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于1982年出家,曾在江西云居山真如寺参学与禅修。身为临济子孙,一直想参拜临济祖庭。今年1月18日,有缘从北京去正定,夙愿得偿。瞻拜澄灵塔时,义玄祖师如在目前,临济棒喝似在耳际,直契吾心。是日巧遇从普陀山竹林寺去的本泉禅师。本泉禅师亦曾在云居山真如寺禅修多年,现正肩负着复兴临济祖庭的重任。同为临济子孙,对祖庭重兴的前景、临济禅法的弘扬,自有不少话语要说,不知不觉中谈了一个多小时。
禅本绝思离言,无文字可写。现在市面上关于禅的文字可谓多矣,其中虽不乏有真知灼见的精品,无可否认也有不少流为“口头禅”,甚至有“葛藤”、“野狐”之嫌,有违祖意。本人惭愧无知,又不善舞文弄墨。但弘扬临济文化,又是我们临济子孙不可推卸的职责。峻烈灵活、大机大用的临济禅法在现代生活中颇为契机,妙用无穷。本人在多年参禅与生活实践中对临济禅法有一些粗浅的体会,现作为文字的供养奉献出来,祈方家不吝指教。
禅宗是中国化佛教最有特色的一个独创宗派。“释迦拈花,迦叶微笑”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教外别传”的禅法最初的缘起。后达摩祖师来东土,将此禅法传入中国。经由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惠能数代祖师的传承弘扬,到六祖惠能大师的《坛经》问世,标志着中国化的禅宗正式形成。此后,“一花开五叶”,中国禅宗特色纷呈的五家七派蜂起,单刀直入、明心见性、见性成佛、迴绝言思、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禅风,广泛盛行于华夏南北,禅宗对中国佛教与中国文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
“禅”有凡夫禅、外道禅、小乘禅、大乘禅、上乘禅之别,达摩祖师所传的禅法是有别于如来禅的祖师禅。唐代宗密禅师《禅源诸诠集都序》曰:“悟我法二空所显真理而修者,是大乘禅。若悟自性,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次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此是一切三昧根本。若能念念修习,自然渐得百千三昧。达摩门下,辗转相传者,是此禅也。”
中土禅宗归元无二、各具特色的五家禅法中,临济宗的禅法最为强劲,无论是接化学人,还是阐释祖意,均不拘成规,新意迭出,其独妙的特色,殊胜的法缘,吸引成就了许多禅者,影响尤为广泛而深远,从而成为中国禅宗中波及面最大、渗透力最强、法脉传承最盛的一大宗门,故宗下素有“临天下、曹一角”的说法。
临济宗的创立者是唐代的义玄禅师(787-866),俗家姓邢,曹州(今山东菏泽)南华人,谥称慧照禅师。义玄禅师深入经藏,于教门有深厚根基,他多方行脚,遍参知识,故他由教入禅、开悟证道之后,能够博采众长,机辩纵横,拈来即是,大机大用,开创了独具特色的临济宗风。
临济义玄禅师得法于洪州禅系的黄檗希运与高安大愚两大禅德。《景德传灯录》如此记载义玄的得法悟道因缘:义玄首参希运禅师,初在黄檗,随众修学,时堂中第一座勉令问话,义玄乃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希运便打。如是三问,三次遭打。希运指示义玄到高安大愚禅师处访道参学。义玄到大愚处,大愚知其从黄檗处来,即问:“黄檗有何言句?”义玄答:“我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我有没有错?”大愚云:“黄檗老婆心切,只为你能够大疑大悟,你反倒来问自己有过无过!”义玄言下大悟,曰:“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意谓黄檗禅师的教法原来并不玄奥。不料大愚抓住他问:“这个尿床鬼子!这来道问有过无过?如今却道说黄檗佛法无多子。你见个什么道理?速说!速说!”这时义玄朝着大愚胁下就是三拳。大愚急忙推开他曰:“汝师黄檗,非干我事。”
义玄初见黄檗,三问三度被打,不解黄檗深旨。待大愚禅师指点,被打理由不在“所问”,而在“问”本身。义玄当下悟出,悟不在言,不在见闻知解,“佛法大意”是问不出,也答不出的。大愚禅师为进一步勘验义玄,逼他讲出所悟的道理,义玄回以胁下三拳,示意无道可思,无理可道。义玄在两位高僧的接引下,领略到祖师禅的大机大用。希运当头三棒,断其妄执妄想,婆心急切;大愚胁受三拳,开本见知。然后,义玄又回到黄檗处。唐大中八年(854)义玄辞别黄檗,临行时,希运禅师问:“什么处去?”义玄答云:“不是河南,便是河北。”希运唤侍者将百丈先师禅板拿来传给义玄,义玄则云:“侍者,将火拿来!”六祖惠能大师之后即已不传衣钵,而是以心传心,以心印心。衣钵禅板何用?最要紧的乃是引导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在此机锋棒喝之间,黄檗希运已将心法传于义玄。希运预示义玄将来必为禅门领袖:“子但将去,以后坐断天下人舌头去在。”“吾宗到汝,大兴于世。”
传承在人,法由人弘。佛法的盛衰决定于法门僧才的素质。义玄禅师大彻大悟之后,根据时节因缘,来到镇州(现河北正定),开辟了临济祖庭,高建法幢,形成了独具风格的临济禅法,对佛法的兴盛厥功至伟。义玄禅师开创的临济禅法,内容丰富多彩,方法独特高妙。这里主要谈谈他所开示的三个“四”,即“四宾主”、“四料简”与“四照用”。
义玄禅师坚信禅人的开悟乃是自性自度,发明自性本心。因为人人本心具足一切智慧功德,其为妄念遮蔽而沉沦无明。故禅师的作用,是为众人解粘去缚,扫除一切精神的依傍和影像,在义玄面前,当下一切与本心无交涉的物像都是障道的根本。他棒喝等一切方法,均是接引学人从内外迷执中解脱出来,作一个正知正见的真正自由自在的人。他最讲心心相印,因缘相契。但在晚唐时,行脚参访的学人虽多,在实际的参学过程中,未必都能立即相印相契,往往高明的禅师未必能碰上根利的学僧,反之,根机好的学人也未必能遇到道行高深的禅师。义玄禅师正是在当时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在主客相见,言语往来之际,为“辨魔拣异,知其邪正”,依大智慧,妙用“四宾主”之法,以勘验教学双方,接引广大学僧。这里,“宾”指参学者, “主”指师上座。
比如参学者手拿一条绳索或一根木棒,大喝一声,意谓我有很多烦恼,请和尚开示为我解脱。而师上座者不明其意,装模作样用口头禅敷衍一番。此时宾的见地胜过上座之主,称为“宾看主”。
若是行深道高的禅师,并不主动发问,而是随学人问处即夺,直破言思。学人被夺,抓住不放。此是“主看宾”。
如学人举出一境界,善知识识得此境不可守,妙用机锋转语,把它抛却一边,而学人领会善知识用意,欣然折服。此乃双方相互激发智慧,心心相印,心领神会,同得解脱。此谓“主看主”。
如果学人著相住境而来,师上座不识其病,用一些玄言玄语的说法支应,学人亦不能辨,带着似是而非、虚幻如梦的满足而去。所谓披枷带锁来,再安一重脚镣去。主客彼此不辨,是为“宾看宾”。
义玄禅师立“四宾主”,苦口婆心开示众生,如何在各种不同机境之下,“辨魔拣异,知其邪正”,参悟心地寻得一条正路,俾使众生回光返照,认取自己的本来面目,不为一切外境所挠动障蔽。
义玄禅师智慧善巧地按学人的不同“根器”,接受佛法教义的不同程度,实际修持的不同水平,灵活地采取不同的教授方法,因材施教,总结出了著名的“四料简”: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
“夺人”指破除“我执”。我执,即是对“我”的执着。世人不解“我”是因缘和合之假象,并无真性实体,而妄执“我”为实有,便产生种种烦恼。故转烦恼为菩提,必须破除我执。
“夺境”指破除“法执”。“法”,即是一切事物和现象。法执,即是对“法”的执着。世人不解“法”无自性,处于刹那刹那生灭变化之中,而妄执“法”为实有,虚妄分别,障阻对真如实相的悟解和体验。故断妄证真,必须破除法执。
这是针对我执重的学人而施设的方法。着重破除学人对人我之见的执着。引导学人悟解诸法无我,体证人空。
这是针对法执重的学人而施设的方法。着重破除学人以法为实有的执着。引导学人悟解诸法无常,体证法空。
这是针对我执、法执皆重的学人而施设的方法。二执悉皆破之。
则是对于“人我”、“法我”已发明心地无所执着的学人而言的,二执既无,自然二者都不破,亦无所破,故人境俱不夺也。
“四料简”集中体现了临济禅法在接引教授学人的过程中善巧方便地因材施教、活泼灵动的特色。
义玄禅师别具一格,独立门庭,活泼灵动的禅法,还体现在他将自己禅修的经验与深刻的体证,总结为“四照用”,现身说法,指导学人用功办道:我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
“照”,此处乃寂照之意,是指般若空观。“用”,此处乃妙用之意,是指所用功夫。用功办道过程中,“照”、“用”有以下四种组合:
1、“先照后用有人在。”
2、“先用后照有法在。”
3、“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抽血取髓,痛下针锥。”
4、“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宾立主,合水和泥,应机接物。”
“若是过量人,向未举以前撩起便行,犹较些子。”
这是义玄禅师自己用功及接人的经验之谈,为学人指明了用功办道的途径与方法。
临济义玄禅师一整套接化学人的手段,因人而异,因境而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材施教,灵活机动。如狮子吼,吹大法螺,充分体现了禅门龙象的蓬勃气势与峻烈风格。义玄禅师倡导的这一随缘自在、天机活泼的禅风,独树一帜,开创了临济正宗,普法天下,振烁古今。慧照义玄祖师建立的临济禅法,契理契机,续佛慧命,对中国佛教禅宗以及中国禅文化发展的巨大历史贡献非语言文字所能尽述。于物质生活大为改善而精神生活空虚贫乏的当今社会,其巨大的现实意义也是不可估量的。不仅可以指导广大佛子解粘去缚,开本见知,直下承当,悟证菩提;而且可以帮助因内心贪欲的煎熬与外境诱惑的纷扰,而迷失自性、痛苦烦恼的芸芸众生,熄灭烦恼,回归自性,转染为净,离苦得乐。人心清净,则社会清净;人心安定,则社会安定;人心平和,则社会和谐。临济禅法,机锋犀利,犹如金刚宝剑,能直下斩断一切妄想执着之“乱麻”,正是净心、安心、平心之般若波罗蜜,是建设和谐社会与人间净土的无上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