起,扒出尸骨,把它们堆到一起,运到十几里以外,用土掩埋,成了乱家一丘,也分不出是谁家的坟墓。在古代,祖上的坟墓是不能随意迁动的,挖祖坟是天良丧尽的行为,所以怨恨吴三桂的人多不胜数,一时间,怨声载道。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上万人的辛苦劳动,两座园子终于建成了。

吴三桂又下令,凡有奇花异草,珍禽奇兽和一切玩物,都搜罗而来,放置各园之中。如果家有奇珍异宝藏匿不献出来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罗织罪名;或派人领兵硬行掠取。因此为建筑野园,骚扰地方百姓,比兴兵打仗还要严重。

自野园落成之后,吴三桂对于文墨不太精通,又怕人说他是一介武夫。于是故作风雅,下令征集文人题咏野园风景。

当时有个狂生夏严,为表示对吴三桂的不满,题了月台联道:

月明政国难国首,台近荒坟易断魂。

吴三桂初时不解其意,把两句诗当作了佳句。后来手下的人告诉他,诗中带有挖苦讽刺的意味,吴三桂勃然大怒,令削去诗联,立即捕捉夏严,斩首示众。

等到野园装修点缀完毕,又在园中开辟两条小河,直通外海。每到夏季,吴三桂就携带嫔妃乘舟泛游池中。

吴三桂虽托名为圆圆筑地修斋,实是借此机会大兴土木。只在园中僻净之所,建立了一座小楼,直通梳妆台,作为陈圆圆安身之所。吴三桂也不时同她共处其中。

除了陈圆圆的楼台以外,整个园中楼阁亭台,风轩水榭,繁华无比。

又在野园之中修建了列翠轩一座。列翠轩俯临池塘,夹道皆种杨柳,池内又遍植莲花。每年夏天,吴三桂都要与诸妃们在轩内临池而玩。轩内分厅事五座,窗外平地数十丈,都种上了细草。吴三桂本来不善长书法,却喜好与妃子们在列翠轩内临池书写。但凡春秋佳日列翠轩内就会张灯结彩,设宴摆席。

每当此时,吴三桂就会携带笔墨到轩内,手书擎巢大字,众位侍臣数十人环列周围,鬓影钗光,发出阵阵惊叹,吴三桂就会将笔一抛哈哈大笑……

吴三桂还不时与陈圆圆乘车在野园之内游览,所以陈圆圆虽名义上说是修斋,实际上奢侈豪华远甚于过去。

除了野园之外,吴三桂还把永明故宫——即平西王府附近的柳营一带,也改作了珍馆崇台,而且从平西王府修筑车道,直通野园。并设立演武厅一座,每当秋天凉爽的季节,吴三桂效法春秋吴王阖闾,在宫中教官女们演练美人战,与诸姬列队为戏。

除修建这些供自己游玩享乐的场所之外,吴三桂也在为自己的大业做着准备。

五华山平西王府的后山上,修起了一排排的大石屋,那是吴三桂的藩库,里边的金、玉、珠、宝、瑶、珙、璧、圭叠积如山,库房的旁边是铸钱司的作坊,里面在日夜不停地化铜炼锡。武库里已贮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在银安殿两旁的一个个廊房里,设着兵马司、藩吏司、墁奉司、慎刑司、铸造司……一切都按朝廷设置,只不过简化了一点,变了变名字,山下高大的仿汉建筑向四处延伸……

如此穷奢极侈,自然要横征暴敛。但吴三桂都为了心中的那个愿望,顾不上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