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正午》江都变起死于匹夫——隋炀帝的最后岁月


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不顾臣下反对,在国家即将土崩之时,再次游幸江都。夜间,躺在楼船之内,隋炀帝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歌声:

“我儿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十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烂此无主尸。引起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隋炀帝惊起,派人查询唱歌的人,根本找不到人。“帝颇彷徨,至通夕不寐。”

当时,天下糜烂,诸郡及地方将领告急求援文书不断,都被炀帝身边大臣虞世基等压下,只说是“鼠窃狗盗,不久郡县当捕灭,希望陛下不要以此介怀。”

大将杨义臣破降河北义军数十万,列表上奏,炀帝叹息道:“我开始都不知道造反人数,现在怎么连降贼都这么多啊。”虞世基忙说:“小偷小摸人众虽多,未足为虑,皇上您应担心杨义臣拥重兵在外,专权日久,恐怕生变。”炀帝信以为然。下诏杨义臣解散部下,各归乡里,“贼由是复盛”。

当时兵锋最盛的除窦建德、格谦以外,还有李密、翟让等人的瓦岗军。其中李密让祖君彦写的《讨隋炀帝檄文》为后世所传,文采飞扬,指摘中的,书列炀帝弑父、乱伦、嗜酒、劳民、滥赋、兴役、征辽、滥诛、卖官、无信等十大罪恶,并指出: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况四维不张,三灵总瘁,无小无大,愚夫愚妇,共识殷亡,咸知夏灭。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炀帝一直以文才自诩,估计没有机会亲览檄文,否则肯定会叹赏祖君彦之才。(这位祖君彦也是贵家子弟,其父祖珽是北齐仆射,曾杀掉北齐忠臣斛律明月,所以,当薛道衡推荐祖君彦给文帝时,杨坚说:“是那个杀斛律明月人的儿子吗,朕不会用他!”祖君彦如此文才,又是贵族世家,由此郁郁思乱。等他投靠李密后,终于有机会申斥隋廷,私仇在心,文章自然透骨犀利。王世充大败李密后,俘获这位大才子,斥道:“你替叛贼大骂国家够了吗!”祖君彦辞色不屈,王世充派人乱棒打他。过后,王世充自己也想篡隋,很后悔要杀祖君彦,派医士去给他治疗。当时祖君彦已经被打得气息奄奄,倒卧树下。偏偏一个郎将叫王拔柱的,说道“这个弄笔的穷酸死有余辜,”上前猛踢才子心窝,把祖君彦踢死。这个王拔柱真是个王八猪,千古才子,竟死于此粗人臭脚之下。)

隋炀帝自负才学,常常认为他自己的诗文天下第一,他对侍臣讲:“天下都讲朕是因为父皇余烈而有四海,假设让朕与士大夫以文章竞争,朕也应该为天子。”对于文人名士,他也心有嫉妒。大臣薛道衡被赐死后,他恨恨而言:“还能作‘空梁落燕泥’的诗句吗?”王胄被杀,炀帝又背诵这位臣下的佳句,并阴狠地嘲弄:“‘芳草无人随意绿’,王胄再也作不了吧。”

不仅民众群起反叛,连李渊、罗艺这样的勋贵大臣也巧立名目起兵,不听朝廷节制,占据重要城镇,李渊自己还攻占都城长安,迎立杨广的孙子代王杨侑(为死去的太子杨昭之子)为皇帝,改元义宁。杨侑时年十三,完全是个傀儡皇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公元618年,隋炀帝已在江都呆了近两年,成日与幸妃嫔妇千余人饮酒作乐,荒淫日甚。内心深处,隋炀帝也预料到天下纷乱无法收拾,无心北归,只是在宫中厚自奉养。

每当酒后阑珊,杨广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宫内舞榭歌台,汲汲顾景,惟恐不足。由此,已见其心事重重,内不自安。

一天,他边照镜子,边对萧皇后说:“这么好的头颈,会是谁来砍呢!”皇后大惊,问何以言此。炀帝苦笑,说:“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由于江都周围已经摇荡不已,粮食渐渐吃完,从行的禁卫军多是关中人,人心思归,不时有兵将逃亡,斩诛多人也止不住。有宫人向炀帝告发外人谋反,炀帝大怒,立斩。而后再有人告变,连萧皇后也劝说宫人不要再冒死进言:“天下事一至于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多少年后,元军出征花棘子模,大胡子国王日夜忧心,也是厚赐报平安者,立斩道实情的臣下,其心情想法和杨广彼时一模一样,正所谓掩耳盗铃耳。

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守文智及、宇文化及以及禁卫军首领司马德戡,见天下英雄并起,众叛亲离,就一起密议废掉隋炀帝。于是,他们先散布谣言,讲炀帝听闻禁卫军(骁果)想叛乱,正多酿毒酒,尽杀关东人,只留南人在身边。禁卫军大相惊骇,互相转告。

司马德戡趁机召集众人,兵士惊惧惶恐之下都讲“死生从命”,豁出去决定造反。

炀帝发觉有变,逃入西阁。其宠妃魏妃为兵士开门。炀帝忙逃入永巷躲藏,又有美人告诉兵士其所躲藏之处。

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入,炀帝隔着窗子问:“你想杀我吗?”

令狐行达说:“臣不敢,只是将士思归,欲奉迎陛下还京师。”

炀帝说:“朕也想回去,因为粮食未到,现在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兵士逼迫炀帝乘马入朝堂慰劳百官,牵来一匹马,炀帝此时仍嫌马鞍弊旧,换上新的后才勉强骑上,兵士挟刃牵缰而出。

反叛兵士见到皇帝本人已在掌握之中,欢呼遍地。宇问化及望见炀帝,知道事已成功,一反当初惶恐之态,对左右说:“何用持此物出来,杀掉算了。”于是逼拥炀帝返回寝殿。

面对环立提刀的兵士,炀帝叹道:“我何罪落到这个地步?”

叛将有个名叫马文举的,善于辞令,答道:“陛下违弃宗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怎能说无罪呢?”

炀帝说:“我确实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们这些人,荣禄兼及,怎会干出这种事来?今天之事,谁是带头人呢?”

司马德戡答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

宇文化及得理不饶人,又派封德彝数斥炀帝罪恶。

炀帝漠然道:“爱卿你是读书人,怎么也掺合这事?”封德彝愧然而退。

炀帝爱子杨杲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一直跟在炀帝身边,看见如狼似虎的兵士亮刀弄剑,吓得嚎哭不止。隋炀帝昔日的贴身侍将裴虔通(此人是杨广为晋王时的亲信)火起,一刀砍掉小孩子的脑袋,鲜血溅满炀帝一身。

事已至此,众人一拥上前,想砍杀炀帝。

此时,杨广倒不失天子威仪,厉声说:“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锋刃!拿鸩酒给我”此前,炀帝内心也预感自己必不免死,身边常带一个盛有毒药的小瓶。他常对身边宠幸姬讲:“如果叛贼入宫,你们先死,然后我也服毒。”事起仓猝,左右一时逃散,炀帝一时间也没找到毒药。

马文举等人不答应,令狐行达上前一推把炀帝摔坐于地。炀帝自己解下白练巾给令狐行达,几个人嘎嘎做响地用力,练巾绞死炀帝,时年五十。

萧皇后与宫人拆掉床板,把杨广杨杲父子两人的尸体埋于西院流珠堂。贞观五年(631年),炀帝尸身移葬于雷塘。

编撰《隋书》的魏征对隋炀帝发感慨说:

“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于是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故得献后钟心,文皇革虑,天方肇乱,遂登储两,践峻极之崇基,承丕显之休命。地广三代,威振八纮,单于顿颡,越裳重译。赤仄之泉,流溢于都内,红腐之粟,委积于塞下。负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狭殷周之制度,尚秦汉之规摹。……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频出朔方,三驾辽左,旌旗万里,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自是海内骚然,无聊生矣。……上下相蒙,莫肯念乱,振蜉蝣之羽,穷长夜之乐。土崩鱼烂,贯盈恶稔,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终然不悟,同彼望夷,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宇宙崩离,生灵涂炭,丧身灭国,未有若斯之甚也。《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观隋室之存亡,斯言信而有征矣!”

唐人李商隐有诗叹曰: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垂问《后庭花》?

五代罗隐,也有诗哀惋: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据中新江苏网2002年6月15日消息,江苏准备启动隋炀帝陵旅游区项目,占地2500亩,投资4亿多元,主要项目有邗沟舟游、迷楼风韵、龙舟战水等八大景区项目。假若炀帝地下有知,不知是否鄙夷不屑,嫌此规模太过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