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永特意找到江州刺史桓伊并对他说:“远公刚刚开始弘法,就有很多徒众前来亲近,将来一定有更多的学者过来追随,如没有一个比较大的道场,那怎么行?”桓伊欣然答应为慧远建造东林寺……自此庐山东林寺与长安逍遥园成了南北二大佛教中心,遥相呼应。
话说前秦苻坚在为鸠摩罗什发动一场战争之前,还于东晋孝武帝太元三年(公元378年),派其子符丕率领大军围攻襄阳,并扬言“朕以十万之师攻取襄阳,唯得一人半。”这“一人”乃为当时居住在襄阳的高僧释道安,而“半个人”则是史学大师习凿齿。习凿齿因腿瘸被戏称为“半”人。
当时道安法师知襄阳不保,自己难逃被苻丕俘至长安之命运,遂将一直追随左右的众弟子遣散,令他们到全国各地去传扬佛法。临行,道安对弟子一一赐予勉励,唯独只对一个名叫慧远的弟子不置一言。慧远见众师兄弟皆领命而去,便泪流满面地跪在道安身前道:“师父啊,临行前您唯独对我不加训示,难道是我慧远无能无德不配做您老人家的弟子?”道安法师伸手压在慧远的头顶上道:“慧远,你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清楚?你的一切皆不用为师操心,我干嘛要多费一番囗舌?”慧远于是明白了,遂与道安挥泪告别。
慧远离了襄阳率十余名弟子南下荆州,欲往广东罗浮山传教。当他们一行经过江西浔阳,忽见庐山诸峰挺秀峭拔,景色迷人,就萌发了在庐山暂住的念头。某日,慧远与诸弟子在林间行走,累了之后坐下来休息,众弟子干渴难耐,慧远于是立誓言道:“如果此处宜建精舍,菩萨显灵,即出佳泉。”尔时,慧远以锡杖掘地,清泉涌出,因之构筑堂宇。寺庙建好后正遇干旱,慧远即率弟子诵念《海龙王经》,为民祈雨。诵经未毕,泉池中有物,形如巨蛇,腾空而去。俄而大雨倾盆,旱情缓解。慧远认为龙乃祥瑞,遂命名为龙泉精舍。
慧远于龙泉精舍隐修,消息仍然不胫而走,佛门中人多来投靠。慧远有一名叫慧永的同门师兄此时正住在庐山西林寺,他得知师弟来到庐山后也登门看望,并盛情挽留慧远长住庐山。慧永特意找到江州刺史桓伊,他说:“远公刚刚开始弘法,就有很多的徒众前来亲近,将来一定有更多的学者来追随他,如没有一个比较大的道场,那怎么行?”桓伊听了此言,答应为慧远建造东林寺。
建造东林寺之初,木材匮缺,慧远为此发愁,夜梦山神禀告:“此山足可栖神,愿毋他往。”当夜天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殿前水池中,涌出许多上好的木材(出木池遗址尚存东林寺)。刺史桓伊大为惊讶,更加相信慧远是神僧,召呼百姓出工出力,建寺速度加快。慧远自此以东林为道场迹不入俗,影不出山,专心修身弘道。由于他的德望,中国各地及天竺僧侣,望风遥仰,“东向稽首,献心庐岳”。
晋安帝元兴元年七月,慧远与慧永、刘遗民、雷次宗、周续之等一百二十三名信士共同结社,于东林寺般若台无量寿佛像前建斋立誓,摒弃世俗荣华,专修净土念佛法门,共同发愿往生西方极乐净土。当时的东晋名士谢灵运钦仰于慧远风范,在东林寺中池中种满白莲。于是,慧远与同道们的结社就称之为“白莲社”,中国净土宗也因此又叫“莲宗”。为纪念此事,谢灵运特意写了一首诗——
法藏长王宫,怀道出国城。
愿言四十八,弘誓拯群生。
净土一何妙,来者皆菁英。
颓年安可寄,乘化必晨征。
诗的前四句,是说阿弥陀佛在成佛之前的名字叫法藏,为了拯救苦海中的众生而放弃王位,出家修行成佛,以四十八大誓愿为基础,建立了一片完美无瑕的西方极乐净土。诗的后四句说发愿往生极乐净土的众生,都是人群中的菁英。谢灵运年纪未及20岁,最后一句是自勉之句,意思是要以大乘菩萨的慈悲精神来度化众生,必须迎着黎明的朝阳踏上征程。
慧远建立莲社,在佛教界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它既标志着一种极具生命力的佛教修持方法的正式形成,也标志着以此法门为核心的中国净土宗的正式开端。净土宗作为中国佛教史上影响面最大、影响力最持久的一个独立宗派,从庐山东林寺走上了历史舞台。东林寺很快声名远播,成为南方佛教中心,各处高僧大德及信徒们皆慕名而来。
安帝隆安四年(400),后秦君主姚兴派姚左军来庐山收罗经书,慧远慷慨地给予满足,并赠送了他新著的佛书《法性论》。当慧远问及长安佛界的情况时,姚左军告诉他,姚主很重视佛教,他费尽周折已经把西域高僧鸠摩罗什请到长安来了,还代鸠摩罗什向慧远问候。慧远对鸠摩罗什的名声早有所闻,只是无缘得见,对他的问候表示感谢。
慧远有一名得意弟子法号道生,此人乃钜鹿(今属河北)人,俗家姓魏。他是仕族子弟,家居彭城(今江苏徐州)。其父为广戚令,被乡里称为善人。道生幼时绝顶聪明,其父知非常儿,因而十分宠爱。后来道生礼名僧竺法汰为师,开始研习佛理。师父誉之为“既践法门,俊思奇拔,研味句义,即自开解。年十五岁即开始登座说法,当时一些有学识的人,都佩服他的慧解辩才,无人敢与他酬抗。道生受戒之后,便在庐山修行。他认为“入道之要,慧解为本”。慧远来到庐山,他深为慧远的品行所折服,遂拜慧远为师。
安帝隆安五年,道生从西域回来途径长安,到家后,他向慧远讲述鸠摩罗什在长安译经的盛况。
慧远听后看着众弟子突然有了一个念头,遂道:“罗什为龙树系之不二传人,深得大乘教之妙义,贫僧有意遣人入关随罗什学习,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当即就有道生、慧观、道温、昙翼等人表示愿意赴长安师事鸠摩罗什。
慧远又道:“罗什在长安译经,实为佛门之大事幸事。眼下,庐山亦为南方虚心在外的道场,若使佛教能有更大发展,南北相通势在必然。然庐山至长安道途遥远,信差不通,贫衲意在你们当中选一信差,不知谁人愿意担当此任?”
众人都不做答,当慧远的目光看到某人时,其立即把头垂下。慧远于是明白,这些人都不愿意做信差,于是叹道:“也罢,你们中间无人愿意,贫衲只能另觅人选了。”
道生等人北上以后,慧远把他的想法说给了其他弟子,其中有一名叫昙邕者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担当此任。慧远大喜,立即给鸠摩罗什写信——
释慧远顿首:去年收到姚左军的来信,承蒙您的问候。过去您在外国,音讯不通,只是风闻一些您的事迹,感到非常欣悦,但是路途遥远,不能相见,常以此为憾。刚刚知道您带着深刻的佛理来游中国,每到一个地方都答疑解惑,且走了很多地方。贫衲福薄,每当要宣扬传播大乘深妙之法,我都感到力不从心。这是因为我还没有进入众妙之门,不能感悟佛祖留下的灵迹,常因此而感慨于怀。外国的檀香木移植到中国,能使异物熏香;珠宝放射光芒,能使众多珍宝自积,这就叫做教合之道,犹如在虚空中满载而归。况且,信念是无形之物,不能像尘世之情那样具体,所以,肩负大乘深妙之法重任的人,不能要求报答。若使*轮常转不停,佛宝、法宝、僧宝不轻音于将尽之时,则龙树大师的学说即会后继有人。今比量衣裁,登高座而宣扬佛法。并天波之器,此既法物,聊以表达我的心怀。
慧远写好了信,又挑了几件礼物一并交给昙邕,令他择日前往。
这昙邕原名杨邕,关中人,曾为苻秦卫将军,身高八尺,雄武过人。太元八年,随苻坚南征,淝水一战,秦军大败,死者十之七八,杨邕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回长安。从世事如棋、变幻无穷中,杨邕悟出一切皆空,于是,皈依道安出家,法名昙邕。道安卒后,遥闻慧远在庐山大弘佛法,便南投庐山。昙邕虽然半路出家,但博涉内外经书,志尚弘法,而且有不怕艰苦的品格。他领命后便开始长途往返于庐山与长安之间,为慧远与罗什作信使。庐山与长安两地远隔,又值多事之秋,慧远与鸠摩罗什二位高僧能够声气相通、互论经教,全赖此人之力——当然这都是后话。
书接上回,却说鸠摩罗什收到慧远的来信和礼物,便萌发了要去庐山当面答谢的念头并向道生打听道途。道生劝道:“此去庐山千里迢迢,且山高水深,师父年事已高,有必要去受这样的苦么?”
鸠摩罗什道:“慧远大师为人高山仰止,以他的德行和年岁,本该我去向他致意,不想他竟早有行动了,先是派弟子过来,随之又差专人写信并赠送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远的路程我也该去。”
道生见自己劝说不了,又叫来僧肇诸师兄。僧肇劝道:“师父年事已高,恐难禁得起数千里的旅途艰辛,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让慧远师知道了,师父岂不是要置他一生都不安么?何况你手头还有如此重要的工作,若是半途而废,你如何对得起佛祖?这经义是要依靠师父来传播的啊!”
鸠摩罗什道:“慧远大师佛学根基深厚,道行高洁,此生不和他见面谈佛教论经,实为一生之遗憾!”
僧肇道:“一切应随缘,不可强求,师父若与慧远师有缘,不必千辛万苦也能得见,若无缘,哪怕近在咫尺也远比天涯。更何况,你们还可以书信往来,这也是一种神交啊!”
鸠摩罗什觉得僧肇说的在理,遂打消了去庐山的念头,并将慧远的信给了僧肇。僧肇看罢信,才知师父在去年曾托姚左军代他向慧远问候,慧远此信算是礼尚往来,于是建议鸠摩罗什回信。
鸠摩罗什正有此意,当即复信
鸠摩罗什将写好的信交给僧肇,又嘱其待昙邕动身之日给他。却说昙邕在长安待了二日便要回去,临行来向鸠摩罗什告别。鸠摩罗什一再嘱咐要他代为问候慧远。昙邕自是囗囗应承。出了禅房,早有僧肇等人在外面等候相送,直至出来寺院数里才将鸠摩罗什给慧远的信并礼物交给他。
此次昙邕从长安过来,日值弘始四年夏天,正是鸠摩罗什着手翻译《大智度论》之时。《大智度论》是一部数百万言的皇皇巨论,简称《智度论》、《智论》、《大论》、《释论》,也名《摩诃般若释论》。为古印度龙树所著,100卷。此书内容为大小乘的最初交涉,其中所讲的“空”,是般若波罗蜜的中道实相,以二谛相即来解释实相,从真谛来看是空,从俗谛来看是有,既看到空,也看到非空,同时又不着两边,于是便成为非有(空)非非有(非空)的中道,即般若波罗蜜。如论第十八卷中说:“若人入此三门,则知佛法义不相违背,能知是事即是波罗蜜力,于一切法无所挂碍。若不得般若波罗蜜法,入阿毗昙门则堕有中,若入空门则堕无中,若入昆勒门则堕有无中。”这些观点,对学佛来说至关重要,所以鸠摩罗什重点翻译此论。
《大智度论》的翻译工程十分浩大,此书保存了大量当时流传于北印度的民间故事和传说,是为研究大乘佛教和古印度文化的重要资料。同时由于此论所释的《大品般若经》为当时篇幅最大的一部经,作者并对经中的“性空幻有”等思想有所发挥,故被称为“论中之王”。鸠摩罗什向弟子言明此书的重要性,和他们一起呕心沥血历时一年才得以完成。完成后,鸠摩罗什拿去给姚兴过目。
姚兴十分重视,当他了解到鸠摩罗什与庐山慧远通好时,特派姚左军将新译出的《大智度论》拿到庐山赠送慧远,并致书信,请其为《大智度论》撰写序文,以阐扬龙树菩萨造此论的功德。
不出数月,慧远遣昙邕送来回复函。慧远在信中自谓年已七十,思路不清,因此婉拒了姚兴作序的请求。但他却在回信中提到,“其为要也,发轸中衢,启惑智门,以无当为实,无照为宗。无当则神凝于所趣,无照则智寂于所行。寂以行智,则群邪革虑,是非息焉;神以凝趣,则二谛同轨,玄辙一焉。” 他的意思是认为百卷部头,份量太多,文句繁杂,初学不易入门,于是摘抄扼要的部分,作《大智论抄》二十卷,让学者较易理解。
鸠摩罗什认为慧远做法很正确,遂出二十卷《大智论抄》版本,并让弟子僧叡作
《大智论抄》付梓,鸠摩罗什终于喘了一囗气,他正着手翻译下一部《大品般若经》,恰在此时有一道人来访。这道人也不通报,直奔罗什禅房,而罗什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与他相识。道人显然也看出了鸠摩罗什的疑惑,就说:“鸠摩罗什大师,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但神交已久,说起来我们还有过一段很深的渊源——”
“是嘛……”鸠摩罗什还是想不起来,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有个叫李统兴的人大师是否记得?”道人望着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印象,他摇摇头:“记不清了,不晓得何时与这位李统兴结缘……”
道人说:“哦,是我没有说清楚,这位李统兴大师确实不认识,他是个老人,如今已经去世多年。”
鸠摩罗什总算是想起来了:“道长说的李统兴莫非就是长安街的巨贾?”
道人面露笑容:“没错,亏你还记得他!”
鸠摩罗什道:“我虽未与他见面,小时候却常听父亲说起,他是个很了不起的商人,长年在长安和西域中间走动。他在龟兹国有好多朋友。”
道人不满道:“不光是这些吧,据说你父亲还是他从天竺国带到龟兹国的。”
鸠摩罗什道:“确实如你所言,当时我父亲的初衷是要到南方去——也就是说,没有他就不会有我。”
道人大笑,笑够了说道:“这就对了,说明你还没有忘本!”
鸠摩罗什道:“道长提到的李老前辈与你有什么关系?”
道人认真起来,说道:“我姓李,名法识,是个云游的道人,李统兴是我父亲。”
“哦……如此说来道长也是在长安长大?”
“父亲一生有很多儿子,我是他在龟兹的外室所生,是个地地道道的龟兹国人。”法识于是改用龟兹语道,“因此,我才说你我有渊源,现在也刚刚从龟兹国过来。”
鸠摩罗什见法识道人的龟兹话说得十分地道,心里非常高兴,也改说龟兹话:“道长从龟兹来,那边有什么新闻?”
法识摇头叹气:“龟兹城里新闻天天有,无非是城东饿死人、菜场上有人在卖亲生儿子……如今的龟兹国早不是当年的龟兹国了,你别指望着有什么好消息。”
龟兹国是罗什的故乡,他自从离开那里就一直没有回去,如今在异乡遇上故国来的人,而且还有那样一段特殊的渊源,鸠摩罗什喜不自禁,盛情地把法识道人留在禅房……
和故人在一起,鸠摩罗什少不得要打听龟兹现在的情况,法识道人把鸠摩罗什自从被吕光虏走后所发生的各种大事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让鸠摩罗什听得一惊一乍……一连两天,法识道人对龟兹国的描述,勾引起了鸠摩罗什的思乡情结,无形中他有了想回龟兹国看看的念头……
某日,鸠摩罗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地方,他不知到了哪里……终于遇到了一个人,鸠摩罗什上前打听,那人说,这里是龟兹国,再往前走就到了龟兹城……鸠摩罗什不敢相信,他走啊走,前面果然出现一座古城——正是鸠摩罗什日思夜想的龟兹城!令鸠摩罗什吃惊的是,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没变,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市上店铺货物、商贩走卒的着装都是老样子……鸠摩罗什思量着该回家看看,当然,通往国师府的路是他最熟悉的……随着国师府越来越近,一路上奇事开始出现……在一条大街上,他遇上了国王白纯,奇怪的是,白纯身边竟然没有侍卫,甚至连随从都没有。鸠摩罗什很高兴,于是上前施礼道:“陛下今天不带侍卫,是要微服私访么?”
但没有想到,白纯的态度十分冷淡,竟然对罗什的招呼不予理睬,像不认识似的扬长而去……望着白纯离去的背影,鸠摩罗什百思不解,恰在这时有一市民路过,鸠摩罗什逮住他问道:“刚才去了的那个人是不是国王?”
市民道:“什么国王,他是白纯!”
“是啊,白纯就是国王。”
市民摇头道:“没听说他当过国王,就算他曾经是的,在位上肯定作恶不少已经抵尽了福报,也该打回原形了。”
鸠摩罗什嘘唏不已。复前行,鸠摩罗什见一市场边有一女人极像是王后多娜,他走近,见多娜也在打量他,就问道:“请问你是多娜王后吗?”
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条汉子来,也就在这时,眼前的多娜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只羊……原来那汉子是去了僻静处撒尿,他一边系裤带一边对鸠摩罗什大声道:“和尚,你怎么知道我的羊叫多娜?这名儿还是我女儿起的。”
不等鸠摩罗什回话,这时来了一位买羊的屠夫,屠夫很快就和汉子谈好了价钱,然后牵着羊就走……那羊在快要离开市场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鸠摩罗什,双眼含着泪水……
此刻鸠摩罗什读懂了羊的表情——它自知此去凶多吉少,但仍然充满了求生的希望……它知道鸠摩罗什是个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最富同情心,也许会出手救它。羊的样子确实让鸠摩罗什动容并萌发了从屠夫手中买下这头羊的念头。然而,鸠摩罗什找遍全身竟然没能找到一文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夫把羊带走……突然,市面上有了大动静,人们纷纷向两边躲,却没有逃跑。
鸠摩罗什心想可能是哪一位大官来了!果然没有多久,大队侍卫和宫女拥簇着一顶大轿过来了……人们伸长了脖子争着看热闹,鸠摩罗什忍不住向傍人打听道:“是什么人来了?”
一市民道:“是我们的王后——一个有品有德、母仪天下的王后!今天她和王子一起出去朝圣!”说完就朝前挤不再理会别人。
队伍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这时他看清了,那大轿上的王后原来就是他小时候的保姆桑什!轿上的桑什好像也看到了鸠摩罗什,并向他点头致意……鸠摩罗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错了,他揉了揉再认真看——仍然还是桑什,她旁边的侍女中竟然还有罗什儿时的女佣翠儿!
桑什过去后又一轿子出现了,鸠摩罗什探身细看,那轿上的“王子”竟是当年因罗什送珍珠项链丢了性命的小乞丐!
二乘轿子离去后,市面上一切又复归平静,鸠摩罗什感概不已,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无常,善恶有报”。
一路上鸠摩罗什又遇上几个亲人,这些多年没有见面的故人无一例外地都不答理他,仿佛他们从来就不认识。鸠摩罗什热情地呼叫他们的名字也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呼叫的名字与他们无关……
国师府终于到了,此时鸠摩罗炎、耆婆正好从屋里出来,他们还像过去一样,一点也没有老去。鸠摩罗什很激动,一边呼叫一边三步并作二步跑上前去:“娘,爹,我是罗什,是你们的儿子!”
鸠摩罗炎、耆婆冲鸠摩罗什点点头——仅此而已,然后声称有急事匆匆离去再不回头……鸠摩罗什愣愣地站在原处看着父母远去的身影,除了沮丧,还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想不通,多年不见为何连父母都变得形同陌路?
鸠摩罗什进入国师府,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寺院,里面清香袅袅、梵音声声,出家人来来往往……鸠摩罗什一直前走,至原来他住过的地方,却看到他的书房已变做禅房,一个老和尚正在坐禅。鸠摩罗什觉得这老和尚面熟,细看时竟是达摩瞿沙!达摩瞿沙是父亲的朋友,也是鸠摩罗什最早的佛教启蒙人。鸠摩罗什记得小时候常随母亲去听达摩瞿沙讲经,他最早记住的佛教偈子都是从达摩瞿沙那里学到的。他以为达摩瞿沙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不会理他,但出人意料的他竟主动和鸠摩罗什打招呼。两个出家人在一起先谈佛事,然后鸠摩罗什说到刚才遇到的故人不理他的事。达摩瞿沙道:“人生相识皆因缘,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应是你们的缘分已尽,若要再见,还须重新来修。”
鸠摩罗什茅塞顿开,正要感谢达摩瞿沙,回过神来,人早不见了……鸠摩罗什摇头苦笑道:“看来我和达摩大师的缘分也尽了……”
复前行,忽见有人在看什么热闹,并不时爆发一阵阵起哄声。鸠摩罗什也凑近前去,原来众人围着看一个醉鬼听他大讲特讲他的风流韵事……鸠摩罗什正要离去,这时他认出那个讲晕话的醉鬼竟是弟弟弗沙提婆!鸠摩罗什忍不住叫了一声,那些围观的人见醉鬼的亲人来了于是一哄而散。
若大的场地突然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个人。鸠摩罗什又叫了两声了,沸沙提婆只斜着眼看了一下鸠摩罗什就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巴离开,走了一段他突又回来把一只手伸到鸠摩罗什前面。
鸠摩罗什不解:“你要干嘛?”
弗沙提婆冷笑道:“像你这般聪明的人难道连这个动作都不懂?要钱呐!”
鸠摩罗什道:“弗沙提婆,你为何沦落到这步田地?”
弗沙提婆心急火燎地:“快给钱呀,问那么多干嘛?我有一个月没闻女人味道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奢,你是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快快救我!”
鸠摩罗什搜遍全身却没有一文钱,弗沙提婆向他啐了一囗痰:“呸!早知道你是个穷和尚免得我浪费一番表情!”弗沙提婆说完便离去,一路还在高叫——“这是什么世道?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人家偏偏硬要给他……”
鸠摩罗什想起身上的袈裟是新的于是叫弗沙提婆回来想把袈裟送给他,没想到他的喊叫惊动了弗阿竭耶末帝。阿竭耶末帝摇醒了他,他才知道原来是梦,但梦中情景仍历历在目。
次日,鸠摩罗什向法识道人问起弟弟弗沙提婆,法识道人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既然问到了,我不说也不行。”
鸠摩罗什预感到了什么,就问:“他的情况是不是很糟?”
法识道人点头道:“从自那场大战之后,你们家已经没剩什么,再加上你弟弟也没有自谋生路的技能——更糟糕的是,他虽然已经穷困潦倒,可他还是把自己当公子哥。自从你被吕光虏走后,他实际上和乞丐已经没有区别,加之他好色,有一点钱都用到女人身上去了。”
鸠摩罗什不安道:“那他靠什么过日子呢?”
“这个……”
鸠摩罗什见法识道人不愿说,就道:“无论他在干嘛,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会一辈子不安——毕竟他是我的亲弟弟!”
法识鼓起勇气道:“他……他靠出卖肉体过日子……”
鸠摩罗什吃惊地:“他做阔太太的面首?”
法识点头:“这是一个方面,只要给钱,龟兹城里一些好男风者也可买他。反正他只要手中有钱,马上就要进妓院。”
鸠摩罗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很久才难过地说:“他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动物都比他过得有尊严……”
“是啊,在龟兹城里,谁都可以欺侮他,只要他喝醉酒,就有人围着他戏弄,这时候要他干嘛就干嘛,只要有人起哄,连父母的私秘事他都拿出来说……唉,不说了!”
听到此处,鸠摩罗什惊奇不已,弟弟的境况与梦到的竟然如此惊人相似!想到儿时弟弟可爱的样子,鸠摩罗什萌发了回龟兹国的念头。
法识在逍遥园待了几日要走,鸠摩罗什见留他不住也不好相强,只问道:“道长下一站在何处?”
法识道:“慧远在庐山听说那里的热闹场面一点也不比这里逊色,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自当去看看。”
鸠摩罗什道:“庐山与这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法识道:“那就告辞了,不知大师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
鸠摩罗什道:“到了庐山代我向慧远大师问好,告诉他,我可能要回国去。”
法识道:“是为你的弟弟?”
鸠摩罗什点头:“我们毕竟是亲兄弟,我没有照顾好他,我不能让他再丢脸。”
法识点头:“说的也是。那我就不能送你了,先在这里祝你平安回国。”
法识离去后,鸠摩罗什就开始准备回国的事,道生知道了就劝道:“以师父之高龄恐怕禁不起长途颠簸,更何况西域不比别处,气候十分恶劣,我劝师父慎重考虑。”
鸠摩罗什道:“可是弗沙提婆的事我不能不管!”
道生道:“我看不如这样,师父可选派一人代劳,如无人去时,弟子愿往。”
鸠摩罗什想想觉得在理,遂打消了回国的念头,当即派僧肇带足盘缠赴西域寻找弗沙提婆。
僧肇动身后,僧睿向鸠摩罗什问起下一步的翻译工作。鸠摩罗什此时心思已经回到了龟兹国,于是随便安排僧睿翻译《长阿含经》。
《长阿含经》为原始佛教基本经典,北传佛教四部阿含之一,因所集各经篇幅较长,所以如是命名。
此经主要分为四部分:
总结和解释佛教的基本教义。有《十上经》、《增一经》、《三聚经》。这些经将教义分门别类,按数字顺序排列叙述,诸如四谛、八正道、四禅、五蕴、十二因缘、无常、无我、因果报应、生死轮回。
叙述佛陀及其直传弟子们修道和传教活动。《游行经》记述佛陀悟道、传教和涅槃的经过。《善生经》记述佛陀在传教过程中,对善生宣讲持家处世,敬事父母等六事。
叙说佛陀本生与历劫等故事,旨在弘扬佛教,劝诫人们皈依三宝。内容收集于《大本缘经》、《转轮圣王修行经》和《典尊经》。
驳斥外道。首为驳斥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祭祀仪式和梵天至上论,内容收于《小缘经》、《阿摩昼经》和《究罗擅头经》中。
且说《长阿含经》的翻译工作还在进行,某日昙邕又从庐山来到长安。鸠摩罗什收了慧远给他的信,然后回到禅房细看。
鸠摩罗什看完信,后面附着的几页纸上,果然提了几个佛学方面的问题,他希望鸠摩罗什能给予解答。鸠摩罗什不敢怠慢,尽心尽力解答慧远所问,末了又工工整整地亲自誊写一遍——
摩罗什誊写完毕又亲手交给昙邕,忽然感觉到异常疲劳,这才回家里休息。
阿竭耶末帝见他双眼布满血丝,便心痛地说:“这两个晚上你都在忙什么?连回来歇一歇都顾不上?”
鸠摩罗什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我有两个晚上没回家?”阿竭耶末帝一脸认真地:“ 我什么时候哄过你?”
鸠摩罗什用手拍打自己的额头,这才知道他用了两个通宵解答慧远的提问。鸠摩罗什打了个呵欠,阿竭耶未帝立即帮他打来洗脚水。这些年来,阿竭耶末帝对鸠摩罗什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
对鸠摩罗什来说,做为一个大修行人深入般若和禅悦法喜远远超过任何欲界天中所有的快乐,当年他为吕光所逼娶了阿竭耶末帝,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阿,好在如今也习惯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更大的痛苦还在后头。
且说鸠摩罗什因劳累过度偶感小疾,初时不以为然,认为不出数日就会自愈,仍然坚持每天去译场。阿竭耶末帝好言劝他在家静养,鸠摩罗什不听,认为译场少了他工作会进展缓慢。阿竭耶末帝见劝说不了,只好每日为他煎些汤药嘱他服下。不多日,鸠摩罗什之病不但未见好转,还日渐严重,以至不能到译场。阿竭耶末帝也急了,即将他的病情告知道生。很快姚兴也知道了,他不但前来看望,还把宫廷里最好的御医一同带来给鸠摩罗什看病。
御医认真查看了鸠摩罗什的各种身体表征,然后对姚兴说:“陛下放心,大师没事,罗什大师只是偶感风寒,加之年高体弱,我这里给他开几剂汤药,服后可愈。”
御医开了处方,随之又差人把药送来交给阿竭耶末帝,并嘱咐如何服用。
且说姚兴回去后在宫中与人谈起鸠摩罗什生病之事。其时有一大臣正好在场,他听后感叹道:“可惜了,罗什大师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没有后代!”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姚兴心下暗忖:是呀,罗什大师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几百年才出一个,一旦他死了,佛教事业谁堪继承呢?他要是有后人就好了,这么聪明的人生出的孩子肯定也很聪明的……想到此处,姚兴突然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要给鸠摩罗什送一批绝色女子,叫他为国家生一大堆孩子!
主意打定,姚兴便着手付诸行动,他一边抓紧建造行宫,一边差人四处物色年轻、漂亮的女子。这两件事情办好后,鸠摩罗什的病也早痊愈了。
某日,鸠摩罗什正在禅房批阅《维摩诘经》译稿,门被轻松推开,他看见是道生,便随囗问道:“僧肇有消息吗?”
道生回道:“没有。”
鸠摩罗什叹气道:“他出门快两个月了,不知情况如何……”
道生说:“师父不要急,龟兹国路途遥远,恐怕要费一些时日,僧肇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找到弗沙提婆自会早早回来。”
鸠摩罗什回过神来,遂问:“你有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陛下有事,他差人过来请师父进宫,车辆正在园外等候。”
鸠摩罗什听说姚兴接他进宫,知道必有重要事情,于是起身出了禅房,果见逍遥园门口停了一辆宫车。
侍卫把鸠摩罗什径直送到王宫御书房外,姚兴已经等候多时。
姚兴赐座。鸠摩罗什在姚兴对面坐了,他在心里揣摩着姚兴为何事找他,冷不丁,姚兴问道:“国师今年弗寿几何?”
“贫衲痴活六十六岁。”鸠摩罗什如实回答。
姚兴漫不着边道:“国师七岁出家,今年已经整整一个花甲矣。”
鸠摩罗什道:“陛下说的极是。”
姚兴道:“活到这个岁数不知大师对将来有何打算?”
“人生无常,不敢奢谈将来,我佛慈悲,如果能再赏赐贫衲活二十年,我将把佛经完全翻译完,让其在中国永世流传。”
“壮哉!我相信大师的宏愿一定能实现。”这时有太监送来香茶……半盏茶后,姚兴微笑道:“大师的聪明灵性天下无双,说句不吉利之言,如果某日大师圆寂,谁能承继法种呢?”
鸠摩罗什从姚兴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遂道:“回陛下,贫衲要向中国传播的法种有近三千种,我的弟子数以万计,他们足以担当此任。陛下说到聪明灵性,像僧肇、慧壑、道融、僧壑等十人皆在贫衲之上……都是很优秀且能继承弘扬大法者……
姚兴道:“大师啊,这话你就不要说了,在佛界谁不知道,没有你鸠摩罗什,这逍遥园一天也支撑不下去。如你这等人才几百年才出一个,我想大师如今没有后嗣,倘若能接受一批女子,这个问题岂不解决了?”
鸠摩罗什连连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佛门最讳者女色,我原来是出于无奈,今后不能再犯了,否则叫我如何向同道、弟子交代?”
姚兴道:“你那是为佛教献身,你的同道和弟子不但不会责怪于你,还会敬佩有加。”
鸠摩罗什道:“今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听陛下的,唯有此事……,求陛下开恩,万万不可强求,罗什是一万个不答应的!”
姚兴道:“罗什大师,就算此事有一万个不该,但我已经把事情办妥,姚兴乃一国之君,你若不从教我今后凭什么服人?所以,我也有一句话:今后无论哪样事我都听您的,唯有此事你一定要顾全我的颜面!不瞒你说,房子和女子我都替你准备了,您只管做你的新郎。”
鸠摩罗什听了惊得目瞪囗呆,欲知他能否推掉姚兴送的女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