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卷十七 大荒北经

【题解】 《大荒北经》的篇幅很长，神话素材极其丰厚。

《大荒北经》首先从东北海外的附禺山开始，那里是颛顼的坟墓。这从侧面呼应了《大荒东经》中颛顼是少昊在东海之外抚养长大的事实。附禺山的物产几乎和昆仑一样丰厚，这从侧面体现出颛顼在神话谱系中的重要地位。

《大荒北经》最重要的内容是黄帝和蚩尤的涿鹿之战。这是炎黄神话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神话里女魃的形象比较生动，还通过应龙不能上天的神话解释了一些地区多雨的原因，这是古人对自然现象的独特认识。夸父逐日的神话也是《大荒北经》中记载的重要神话，体现了先民和自然搏斗的精神。

《大荒北经》之中仍然有很多与氏族血统有关的记载。比如叔歜国是颛顼后代，犬戎是黄帝的后代，等等。

【０１】 解读 注释 译文
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爰有 久、文贝、离俞、鸾鸟、凤鸟、大物、小物 [1] 。有青鸟、琅鸟、玄鸟、黄鸟、虎、豹、熊、罴、黄蛇、视肉、璿、瑰、瑶、碧，皆出卫丘山。丘方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竹南有赤泽水，名曰封渊 [2] 。有三桑无枝，皆高百仞。丘西有沈渊，颛顼所浴。有胡不与之国，烈姓，黍食。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 [3] ，四翼。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有人名曰大人。有大人之国，釐姓 [4] ，黍食。有大青蛇，黄头，食麈。 
【注释】
[1] 大物、小物：指颛顼帝和妃子们的陪葬之物。
[2] 封渊：渊名。封，大。
[3] 蜚蛭（fěizhì）：大概是一种能飞的虫子。蜚，通“飞”。蛭是节肢动物的总称，比如水蛭、鱼蛭、山蛭等。
[4] 釐（xī）：姓。

【译文】 在东北海以外，大荒之中，黄河流过的地方，有座附禺山，颛顼帝与他的九个妃嫔就葬在这座山。这里有鹞鹰、花斑贝、离朱鸟、鸾鸟、凤鸟，以及颛顼帝的各种陪葬之物。青鸟、琅鸟、燕子、黄鸟、老虎、豹、熊、罴、黄蛇、视肉兽、璿瑰玉、瑶碧玉也都出产于卫丘山。卫丘方圆三百里，丘南面有帝俊的竹林，那里的竹子大得可以做船。竹林南面有个红色深潭，名叫封渊。有三棵没有枝杈的桑树，都有百仞之高。卫丘西面有个沈渊，是颛顼帝沐浴的地方。有个胡不与国，是烈姓国，吃黄米。大荒当中，有座山名叫不咸山。有个肃慎氏国。有一种能飞的蛭，长有四只翅膀。有一种虫，长着野兽的脑袋蛇的身子，名叫琴虫。有种人叫大人。有个大人国，是釐姓国，吃黄米。有一种大青蛇，头是黄色的，正吞吃麈。

【０２】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榆山。有鲧攻程州之山 [5]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衡天。有先民之山。有槃木千里 [6] 。有叔歜国 [7] ，颛顼之子，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有黑虫如熊状，名曰猎猎。有北齐之国 [8] ，姜姓，使虎、豹、熊、罴。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河济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积石。有阳山者。有顺山者，顺水出焉。有始州之国，有丹山。 
【注释】
[5] 程州：古国名。
[6] 槃（pán）：同“盘”，盘旋扭曲。
[7] 叔歜（chù）国：古国名。
[8] 北齐之国：疑即西周春秋时的齐国。武王封灭纣功臣姜尚于此，是为姜齐之始祖。

【译文】 有座榆山。有座鲧攻程州山。大荒当中，有座山名叫衡天。还有座先民山。有一棵盘旋弯曲的大树，占地面积多达千里。有个叔歜国，其国之人是颛顼帝的后代，吃黄米，能驯化驱使老虎、豹子、熊和罴这四种野兽。有一种长得和熊相似的黑色野兽，名叫猎猎。有个北齐国，是姜姓国，能驯化驱使虎、豹、熊和罴。大荒当中，有座山叫先槛大逢山，黄河和济水流过这里，海水从北面注到山中。它的西边也有座山，名叫禹所积石山。有座阳山。有座顺山，顺水就从顺山发源。有个始州国，始州国里有座丹山。

【０３】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大泽方千里，群鸟所解 [9] 。有毛民之国，依姓，食黍，使四鸟。禹生均国，均国生役采，役采生修鞈 [10] ，修鞈杀绰人。帝念之，潜为之国，是此毛民。有儋耳之国 [11] ，任姓，禺号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彊。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又有神，衔蛇操蛇 [12] ，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名曰彊良。 
【注释】
[9] 解：这里指鸟更换羽毛。
[10] 修鞈（ɡé）：人名。
[11] 儋（dān）耳之国：国名。
[12] 衔：嘴里叼着，衔着。

【译文】 有一个大沼泽方圆千里，是各种禽鸟脱去旧毛换生新毛的地方。有个毛民国，是依姓国，吃黄米，能驯化驱使四种野兽。大禹生了均国，均国生了役采，役采生了修鞈，修鞈杀了绰人。大禹哀念绰人无罪被杀，便暗中帮绰人的后代重新建立国家，就是这毛民国。有个儋耳国，是任姓国，是神人禺号的后代，吃谷米。北海之中的岛屿上，有一个神，长着人的面孔和鸟的身子，耳朵上挂着两条青蛇，脚底下踩踏着两条红蛇，名叫禺彊。大荒当中，有座山叫北极天柜山，海水从北面灌注到山中。有一个神，长着九个脑袋，有人的面孔和鸟的身子，名叫九凤。还有一个神，嘴里叼着蛇，手中握着蛇，他长着老虎的脑袋人的身子，有四只蹄子，胳臂很长，这个神叫彊良。

【０４】 解读 注释 译文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 [13] ，逮之于禺谷 [14] 。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又有无肠之国，是任姓，无继子 [15] ，食鱼。共工之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 [16] ，食于九山。其所歍所尼 [17] ，即为源泽，不辛乃苦 [18] ，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 [19] ，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 [20] ，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注释】
[13] 景：同“影”，影子。
[14] 逮：追上，赶上。禺谷：地名。
[15] 无继子：无继就是前文提到过的无启国。无肠国人是无启国人的后代。
[16] 自环：自己把身体缠绕起来。
[17] 歍（wū）：恶心呕吐。尼：止息。
[18] 不辛乃苦：不是辛辣就是苦。
[19] 湮（yān）：堵塞，阻塞。
[20] 三仞三沮：三是约数，表示次数众多，副词。仞，通“牣”，用东西填充。沮，败坏。这里指地面塌陷。

【译文】 大荒当中，有座山名叫成都载天山。有个人的耳朵上挂着两条黄蛇，手上握着两条黄蛇，名叫夸父。后土生了信，信生了夸父。夸父不自量力，想要追赶太阳的影子，打算在禺谷追到太阳。夸父想用黄河水解渴，结果黄河水根本不够喝，他又准备跑到北方去喝沼泽里的水，还没跑到沼泽就渴死在成都载天山。应龙杀了蚩尤以后又杀了夸父，因他的神力耗尽上不了天，于是就去南方居住，所以南方的雨水很多。又有个无肠国，是任姓国。他们是无继国人的后代，吃鱼类。共工有一个臣子名叫相繇，蛇的身子上长了九个头，把身体盘成一团，贪婪地占据着九座山里的食物。他所呕吐和停留过的地方，立即变成大沼泽，沼泽的气味不是辛辣就是苦涩，野兽都不能在这种地方居住。大禹堵塞洪水的时候杀死了相繇，相繇流出来的血又腥又臭，沾染过的地方谷物根本不能生长，那地方还会水涝成灾，人就不能居住。大禹填塞了那些土地，屡次填塞又屡次塌陷，于是只好把它挖成大池子，诸帝用挖出的土造了几座高台，这些高台位于昆仑山的北面。

【０5】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岳之山，寻竹生焉 [21] 。大荒之中，有山名不句，海水北入焉。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 [22] 。蚩尤作兵伐黄帝 [23] ，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 [24] 。魃时亡之 [25] 。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26] 。 
【注释】
[21] 寻竹：就是大竹。寻，长。
[22] 女魃（bá）：传说中的秃头女神，她所到的地方就会大旱。
[23] 兵：兵器，兵刃。
[24] 田祖：主管田地农耕的神。
[25] 时亡之：指女魃被人们所厌弃，经常四处逃亡。亡，逃亡。
[26] 渎（dú）：沟渠。

【译文】 有座岳山，寻竹就生长在这座山上。大荒当中，有座山叫不句山，海水从北面灌注到山中。有座山叫系昆山，上面有共工台，射箭的人因敬畏共工的神威，都不敢朝北方开弓。有一个人穿着青色衣服，她就是黄帝女魃。蚩尤制造了各种兵器用来攻击黄帝，黄帝派应龙到冀州的原野去攻打蚩尤。应龙蓄积了很多水，蚩尤请来风伯和雨师制造了一场大风雨。黄帝就降下名叫魃的天女来助战，风雨就止住了，于是应龙得以杀死蚩尤。女魃耗尽神力无法再回到天上了，她在人间居留的地方滴雨不下。叔均将此事禀报给黄帝，后来黄帝就把女魃安置在赤水北边。叔均做了掌管土地农田的神。女魃常常到处流亡，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旱情。当地人要驱逐她，就会祷告说：“神啊请向北去吧！”祷告之前要清理水道，疏通大小沟渠。

【０6】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人方食鱼，名曰深目民之国，昐姓 [27] ，食鱼。有锺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魃。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 [28] ，是为犬戎，肉食。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有山名曰齐州之山、君山、𩱕山、鲜野山、鱼山 [29] 。有人一目，当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有无继民，无继民任姓，无骨子 [30] ，食气、鱼。西北海外，流沙之东，有国名曰中䡢[31] ，颛顼之子，食黍。 
【注释】
[27] 昐（fēn）：传说中的姓。
[28] 牝牡（pìnmǔ）：牝，公。牡，母。
[29] 𩱕（qiǎn）山：山名。
[30] 无骨：即人无骨，这是指一个部族。
[31] 中 䡢（biǎn）：古国名。

【译文】 有人正在吃鱼，这个国叫深目民国，是昐姓国，吃鱼类。有座锺山。有个穿青色衣服的女子，名叫赤水女魃。大荒当中，有座山名叫融父山，顺水就流入这座山。有一族人名叫犬戎。黄帝生了苗龙，苗龙生了融吾，融吾生了弄明，弄明生了白犬，白犬有一公一母，便繁衍出犬戎族人，这族人吃肉类。有种红色的野兽，形状像马却没有脑袋，名叫戎宣王尸。有齐州山、君山、𩱕山、鲜野山、鱼山。有种人长着一只眼睛，这只眼睛长在脸正中间。一种说法认为他们姓威，是少昊的后代，吃黄米。有种人叫无继民，无继民姓任，是无骨民的后代，吃鱼类，并擅长吐纳。在西北方的海外，流沙的东面，有个国家叫中䡢国，这国的人是颛顼的后代，吃黄米。

【０7】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国名曰赖丘。有犬戎国。有人，人面兽身，名曰犬戎。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釐姓，食肉。有山名曰章山。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灰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有牛黎之国。有人无骨，儋耳之子。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身长千里，直目正乘 [32] ，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33] 。是烛九阴 [34] ，是谓烛龙。 
【注释】
[32] 直目：眼睛是立起来的。乘：同“朕”，缝隙。
[33] 谒：同“噎”，吞食、吞咽。
[34] 烛：照亮。九阴：极为阴暗的地方。九是表示程度的副词。

【译文】 有个国家叫赖丘国。还有个犬戎国。有种人长着人的面孔野兽的身子，名叫犬戎。在西北方的海外，黑水的北岸，有一种长翅膀的人，名叫苗民。颛顼生了驩头，驩头生了苗民，苗民姓釐，吃肉为生。还有一座山名叫章山。大荒当中，有衡石山、九阴山、灰野山，山上有种红色的树木，这树有青色的叶子和红色的花朵，名叫若木。有个牛黎国。这国的人身上没有骨头，他们是儋耳国人的后代。在西北方的海外，赤水的北边，有座章尾山。有个神，长着人的面孔和蛇的身子，全身红色，身体长达千里，立着生长的眼睛正中有合成一条缝的眼皮，他闭上眼睛就是黑夜、睁开眼睛就是白昼，不吃饭不睡觉不呼吸，只吸吮风雨为食。他能照耀极为阴暗的地方，他就是所说的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