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卷二十八 沔水


【题解】 这一卷《沔水》,《经》文起于堵阳县,此县在今河南方城一带,已经接近南阳盆地,属于中游河段了。山势险峻的地区不再出现,支流开始增加,《经》文最后一句是:“又南至江夏沙羡县北,南入于江。”沙羡县在今湖北武昌附近,《注》文称这个地方为沔口,汉江从这里注入长江,古今形势并无大变。沔水既已入江,所以之后就是长江的流程,与汉江已无关系了。

【01】 解读 注释 译文
沔水又东迳万山北 [1] ,山上有《邹恢碑》 [2] ,鲁宗之所立也 [3] 。山下潭中有《杜元凯碑》,元凯好尚后名 [4] ,作两碑并述己功,一碑沉之岘山水中 [5] ,一碑下之于此潭,曰:百年之后,何知不深谷为陵也 [6] ?

【解读】 这一段写的是杜元凯刊碑而又沉碑的故事。杜元凯即杜预,西晋大臣,又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史学家,他所撰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至今仍流行于世,而且还在重印。但刊碑而沉碑,其好名的欲望,已经别出心裁。不过杜预确实是留名后世的,他的能够留名,并不是因为官为西晋大臣,而是依靠他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这部著作。这对后世渴望留名者,倒是很有教育意义。

【注释】
[1]沔(miǎn)水:水名。汉水的上游,在陕西,古代也指整个汉水。万山:在今湖北襄阳西北。
[2]邹恢:沈钦韩认为邹恢疑是郗(xī)恢之误。熊会贞按,恢为郗鉴之孙。
[3]鲁宗之:南朝宋鲁爽之祖,字彦仁,历官至南郡太守,封南阳郡公。
[4]好尚:喜好。
[5]岘(xiàn)山:在湖北襄阳。
[6]深谷为陵:深谷变成山陵。语出《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译文】 沔水又东流经万山北,山上有鲁宗之所立的《邹恢碑》。山下水潭中有《杜元凯碑》,杜元凯喜欢身后留名,刻了两块石碑,记述自己的功绩,一块石碑沉在岘山水中,另一块沉在这个水潭中,他说:过一百年后,怎么知道低谷就不能变为山陵呢?

【02】 解读 注释 译文
水又东入侍中襄阳侯习郁鱼池 [7] 。郁依范蠡《养鱼法》作大陂,陂长六十步,广四十步,池中起钓台,池北亭,郁墓所在也。列植松篁于池侧沔水上 [8] ,郁所居也。又作石洑 [9] ,逗引大池水于宅北作小鱼池 [10] ,池长七十步,广二十步,西枕大道 [11] ,东北二边限以高堤[12] ,楸竹夹植,莲芡覆水 [13] ,是游宴之名处也。

【解读】 这一段记叙习郁养鱼的故事。“郁依范蠡《养鱼法》作大陂”,此处所提及的范蠡《养鱼法》很值得重视。范蠡撰有《养鱼经》一书,在《旧唐书·经籍志》及《新唐书·艺文志》中都有著录。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三十一中说:“梁有陶朱公《养鱼经》一卷,亡。”但习郁养鱼,却还是按范蠡此书(《养鱼法》和《养鱼经》当然就是同书),比姚振宗的《考证》早了五百多年,说明古书的亡佚,其中可能还有幸存的。习郁所见的范蠡《养鱼法》即是这种例子。

【注释】
[7]习郁:东汉刘秀时人。习郁鱼池故址在今湖北襄阳南。
[8]列植:成行栽种。篁(huánɡ):竹子。
[9]洑(fú):水在地面下流。
[10]逗引:疏导,引导。逗,引,疏导。
[11]枕:临近,靠近。
[12]限:阻隔,阻拦。
[13]芡(qiàn):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水池中。像荷叶,浮在水面,略像鸡头,故亦叫鸡头。

【译文】 陂水东流注入侍中襄阳侯习郁的鱼池。习郁根据范蠡的《养鱼法》,造了个大池塘,塘长六十步,宽四十步,池中筑了钓台,池北的亭子,就是习郁墓所在的地方。在池旁的沔水岸边种了一片松林和竹林,这就是习郁的住处。他又用石块砌了一条弯曲的暗沟,把大池中的水引到住宅北面,造了个小鱼池,小鱼池长七十步,宽二十步,西边紧靠大路,东北两边筑了高堤,堤岸两边种遍楸树林和翠竹,池中莲芡盖满水面,真是游乐宴饮的好去处。

【03】 解读 注释 译文
谓之疏口也 [14] 。水中有物,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鲮鲤 [15] ,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碛上自曝 [16] ,膝头似虎,掌爪常没水中,出膝头,小儿不知,欲取弄戏,便杀人。或曰,人有生得者,摘其皋厌 [17] ,可小小使。名为水虎者也。

【解读】 这一段记叙汉水在今襄阳河段中的一种特殊动物。《注》文所说的疏口,当在今小河镇附近。《注》文说:“水中有物,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鲮鲤,射之不可入。”这种动物就被称为“水虎”。因为“小儿不知,欲取弄戏,便杀人”,加上其形状奇异,所以得了“水虎”这个名称。但从《注》文记载的地区和实物的形状来看,这种被称为“水虎”的动物,应该是今天我们所称的扬子鳄。现在,这种动物已是世界上只有我国尚有存在的珍稀动物了。今浙江长兴,就有这种动物的自然保护区。扬子鳄其实并不是凶猛动物,平日只以鱼、蛙、鼠等小动物为食,不像凶猛的马来鳄,在以下卷三十七《泿水》篇中,马来鳄就有记载。

【注释】
[14]疏口:在今湖北襄阳小河镇附近。
[15]鲮(línɡ)鲤:即穿山甲,哺乳动物,体和尾有覆瓦状的角质鳞。
[16]碛(qì):沙石积成的浅滩。曝(pù):晒。
[17]皋厌:鼻子。一说水虎的生殖器官。

【译文】 汇流处称为疏口。水中有一种动物,像三四岁的小孩,身上有类似穿山甲的鳞,箭也射不进去。七八月间,喜欢在沙石滩上晒太阳,膝头像虎,脚掌和爪子常没在水中,只露出膝头,小孩子不知道,想去拿来玩,它便会把人弄死。有人说,如果能捉住一只活的,把它的鼻子割下,就可以驯服它。这种动物叫水虎。

【04】 解读 注释 译文
沔水又东得浐口 [18] ,其水承大浐、马骨诸湖水,周三四百里,及其夏水来同 [19] ,渺若沧海,洪潭巨浪,萦连江沔,故郭景纯《江赋》云:其旁则有朱、浐、丹、漅是也 [20] 。

【解读】 《注》文记载的地区,已经是古代的云梦泽地区。到了南北朝,云梦泽已经分散湮废,沼泽化过程很显著了,但其地仍多湖泊,《注》文所记的大浐、马骨诸湖,周围还有三四百里,到了夏季的洪水时期,如《注》文所说,这一带仍然“渺若沧海,洪潭巨浪,萦连江沔”。说明当时这个地区的水体,比今天还要大得多。古代云梦泽的沼泽化程度,还不是如同今天一样,连洞庭湖都缩小得很多了。

【注释】
[18]得:到。浐(chǎn)口:在今湖北仙桃西北。
[19]同:汇合,交汇。
[20]朱:即朱湖,在今江苏溧(lì)阳东南。丹:即丹阳湖,在今安徽当涂东南。漅(cháo):即巢湖,在今安徽中部,湖面跨合肥、巢湖及肥西、肥东和庐江。

【译文】 沔水又东流,到浐口,这条水承接大浐、马骨等湖水,周围三四百里,到了夏水汇流进来,就变得像大海一样辽阔无际了,水深浪阔,与江沔萦纡曲折地连在一起,所以郭景纯《江赋》说:旁近则有朱、浐、丹、漅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