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震、休密陀得到苻坚接见他们的消息兴奋不已。次日天未亮就起床用香汤沫浴,换上最体面的衣裳,希望藉此能带来好的运气,然后开始专心等待苻坚召见。
天亮后,李统兴果然引一侍卫来到客栈接二人入宫。
白震、休密陀在大殿见到了名震天下的苻坚。苻坚坐在正首的龙椅上,他的旁边是长相酷似、犹如金童玉女般美艳的一对少年男女。
白震偷偷打量一眼那位美少年,心下在想:如果没猜错,这少年应该就是慕容冲公子了。原来慕容冲乃是燕国的皇子,几年前,(公元370年),苻坚在扫荡中原时灭掉了燕国,攻入王宫时,俘获到一对美艳的少男、少女——这便是十二岁的慕容冲和他十四岁的姐姐清河公主。苻坚见这姐弟正是芬含豆蔻,艳若芙蕖,不忍杀害,便一同收了。这清河公主乃亡国之女,不能自主,当然只能由人摆布,充作玩物。慕容冲也才十二岁,此时已经长得面如冠玉,苻坚于是又把他充作娈童,晨夕与共。慕容冲姐弟共事苻坚,真是扑朔迷离,雌雄莫辨,其时长安城中有人唱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白震又打量一眼苻坚,果然是个当世豪杰,那不严自威的仪态,谁见了都要产生自惭形秽的自卑感。
苻坚见二位不说话,知是必有畏惧之心,遂面带笑容用和蔼可亲的语调打破沉寂:“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不苦。”白震有点词不达意地,“陛下为天下操劳才是真正的辛苦。”
苻坚又问道:“你们为何事而来?”
白震很紧张,一旁的休密陀见状赶紧接过话道:“是这样的,我们西域自古以来就是个群龙无首、烽火不断的不毛之地,大汉时期,我们归附了中原,这对我们西域各国来说,就好比流浪的人有了家,又好比孤苦伶仃的孩子有了爹娘……可是好景没有一直惠及西域世世代代子孙,自董卓之乱再到三国争雄,我们西域又回到了从前——”
苻坚见休密陀没完没了,便打断道:“你们为何事而来可以直说,本王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休密陀又磕一个头说:“是……是这样的,我们西域自从脱离了大汉的庇护,已经分裂为三十六个国家,每一个国家都拥有无限多的奇珍异宝和无以数计的财富……而这些国家中最富的应首推龟兹国,可是该国国王白纯昏庸无道,听信妇人之言,国虽富,民则难以聊生,终有一天会官逼民反,再起烽烟……所以……我们想请陛下挥师北上占领龟兹国……”
苻坚皱眉道:“是吗?”
“是的!”休密陀来了兴致,“我想以陛下的威名,龟兹国王白纯只要一听到就会归降,就算是他听信妇人之言要以鸡蛋碰石头,我们也掌握了一部分军队,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苻坚对龟兹国很感兴趣:“你们是龟兹国的?这太好了,这个国家很有名。”
“是的,它物产丰富,尤其是铁矿石占了全境的半壁江山……”
“这个国家都有些什么样的人才?”苻坚似乎只对人才感兴趣。
休密陀与白震用龟兹话商量一会,然后回答苻坚道:“启禀陛下,龟兹国国王昏庸,好的人才都要受到挤兑,可以说身边都是一群无用之辈,陛下出兵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抵抗。”
“听说龟兹国有一位名叫鸠摩罗什的高僧甚是了得?”
白震插话道:“这个鸠摩罗什他算得了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和尚,称他是高僧真是抬举他了!”
“是吗?为什么他的名气有这么大呢?”
休密陀问白震道:“他有名气吗?我们在龟兹国为何不知道?”
白震明白休密陀的意思,亦配合道:“是啊,我们龟兹国确有不少高僧,可从没听说鸠摩罗什也称得上是高僧——陛下,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凡去过西域的人回来都和我说过,这个鸠摩罗什长得一表人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之生死未来……总之是太了不起了!”苻坚话未说完,见休密陀竟然当他的面狂笑不止,遂不悦道,“何事值得你大笑?”
“我在笑白纯太可笑了,他自知国力不行,特别是在军事上比任何一个西域小国都要弱,他为了给自己壮胆,于是编造了一个鸠摩罗什的神话哄骗世人。”
苻坚将信将疑地:“真是这样吗?”
休密陀向白震递一个眼色,白震会意,对苻坚道:“是的,我是国王的弟弟、鸠摩罗什的舅舅,这些事我都非常的清楚!”
苻坚一听似有大失所望之态,遂对二位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们的国王是有点可笑。”
“岂止是可笑,简直是昏庸无道,所以我们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陛下早点发兵。”休密陀趁势道。
苻坚打一个呵欠,有点不耐烦地说:“出兵之事日后再议,来人啊,送客。”
白震、休密陀一时傻眼了,不知哪里说错了。回到客栈,两人少不了一番猜测,但都不得要领。沉默了好一阵,突然间白震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
休密陀道:“你知道什么了?”
“你没有注意吗,苻坚只对鸠摩罗什有兴趣?”
“这倒不假。”休密陀点头,“可是这跟他不愿发兵讨伐龟兹国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记得苻坚与我们说话的过程中特意提到鸠摩罗什长得一表人才。你想想,他是个好男风的人——”白震很得意地说。
休密陀沉思默想了片刻,抬起头对白震道:“你是说如果我们把鸠摩罗什的长相吹嘘一番他就会出兵?”
“你太聪明了!”白震伸出大拇指夸奖道,“我一提头你就知尾。”
“可是……为一个男人,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当年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还烽火戏诸侯呢,何况好男风者比好女色者更痴情。”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鸠摩罗炎在世时我常听他谈今说古,其中他就说了宫中男风屡见,多不以为异,甚至男宠乱政之事也见诸正史……”白震于是不无卖弄地说了先秦几个男宠故事,最后说到汉朝,“汉哀帝宠幸董贤,贤时年20岁余,蒙哀帝之爱而平步青云,直驱中枢,位列三公,更有甚者,其父亲兄弟姊妹妻子妻父一路高升,权倾朝堂……乃至后来王莽指为‘间者以来,阴阳不调,灾害并臻,元元蒙辜’之罪……还有,你可能不知,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当年董贤也是兄妹共侍一主。哀帝恐其回家不便,把其妻也招入宫中居住,可谓照顾周全唉!”
“苻坚不是已经有慕容冲了么?”
“这个你就不知了,如今苻坚虽宠慕容冲,却并没有让他进入到权力中心来,你知是何原因吗?”
休密陀摇头:“不知。”
“是苻坚尚未找到最满意者!你看他对鸠摩罗什有那么大的兴趣……”白震越说越来劲。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确实是失去了一个机会。”休密陀惋惜道。
“未必!所谓‘亡羊补牢’,现在还来得及,可以请李统兴出面,说鸠摩罗什如何美艳,然后我们负荆请罪,说我们先前的话都不当真。”
休密陀想了想,也认为可行,于是两人又去到李统兴家中,请他出面。李统兴听了白震的陈述,不觉哑然失笑:“你们够有想像力的,连这样的事都想到了!只是我要告诉二位——苻坚想得到鸠摩罗什不假,但他不是汉哀帝!”
“苻坚真想得鸠摩罗什?”白震问道,“只要他有想得到鸠摩罗什的念头就行了,管他是不是汉哀帝!”
“但他现在对鸠摩罗什没兴趣了。”
“你这话让我们更糊涂了。”白震、休密陀异口同声。
“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们?!实话说吧,苻坚是个很有抱负的君主,他的理想就像汉武帝一样,所以他会稳打稳扎,他的第一步是统一中原十六国,然后拿下南方的晋朝……如今中原五胡十六国尚有大半未征服,他哪有可能去打远在西域的龟兹?”
休密陀有点明白了,遂问道:“你说他想得鸠摩罗什,此话又怎讲?”
李统兴道:“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苻坚能有今天全仗身边的人才,可以说,他对人才的重视在历代君王中,是否‘后有来者’还不敢说,但可说是绝对的‘前无古人’。为了网罗天下人才,只要有外国使者来访,他都要打听当地都出了些什么人物。近些年,凡是从西域过来的人,都不约而同提到了鸠摩罗什,由此可知,他对鸠摩罗什会有多大的兴趣。”
白震惋惜道:“早知道这些就好了,当初我们为何就不来问你呢!”
李统兴道:“我也以为你们知道一切才过来的,不然也该提个醒。”
“事情过去就不再提它,当务之急是现在怎么办?”休密陀道。
“这不是很简单吗,当然是向苻坚负荆请罪,好好把情况说明,请他马上出兵向白纯讨要——”
“万万不可!”李统兴不等白震把话说完就打断他,“苻坚是个从善如流、疾恶如仇的明君,他轻易不会怀疑一个人,一旦怀疑了,被怀疑者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你们才在他面前说过鸠摩罗什的坏话马上又出尔反尔说出意思完全相反的话,依他的性格,你们这是去送死!弄不好还连累老夫!”
白震打了一个寒噤:“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统兴想了想:“唯一的办法是换人去跟苻坚说。”
“谢谢指点,休密陀我们马上回去喊人!”白震说着就站起来了。
“有你这么急的吗?”李统兴不悦地说。
“是的,我们已经等了二十余年,不能再等了!”白震急不可耐道。
“你们若想成功,那起码还要等好多年才行。”
休密陀望着李统兴:“这话怎么讲?”
李统兴道:“就算你们换人过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连有两批人都是为鸠摩罗什而来,以苻坚的聪明他难道不怀疑?再者,一批人说不好,另一批人又说好,你叫他去信谁?这是其一,其二,如今中原十六国尚有一部分没有征服,苻坚正忙于扩展地盘,他哪有多余的时间去兼顾远在天边的事情?”
白震、休密陀听了这话便垂头丧气起来。原以为请苻坚攻打龟兹国只是一桩举手之劳的小事,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波折。送走李统兴,两个人开始就下一步如何走认真地商量。休密陀认为,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依李统兴之言,这几年不要轻举妄动,只等苻坚荡平了五胡十六国,下一站就可收拾白纯。
白震道:“也只能是这样了,但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出来的事是瞒不住白纯的,到时他要怀疑怎么办?”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就说因为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后来在长安听到一个故事就想通了。”
“听到什么故事?”
休密陀道:“当然是长安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那首《七步诗》典故。”
白震想了想道:“那就这么办吧。”
休密陀道:“先不要急着回去,出来散心就要有个散心的样子,我们就安下心在这里住下来吧,等到苻坚真的需要伐西域时再走也不迟。”
白震哈哈大笑,在休密陀胸脯上打了一拳:“你他娘的真有办法!”
书接上回,说的是白纯刚刚离开鸠摩罗什,卑摩罗叉就进了禅房,他在鸠摩罗什对面坐定:“刚才好像是陛下来过这里?”
鸠摩罗什道:“正是。”
卑摩罗叉落座:“这就巧了,罗什才梦到陛下,陛下马上就来了!”
鸠摩罗什点头:“是啊,我也说有点巧。”
“陛下何事找你?”卑摩罗叉小声问道。
“他最近老做梦,梦到我母亲说龟兹国国运要衰败。”
卑摩罗叉不以为然地:“他就为这事来问你?市井早就在传了。”
“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更要紧的——前部王已经逼宫了,公开挑明要他让出王位。”
卑摩罗叉吃惊地:“他答应了吗?”
“他拿不定主意才问我。”
“是吗?他们这样做真有点过份!
“他要篡位在龟兹国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事,像这样公开跳出来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真有点想不通,连街上挑夫、走卒都知道的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能忍到现在,换了别人早就——”卑摩罗叉做了个向下砍的手势。
鸠摩罗什道:“是啊,很多人都是这么说。”
卑摩摩叉望着鸠摩罗什:“我认为这中间一定有原因……罗什,你应该知道一些的。”
“不是太清楚,我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难道一点也不知道?”罗叉不甘心地。
“听说陛下虽为一国之君,但诸事皆听命于王后,就引起了前部王等人的不满,是真是假我也不敢肯定。”
“我相信是真的,因为宫中的大小事情确确实实是王后在做主——既然她有能耐何不将前部王他们铲除了?”
“前部王他们对国王、王后的怨怼非一日之久,已准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开始当然是难以发现,当知道时却为时已晚,人家已经形成势力动不得了。”
卑摩罗叉道:“你是要陛下让位呢?还是拒绝?”
“这个不好说,应该由他自己作主。”
“他会如何选择?”
鸠摩罗什想了想道:“他会拒绝。”
卑摩罗叉叹气道:“那些谣传就要变为现实啦,龟兹国一场大乱免不了了……”
鸠摩罗什道:“现在很难说,还是静观动态吧。”
又过了数日,卑摩罗叉特意来到伽蓝寺向鸠摩罗什报告:“罗什啊,你果然是料事如神——陛下真的拒绝了前部王。前部王很生气,还放出狠话说陛下会有后悔的一天。”
“是吗?”鸠摩罗什虽然早就料到,但还是有点吃惊。
“是的。现在很多人在猜测,前部王马上会起兵谋反——罗什,我问你龟兹国是不是真要打内战了?”
“内战?”鸠摩罗什思忖片刻,“应该不会。”
“不打内战,他们放出这样的狠话岂不是没有面子?”
鸠摩罗什道:“有可能他会用别的方式。”
“罗什,”卑摩罗叉盯着鸠摩罗什,半晌才说,“有人说你能看清未来,实不相瞒,我不太相信,因为我自己也称得上是高僧,如果这一回你还能猜中——那我就不得不服你!”卑摩罗叉起身告辞,出门不久又折了回来,“还有一事要问你,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鸠摩罗什道:“你既然要问肯定是想知道,为何又让我可以选择不说呢?莫非不是你想问我?”
卑摩罗叉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是王后托我问你的事——陛下和王后希望你长期留下来,他们听说你想离开龟兹国心里很急,所以要我问你是什么原因要离开。”
鸠摩罗什道:“我在剡宝国有一位师父——”
“我知道,他叫盘头达多,是他要你走?”
“当初我和他在一起修习小乘教,某一天我们在藏经楼里得到一本《德女问经》,这是一本大乘教的经典著作,当时我们看了都无法接受里面的观点,现在我开悟了,由小乘而大乘,那种感受真个是如井底之蛙跳出了井底终于看到原来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天地!大乘的教义就是要让众生成佛,如今每当想起师父他还在那井底之下,我的心就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不找到他我心难安……”
“找到他你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鸠摩罗什肯定地答复卑摩罗叉。
“原来是这样。”卑摩罗叉想想道,“我也替陛下他们松了一囗气……罗什啊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对陛下来说是多么重要——他不能没有你啊!如果这一次你又能猜对,连我都离不开你了。”
鸠摩罗什说龟兹国不会打内战,不久后又被他猜中了——白震和休密陀去了长安,谁都知道他们是想请动长安的苻坚来攻打龟兹国。
仿佛大战在即,龟兹国中人心浮动,甚至连卑摩罗叉都坐不住了,他惊慌失措地来到伽蓝寺对鸠摩罗什说:“苻坚就要来了,听说他的军队十分凶残,连和尚都要杀头,罗什啊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鸠摩罗什不以为然道:“谁说苻坚要来了?”
“不是你说的吗?你说没有内战——这不,你又猜中了,是外战啊!”
鸠摩罗什道:“没有内战就非得有外战吗?好像你们都巴不得有战争才好。”
“你是说连外战也没有?你可是金口玉言!这太好了!”卑摩罗叉有点喜出望外,“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我得让更多的人知道!”
其时,龟兹国正人心惶惶,四处盛传有战事发生的消息,有的人甚至已经准备好举家外出避难。现在,鸠摩罗什说没有战事,无疑是给了他们莫大的安慰,人们奔走相告,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龟兹城。
白纯觉得这样还不够,为了最大程度地稳定民心,他让鸠摩罗什在伽蓝寺传经讲法,顺带安抚民心。龟兹一度混乱的局面很快就恢复正常,民众开始安居乐业。
白纯很高兴,所到之处,人们都在传颂鸠摩罗什的无量功德。白纯见了不胜感叹道:“一个罗什竟然胜过百万之师,他是我们龟兹国的福星啊!”
闲话休题,却说龟兹稳定后,鸠摩罗什就要去完成他的夙愿了,正在他打点好行装准备离开龟兹国之时,多年不见的盘头达多竟然来到伽蓝寺出现在鸠摩罗什的身前!
鸠摩罗什大喜过望道:“师父啊,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莫非我们师徒皆有心灵感应?”
盘头达多道:“我在剡宝国得到你捎来的囗信,罗什哪,我正要问你,你急着要见我是为何事?”
鸠摩罗什这才想起近段时间国王派出不少探子前往剡宝国,原来是帮他寻找师父。
“师父,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读诵《德女问经》的事吗?”
“当然记得,”盘头达多问道,“你就是为这个事把我叫来的?”
“正是。”
“那可是与我们所学教义背道而驰的异端邪说,罗什啊万万不可信!”
鸠摩罗什道:“师父,那是我们当初的认识错了,弟子现在已经开悟,正要与你一起分享。”
“你开悟了?是走火入魔吧?小乘教乃是天下第一佛法,其它的都不足取!”
鸠摩罗什也不与争辩,张口便念道——
“……尔时阿逸多菩萨摩诃萨复白佛言:世尊,此有德婆罗门女,曾住于世种何种善根?佛言:阿逸多!汝今当知,此有德女于过去世毗婆尸佛出现之时,已作女身,为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解其身上所着璎珞,奉上彼佛而为供养,尸弃如来出现之时,于其佛所问甚深义,以妙衣服而为供养,在彼法中出家学道,修持梵行满足千年……”
鸠摩罗什诵完了经,就看着盘头达多,等他的意见。
盘头达多面露冷笑,很不以为然道:“你研究大乘经得到什么高深的道理?竟这样崇尚它!”
“师父,大乘明净高深,有法皆空:小乘偏狭,拘泥于名相。”鸠摩罗什扼要解释。
“你说一切空空,空已深入你的灵魂,这是何等可怕!那有抛弃法而爱空的?比如从前有一狂人:他要求一个纺织技艺高明的师傅织出一条极细的棉丝来。师傅穷其所技,织出一条细得不能再细的棉丝送给狂人。狂人仍嫌它太粗,要师傅再织。师傅很生气地指着空中说:‘这就是你要的细丝。’狂人睁大了眼睛看看空中,什么也没有,就说:‘我怎么看不见?,师傅说:‘这就是天下最细的棉丝,如我这样优秀的工匠都看不见,你怎么能看得见!’狂人大喜,赏赐他很多金钱……你说的空法,和那狂人何异?”
鸠摩罗什深知盘头达多研究小乘太久了,一时不容易改变过来,于是耐心引用比喻翻来覆去讲解……
…………
鸠摩罗什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地引经据典,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让盘头达多信服。
盘头达多开悟后叹道:“大乘与小乘真是两个天地啊,今天我能达到如此境界,全仗你的指引——罗什请受我一拜,你是我的师父!”
鸠摩罗什见盘头达多真要行拜师礼遂侧身不受:“不……不能这样……”
“罗什啊,你是我大乘师,我是你小乘师。”盘头多达喜悦地说。
再说白震、休密陀在长安栖息之日,正值苻坚偃甲息兵,大力发展生产为一统中原而作准备之时。
有一年,前秦国家大多数地区遭到大旱,为了同老百姓一起度过难关。苻坚下令减少自己的膳食,撤销歌乐,后宫皇妃以下的宫女改换布衣,不再穿绫罗绸缎,文武百官也相应地减少俸禄,以示与民共休戚。同时还指令开发山上的矿产林木,解除限制河流湖泊渔业的禁令,使国家和老百姓共同分享。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使人民获得休养生息。由于苻坚的措施得力,虽然遭遇大旱,却没有引起大的饥荒灾难。
为了解决关中地区少雨易旱的问题,苻坚下令官府证调了豪富童仆三万人,开发迳水上游,凿山起堤,疏通沟渠,灌溉梯田和盐碱地,使荒芜了多年的田地又重新长出了五谷,老百姓深受其利。苻坚还亲自耕作,他的夫人苟皇后也到近郊养蚕,以劝勉农民积极从事农业生产和丝织。苻坚又多次派遣使臣到各地巡视,抚恤孤寡老人。大灾三年,苻坚考虑到农民欠收,就下令减免部分租税,节约官府开支,适当降低官俸,并规定不是当务之急就不要征派徭役了。由于苻坚把发展农业作为基本的国策,前秦的经济恢复很快,几年后便出现了安定清平、丰衣足食的新气象。史载,从长安到各州都,都修了通道驿亭,游人和商贩沿途取给十分方便。老百姓有歌谣说:“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随着经济实力的恢复,苻坚在平定内乱之后,又接连征服了前凉、代国,使前秦获得空前的强盛。这时苻坚也出现了奢侈的苗头。接见群臣的大殿,挂起的帘幕皇宫檐梁以及车马服饰等,也都用珍珠、宝石、美玉装饰起来。尚书郎裴元略进谏说:我听说尧帝和舜帝住的是茅草屋,周文王和周武王也都鄙视华丽的宫室。他们勤俭治国,所以才能够使天下和平兴盛了八百年。秦始皇追求享乐,穷极奢丽,结果未能传到孙子就亡了国。希望陛下引以为戒,修建宫廷不必追求雕梁画栋,要为天下广施纯朴的风尚,留下美好的风范。要以金玉为贱,以五谷为珍宝,体恤人民的疾苦。大力发展农业生产。除去那些无用的器皿,放弃那些难得的财货。要发扬高尚的道德情操以勉励浅薄的习俗,要兴办教育推广德政以怀柔边远地区的民众。这样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最终获得天下统一……
苻坚听罢非常高兴,于是下令撤去珠帘,并任命裴元略为谏议大夫。
闲话少絮,言归正传,却说苻坚为政清明、从善如流自有好的结果,不出数年就基本上统一了中国北方,如今国富兵强,只剩下地处东南一隅的东晋尚未征服,为此,苻坚耿耿于怀。建元十五年(379年),前秦攻克了东晋的前沿,俘虏了守将朱序。苻坚认为夺取东晋,统一天下的条件已经成熟,于是决定伐晋。
建元十八年,苻坚在太极殿召见群臣说:“我从继承大业以来,将近三十年了。四方大致平定,只有东南一角,尚没有蒙受君王的教化。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兵力,能有九十七万,我准备亲率大军东伐。你们以为如何?”
面对苻坚的主张与发问,除秘书监朱彤表示赞成外,其余大臣都纷纷反对,久议不决。苻坚很生气地说:“罢、罢、罢,还是由我自己决断好了。” 群臣退朝后,苻坚又留下弟弟苻融商议。
苻融也不同意伐晋。他认为当时伐晋有三难:一是从星象看,天意不顺;二是东晋在司马氏的治理下上下安和,没有灾祸和挑衅行为,无隙可乘;三是本国多年征战,士卒疲惫,人民厌战。再说被征服的鲜卑、羌、羯等贵族也未诚心臣服。然而,苻坚听不进去。苻融又劝谏说:我们的意见不听也可以,难道连丞相王猛临终不可贪图东晋的遗言也忘了吗?此后,爱妾张夫人、太子也都劝苻坚不要伐晋。
苻坚非常失望和烦恼,他想到自己多年来精勤治国,已拥兵百万,资杖如山,为什么不可以乘统一北方的胜势征服东晋呢?以致于夜睡不宁,食不甘味。
其时,白震和休密陀转眼已在长安栖居四载有余,这些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前秦的动态,可以说旷日持久的等待已经让他们失去了耐心。正在此时,某日,久未露面的李统兴突然来访,他一进来就把门反扣上,然后神秘兮兮地对二位说:“好消息,好消息,二位的机会到了!”
白震、休密陀问道:“什么好消息?”
“二位难道没听说苻坚就要兴师用兵了么?”
白震一听就很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消息呢!苻坚要打的是东晋又不是发兵西域。”
“而且还不能肯定,朝中持反对意见的有很多。”休密陀补充道。
“他想而又不能打——这就是机会了!”李统兴面露得意之色道。
休密陀与白震面面相觑,再看着李统兴:“你这话是何意?”
李统兴招手示意,休密陀、白震于是附耳近前听李统兴如此这般一番耳语,然后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并连连点头称赞。李统兴的神态更加严肃认真起来:“此事至关要紧,万万不能走漏风声。如果没有别的想法,我们就可以分头行动了。”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怎会走漏风声呢?李老板尽管放心!”
三人又作了一番商量后决定:除了白震仍在客栈,休密陀必须马让潜回龟兹国请同党鄯善王弥真过来游说苻坚,李统兴则着手布置长安这边的工作。
李统兴的工作有二项:一是在市井散布童谣;一是找一个合适的人怂恿苻坚出兵龟兹国。李统兴要找的人叫慕容垂,他认为在长安城里没有谁比这个人更合适了。
慕容垂,原名慕容霸,前燕王慕容皝第五子,慕容冲父亲慕容俊的弟弟。少时颇有器度,身长七尺七寸,手垂过膝。
永和十年(354年)四月,慕容俊称帝,建号元玺,史称前燕。慕容霸因训练军队之时,座骑受惊而坠马,进而折齿,更名为慕容垂。慕容垂被封为吴王,迁镇信都。
升平三年(359年)十二月,慕容俊病危,召慕容垂回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升平四年(360年)正月,慕容俊病逝,太子慕容暐即位,慕容垂屡建奇功,却备受打压,遂谋生脱离前燕之意。公元369年十一月,慕容垂以打猎为由,微服出邺,准备回故都龙城。到邯郸时,却出了意外,幼子慕容林向来不为慕容垂所宠爱,便向燕王告状,慕容暐遂派精骑追击。慕容垂走投无路,只好投奔苻坚。苻坚早有伐燕之意,但因忌惮慕容垂之威名,一直未成。如今闻慕容垂来归,大喜,亲自到郊外迎接,执其手说:“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慕容垂感谢地说:“羁旅之臣,免罪为幸。本邦之荣,非所敢望!”
太和四年(369年)十一月,苻坚灭前燕,慕容垂随苻坚入邺,收集诸子,相对而哭。
时苻坚已统一中国北方大部,而鲜卑人的势力也逐渐增大,这引起了一些氐族贵族的不安,宁康二年(373年),有彗星出现,太史令张孟认为不详,便对苻坚说:“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并劝苻坚诛杀慕容氏,苻坚未从。并以慕容暐为尚书,慕容垂为京兆尹,慕容冲为平阳太守。宁康二年(374年)十二月,也许是处于王猛或者苻氏重臣的授意,市井上谣言四起,说鲜卑人图谋复国。甚至有人闯入明光殿大呼:“甲申乙酉,鱼羊(鱼羊即为鲜卑的鲜字)食人,悲哉无复遗。”!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等乘机请苻坚诛杀诸鲜卑人,但苻坚未听,致使慕容垂又逃过一劫。慕容垂随苻坚南征北战,如今大功告成,苻坚不仅未能兑现 “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 的承诺,反而还惹群臣猜忌,差点丢了性命。每想及这些,心中隐隐作痛,遂萌生了恢复燕国的愿望,并与诸慕容子弟暗中共商复国大计,然后一起等待时机。
建元十八年(382年),苻坚欲伐晋,这对慕容家族来说是个特好消息,因为一旦前秦战败,复国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可惜苻坚的计划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某日,慕容垂正为此而闷闷不乐,忽有一自称叫李统兴的商人来访。这李统兴似乎对慕容家族的心里了如指掌,这让慕容垂吃惊不小。待李统兴说他有办法让苻坚下定决心出兵伐晋时,他才放下心来。这位李统兴果然是个非凡之人,对世事可谓洞若观火,他出的计谋直击苻坚的要害,慕容垂觉得可以一试……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却说苻坚欲讨伐晋却受到家人的阻挠,恰在此时,长安城里的大街小巷突传出一首童谣:苻坚伐晋,必得西域异人。
童谣很快就传到了苻坚耳里,苻坚也猜不透这童谣为何意。
某日早朝当文武百官退去,最后却有一人在大殿里久久不愿离去。苻坚一眼认出这人乃是慕容垂,便问道:“退朝了,慕容爱卿为何还不走?”
慕容垂道:“有一事想告知陛下。”
“何事为什么不能当众说,非要等到退朝之后?”
“此乃天机,除了能告诉陛下,不足与外人道。”
苻坚来了兴趣:“是何天机?”
慕容垂道:“近观天相,见西北方向有一明星特别明亮,臣早年对星相曾有研究……”
苻坚催问到:“那颗明星是何兆头?”
“此明星乃是智慧星,也就是说在西北方向有一位智慧超群者,如果陛下能得到他,伐晋便是举手之劳。”
“西北方的智慧星……爱卿知道是谁吗?”
“臣不知,如果陛下能找到他,那就是天意——老天安排异人辅助陛下。”
“是啊,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苻坚深以为然地点头。
说来也巧,当夜苻坚爬上高楼观看,果见西北方向有一颗星星十分明亮,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地,苻坚联想到市井传颂的那首童谣“苻坚伐晋,必得西域异人”……苻坚于是苦思冥想:这西域异人到底是谁呢?
正在此时,有龟兹国鄯善王弥真来访,他告诉苻坚,龟兹国的高僧鸠摩罗什甚是了得,他上知天意,下知人之前世今生……因有他,国王白纯已经躲过了无数灾难……如今龟兹国把他当成宝贝……
苻坚听了,私下里问慕容垂:“莫非童谣中说的‘西域异人’就是鸠摩罗什?”
慕容垂道:“应当是的。”
“为什么四年前白震说这个鸠摩罗什十分平庸?”
慕容垂道:“当年白震一心想请你出兵,陛下只对鸠摩罗什感兴趣,而对出兵之事一言不发,他误以为陛下害怕龟兹国有鸠摩罗什,所以才说出那番话来。”
“原来如此!”苻坚恍然大悟道,“不是爱卿提醒,差点就误我大事也!”
慕容垂见苻坚动了心,趁势道:“陛下的意思……”
苻坚道:“我想如果要白纯把鸠摩罗什送给我,想必他不会肯,我看还是派兵过去——爱卿,这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万万不可!臣以为派吕兴将军最合适。”慕容垂深知自己的身份是外戚,即使苻坚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一个外人带着一支庞大的军队离开长安远征。慕容垂推辞可以避嫌疑,他在心下想,苻坚这样说,或是在试探他也不一定。
苻坚果有试探之意,他当即顺水推舟同意了慕容垂的提议。
太元七年(382年)九月,苻坚任命骁骑将军吕光为使节率10万大军讨伐西域。不想阳平公苻融却提出异议:“西域荒远,得其民不可使,得其地不可食,遣兵征之,得不补失。今劳师十万,臣窃惜之。”
因“天机不可泄漏”,苻坚不好言明,只说:“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虽劳师远役,可传檄而定,化被昆山,垂芳千载,不亦美哉!”
随后又有大臣劝阻,但苻坚决心已定。
太元八年(383年)正月,吕光自长安出发,苻坚在建章宫为其送行,秘对吕光道:“……我为鸠摩罗什而伐西……西戎荒俗,非礼义之邦。羁縻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国之威,导以王化之法,勿极武穷兵,过深残掠……”末了又拉着吕光的手,鼓励道:“君器相非常,必有大福,宜深保爱……若获罗什,即驰驿送之,切记,切记!!”
浩浩大军整装待发,一场因鸠摩罗什引起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欲知这场战争如何惨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