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续高僧传》、《宝林传》、《传法正宗记》、《景德传灯录》、《释门正统》、《付法藏传》、《林间录》、《三宝记》、《内典录》、《人天眼目》、《佛祖统纪》、《佛祖历代通载》、《中国禅学考》等十几种佛教史籍,对有关菩提达磨的承传,来中国的年代,与梁武帝的问答,九年面壁、传衣法、定宗旨、六次受毒、只履西归等事迹的记载,各有差异,有辩证的,也有非难者,谁正谁谬,谁是谁非,让佛教历史学者去研究考证吧。我还是以《景德传灯录》、《传法正宗记》等为主,按传统说法来谈菩提达磨开创中国禅宗的史实。因为禅宗的极则,实无一法相传,更无一法授人,只是以心心契合的证明来表示相传,称之为“千圣不传的传”。所以对文字记载,字斟句酌的辩证,在传灯史实上,虽有不同的说法,然禅自有禅的传灯授法的由来,即以释尊的正觉为禅宗的起源。所以禅宗又称为“佛心”宗。
禅宗传授的基础,不在于经典,是在于大圆满的佛心。所以达磨大师说:“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因此说到菩提达磨来中国传授禅宗,还得从佛直传大迦叶尊者的大圆满觉心说起。
相传世尊一日在灵山会上,拈一枝金婆罗花示众。时大众皆默默不得其要领,唯独大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此即禅宗所传的“拈花微笑”公案,亦即释尊与迦叶的大法授受。在这拈花微笑,心心交照之间,迦叶尊者就成为传灯的第一祖。
世尊至多子塔前,命摩诃迦叶分座令坐,以僧迦黎围之,遂告曰:“吾以正法眼藏,密付于汝,汝当护持,并敕阿难副贰传化,无令断绝。”并说偈曰:“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无,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尔时世尊说此偈已,复告迦叶:“吾将金缕僧伽黎衣传付于汝,转授补处,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坏。”迦叶闻偈,头面礼足,曰:“善哉!善哉!我当依敕,恭顺佛教。”(以上见《传灯录》、《指月录》、《传法正宗记》)
《传法正宗记》卷一评曰:
“付法于大迦叶者,其于何时,必何以而明之耶?曰:昔涅槃会之初,如来告诸比丘曰:“汝等不应作如是语,我今所有无上正法,悉以付嘱摩诃迦叶。是迦叶者,当为汝等作大依止。”(见《涅槃经》卷二)此其明矣。然正宗者,盖圣人之密相传授,不可得必知其处与其时也,以经酌之,则《法华》先而《涅槃》后也,方说《法华》而大迦叶预焉,及《涅槃》而吾谓付法之时,其在二经之间耳。”
禅的始传,自释尊与迦叶间授受以后,二十八传至菩提达磨,形成了直指单传的禅宗,菩提达磨为中国禅宗的初祖。
菩提达磨南天竺国人,姓刹帝利(《续高僧传·菩提达磨传》云是婆罗门种),是香至王的第三子。因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至其国受王供养,说法王宫,乃得相见。及父王去世,遂辞诸兄,从般若多罗出家。《传法正宗记》卷五说:
“我素不顾国位,欲以法利物,然未得其师,久有所待。今遇尊者,出家决矣,愿悲智见容。般若受其礼,为之剃度曰:汝先入定,盖在日光三昧耳,汝于诸法已得通量,今宜以菩提达磨为汝之名。会圣僧与受具戒。当此时其地三震,月明昼现,尊者寻亦成果。自此其国俗因以达磨多罗称之。……益嘱尊者曰:汝且化此国,后于震旦,当有大因缘,然须我灭后六十七载,乃可东之,汝若速往,恐衰于日下。”
所谓“后于震旦,有大因缘”者,菩提达磨曾问般若多罗尊者,震旦有大士堪为法器否,尊者答他说:“汝所化之方,获菩提者不可胜数。”
般若多罗入灭之后,达磨从师教,且留本国勉行教化。时有比丘名佛大先者,俱出于般若多罗之门,故二人每以兄弟之礼相遇,并弘大法,时人称美,谓之二甘露门。
达磨化导其国六十余年,遵从师教,震旦缘熟,行化时至,乃先辞祖塔,次别同学,后至王所,慰而勉之曰:“当勤修白业,护持三宝,吾去非晚,一九即回。”王闻师言,涕泪不能留,即为治装,载以大舶,躬率亲戚臣属,送于海岸。国人观者,皆泣下而别。达磨泛重溟,经过三年,达于中国南海。时当梁武帝普通元年(520)庚子九月二十一日(传灯诸书说是梁普通八年,今按史书记载普通纪年只有七年)。广州刺史萧昂,备礼迎接,上表奏闻于武帝。帝览表后,遣使持诏迎请,其年十一月一日遂至建业(传灯诸书皆称萧昂以达磨事奏闻武帝,及考昂传,不见其做广州刺史事,惟昂侄萧励当时尝作此州刺史,恐皆传录音误以励为昂耳”。既至皇宫,诏尊者陪坐正殿,帝乃问曰:“朕即位以来,尝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师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师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日:“净智妙国,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曰:“如何是圣谛第一义?”师曰:“廓然无圣。”帝日:“对朕者谁?”师曰:“不识。”帝不能领悟。祖知机缘不契,是月十九日潜回江北,十一月二十三日届于洛阳。实当后魏孝明太和十年(486,《传法正宗记》作孝明正光元年,520)。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能测,谓之壁观婆罗门。
洛阳有僧名神光者,乃旷达之士,久居伊洛,博览群书,善谈玄理,每自叹曰:“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及闻达磨大士风范尊严,住止少林,至人在兹,我当往师之。”遂去彼处,晨夕参承。光虽事之尽礼,祖常端坐面壁,未始为语。光自感曰:“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今岂有万万分之一耶?”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天下大雪,光坚立不动,积雪过膝,立愈恭敬,祖顾而悯之,问曰:“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光悲泪曰:“惟愿和尚慈悲,开甘露法门,广度群品。”祖曰:“诸佛无上妙道,虽旷劫精勤,能行难行,能忍难忍,尚不得至,岂此微劳小效而辄求大法!”光闻师诲励,潜取利刀,自断左臂,置于师前。师知是法器,乃曰:“诸佛最初求道,为法忘形,汝今断臂吾前,求亦可在。”……光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师日:“诸佛法印,非从人得!”光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曰:“将心来与汝安!”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与汝安心竟。”光由是有所契悟,祖遂易其名曰慧可。
此后缁白之众,皆靡然趋之于祖,其声既振,遂闻于魏朝,孝明帝闻祖异迹,遣使持诏迎请,前后三次,祖不下少林,帝弥加钦尚,遂赐二摩纳袈裟,金银器物若干,祖皆辞让,以至三返。帝意弥坚,祖乃受之。自此缁白之众,倍加信向。
祖在魏地居止九年,一天忽向其门人曰:我欲西返天竺,时将至矣,汝等盍各言所得乎?门人道副对曰:“如我所见,不执文字,不离文字,而为道用。”师曰:“汝得吾皮。”尼总持曰:“我今所解,如庆喜见阿閦佛国,一见更不再见。”师曰:“汝得吾肉。”道育曰:“四大本空,五阴非有,而我见处,无一法可得。”师曰:“汝得吾骨。”最后慧可礼拜,依位而立。师曰:“汝得吾髓。”乃顾慧可而告之曰:“昔如来以正法眼付迦叶,而辗转至我。我今以付于汝,汝当护持。并授袈裟,以为法信。各有所表,宜可知矣。”可曰:“请师指陈。”师曰:“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后代浇薄,疑虑竞生,云吾西天之人,言汝此方之子,凭何得法?以何证之?汝今受此衣、法,却后难生,但出此衣并吾法偈,用以表明,其化无碍。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悟性者少。虽潜符密证,千万有余。汝当阐扬,勿轻未悟,一念回机,便同本得。听吾偈曰: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祖又谓慧可曰:“此有《楞伽经》四卷,亦用付汝。此经是如来心地要门,极谈法要。可以为世间众生开示悟人。”祖还说:“我离开南印来此东土,见此赤县神州,有大乘气象而未得其应,遂逾大海,越过沙漠,为法求人久默待之,今得付授,其殆有终。”
据《别记》说,祖初居少林寺九年,为二祖说法,只教“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慧可种种说心说性,曾未契理,祖只遮其非,不为说无念心体。慧可忽曰:“我已息诸缘。”祖曰:“莫成断灭去否?”可曰:“不成断灭。”祖曰:“何以验之,云不断灭?”可曰:“了了常知,言之不可及。”祖曰:“此诸佛所传心体,更勿疑也。”
这一段记录,值得参禅的人善为注意,特别是初下手用功的人,尤须仔细善用。
祖在说完了上面一段话后,乃与徒众往禹门千圣寺。居止三天,有其城太守杨衒之者,其人素喜佛事。闻祖至,乃来敬礼。因问曰:“西土五印,师承为祖,其道如何?”祖曰:“明佛心宗,寸无差误,行解相应,名之曰祖。”又问:“此外如何?”祖曰:“须明他心,知其古今,不厌有无,亦非取故。不贤不愚,无迷无悟,若能是解,亦名为祖。”衒之复曰:“弟子归心三宝,亦有年矣,,而智慧昏蒙,尚迷真理。适听师言,罔知攸措,愿师慈悲,开示宗旨。”祖知恳到,即说偈曰:
亦不睹恶而生嫌,亦不观善而勤措。
亦不舍愚而近贤,亦不抛迷而就悟。
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
不与凡圣同躔,超然名之曰祖。
衒之闻偈,悲喜交集,并说:“愿师久住世间,化导群有。”师曰:“吾即逝矣,不可久留,根性万差,多逢患难。”衒之问:“不知是什么人,弟子为师除得否?”祖曰:“吾以传佛秘密,利益迷途,害彼自安,必无此理。”衒之曰:“自师至此,谁曾见伤?幸示其人,我为除之。”祖曰:“言之则将有损,吾宁往矣,岂忍残人快己。”而衒之问得更坚决,益恳曰:“非敢损人,但欲知之耳。”祖不得已,遂说偈曰:
江槎分玉浪,管炬开金锁,
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
衒之闻偈,莫测其义,默记于怀,礼辞而去。
《续高僧传》卷十九说,“壁观四行,为达磨之道。”《传法正宗记》卷六说,四独昙行琳序之,余书则未见,认为非达磨传道的极谈。纵使是昙琳得之于达磨,亦恐系达磨随机方便而说。但“二入四行”强调参禅者应借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的观点,我觉得这也是达磨对参禅者至关重要的教导。且敦煌石窟发现的《楞伽师资记·菩提达磨传》里也说:“此四行是达磨禅师亲说,余则弟子昙琳记师言行,集成一卷,名为《达磨论》也。”兹据《景德传灯录》卷三十录全文如下:
《菩提达磨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弟子昙琳序:
“法师者,西域南天竺国,是大婆罗门国王第三之子也。神慧疏朗,闻皆晓悟,志存摩诃衍道,故舍素从缁,绍隆圣种,冥心虚寂,通鉴世事。内外俱明,德超世表。悲海边隅,正教陵替。遂能远涉山海,游化汉魏。忘心之士,莫不归信,存见之流,乃生讥谤。于时唯有道育、慧可,此二沙门,年虽后生,俊志高远,幸逢法师,事之数载,虔恭谘启,善蒙师意。法师感其精诚,诲以真道。令如是安心,如是发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此是大乘安心之法,令无错谬。如是安心者壁观,如是发行者四行,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此略序所由云尔。
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种:一者理入,二者行入。理入者,谓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想所覆,不能显了。若也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更不随于文教,此即为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名之理入。行入者,谓四行,其余诸行,悉入此中。何等四耶?一、报冤行,二、随缘行,三、无所求行,四、称法之行。云何报冤行,谓修道行人,若受苦时,当自念言:我从往昔无数劫中,弃本从末,流浪诸有,多起冤憎,违害无限。今虽无犯,是我宿殃恶业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见与,甘心忍受都无冤诉。经云:逢苦不忧。何以故?识达故。此心生时,与理相应,体冤进道,故说言报冤行。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并缘业所转,苦乐齐受,皆从缘生。若得胜报荣誉等事,是我过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是故说言随缘行也。三、无所求行者,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昱,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舍诸有,息想无求。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故言无所求行也。四、称法行,性净之理,目之为法,此理众相斯空,无染无著,无此无彼。经云:“法无众生,离众生垢故。法无有我,离我垢故。”智者若能信解此理,应当然称法而行。法体无悭,于身命财,行檀舍施,心无吝惜,达解三空,不倚不著,但为去垢,称化众生,而不取相,此为自行,复能利他。亦能庄严菩提之道。檀施既尔,余五亦然。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居千圣寺不久,祖以化缘既毕,端居而逝。其时必后魏幼主钊与孝庄帝废立之际。是岁乃当梁武帝大通二年(528)。以其年葬于熊耳山,起塔于定林寺。
传说其后三年,魏宋云自西域返回时,与达磨相遇于葱岭,见其手携只履,翩翩独行。云即问曰;“大师何往?”祖曰:“西天去。”即谓云曰:“汝主已崩。”云听闻茫然相别。云回复命,明帝果已去世。云寻以其事奏闻于后主孝庄帝,帝令发其圹视之,唯一草履尚在。朝廷为之惊叹,诏取所遗之履,存于少林寺供奉。至唐开元十五年(727)丁卯,为信道者窃往五台山僧寺供养,后亦亡之,今不知所在。
禅的起源,在于世尊的正觉。虽然从历史记载上看传灯似乎成为问题,然禅的传灯授受,心心相印,有其由来。如《景德传灯录》卷一说,世尊一日在灵山会上告弟子摩诃迦叶:“吾以清净法眼,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正法,将付于汝,汝当护持。并敕阿难副贰传化,无令断绝。”而说偈言:
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
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尔时世尊说此偈已,复告迦叶:“吾将金缕僧伽黎衣,传付于汝。转授补处,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坏。”迦叶闻偈,头面礼足,曰:“善哉!善哉!我当依敕,恭顺佛教。”
经过这大法授受,大迦叶尊者于是成了禅宗第一祖。自此历代祖师传法付衣,成为大法传授、灯灯相续的真传。直到菩提达磨继承这一传授,成为第二十八祖。梁普通年间,菩提达磨尊者来到中国,传授给慧可,于是达磨成了开创中国禅宗的初祖。达磨亦付慧可僧伽黎衣和宝钵,以为法信。所谓“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并说:“吾灭后二百年,衣钵止不传,法亦大盛。”乃说偈曰: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祖又曰:“吾有《楞伽经》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来心地要门,令诸众生开示悟人。”
二祖慧可大师,武牢人,姓姬氏。母始怀妊时,有异光发其家,及出生而名之曰光。少小超群好学,世间之书无不博览,尤其善谈老庄。后览禅书遂尽弃前学。年三十远游求师,至洛阳龙门香山,依宝静禅师出家,寻得戒于永穆寺。遍学大小乘教义,未几而经论皆通。三十二岁复返香山,终日宴坐,又经八载,于寂默中忽见一神入告曰:“将欲受果,何滞此耶?大道非遥,汝其南矣。”第二天,忽觉头痛,至不可忍。其师欲为治之,忽闻空中有声曰:“此乃换骨,非是常痛。”往见其师述说其事,静视之,见顶骨如五峰秀出,以有神异,更名神光。其师宝静与之曰:“汝相吉祥,当有所证,神令汝南者,斯则少林达磨大士必汝之师也。”可遂至少林寺,立雪断臂求法印,果得其传授,达磨为其易名慧可。
北齐天保二年(551),有一居士,年四十许,不称姓名,趋前礼拜而问可曰:“弟子身缠风恙,请和尚忏罪。”可曰:“将罪来,与汝忏。”居士良久云:“觅罪了不可得。”可曰:“我与汝忏罪竟,宜依佛法僧住。”士曰:“今见和尚,已知是僧,未审何名禅法?”师曰:“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无二,僧宝亦然。”士曰;“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佛宗法无二也。”可深器之,即为剃发云:“此法宝也,宜名僧璨。”其年三月十八日,于先福寺受具。自兹疾渐愈。执侍巾瓶二载,可乃告曰:“菩提达磨远自竺乾,以正法眼藏并信衣密付于吾,吾今授汝。汝当守护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
本来无有种,花亦不曾生。
付衣法已曰:“我有宿累在邺,将往偿之,善去善行。”于是即于邺都随宜说法,一音演畅,四众归依。如是积三十四载,后邑宰翟仲侃惑僧辨和邪说,加师以非法,祖怡然委顺,因是而化,世寿一百七岁。即隋文帝开皇十三年(593)癸丑三月十六日。葬于磁州滏阳县东北七十里。唐德宗谥大祖禅师。
三祖僧璨大师,不知何许人。以白衣谒见二祖慧可,不称姓名,因答有悟,乃师之出家。授法付衣后,可诫之曰:“后必有难,汝当远引避之。”璨从其言,遂隐于舒州皖公山。当后周武帝毁灭佛法,璨往来于太湖县司空山,居无常处,积十余载,时人无能知者。
隋开皇年间,有沙弥道信者,年始十四岁,一旦来礼座下,请问之曰:“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师曰:“谁缚汝?”曰:“无人缚。”璨曰:“何更求解脱乎?”信于言下大悟,愿以弟子礼事之。服劳九载,后于吉州受戒,侍奉尤谨。祖屡试以玄微,知其缘熟,乃付衣法。“昔如来大法眼藏,今以付汝,并其衣钵,汝皆将去。听吾偈曰:
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
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
并曰:“汝善传之,无使其绝。”
祖传法以后,孑然往适罗浮山,悠游二载,却回旧址。逾月士民奔趋大设坛供,祖为四众广宣心要讫,于法会大树下,合掌立化。时当隋朝大业丙寅年(606)十月十五日。唐玄宗谥鉴智禅师,塔曰觉寂。
僧璨著有《信心铭》,兹录全文如下: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
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不识玄旨,徒劳念静。
圆同太虚,无欠无余。良由取舍,所以不如。
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
止动归止,止更弥动。唯滞两边,宁知一种。
一种不通,两处失动。遣有没有,从空背空。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
归根得旨,随照失宗。须臾返照,胜却前空。
前空转变,皆由妄见。不用求真,唯须息见。
二见不住,慎莫追寻。才有是非,纷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能由境灭,境逐能沉。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无是一空。
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觉。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小见狐疑,转急转迟。
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体无去住。
任性合道,逍遥绝恼。系念乖真,昏沉不好。
不好劳神,何用疏亲。欲取一乘,勿恶六尘。
六尘不恶,还同正觉。智者无为,愚人自缚。
法无异法,妄自爱著。将心用心,岂非大错。
迷生寂乱,悟无好恶。一切二边,良由斟酌。
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
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
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动无动,动止无止。
两既不成,一何有尔。究竟穷极,不存轨则。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尽净,正信调直。
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
非思量处,识情难测。真如法界,无他无自。
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万年。
无在不在,十方目前。极小同大,忘绝境界。
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若不如是,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但能如是,何虑不毕。信心不二,不二信心。
言语道断,非去来今。
四祖道信大师司马氏,世居河内,后徙蕲州广济县。师生而超异,幼慕空宗诸解脱门,宛如宿习。隋开皇十二年(592),以沙弥参见僧璨尊者,既问答悟道,遂礼拜师之。又九年,乃得其付法授衣。既嗣祖风,摄心无寐,胁不至席六十年。
唐武德七年(624),祖返蕲之破头山,(即今之双峰山),大弘所得之法,四方学士,云集法筵。太宗闻其风尚,尝三诏皆辞不起。又诏并谓使臣曰:“今复不从吾命,即取首来。”诏至,“果逆上意”。祖即引颈待刃。使者还,以此奏之。太宗嘉其坚贞,慰谕甚盛。此时,祖已居山二十年。
一日往黄梅县,路逢一小儿,可七岁许,骨相奇秀,异乎常童。祖因问曰:“子何姓?”答曰:“姓即有,非常姓。”祖曰:“是何姓?”答曰:“是佛性。”祖曰:“汝无姓耶?”答曰:“性空,故无。”祖默识其为法器,即顾侍者道:“此儿非凡之器,后当大兴佛事。”遂请允其父母舍为弟子。祖为剃度,名之曰弘忍。其后乃命曰:“昔如来传正法眼,转至于我,我今付汝,并前祖信物衣钵,汝皆将之。勉其传授,无使断绝,听吾偈曰:
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
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
高宗永徽辛亥岁(651)闰九月四日,忽垂诫门人曰:“一切诸法,悉皆解脱,汝等各自护念,流化未来。”言讫安坐而逝。世寿七十二,塔于本山。代宗谥大医禅师,塔曰慈云。
五祖弘忍大师,蕲州黄梅人,姓周氏。传其前生为破头山中栽松道者,尝请于四祖曰:“法道可得闻乎?”祖曰:“汝已老,脱有闻,其能广化邪?倘若再来,吾尚去迟汝。”路经水边,见一女子洗衣,向其揖曰:“寄宿得否?”女曰:“我有父兄,可往求之。”曰:“汝答应了,我即敢行。”女首肯之。女周氏季子也。归辄怀孕,父母大恶,逐之。女无所归,日佣纺里中,夕止于众馆之下。不久,生一子,以为不祥,因抛浊港中,明日见之,溯流而上,气体鲜明。大惊,遂举之。抚养成童。随母乞食,里人呼为无姓儿,性大聪明,有所闻见,无难易者,一皆晓了。风骨绝异,有圣人相。有智者见之叹曰:“此儿具大人相,所不及如来者,缺七种相耳。”七岁时遇道信大师,出家受戒,嗣法后,化于破头山,教化大盛。是时天下慕其风者,不远千里而趋之,学者称为东山法门。
《景德传灯录》卷三说:
“咸亨中(670-673)有一居士,姓卢名慧能,自新州来参谒。师问曰:“汝自何来?”曰:“岭南。”师曰:“欲须何事?”曰:“唯求作佛。”师曰:“岭南人无佛性,若为得佛?”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岂然?”师知是异人,乃呵曰:“著槽厂去。”能礼足而退,便入碓坊,服劳于杵臼之间,昼夜不息。经八月,师知付授时至,遂告众曰:“正法难解,不可徒记吾言,持为己任。汝等各自随意述一偈,若语意冥符,则衣法皆付。”时会下七百余僧。上座神秀者,学通内外,众所宗仰,咸共推称云:“若非尊秀,畴敢当之?”神秀窃聆众誉,不复思惟,乃于廊壁书一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师因经行,忽见此偈,知是神秀所述,乃赞叹曰:“后代依此修行,亦得胜果。”其壁本欲令处士卢珍绘《楞伽变相》,及见题偈在壁,遂止不画,各令诵念。能在碓坊,忽聆诵偈,乃问同学:“是何章句?”同学曰:“汝不知和尚求法嗣,令各述心偈?此则秀上座所述。和尚深加叹赏,必将付法传衣也。”能曰:“其偈云何?”同学为诵。能良久曰:“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同学呵曰:“庸流何知,勿发狂言。”能曰:“子不信耶?愿以一偈和之。”同学不答,相视而笑。能至夜,密告一童子,引至廊下,能自秉烛,令童子于秀偈之侧,写一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大师后见此偈曰:“此是谁作,亦未见性。”众闻师语,遂不之顾。逮夜,乃潜令人自碓坊召能行者入室告曰:“诸佛出世为一大事故,随机大小而引导之,遂有十地、三乘、顿渐等旨,以为教门。然以无上微妙、秘密圆明、真实正法眼藏,付于上首大迦叶尊者,辗转传授二十八世。至达磨届于此土,得可大师承袭以至于吾,今以法宝及所传袈裟用付于汝。汝自保护,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能居士跪受衣法,启曰:“法则既受,衣付何人?”祖曰:“昔达磨初至,人未知信,故传衣以明得法。今信心已熟,衣乃争端,止于汝身,不复传也。且当远隐,俟时行化,所谓授衣之人,命如悬丝也。”能曰:“当隐何所?”师曰:“逢怀即止,遇会且藏。”能礼足已,捧衣而出。是夜南迈,大众莫知。忍大师自此不复上堂。凡三日。大众疑怪,致问。祖曰:“吾道行矣!何更询之?”复问:“衣法谁得耶?”师曰:“能者得。”于是众议卢行者名能,寻访既失,悬知彼得,即共奔逐。忍大师既付衣法,复经四载,至上元二年(675),忽告众曰:“吾今事毕,时可行矣。”即入室,安坐而逝。寿七十有四。建塔于黄梅之东山。代宗皇帝谥大满禅师、法雨之塔。”
六祖慧能大师,俗姓卢氏,其祖先范阳人,父名行瑫,武德年中,谪宦新州,乃生慧能,遂为新州籍人。三岁丧父,其母守志,不复适人。独养尊者,以终其身。然其家贫,母子生活艰难,尊者遂打柴以养母。一日负柴至市中,闻有人读诵《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有所感悟,因问诵经人曰:“此何经耶?君得之于何人?”曰:“此名《金刚经》,得于黄梅忍大师。大师尝谓人曰:“若持此经,得速见性。”尊者闻语欢喜,欣然发意出家求法。乃乞于一友,为母积备资粮,辞母告其往黄梅为法寻师之意。既抵黄梅,参礼五祖。弘忍大师一见,默识其法器。乃使之人碓房中去踏米。经八个月,祖知其机已熟,乃召集座下众僧,教令各试呈得法偈语。当慧能呈偈后五祖潜入碓房问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已久,犹欠筛在。”这就是说虽已彻悟,单立无依,灵明不昧,尚未得师之印可。五祖去后,慧能于三更入五祖室。五祖复徵其初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语,慧能言下大彻,遂启五祖曰:“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五祖知悟本性,谓慧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遂传衣法,慧能受衣法后,南还广州,落发于法性寺,得具戒后,至韶阳曹溪,四众云归,方以其法普传。
《五灯会元》卷一说:“一日,六祖谓众曰: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汝等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若欲成就种智,须达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处,行住坐卧,纯一直心,不动道场,真成净土,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种,能含藏长养,成就其实。一相一行。亦复如是。我今说法,犹如时雨溥润大地。汝等佛性,譬诸种子,遇兹沾洽,悉得发生。承吾旨者,决获菩提。依吾行者,定证妙果。”先天元年(712)告诸四众曰:“吾忝受忍大师衣法,今为汝等说法,不付其衣。盖汝等信根纯熟,决定不疑,堪任大事。听吾偈曰:
心地含诸种,普雨皆悉生。
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
说偈已,复曰:“其法无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净,亦无诸相。汝等慎勿观净及空其心。此心本净,无可取舍。各自努力,随缘好去。”祖说法利生,经四十载,其年七月六日,命弟子往新州国恩寺,建报恩塔,仍令倍工。国恩寺乃祖家旧址,为塔之意乃欲报其父母之德。
先天二年七月一日,谓门人曰:“吾欲归新州,汝速理舟楫。”时大众哀慕,乞师且住。祖曰:“诸佛出现,犹示涅槃。有来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归必有所。”曰:“师从此去早晚却回。”祖曰:“叶落归根,来时无口。”又问:“师之法眼,何人传受?”祖曰:“有道者得,无心者通。”
《指月录》卷四说:
“八月三日复示众曰:吾灭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泪,受人吊问,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恐汝等心迷,不会吾意,今再嘱汝,令汝见性。吾灭度后,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违吾教纵,吾在世,亦无有益。复说偈曰: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
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说偈己,端坐至三更,谓门人曰:吾行矣。奄然迁化。于时异香满室,白虹属地,林木变白,禽兽哀鸣。十一月,广、韶、新三郡官僚暨门人僧俗争迎真身,莫决所之。乃焚香祷曰:香烟指处,师所归焉。时香烟直贯曹溪。十一月十三日,迁神龛并衣钵曹溪。次年七月入塔。春秋七十有六。盖年二十四而传衣,三十九祝发,说法利生三十七载。
唐宪宗皇帝谥大鉴禅师,塔曰元和灵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