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第五卷 青原派一(3)


三、青原下三世--药山俨禅师法嗣

【01、道吾宗智禅师】

潭州道吾山宗智禅师,豫章海昏张氏子。幼依槃和尚受教登戒,预药山法会,密契心印。一日,山问:「子去何处来?」

师曰:「游山来。」山曰:「不离此室,速道将来。」

师曰:「山上乌儿头似雪,涧底游鱼忙不彻。」师离药山见南泉,泉问:「阇黎名甚么?」

师曰:「宗智。」泉曰:「智不到处,作么生宗?」

师曰:「切忌道著。」泉曰:「灼然道著,即头角生。」三日后,师与云岩在后架把针。泉见乃问:「智头陀前日道,智不到处切忌道著,道著即头角生。合作么生行履?」师便抽身入僧堂,泉便归方丈。师又来把针。岩曰:「师弟适来为甚不只对和尚?」

师曰:「你不妨灵利!」岩不荐,却问南泉:「适来智头陀为甚不只对和尚,某甲不会,乞师垂示。」

泉曰:「他却是异类中行。」

岩曰:「如何是异类中行?」

泉曰:「不见道:智不到处切忌道著,道著即头角生。直须向异类中行。」

岩亦不会。师知云岩不荐,乃曰:「此人因缘不在此。」

却同回药山。山问:「汝回何速?」

岩曰:「只为因缘不契。」

山曰:「有何因缘?」

岩举前话。山曰:「子作么生会他,这个时节便回?」岩无对。山乃大笑。

岩便问:「如何是异类中行?」

山曰:「吾今日困倦,且待别时来。」

岩曰:「某甲特为此事归来。」

山曰:「且去!」

岩便出。师在方丈外,闻岩不荐,不觉咬得指头血出。师却下来问岩:「师兄去问和尚那因缘作么生?」

岩曰:「和尚不与某甲说。」师便低头。

﹝僧问云居:「切忌道著,意作么生?」居云:「此语最毒。」云:「如何是最毒底语?」居云:「一棒打杀龙蛇。」﹞

云岩临迁化,遣书辞师。师览书了,谓洞山、密师伯曰:「云岩不知有我,悔当时不向伊道。虽然如是,要且不违药山之子。」

﹝玄觉云:「古人恁么道,还知有也未?」又云:「云岩当时不会,且道甚么处是伊不会处?」﹞

药山上堂曰:「我有一句子,未曾说向人。」师出曰:「相随来也。」僧问:「药山一句子如何说?」山曰:「非言说。」

师曰:「早言说了也。」师一日提笠出,云岩指笠曰:「用这个作甚么?」

师曰:「有用处。」岩曰:「忽遇黑风猛雨来时如何?」

师曰:「盖覆著。」岩曰:「他还受盖覆么?」

师曰:「虽然如是,且无渗漏。」沩山问云岩:「菩提以何为座?」岩曰:「以无为为座。」岩却问沩山。山曰:「以诸法空为座。」又问:「师作么生?」

师曰:「坐也听伊坐,卧也听伊卧,有一人不坐不卧。速道!速道!」山休去。沩山问师:「甚么处去来?」

师曰:「看病来。」山曰:「有几人病?」

师曰:「有病底,有不病底。」山曰:「不病底莫是智头陀么?」

师曰:「病与不病,总不干他事。速道?速道!」山曰:「道得也与他没交涉。」僧问:「万里无云未是本来天,如何是本来天?」

师曰:「今日好晒麦。」云岩问:「师弟家风近日如何?」

师曰:「教师兄指点,堪作甚么?」岩曰:「无这个来多少时也?」

师曰:「牙根犹带生涩在。」僧问:「如何是今时著力处?」

师曰:「千人万人唤不回头,方有少分相应。」曰:「忽然火起时如何?」

师曰:「能烧大地。」师却问僧:「除却星与焰,那个是火?」曰:「不是火。」别一僧却问:「师还见火么?」

师曰:「见。」曰:「见从何起?」

师曰:「除却行住坐卧,别请一问。」有施主施裈,药山提起示众曰:「法身还具四大也无?」有人道:「得与他一腰裈。」

师曰:「性地非空,空非性地。此是地大,三大亦然。」山曰:「与汝一腰裈。」师指佛桑花问僧曰:「这个何似那个?」曰:「直得寒毛卓竖。」

师曰:「毕竟如何?」曰:「道吾门下底。」

师曰:「十里大王,云岩不安。」师乃谓曰:「离此壳漏子,向甚么处相见?」岩曰:「不生不灭处相见。」

师曰:「何不道非不生不灭处,亦不求相见?」

云岩补鞋次,师问:「作甚么?」岩曰:「将败坏补败坏。」

师曰:「何不道即败坏非败坏?」师闻僧念维摩经云:「八千菩萨、五百声闻,皆欲随从文殊师利。」师问曰:「甚么处去?」其僧无对。师便打。

﹝后僧问禾山,山曰:「给侍者方谐。」﹞

师到五峰,峰问:「还识药山老宿否?」

师曰:「不识。」峰曰:「为甚么不识?」

师曰:「不识,不识。」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曰:「东土不曾逢。」因设先师斋,僧问:「未审先师还来也无?」

师曰:「汝诸人用设斋作甚么?」石霜问:「和尚一片骨,敲著似铜鸣,向甚么处去也?」师唤侍者,者应诺。师曰:「驴年去!」唐太和九年九月示疾,有苦。僧众慰问体候,师曰:「有受非偿,子知之乎?」众皆愀然。越十日将行,谓众曰:「吾当西迈,理无东移。」言讫告寂。阇维得灵骨数片,建塔道吾。后雷,迁于石霜山之阳。

【02、云岩昙晟禅师】

潭州云岩昙晟禅师,钟陵建昌王氏子。少出家于石门,参百丈海禅师二十年,因缘不契。后造药山,山问:「甚处来?」曰:「百丈来。」山曰:「百丈有何言句示徒?」

师曰:「寻常道:我有一句子,百味具足。」山曰:「咸则咸味,淡则淡味,不咸不淡是常味。作么生是百味具足底句?」师无对。山曰:「争奈目前生死何!」

师曰:「目前无生死。」山曰:「在百丈多少时?」

师曰:「二十年。」山曰:「二十年在百丈,俗气也不除。」他日侍立次,山又问:「百丈更说甚么法?」

师曰:「有时道:三句外省去,六句内会取。」山曰:「三千里外,且喜没交涉。」山又问:「更说甚么法?」

师曰:「有时上堂,大众立定,以拄杖一时趁散。复召大众,众回首。丈曰:『是甚么?』」山曰:「何不早恁么道,今日因子得见海兄。」师于言下顿省,便礼拜。一日山问:「汝除在百丈,更到甚么处来?」

师曰:「曾到广南来。」曰:「见说广州城东门外有一片石,被州主移去。是否?」

师曰:「非但州主,阖国人移亦不动。」山又问:「闻汝解弄师子,是否?」

师曰:「是。」曰:「弄得几出?」

师曰:「弄得六出。」曰:「我亦弄得。」

师曰:「和尚弄得几出?」曰:「我弄得一出。」

师曰:「一即六,六即一。」后到沩山,沩问:「承闻长老在药山弄师子,是否?」

师曰:「是。」曰:「长弄有置时。」

师曰:「要弄即弄,要置即置。」曰:「置时师子在甚么处?」

师曰:「置也,置也!」

僧问:「从上诸圣甚么处去?」师良久,曰:「作么,作么!」问:「暂时不在,如同死人时如何?」

师曰:「好埋却。」问:「大保任底人,与那个是一是二?」

师曰:「一机之绢,是一段是两段?」﹝洞山代云:「如人接树。」﹞师煎茶次,道吾问:「煎与阿谁?」

师曰:「有一人要。」曰:「何不教伊自煎?」

师曰:「幸有某甲在。」师问石霜:「甚么处来?」曰:「沩山来。」

师曰:「在彼中得多少时?」曰:「粗经冬夏。」

师曰:「恁么即成山长也。」曰:「虽在彼中却不知。」

师曰:「他家亦非知非识。」石霜无对。﹝道吾闻云:「得恁么无佛法身心。」﹞

住后,上堂示众曰:「有个人家儿子,问著无有道不得底。」洞山出问曰:「他屋里有多少典籍?」

师曰:「一字也无。」曰:「争得恁么多知?」

师曰:「日夜不曾眠。」山曰:「问一段事还得否?」

师曰:「道得却不道。」问僧:「甚处来?」曰:「添香来。」

师曰:「还见佛否?」曰:「见。」

师曰:「甚么处见?」曰:「下界见。」

师曰:「古佛,古佛!」道吾问:「大悲千手眼,那个是正眼?」

师曰:「如人夜间背手摸枕子。」吾曰:「我会也。」

师曰:「作么生会?」吾曰:「遍身是手眼。」

师曰:「道也太煞道,只道得八成。」吾曰:「师兄作么生?」

师曰:「通身是手眼。」扫地次,道吾曰:「太区区生!」

师曰:「须知有不区区者。」吾曰:「恁么则有第二月也。」师竖起扫帚曰:「是第几月?」吾便行。﹝玄沙闻云:「正是第二月。」﹞问僧:「甚处来?」曰:「石上语话来。」

师曰:「石还点头也无?」僧无对。师自代曰:「未语话时却点头。」师作草鞋次,洞山近前曰:「乞师眼睛得么?」

师曰:「汝底与阿谁去也?」曰:「良价无。」

师曰:「设有,汝向甚么处著?」山无语。师曰:「乞眼睛底是眼否?」山曰:「非眼。」师便喝出。

尼僧礼拜,师问:「汝爷在否?」曰:「在。」

师曰:「年多少?」曰:「年八十。」

师曰:「汝有个爷不年八十,还知否?」曰:「莫是恁么来者!师曰:「恁么来者,犹是儿孙。」﹝洞山代云:「直是不恁么来者,亦是儿孙。」﹞僧问:「一念瞥起便落魔界时如何?」

师曰:「汝因甚么却从佛界来?」僧无对。师曰:「会么?」曰:「不会。」

师曰:「莫道体不得,设使体得,也只是左之右之。」

院主游石室回,师问:「汝去入到石室里许,为只恁么便回?」主无对。洞山代曰:「彼中已有人占了也。师曰:「汝更去作甚么?」山曰:「不可人情断绝去也。」会昌元年辛酉十月二十六日示疾,命澡身竟,唤主事令备斋,来日有上座发去。至二十七夜归寂,荼毗得舍利一千余粒。瘗于石塔,谥无住大师。

【03、船子德诚禅师】

秀州华亭船子德诚禅师,节操高邈,度量不群。自印心于药山,与道吾、云岩为同道交。洎离药山,乃谓二同志曰:「公等应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唯好山水,乐情自遣,无所能也。他后知我所止之处,若遇灵利座主,指一人来,或堪雕琢,将授生平所得,以报先师之恩。」遂分携。至秀州华亭,泛一小舟,随缘度日,以接四方往来之者。时人莫知其高蹈,因号船子和尚。一日,泊船岸边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和尚日用事?」师竖桡子曰:「会么?」官人曰:「不会。」

师曰:「桌拨清波,金鳞罕遇。」

师有偈曰:「三十年来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金鳞不遇空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三十年来海上游,水清鱼现不吞钩。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功程得便休。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融包纳信奇哉。能变化,吐风雷,下线何曾钓得来。别人只看采芙蓉,香气长粘绕指风。两岸映,一船红,何曾解染得虚空,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赌机缘。不由地,不由天,除却蓑衣无可传。」

道吾后到京口,遇夹山上堂。僧问:「如何是法身?」

山曰:「法身无相。」

曰:「如何是法眼?」

山曰:「法眼无瑕。」

道吾不觉失笑。山便下座,请问道吾:「某甲适来只对这僧话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

吾曰:「和尚一等是出世未有师在?」

山曰:「某甲甚处不是,望为说破。」

吾曰:「某甲终不说,请和尚却往华亭船子处去。」

山曰:「此人如何?」

吾曰:「此人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和尚若去,须易服而往。」

山乃散众束装,直造华亭。船子才见,便问:「大德住甚么寺?」山曰:「寺即不住,住即不似。」

师曰:「不似,似个甚么?」山曰:「不是目前法。」

师曰:「甚处学得来?」山曰:「非耳目之所到。」

师曰:「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师又问:「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山拟开口,被师一桡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师又曰:「道!道!」山拟开口,师又打。山豁然大悟,乃点头三下。师曰:「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山遂问:「抛纶掷钓,师意如何?」

师曰:「丝悬渌水,浮定有无之意。」山曰:「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

师曰:「钓尽江波,金鳞始遇。」

山乃掩耳。师曰:「如是!如是!」

遂嘱曰:「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斯事。汝今既得,他后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钁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接续,无令断绝。」

山乃辞行,频频回顾。师遂唤「阇黎」!山乃回首,师竖起桡子曰:「汝将谓别有。」乃覆船入水而逝。

【04、椑树慧省禅师】

宣州椑树慧省禅师,洞山参,师问:「来作甚么?」山曰:「来亲近和尚。」

师曰:「若是亲近,用动这两片皮作么?」山无对。﹝曹山云:「一子亲得。」﹞僧问:「如何是佛?」

师曰:「猫儿上露柱。」曰:「学人不会。」

师曰:「问取露柱去!」

【05、百岩明哲禅师】

鄂州百岩明哲禅师,药山看经次,师曰:「和尚休猱人好!」山置经曰:「日头早晚也。」

师曰:「正当午。」山曰:「犹有文彩在。」

师曰:「某甲无亦无。」山曰:「汝太煞聪明。」

师曰:「某甲只恁么,和尚作么生?」山曰:「跛跛挈挈,百丑千拙。且恁么过。」洞山与密师伯到参,师问:「二上座甚处来?」山曰:「湖南。」

师曰:「观察使姓甚么?」曰:「不得姓。」

师曰:「名甚么?」曰:「不得名。」

师曰:「还治事也无?」曰:「自有郎幕在。」

师曰:「还出入也无?」曰:「不出入。」

师曰:「岂不出入?」山拂袖便出。师次早入堂,召二上座曰:「昨日老僧对阇黎一转语不相契,一夜不安。今请阇黎别下一转语。若惬老僧意,便开粥相伴过夏。」山曰:「请和尚问。」

师曰:「岂不出入?」山曰:「太尊贵生!」师乃开粥,同共过夏。

【06、澧州高沙弥】

澧州高沙弥初参药山,山问:「甚处来?」

师曰:「南岳来。」山曰:「何处去?」

师曰:「江陵受戒去。」山曰:「受戒图甚么?」

师曰:「图免生死。」山曰:「有一人不受戒,亦无生死可免。汝还知否?」

师曰:「恁么则佛戒何用?」山曰:「这沙弥犹挂唇齿在。」师礼拜而退。道吾来侍立,山曰:「适来有个跛脚沙弥,却有些子气息。」吾曰:「未可全信,更须勘过始得。」至晚,山上堂,召曰:「早来沙弥在甚么处?」师出众立。山问:「我闻长安甚闹,你还知否?」

师曰:「我国晏然。」﹝法眼别云:「见谁说?」﹞山曰:「汝从看经得,请益得?」

师曰:「不从看经得,亦不从请益得。」山曰:「大有人不看经、不请益,为甚么不得?」

师曰:「不道他不得,只是不肯承当。」山顾道吾、云岩曰:「不信道。」师一日辞药山,山问:「甚么处去?」

师曰:「某甲在,众有妨,且往路边卓个草庵,接待往来茶汤去。」山曰:「生死事大,何不受戒去?」

师曰:「知是般事便休,更唤甚么作戒?」山曰:「汝既如是,不得离吾左右,时复要与子相见。」师住庵后,一日归来,值雨。山曰:「你来也。」

师曰:「是。」山曰:「可煞湿。」

师曰:「不打这个鼓笛。」云岩曰:「皮也无,打甚么鼓?」道吾曰:「鼓也无,打甚么皮?」山曰:「今日大好一场曲调。」僧问:「一句子还有该不得处否?」

师曰:「不顺世。」药山斋时,自打鼓,师捧钵作舞入堂。山便掷下鼓槌曰:「是第几和?」

师曰:「是第二和。」山曰:「如何是第一和?」师就桶舀一杓饭便出。

【07、刺史李翱居士】

鼎州李翱刺史,向药山玄化,屡请不赴,乃躬谒之。山执经卷不顾。

侍者曰:「太守在此。」守性褊急,乃曰:「见面不如闻名。」拂袖便出。山曰:「太守何得贵耳贱目?」守回拱谢,问曰:「如何是道?」山以手指上下,曰:「会么?」守曰:「不会。」山曰:「云在青天水在瓶。」守忻惬作礼,而述偈曰:「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玄觉云:「且道李太守是赞他语,明他语?须是行脚眼始得。」﹞

守又问:「如何是戒定慧?」山曰:「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守莫测玄旨。山曰:「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合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

守见老宿独坐,问曰:「端居丈室,当何所务?」宿曰:「法身凝寂,无去无来。」

﹝法眼别云:「汝作甚么来?」法灯别云:「非公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