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是我们熟知的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和经济学家,一般认为是法家的代表人物。在《论语》里有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共有以下四则: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八佾)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宪问)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宪问)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宪问)
《八佾篇》这一则,孔子批评了管仲三个缺点:器量小、不节俭、“不知礼”。似乎孔子眼里管仲这个人就并不怎么样,如此看来,孔子应该是否定管仲的。再往后看《宪问篇》,而当有人问孔子对子产、子西和管仲三人的评价,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问“子产这个怎么样?”、“子西这个人怎么样?”、“管仲这个人怎么样?”应该是问孔子对这三人的总体评价。孔子回答:“人也”。《论语译注》将“人也”翻译成“人才”。这里,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应该是肯定的。或许是管仲办事能力强,或许是管仲秉公执法,历来说法较多。总的来说,孔子对管仲是肯定的。《八佾篇》中,虽然批评了管仲的三个缺点,但此处对管仲却是肯定的。
后两则分别是子贡和子路问孔子对管仲的评价。管仲、召忽曾经辅佐公子纠,是公子纠的人。齐桓公即位,逼鲁国杀了避难于鲁国的公子纠,而召忽也自杀,所谓“从主死节”。管仲不但没有“从主死节”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因此,子路、子贡似乎都觉得管仲不能算“仁”,便问孔子。殊不知孔子却回答:“如其仁!如其仁!”,就是因为管仲使“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而“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不轻易许人以仁的孔子,这里却毫不犹豫的许管仲以仁,如康有为所说“再三叹美其仁”。这里,也不免让我们想到,如果管仲象召忽一样“从主死节”,为主尽忠,那么就不可能有后来的“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也如后来的魏征,若“从主死节”,为李建成而死,那也不可能有后来的贞观直言进谏的美谈。孔子此处只叹美管仲辅佐桓公所建立的功业,而未评及管仲是否该“从主死节”。由此可见,孔子并不主张“愚忠”。而批评孔子主“愚忠”者(有人以为“君君臣臣”为愚忠之说),不应该再说孔子“愚忠”了吧(读《论语》切不可断章取义,必须整部《论语》通读)。
面对“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这种“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子贡语)的“大仁”,“从主死节”、“知礼”也就变成了“小德”。孔子不因为肯定管仲之“仁”而不批评其“不知礼”;也不因批评其“不知礼”而否定其“仁”。孔子对管仲的评价是全面而客观的。后世迂儒无此眼界,无此胸怀,故而以点盖面,以小掩大,而鄙薄管仲。其实,子路、子贡这些孔门弟子们,从他们的问话来看,就已显得有些教条与拘泥了。而曾西就更是言不符实,缺乏“诚”的精神而说管仲“功烈如彼其卑也”(《孟子·公孙丑》),也难怪孟子要说:“仲尼之徒无道齐桓晋文之事”(孔子仅鄙薄晋文公,却赞扬齐桓公)也难怪孔子会感叹“莫我知也夫!”
孔子强调“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所谓“能近取譬”是个人修养要从眼前的小事做起,是孔子强调个人修养的方法,确实很重要。从对管仲的评价来看,孔子更看重“仁”的实效,就是“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后世儒生只抓住一个“能近取譬”,把自己眼光也变“近”,变短了,而不能很好的把握“度”,以至于“专重内而失外”而不能“内外兼修”真正做到“内圣外王”。后世迂儒们也如傅雷先生所说的“从南宋的理学起(程子朱子)一直到清朝末年,养成规行矩步,整天反省,惟恐背礼越矩的迂腐头脑,也养成了口是心非的假道学、伪君子”。眼界与胸怀越来越小,最终无聊到把眼光盯着“妇女再嫁”之类的个人私事,把“仁”变成了“吃人”(鲁迅语)而不自知。吾辈当慎之!
康有为说得好:“盖仁莫大于博爱,祸莫大于兵戎。天下止兵,列国君民皆同乐生,功莫大焉,故孔子再三叹美其仁。宋贤不善读之,乃鄙薄事功,攻击管仲,至宋朝不保,夷于金元,左衽者数百年,生民涂炭,则大失孔子之教旨矣,专重内而失外,而令人诮儒术之迂也”岂止宋贤如此,从孔门弟子开始,到孟子就已经如此(孟子处于战国时期,战国七雄之间的争霸已经十分激烈,争霸带来的后果是“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故孟子一贯主张推行王道。因此,孟子鄙薄管仲,或许,也是“不得已也”)。后世儒生往往失之于一偏。故孔子云:“知我者其天乎!”孔子之博大深邃,迂儒岂能知之!
只重修己而忽略事功,不免偏于迂腐;只重事功而不修己,不免偏于功利。孔子重视事功,所以孔子确实想做官。但孔子想做官是为了实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和“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年怀之”的远大抱负。而今有人光说什么“孔子受做官诱惑,跃跃欲试”、“他的兴趣是做官”之类的话,似乎故意省略了更为重要的,孔子想做官的远大抱负。正是抓着芝麻当西瓜,揣着明白装糊涂。古往今来不少人都梦想做官,其目的确实是为了“吃皇粮”或者“捞一把”,和孔子又岂能同日而语!
今人迂于“标新立异”而乏孔子“述而不作”之精神,颠覆古代先贤而求哗众取宠者,比比皆是。对孔子的评价,不左即右,而失于一偏!不能学孔子全面客观之评价管仲而评价孔子。今人常批迂儒之迂,然“后人批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批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