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第二十八 苏世长(良嗣 弁) 韦云起 孙伏伽 张玄素


苏世长,京兆武功人。祖彤,仕后魏通直散骑常侍。父振,周宕州刺史,建威县侯。世长十余岁,上书周武帝,帝异其幼,问读何书,对“治《孝经》、《论语》”。帝曰:“何言可道?”答曰:“为国者不敢侮于鳏寡。为政以德。”帝曰:“善。”使卒学虎门馆。父死王事,有诏袭爵,世长号踊不自胜,帝奭然改容。

入隋,为长安令,数条上便宜。大业末,为都水少监,督漕上江。会炀帝被弑,发丧,恸闻行路。更为王世充太子太保、行台右仆射,与世充兄子弘烈及其将豆卢行褒戍襄阳,高祖与之旧,数遣使者谕降,辄杀之。

洛阳平,始与弘烈归,帝诛褒而诮世长,顿首谢曰:“古帝王受命,以此逐鹿,一人得禽,万夫敛手。岂有获鹿后忿同猎者,问争肉罪邪?今陛下应天顺民,安可忘管仲、雍齿事?且武功旧人,乱离以来,死亡略尽,唯臣得见太平。若杀之,是绝其类。”帝笑释之。授玉山屯监。引见玄武门,与语平生,调之曰:“卿自谓佞邪,直邪?”对曰:“愚且直。”帝曰:“若直者,何为背贼归我?”对曰:“洛阳平,天下为一,臣智穷力屈,乃归陛下。使世充不死,臣据汉南,尚为勍敌。”帝大笑,嘲曰:“何名长而意之短,口正而心之邪?”世长曰:“名长意短,诚如圣旨。口正心邪,不敢奉诏。昔窦融以河西降汉,十世侯之;臣举山南以归,唯蒙屯监。”帝悦,拜谏议大夫。

从猎泾阳,大获。帝入旌门,诧左右曰:“今日畋,乐乎?”世长曰:“陛下废万机,事游猎,不满十旬,未为乐也。”帝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邪?”曰:“为臣计则狂,为陛下计忠矣。”时武功、郿新经突厥寇掠,乡聚凋虚,帝将遂猎武功,世长谏曰:“突厥向盗劫人,陛下救恤之言未出口,又猎其地,殆百姓不堪所求。”帝不听。侍宴披香殿,酒酣,进曰:“此炀帝作邪?何雕丽底此!”帝曰:“卿好谏似直,然诈也。岂不知此殿我所营,乃诡云炀帝邪?”对曰:“臣但见倾宫、鹿台,非受命圣人所为者。陛下武功旧第,才蔽风雨,时以为足。今天下厌隋之侈,以归有道,陛下宜刈奢淫,复朴素。今乃即其宫加雕饰焉,欲易其乱,得乎?”帝咨重其言。历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酒,引为学士。贞观初,使突厥,与颉利争礼,不屈,拒却赂遗,朝廷壮之。出为巴州刺史,舟败,溺死。

世长有机辩,浅于学,嗜酒,简率无威仪。初在陕,邑里犯法不能禁,乃引咎自挞于廛,五伯疾其诡,鞭之流血,世长不胜痛,呼而走,人笑其不情。

子良嗣,高宗时为周王府司马,王年少不法,良嗣数谏王,以法绳府官不职者,甚见尊惮。帝异之,选荆州长史。帝遣宦者采怪竹江南,将莳上苑,宦者所过纵暴,至荆,良嗣囚之,上书言状。帝下诏慰奖,取竹弃之。徙雍州。时关内饥,人相食,良嗣政上严,每盗发,三日内必擒,号称神明。

垂拱初,迁冬官尚书,拜纳言,封温国公,留守西京,赏遇尤渥。尚方监裴匪躬案诸苑,建言鬻果蔬,储利佐公上。良嗣曰:“公仪休一诸侯相,拔葵去织,未闻天子卖果蔬与人争利。”遂止。迁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遇薛怀义于朝,怀义偃蹇,良嗣怒,叱左右批其颊,曳去。武后闻之,戒曰:“第出入北门,彼南衙宰相行来,毋犯之。”载初元年,罢左相,加特进,仍知政事。与韦方质素不平,方质坐事诛,引逮之。后辨其非,良嗣悸,谢不能兴,舆还第,卒,年八十五。诏百官往吊,赠开府仪同三司、益州都督。

始,良嗣为洛州长史,坐僚婿累,下徙冀州刺史。其人往谢,良嗣色泰定,曰:“初不闻有累。”在荆州时,州有河东寺,本萧詧为兄河东王所建,良嗣曰:“江、汉间何与河东乎?”奏易之,而当世恨其少学云。

子践言,官太常丞,为酷吏所陷,死岭南,削父爵,没其家。神龙元年,复赠司空,以践言子务元袭爵,终邠王府长史。

从孙弁,字元容,擢进士,调奉天主簿。德宗出狩,而县令计事在府,官属皆惶恐,欲遁走。弁曰:“昔肃宗幸灵武,至新平、安定,二太守坐伏匿,斩以徇。诸君知之乎?”众乃定。车驾至,储偫毕给,帝嘉之,试大理司直。硃泚平,进监察御史,擢累仓部郎中,判度支案。裴延龄死,帝召弁见延英,赐紫衣金鱼,以度支郎中副知度支事,位郎中上。知度支有副自弁始。弁通学术,吏事精明,承延龄后,平赋缓役,略烦苛,人赖其宽。

久之,迁户部侍郎,判度支,改太子詹事。旧制,詹事位在太常宗正卿下,御史中丞窦参卑之,徙班河南、太原尹下。弁造朝,辄就旧著,有司疑诘,绐曰:“我已白宰相,复旧班。”殿中侍御史邹儒立劾奏,待罪金吾,有诏原罪。坐前以腐粟给边,贬汀州司户参军。是时,兄衮为赞善大夫,冕京兆士曹参军,以弁故,贬衮永州,冕信州司户参军。衮年老,瞑不能视,帝闵之,听还。又有称冕才者,帝悔不用,而衮以老先还,重追冕。更问大臣昆弟可任者,左右以王绍之兄纾、韩皋之兄群对。帝乃擢纾右补阙,群考功员外郎,冕遂不复用。数年,起弁为滁州刺史,卒。

弁聚书至二万卷,手自雠定,当时称与秘府将。弁之判度支,方大旱,州县有逋米,断贞元八年以前,凡三百八十万斛,人亡数在,弁奏请出以贷贫民,至秋而偿,诏可。当时讥其罔君云。

韦云起,京兆万年人。隋开皇中,以明经补符玺直长。尝奏事文帝前,帝曰:“外事不便,可言之。”时兵部侍郎柳述侍,云起即奏:“述性豪侈,未尝更事,特缘主婿私,握兵要,议者谓陛下官不择贤,此不便者。”帝顾述曰:“云起言,而药石也,可师之。”仁寿初,诏百官举所知,述举云起通事舍人。大业初,改谒者。建言:“今朝廷多山东人,自作门户,附下罔上,为朋党。不抑其端,必乱政。”因条陈奸状。炀帝属大理推究,于是左丞郎蔚之、司隶别驾郎楚之等皆坐免。

会契丹寇营州,诏云起护突厥兵讨之,启民可汗以二万骑受节度。云起使离为二十屯,屯相联络,四道并引,令曰:“鼓而行,角而止,非公使,毋走马。”三喻五复之。既而纥斤一人犯令,即斩以徇。于是突厥酋长入谒者,皆膝而进,莫敢仰视。始,契丹事突厥无间,且不虞云起至。既入境,使突厥绐云诣柳城与高丽市易,敢言有隋使在者斩。契丹不疑。因引而南,过贼营百里,夜还阵,以迟明掩击之,获契丹男女四万,以女子及畜产半赐突厥,男子悉杀之,以余众还。帝大喜,会百官于廷,曰:“云起将突厥兵平契丹,以奇用师,有文武才,朕自举之。”拜治书御史。因劾奏:“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怙宠妨命,四方有变不以闻,闻不以实。朝议少贼,不多发兵,官兵少,贼众,数见败北,贼气日张。请付有司案罪。”大理卿郑善果奏:“云起訾大臣,毁朝政,所言不情。”贬大理司直。帝幸江都,请告归。

高祖入关,上谒长乐宫,授司农卿、阳城县公。武德初,进上开府仪同三司,判农圃监。时议讨王世充,云起上言:“京师初平,人未坚附,百姓流离,仍岁无年。盩厔〗司竹、蓝田谷口,盗贼群屯。京都椎剽,乘夜窃发。重以梁师都嫁情北胡,阴计内钞,为腹心患。释此不图,而窥兵函、洛,奸人乘虚,一旦有变,祸且不细。臣愚以为不若戢兵务农,须关中妥安,士气余饱,然议讨伐,一举可定。”从之。

会突厥入寇,诏总豳、宁以北九州兵御之,得一切便宜。改遂州都督、益州行台兵部尚书。时仆射窦轨数奏生獠反,冀得集兵以威众,云起数持掣,轨宣言云起通贼营私,由是始隙。云起弟庆俭、庆嗣事隐太子。太子死,诏轨息驰驿报。轨疑云起有变,阴设备,乃告之。云起不信,曰:“诏安在?”轨曰:“公建成党,今不奉诏,反明矣。”遂杀之。初,云起师太学博士王颇,每叹曰:“韦生识悟,富贵可自致;然疾恶甚,恐不得死。”讫如言。

孙方质,光宅初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迁地官尚书。尝属疾,武承嗣兄弟往候,方质据床自若。或曰:“倨见权贵,且速祸。”答曰:“吉凶命也,丈夫岂能折节近戚以苟免邪?”俄为酷吏所陷,流死儋州,没其家。神龙初,复官爵。

孙伏伽,贝州武城人。仕隋,以小史累劳补万年县法曹。高祖武德初,上言三事。

其一:臣闻“天子有争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隋失天下者何?不闻其过也。方自谓功德盛五帝、迈三王,穷侈极欲,使天下士肝脑涂地,户口殚耗、盗贼日滋。当时非无直言之臣,卒不闻悟者,君不受谏,而臣不敢告之也。向使开不讳之路,官贤授能,赏罚时当,人人乐业,谁能摇乱者乎?陛下举晋阳,天下响应,计不旋跬,大业以成。勿以得天下之易,而忘隋失之不难也。天子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凡搜狩当顺四时,不可妄动。且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献鹞者,不却而受,此前世弊事,奈何行之?相国参军事卢牟子献琵琶,长安丞张安道献弓矢,并被赉赏。以率土之富,何索不致,岂少此物哉?

其二:百戏散乐,本非正声,隋末始见崇用,此谓淫风,不得不变。近太常假民裙襦五百称,以衣妓工,待玄武门游戏。臣以为非诒子孙之谋。传曰:“放郑声,远佞人。”今散妓者,匪《韶》匪《夏》,请并废之,以复雅正。

其三:臣闻“性相近,习相远”。今皇太子诸王左右执事,不可不择。大抵不义无赖及驰骋射猎歌舞声色慢游之人,止可悦耳目,备驱驰,至拾遗补阙,决不能也。泛观前世,子姓不克孝,兄弟不克友,莫不由左右乱之。愿选贤才,澄僚友之选。

帝大悦,即诏:“周、隋之晚,忠臣结舌,是谓一言丧邦者。朕惟寡德,不能性与天道,然冀弼谐以辅不逮,而群公卿士罕进直言。伏伽至诚慷慨,据义恳切,指朕失无所讳。其以伏伽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初,帝受禅,伏伽最先谏,帝欲尽下情,故不次见拔,以示群臣。

是时,军兴赋敛重,伏伽数请厘损。帝语裴寂曰:“隋为无道,主骄于上,臣谄于下,下上蔽蒙,至身死匹夫手,宁不痛哉!我今不然,平乱责武臣,守成责儒臣,程能付事,以佐不逮;虚心尽下,冀闻嘉言。若李纲、孙伏伽,可谓谊臣矣。俯首噤默,岂朕所望哉?”

东都平,大赦天下,又欲责贼支党,悉流徙恶地。伏伽谏曰:“臣闻王者无戏言,《书》称‘尔无不信,朕不食言’,言之不可不慎也。陛下制诏曰:‘常赦不免,皆原之。’此非直赦有罪,是亦与天下更新辞也。世充、建德所部,赦后乃欲流徙。《书》曰:‘歼厥渠魁,忄办从罔治。’渠魁尚免,忄办从何辜?且蹠狗吠尧,吠非其主。今与陛下结发雅故,往为贼臣,彼岂忘陛下哉,壅隔故也。至疏者安得而罪之?由古以来,何始无君,然止称尧、舜者,何也?直由善名难得也。昔天下未平,容应机制变。今四方已定,设法须与人共之。法者陛下自作,须自守之,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也。自为无信,欲人之信,岂可得哉?赏罚之行,无贵贱亲疏,惟义所在。臣愚以为贼党于赦当免者,虽甚无状,宜一切加原,则天下幸甚。”又表置谏官。帝皆钦纳。

太宗即位,封乐安县男,迁大理少卿。帝数出驰射,伏伽谏曰:“臣闻天子之居,禁卫九重,出也警,入也跸,非直尊其居处,为社稷生人计也。比闻陛下走马射帖,娱悦群臣,殆非所以导养圣躬、垂宪后代,此直少年诸王务耳,安得既为天子,尚行之乎?窃为陛下不取。”帝悦曰:“卿能言朕失,朕能改之,天下庶有瘳乎!”后坐奏囚失,免官。起为刑部郎中。累迁大理卿。时司农市木橦,倍直与民,右丞韦悰劾吏隐没,事下大理讯鞫。伏伽曰:“缘官市贵,故民直贱。臣见司农识大体,不见其罪。”帝悟,顾悰曰:“卿不逮伏伽远矣。”久之,出为陕州刺史,致仕。显庆三年卒。

始,伏伽拜御史时,先被内旨,而制未出,归卧于家,无喜色。顷之,御史造门,子弟惊白,伏伽徐起见之。时人称其有量,以比顾雍云。

张玄素,蒲州虞乡人。仕隋,为景城县户曹。窦建德陷景城,执将杀之,邑人千余号泣请代,曰:“此清吏,杀之是无天也。大王即定天下,无使善人解体。”建德命释缚,署治书侍御史,不拜。闻江都已弑,始为建德黄门侍郎。贼平,授景州录事参军。

太宗即位,问以政,对曰:“自古未有如隋乱者,得非君自专、法日乱乎?且万乘之尊,身决庶务,日断十事,五不中,中者信善,有如不中者何?一日万机,积其失,不亡何待?若上贤右能,使百司善职,则高居深拱,畴敢犯之?隋末盗起,争天下者不十数,余皆保城邑以须有道听命,是欲背上怙乱者果鲜,特人君不能安之而挻之乱也。以陛下圣神,迹所以危,鉴所以亡,日慎一日,虽尧、舜何以加!”帝曰:“善。”拜侍御史,迁给事中。

贞观四年,诏发卒治洛阳宫乾阳殿,且东幸。玄素上书曰:

臣惟秦始皇帝藉周之余,夷六国,统壹尊,将贻之万世,及子而亡者,殚嗜奔欲,以逆天害人也。天下不可以力胜,唯当务俭约,薄赋敛,以身先之,乃能大安。

今东都未有幸期,前事土木,戚王出籓,又当营构,科调繁仍,失疲人望,一不可也。陛下向平东都,曾观广殿,皆撤毁之,天下翕然,一口颂歌。岂有初恶侈靡而后好雕丽哉?二不可也。陛下每言巡幸者不急之务,徒焉虚费。今国储无兼年,又兴别都之役,以产怨讟,三不可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赋殚空,虽蒙更生,意未完定,奈何营未幸之都,重耗其力,四不可也。汉祖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非不知地土中,道里所均,但形胜不及关内,弗敢康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俗,为日尚浅,讵可东巡以摇人心?五不可也。

臣尝见隋家造殿,伐木于豫章,二千人挽一材,以铁为毂,行不数里,毂辄坏,别数百人赍毂自随,终日行不三十里。一材之费,已数十万工,揆其余可知已。昔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今民力未及隋日,而役残创之人,袭亡国弊,臣恐陛下之过,甚于炀帝。

帝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同归于乱。臣闻东都始平,太上皇诏宫室过度者焚之,陛下谓瓦木可用,请赐贫人,事虽不从,天下称为盛德,今复度而宫之,是隋役又兴。不五六年间,一舍一取,天下谓何?”帝顾房玄龄曰:“洛阳朝贡天下中,朕营之,意欲便四方百姓。今玄素言如此,使后必往,虽露坐,庸何苦?”即诏罢役,赐彩二百匹。魏征名梗挺,闻玄秦言,叹曰:“张公论事,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哉。”历太子少詹事,迁右庶子。时太子承乾事游畋,不悦学。玄素上书曰:

天道无亲,惟德是辅。苟违天道,人神弃之。古者田三驱,非以教杀,除民害也。今反以猎为娱,行之无常,不损盛德哉?《传》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然则探道在学古,学古在师训。孔颍达奉诏讲劝,宜数逮问,裨万分。博选贤杰,朝夕侍左右,与相规摩。日知所亡,月无忘所能,此则善美矣。

夫在人上者常求为善也,然性不胜情,耽惑成乱,下有谀言,君道乃亏。古人有云:“勿以恶小不去,善小不为。”祸福之来,皆根于初,护终若始,犹惧其替,始不护焉,终将安归?

太子不纳。又上书曰:

周公资圣人,而握沐吐飧,下白屋,况下周公之人哉?殿下睿质天就,尚须学以表饰之。孔颖达、赵弘智皆宿德钜髦,兼识政机,望数召见,述古今,增懿明德。雕虫小技,正可间召,代博弈,不宜屡也。骑射畋游,亵戏酣歌,悦耳目,移情灵,不可以御。夫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则乱,败德之原,实在于此。

帝知数财正太子,频擢至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

太子久不见宾友,玄素曰:“宫中所见止妇人,不知如樊姬等可与益圣德者几何?若无之,即便诐艳嬖,何足顾哉!上惟东宫之重,高署贤才为寮佐,今乃不得进见,将何以朝纳诲、夕补遗哉?太子讳其切,夜遣户奴以骑楇狙击,危脱死。尝闻宫中击鼓,叩閤正言,太子出鼓,对玄素破之。既不悛,丑德日闻。玄素不能已,上书曰:

孔子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书传所载或过,臣请以近事喻之。周武帝平山东,庳宫陋食以安海内,而太子赟有秽德,乌丸轨以闻,帝慈仁不忍废。及践祚,狂暴日炽,宗祀以亡,隋文帝所代是也。文帝因周衰,藉女资,虽无大功于人,然布德行惠,上下安赖。勇为太子,骄肆败度,今宫中山池,殿下所亲见者也。当是时,自谓有太山之安,讵知壬臣敢进其说哉?向使动静有常,进止有度,亲君子,疏小人,黜浮华,守恭俭,虽有离间,乌能致慈父之隙哉?盖积德弗纯,令问不著,一遭谗,遂成其祸。

今上以殿下父子亲,故所资用不为限节,然诏未六旬,而用逾七万,骄奢亡艺,孰有过此?龙楼、望苑,为工匠之肆,既阙视膳问安之宜,又无悦学好道之实。上违君父慈训之方,下有因缘戮辱之罪。所施与者,不游手杂色,则图画雕镂之人。外所瞻仰,此失已暴,内隐密者,尚可胜计哉?右庶子赵弘智经明行脩,臣谓宜数进召,以广徽美;今反猜嫌,谓妄相推引。从善若流,尚恐不逮,饰非拒谏,祸可既乎?

书入,太子怒,遣刺客伺之。会宫废,玄素坐除名为民。顷之,召授潮州刺史,徙邓州,讫不复亲近。高宗时,以老致仕。麟德初卒。

始,玄素与孙伏伽在隋皆为令史,太宗尝问玄素宦立所来,深自羞汗。褚遂良见帝曰:“君子不失言于人,明主不失言于戏。故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居上能礼其臣,乃尽力以奉其上。近世宋武帝侮靳朝臣,攻其门户,至耻惧狼狈,前史以为非。陛下昨问玄素在隋任何官,对曰:‘县尉。’又问未为尉时,曰:‘流外。’又问何曹司,玄素出不能徙步,颜若此灰,精爽顿尽,见者咸共惊怪。唐家创业,任官以才,卜祝庸保,量能并用。陛下以玄素擢任三品,佐皇储,岂宜复对群臣使辞穷负耻,欲责其伏节死义,安可得乎?”帝曰:“朕亦悔之。”伏伽虽广坐,陈说往事,无少隐焉。

赞曰:始唐有天下,惩刈隋敝,敷内谠言,而世长等仇然献忠,时主方褒听,藉以劝天下,虽触禁忌,而无忤情。及祸乱已平,君位尊安,后者视前人之为,犹以鲠论期荣,故时时遭斥让,为所厌苦。非言有巧拙,所遭之时异也。夫性有不可移,虽尧、舜弗能训。承乾之恶,根著于心,而归责玄素,其何救哉?此士亹辞不能傅太子,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