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第十七卷 临济宗三(4) 南岳下十三世上


【黄龙心禅师法嗣】

【01、黄龙悟新禅师】

隆兴府黄龙死心悟新禅师,韶州黄氏子。生有紫肉幕左肩,右袒如僧伽梨状。壮依佛陀院德修,祝发进具后,游方至黄龙,谒晦堂。

堂竖拳问曰:「唤作拳头则触,不唤作拳头则背。汝唤作甚么?」师罔措。经二年,方领解。然尚谈辩,无所抵捂。堂患之,偶与语至其锐。堂遽曰:「住!住!说食岂能饱人。」

师窘,乃曰:「某到此弓折箭尽,望和尚慈悲,指个安乐处。」

堂曰:「一尘飞而翳天,一芥堕而覆地。安乐处政忌上座许多骨董,直须死却无量劫来全心乃可耳。」师趋出。

一日,闻知事捶行者,而迅雷忽震,即大悟,趋见晦堂,忘纳其屦。即自誉曰:「天下人总是参得底禅,某是悟得底。」

堂笑曰:「选佛得甲科,何可当也!」因号死心叟。僧问:「如何是黄龙接人句?」

师曰:「开口要骂人。」曰:「骂底是接人句,验人一句又作么生?」

师曰:「但识取骂人。」问:「弓箭在手,智刃当锋,龙虎阵圆,请师相见。」

师曰:「败将不斩。」曰:「恁么,则铜柱近标修水侧,铁关高锁凤凰峰。」

师曰:「不到乌江未肯休。」曰:「若然者,七擒七纵,正令全提。」

师曰:「棺木里瞠眼。」僧礼拜,师曰:「苦!苦!」问:「承师有言,老僧今夏向黄龙潭内,下三百六十个钓筒,未曾遇著个锦鳞红尾,为复是钩头不妙,为复是香饵难寻?」

师曰:「雨过竹风清,云开山岳露。」曰:「恁么,则已得真人好消息,人间天上更无疑。」

师曰:「是钩头不妙,是香饵难寻。」曰:「出身犹可易,脱体道应难。」

师曰:「乱统禅和,如麻似粟。」

上堂:「深固幽远,无人能到,释迦老子到不到?若到,因甚么无人?若不到,谁道幽远?」

上堂:「祖师心印,状似铁牛之机,去即印住,住即印破。只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金果早朝猿摘去,玉花晚后凤衔归。」

上堂:「行脚高人解开布袋,放下钵囊,去却药忌,一人所在须到,半人所在须到,无人所在也须亲到。」

上堂:「拗折拄杖,将甚么登山渡水?拈却钵盂匙箸,将甚么吃粥吃饭?不如向十字街头东卜西卜。忽然卜著,是你诸人有彩;若卜不著也,怪云岩不得。」

上堂:「文殊骑师子,普贤骑象王,释迦老子足蹑红莲,且道黄龙骑个甚么?」

良久曰:「近来年老,一步是一步。」

上堂:「清珠下于浊水,浊水不得不清;念佛投于乱心,乱心不得不佛。佛既不乱,浊水自清,浊水既清,功归何所?」

良久曰:「几度黑风翻大海,未曾闻道钓舟倾。」

上堂:「有时破二作三,有时会三归一,有时三一混同,有时不落数量。且道甚么处是黄龙为人处?」

良久曰:「珍重。」僧问:「如何是四大毒蛇?」

师曰:「地水火风。」曰:「如何是地水火风?」

师曰:「四大毒蛇。」曰:「学人未晓,乞师方便。」

师曰:「一大既尔,四大亦同。」室中问僧:「月晦之阴,以五色彩著于暝中,令百千万人夜视其色,宁有辨其青黄赤白者么?」僧无语。师代曰:「个个是盲人。」

师因王正言问:「尝闻三缘和合而生,又闻即死即生。何故?有夺胎而生者,某甚疑之。」

师曰:「如正言作漕使,随所住处即居其位,还疑否?」王曰:「不疑。」

师曰:「复何疑也?」王于言下领解。师临寂,示偈曰:「说时七颠八倒,默时落二落三。为报五湖禅客,心王自在休参。」荼毗设利五色,后有过其区所者,获之尤甚。塔于晦堂丈室之北。

【02、黄龙惟清禅师】

隆兴府黄龙灵源惟清禅师,本州陈氏子。印心于晦堂。每谓人曰:「今之学者未脱生死,病在甚么处?病在偷心未死耳。然非其罪,为师者之罪也。如汉高帝绐韩信而杀之,信虽死,其心果死乎?古之学者,言下脱生死,效在甚么处?在偷心已死。然非学者自能尔,实为师者钳锤妙密也。如梁武帝御大殿见侯景,不动声气而景之心已枯竭无余矣。诸方所说非不美丽,要之如赵昌画花,花虽逼真而非真花也。」

上堂:「鼓声才动,大众云臻。无限天机,一时漏泄。不孤正眼,便合归堂。更待繁词,沉埋宗旨。纵谓释迦不出世,四十九年说,达磨不西来,少林有妙诀,修山主也似万里望乡关。」

又道:「若人识祖佛,当处便超越。直饶恁么悟入亲切去,更有转身一路,勘过了打。」以拂子击禅床,下座。

上堂:「江月照,松风吹,永夜清宵更是谁?雾露云霞遮不得,个中犹道不如归。复何归,荷叶团团团似镜,菱角尖尖尖似锥。」

上堂:「三世诸佛,不知有恩无重报;狸奴白牯,却知有功不浪施。明大用,晓全机。绝踪迹,不思议。归去好,无人知。冲开碧落松千尺,截断红尘水一溪。」

上堂:「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祖师恁么说话,瞎却天下人眼。识是非、别缁素底衲僧,到这里如何辨明?未能行到水穷处,难解坐看云起时。」

【03、泐潭善清禅师】

隆兴府泐潭草堂善清禅师,南雄州何氏子。初谒大沩哲禅师,无所得。后谒黄龙,龙示以风幡话,久而不契。

一日,龙问:「风幡话,子作么生会?」

师曰:「迥无入处,乞师方便。」

龙曰:「子见猫儿捕鼠乎?目睛不瞬,四足踞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拟无不中。子诚能如是,心无异缘,六根自静,默然而究,万无失一也。」

师从是屏去闲缘,岁余豁然契悟。以偈告龙曰:「随随随,昔昔昔。随随随后无人识。夜来明月上高峰,元来只是这个贼。」

龙颔之,复告之曰:「得道非难,弘道为难。弘道犹在己,说法为人难。既明之后,在力行之。大凡宗师说法,一句中具三玄,一玄中具三要。子入处真实,得坐披衣,向后自看,自然七通八达去。」

师复依止七年,乃辞。遍访丛林,后出世黄龙,终于泐潭。僧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

师曰:「京三卞四。」曰:「见后如何?」

师曰:「灰头土面。」曰:「毕竟如何?」

师曰:「一场懡[mǒ]㦬。」

开堂,上堂举浮山远和尚云:「欲得英俊么,仍须四事俱备,方显宗师蹊径。何谓也?一者祖师巴鼻,二具金刚眼睛,三有师子爪牙,四得衲僧杀活拄杖。得此四事,方可纵横变态,任运卷舒,高耸人天,壁立千仞。傥不如是,守死善道者,败军之兆。何故?棒打石人,贵论实事。是以到这里,得不修江耿耿,大野云凝,绿竹含烟,青山锁翠。风云一致,水月齐观。一句该通,已彰残朽。」

师曰:「黄龙今日出世,时当末季,佛法浇漓,不用祖师巴鼻,不用金刚眼睛,不用师子爪牙,不用杀活拄杖,只有一枝拂子以为蹊径,亦能纵横变态,任运卷舒,亦能高耸人天,壁立千仞。有时逢强即弱,有时遇贵即贱。拈起则群魔屏迹,佛祖潜踪;放下则合水和泥,圣凡同辙。且道拈起好,放下好?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上堂:「色心不异,彼我无差。」

竖起拂子曰:「若唤作拂子,入地狱如箭。不唤作拂子,有眼如盲。直饶透脱两头,也是黑牛卧死水。」

【04、青原惟信禅师】

吉州青原惟信禅师,上堂:「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大众,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有人缁素得出,许汝亲见老僧。」

【05、夹山晓纯禅师】

潭州夹山灵泉院晓纯禅师,尝以木刻作一兽,师子头,牛足马身。每升堂时,持出示众曰:「唤作师子,又是马身。唤作马身,又是牛足。且道毕竟唤作甚么?」

令僧下语,莫有契者。师示颂曰:「轩昂师子首,牛足马身材。三道如能入,玄门叠叠开。」

上堂:「有个汉自从旷大劫,无住亦无依,上无片瓦盖头,下无寸土立足。且道十二时中,在甚么处安身立命?若也知得,朝到西天,暮归东土。」

【06、三圣继昌禅师】

汉州三圣继昌禅师,彭州黎氏子。

上堂:「木佛不度火,甘露台前逢达磨。惆怅洛阳人未来,面壁九年空冷坐。金佛不度炉,坐叹劳生走道途。不向华山图上看,岂知潘阆倒骑驴?泥佛不度水,一道灵光照天地。堪羡玄沙老古锥,不要南山要鳖鼻。」

上堂,举赵州访二庵主,师曰:「五陵公子争夸富,百衲高僧不厌贫。近来世俗多颠倒,只重衣衫不重人。」

【07、双岭化禅师】

隆兴府双岭化禅师,上堂:「翠竹黄花非外境,白云明月露全真。头头尽是吾家物,信手拈来不是尘。」遂举拂子曰:「会么?认著依前还不是。」击禅床下座。

【08、龟山晓津禅师】

泗州龟山水陆院晓津禅师,僧问:「如何是宾中宾?」

师曰:「巢父饮牛。」曰:「如何是宾中主?」

师曰:「许由洗耳。」曰:「如何是主中宾?」师便喝。曰:「如何是主中主?」

师曰:「礼拜了,退。」

上堂:「田地稳密,过犯弥天,灼然抬脚,不起神通游戏。无疮自伤,特地下脚不得。且道过在甚么处?具参学眼底出来,共相理论。要见本分家山,不支歧路。莫只管自家点头,蹉过岁月。他时异日,顶上一椎,莫言不道。」

【09、保福本权禅师】

漳州保福本权禅师,临漳人也。性质直而勇于道,乃于晦堂举拳处彻证根源,机辩捷出。黄山谷初有所入,问晦堂:「此中谁可与语?」堂曰:「漳州权。」师方督役开田,山谷同晦堂往,致问曰:「直岁还知露柱生儿么?」

师曰:「是男是女?」黄拟议,师挥之。堂谓曰:「不得无礼!」

师曰:「这木头,不打更待何时?」黄大笑。上堂,举寒山偈曰:「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老僧即不然,吾心似灯笼,点火内外红。有物堪比伦,来朝日出东。」

传者以为笑。死心和尚见之,叹曰:「权兄提唱若此,诚不负先师所付嘱也。」

【10、双峰景齐禅师】

潭州南岳双峰景齐禅师,上堂,拈拄杖曰:「横拈倒用,诸方虎步龙行。打狗撑门,双峰掉在无事甲里。因风吹火,别是一家。」以拄杖靠肩,顾视大众曰:「唤作无事得么?」

良久曰:「刀尺高悬著眼看,志公不是闲和尚。」卓拄杖一下。

【11、护国景新禅师】

温州护国寄堂景新禅师,郡之陈氏子。

上堂:「三界无法,何处求心?欲知护国当阳句,且看门前竹一林。」

【12、黄龙智明禅师】

鄂州黄龙智明禅师,一日上堂,众才集,师乃曰:「不可更开眼说梦去也。」便下座。

上堂:「南北一诀,斩钉截铁。切忌思量,翻成途辙。」师同胡巡检到公安二圣,胡问:「达磨对梁武帝云:廓然无圣。公安为甚么却有二圣?」

师曰:「一点水墨,两处成龙。」

【13、道吾仲圆禅师】

潭州道吾仲圆禅师,上堂:「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古人恁么道,譬如管中窥豹,但见一斑。设或入林不动草,入水不动波,亦如骑马向冰凌上行。若是射雕手,何不向蛇头上揩痒?具正眼者试辨看。」

良久曰:「鸳鸯绣出自金针。」

【14、太史黄庭坚居士】

太史山谷居士黄庭坚,字鲁直。以般若夙习,虽膴仕澹如也。出入宗门,未有所向。好作艳词,尝谒圆通秀禅师,秀呵曰:「大丈夫翰墨之妙,甘施于此乎?」

秀方戒李伯时画马事,公诮之曰:「无乃复置我于马腹中邪?」

秀曰:「汝以艳语动天下人淫心,不止马腹中,正恐生泥犁耳。」

公悚然悔谢,由是绝笔。惟孳孳于道,著发愿文,痛戒酒色。但朝粥午饭而已。往依晦堂,乞指径捷处。

堂曰:「只如仲尼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者。太史居常,如何理论。」

公拟对,堂曰:「不是!不是!」公迷闷不已。一日恃堂山行次,时岩桂盛放,堂曰:「闻木犀华香么?」

公曰:「闻。」堂曰:「吾无隐乎尔。」

公释然,即拜之。曰:「和尚得恁么老婆心切。」

堂笑曰:「只要公到家耳。」

久之,谒云岩死心新禅师,随众入室。心见,张目问曰:「新长老死学士死,烧作两堆灰,向甚么处相见?」

公无语。心约出曰:「晦堂处参得底,使未著在。」

后左官黔南,道力愈胜。于无思念中顿明死心所问。报以书曰:「往年尝蒙苦苦提撕,长如醉梦,依俙在光影中。盖疑情不尽,命根不断,故望崖而退耳。谪官在黔南道中,昼卧觉来,忽尔寻思。被天下老和尚谩了多少!唯有死心道人不肯,乃是第一相为也,不胜万幸。」

后作晦堂塔铭曰:「某夙承记莂,堪任大法。道眼未圆,而来瞻窣堵,实深宗仰之叹。乃勒坚珉,敬颂遗美。」

公复设苹蘩之供,祭之以文,吊之以偈曰:「海风吹落楞伽山,四海禅徒著眼看。一把柳丝收不得,和烟搭在玉栏干。」

【15、观文王韶居士】

观文王韶居士,字子淳,出刺洪州,乃延晦堂问道,默有所契。因述投机颂曰:「昼曾忘食夜忘眠,捧得骊珠欲上天。却向自身都放下,四棱塌地恰团圆。」呈堂,堂深肯之。

【16、秘书吴恂居士】

秘书吴恂居士,字德夫。居晦堂,入室次,堂谓曰:「平生学解,记忆多闻即不问,你父母未生已前,道将一句来。」

公拟议,堂以拂子击之,即领深旨。连呈三偈,其后曰:「咄!这多知俗汉,咬尽古今公案。忽于狼藉堆头,舍得蜣螂粪弹。明明不直分文,万两黄金不换。等闲拈出示人,只为走盘难看。咦!」

堂答曰:「水中得火世还稀,看著令人特地疑。自古不存师弟子,如今却许老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