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怀让禅师者,姓杜氏,金州人也。于唐仪凤二年四月八日降诞,感白气应于玄象,在安康之分。太史瞻见,奏闻高宗皇帝。
帝乃问:「是何祥瑞?」
太史对曰:「国之法器,不染世荣。」
帝传敕金州太守韩偕亲往,存慰其家。家有三子,唯师最小。炳然殊异,性唯恩让。父乃安名怀让。年十岁时,唯乐佛书。时有三藏玄静过舍,告其父母曰:「此子若出家,必获上乘,广度众生。」
至垂拱三年方十五岁,辞亲,往荆州玉泉寺,依弘景律师出家。通天二年,受戒后习毗尼藏。
一日自叹曰:「夫出家者,为无为法。天上人间,无有胜者。」时同学坦然,知师志气高迈,劝师谒嵩山安和尚。安启发之,乃直指诣曹溪参六祖。
祖问:「甚么处来?」
曰:「嵩山来。」
祖曰:「甚么物恁么来?」师无语。遂经八载,忽然有省。乃白祖曰:「某甲有个会处。」
祖曰:「作么生?」
师曰:「说似一物即不中。」
祖曰:「还假修证否?」
师曰:「修证则不无,污染即不得。」
祖曰:「只此不污染,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罗谶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应在汝心,不须速说。」师执侍左右一十五年。先天二年往衡岳居般若寺。
开元中有沙门道一,﹝即马祖也。﹞在衡岳山常习坐禅。师知是法器,往问曰:「大德坐禅图甚么?」一曰:「图作佛。」师乃取一砖,于彼庵前石上磨。一曰:「磨作甚么?」
师曰:「磨作镜。」一曰:「磨砖岂得成镜邪?」
师曰:「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作佛?」一曰:「如何即是?」
师曰:「如牛驾车。车若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一无对。师又曰:「汝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一闻示诲,如饮醍醐,礼拜,问曰:「如何用心,即合无相三昧?」
师曰:「汝学心地法门,如下种子。我说法要,譬彼天泽,汝缘合故,当见其道。」又问:「道非色相,云何能见?」
师曰:「心地法眼能见乎道,无相三昧亦复然矣。」一曰:「有成坏否?」
师曰:「若以成坏聚散而见道者,非见道也。听吾偈曰:『心地含诸种,遇泽悉皆萌。三昧华无相,何坏复何成!』」
一蒙开悟,心意超然。侍奉十秋,日益玄奥。入室弟子总有六人,师各印可。曰:「汝等六人同证吾身,各契其一。一人得吾眉,善威仪。﹝常浩﹞一人得吾眼,善顾盼。﹝智达﹞一人得吾耳,善听理。﹝坦然﹞一人得吾鼻,善知气。﹝神照﹞一人得吾舌,善谭说。﹝严峻﹞一人得吾心,善古今。」﹝道一﹞又曰:「一切法皆从心生。心无所生,法无所住。若达心地,所作无碍。非遇上根,宜慎辞哉!」有一大德问:「如镜铸像,像成后未审光向甚么处去?」
师曰:「如大德为童子时,相貌何在?」﹝法眼别云:「阿那个是大德铸成底像?」﹞曰:「只如像成后,为甚么不鉴照?」
师曰:「虽然不鉴照,谩他一点不得。」后马大师阐化于江西。师问众曰:「道一为众说法否?」众曰:「已为众说法。」
师曰:「总未见人持个消息来。」众无对。因遣一僧去,嘱曰:「待伊上堂时,但问作么生?伊道底言语,记将来。」僧去一如师旨。回谓师曰:「马师云:自从胡乱后,三十年不曾少盐酱。」师然之。天宝三年八月十一日,圆寂于衡岳。谥大慧禅师,最胜轮之塔。
江西道一禅师,汉州什邡县人也。姓马氏。本邑罗汉寺出家。容貌奇异,牛行虎视,引舌过鼻。足下有二轮文。幼岁依资州唐和尚落发,受具于渝州圆律师。唐开元中,习禅定于衡岳山中,遇让和尚。同参六人,唯师密受心印。﹝让之一,犹思之迁也,同源而异派。故禅法之盛,始于二师。
刘轲云:「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头,往来憧憧,不见二大士,为无知矣。」
西天般若多罗记达磨云:「震旦虽阔无别路,要假儿孙脚下行。金鸡解衔一粒粟,供养十方罗汉僧。」
又六祖谓让和尚曰:「向后佛法从汝边去,马驹蹋杀天下人。」
厥后江西嗣法,布于天下,时号马祖。﹞始自建阳佛迹岭,迁至临川,次至南康龚公山。大历中,隶名于钟陵开元寺。时连帅路嗣恭聆风景慕,亲受宗旨。由是四方学者,云集座下。
一日谓众曰:「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达磨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以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不取善,不舍恶,净秽两边,俱不依怙。达罪性空,念念不可得,无自性故。故三界唯心。森罗万象,一法之所印。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汝但随时言说,即事即理,都无所碍。菩提道果,亦复如是。于心所生,即名为色。知色空故,生即不生。若了此意,乃可随时。著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汝受吾教,听吾偈曰:『心地随时说,菩提亦只宁。事理俱无碍,当生即不生。』」
僧问:「和尚为甚么说即心即佛?」
师曰:「为止小儿啼。」
曰:「啼止时如何?」
师曰:「非心非佛。」
曰:「除此二种人来,如何指示?」
师曰:「向伊道不是物。」
曰:「忽遇其中人来时如何?」
师曰:「且教伊体会大道。」问:「如何是西来意?」
师曰:「即今是甚么意?」
庞居士问:「不昧本来人,请师高著眼。」师直下觑士曰:「一等没弦琴,唯师弹得妙。」师直上觑,士礼拜。师归方丈,居士随后。曰:「适来弄巧成拙。」又问:「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
师曰:「这里无水亦无舟,说甚么筋骨?」
一夕,西堂、百丈、南泉随侍玩月次。师问:「正恁么时如何?」堂曰:「正好供养。」丈曰:「正好修行。」泉拂袖便行。师曰:「经入藏,禅归海,唯有普愿,独超物外。」百丈问:「如何是佛法旨趣?」
师曰:「正是汝放身命处。」师问百丈:「汝以何法示人?」丈竖起拂子。师曰:「只这个,为当别有?」丈抛下拂子。僧问:「如何得合道?」
师曰:「我早不合道。」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便打曰:「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
有小师耽源行脚回,于师前画个圆相,就上拜了立。师曰:「汝莫欲作佛否?」
曰:「某甲不解捏目。」
师曰:「吾不如汝。」小师不对。邓隐峰辞师,师曰:「甚么处去?」
曰:「石头去。」
师曰:「石头路滑。」
曰:「竿木随身,逢场作戏。」
便去。才到石头,即绕禅床一匝,振锡一声。
问:「是何宗旨?」
石头曰:「苍天,苍天!」峰无语;却回举似师。
师曰:「汝更去问,待他有答,汝便嘘两声。」
峰又去,依前问。石头乃嘘两声。峰又无语,回举似师。
师曰:「向汝道『石头路滑。』」
有僧于师前作四画,上一画长,下三画短。曰:「不得道一画长、三画短,离此四字外,请和尚答。」
师乃画地一画曰:「不得道长短。答汝了也。」﹝忠国师闻,别云:「何不问老僧?」﹞有讲僧来,问曰:「未审禅宗传持何法?」
师却问曰:「座主传持何法?」主曰:「忝讲得经论二十余本。」
师曰:「莫是师子儿否?」主曰:「不敢。」师作嘘嘘声。主曰:「此是法。」
师曰:「是甚么法?」主曰:「师子出窟法。」师乃默然。主曰:「此亦是法。」
师曰:「是甚么法?」主曰:「师子在窟法。」
师曰:「不出不入,是甚么法?」主无对。﹝百丈代云:「见么。」﹞遂辞出门。
师召曰:「座主!」主回首,师曰:「是甚么?」主亦无对。师曰:「这钝根阿师。」
洪州廉使问曰:「吃酒肉即是,不吃即是?」
师曰:「若吃是中丞禄,不吃是中丞福。」
师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各为一方宗主,转化无穷。师于贞元四年正月中,登建昌石门山,于林中经行,见洞壑平坦。谓侍者曰:「吾之朽质,当于来月归兹地矣。」
言讫而回。既而示疾,院主问:「和尚近日尊候如何?」
师曰:「日面佛。月面佛。」
二月一日沐浴,跏趺入灭。元和中,谥大寂禅师,塔曰大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