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梁山欢禅师,僧问:「大众云臻,请师开示。」
师曰:「天静不知云去处,地寒留得雪多时。」曰:「学人未晓玄言,乞师再垂方便。」
师曰:「一重山后一重人。」
成都府正法希明禅师,汉州人也。
解制,上堂:「林叶纷纷落,乾坤报早秋。分明西祖意,何用更驰求?若恁么会得,始信佛祖之道,本自平夷。大解脱门,元无关钥。弥纶宇宙,逼塞虚空。量不可穷,智不能测。若也未明此旨,不达其源,任是百劫薰功,千生炼行,徒自疲苦,了无交涉。若深明此旨,洞达其源,乃知动静施为,经行坐卧,头头合道,念念朝宗。祖不云乎,迷生寂乱,悟无好恶,得失是非,一时放却。如是则谁迷谁悟,谁是谁非?自是诸人,独生异见,观大观小,执有执无。已灵独耀,不肯承当,心月孤圆,自生违背。何异家中舍父,衣内忘珠。致使菩提路上,荆棘成林;解脱空中,迷云蔽日。山僧今日,幸值众僧自恣,化主还山,诸上善人得得光访,不可缄默,随分葛藤,曲为今时,少开方便。也须是诸人著眼,各自谛观。若更拟议寻思,白云万里。」
遂拈拄杖曰:「于斯明得,灵山一会,俨在目前。其或未然,更待来晨分付。」
祖庵主,见青原之后,縳屋衡岳间,﹝间,原作「问」,据清藏本、续藏本改。﹞三十余年,人无知者。
偶遣兴作偈曰:「小锅煮菜上蒸饭,菜熟饭香人正饥。一补饥疮了无事,明朝依样画猫儿。」
由是衲子披榛扣之。无尽张公力挽其开法,不从,竟终于此山。
夹山纯禅师法嗣钦山普初禅师澧州钦山乾明普初禅师,上堂,良久曰:「举扬宗旨,上祝皇基。伏愿祥云与景星俱现,醴泉与甘露双呈。君乃尧舜之君,俗乃成康之俗。使林下野夫,不觉成太平曲。且作么生是太平曲?无为而为,神而化之。洒德雨以雱霈,鼓仁风而雍熙。民如野鹿,上如标枝。十八子,知不知?哩哩啰,逻啰哩。」拍一拍,下座。
楚州胜因戏鱼咸静禅师,本郡高氏子。
上堂:「游遍天下,当知寸步不曾移。历尽门庭,家家灶底少烟不得。所以肩筇峭履,乘兴而行。掣钓沈丝,任性而住。不为故乡田地好,因缘熟处便为家。今日信手拈来,从前几曾计较。不离旧时科段,一回举著一回新。明眼底,瞥地便回。未悟者,识取面目。且道如何是本来面目?」良久曰:「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以拂子击禅床,下座。上堂,举:「世尊在摩竭陀国为众说法,是时将欲白夏,乃谓阿难曰:『诸大弟子,人天四众,我常说法,不生敬仰。我今入因沙臼室中,坐夏九旬。忽有人来问法之时,汝代为我说:一切法不生,一切法不灭。』言讫掩室而坐。」
师召众曰:「释迦老子初成佛道之时,大都事不获已,才方成个保社,便生退倦之心。胜因当时若见,将钉钉却室门,教他一生无出身之路,免得后代儿孙递相仿学。不见道,若不传法度众生,是不名为报恩者。」
击拂子,下座。后晦处涟漪之天宁,示微疾,书偈曰:「弄罢影戏,七十一载。更问如何,回来别赛。」置笔而逝。
潭州龙牙宗密禅师,豫章人。僧问:「如何是佛?」
师曰:「莫寐语。」问:「如何是一切法?」
师曰:「早落第二。」上堂,大众集,师曰:「已是团圞,不劳雕琢。归堂吃茶。」
上堂:「休把庭华类此身,庭华落后更逢春。此身一往知何处?三界茫茫愁杀人。」
福州东禅祖鉴从密禅师,汀州人也。
上堂:「开口不是禅,合口不是道。踏步拟进前,全身落荒草。」
庆元府天童普交禅师,郡之万龄毕氏子,幼颖悟,未冠得度。往南屏听台教,因为檀越修忏摩。有问曰:「公之忏罪,为自忏邪?为他忏邪?若自忏罪,罪性何来?若忏他罪,他罪非汝,乌能忏之?」
师不能对。遂改服游方,造泐潭,足才踵门,潭即呵之。师拟问,潭即曳杖逐之。
一日,忽呼师至丈室曰:「我有古人公案,要与你商量。」师拟进语,潭遂喝。师豁然领悟,乃大笑。潭下绳床,执师手曰:「汝会佛法邪?」
师便喝,复拓开,潭大笑。于是名闻四驰,学者宗仰。后归桑梓,留天童,掩关却扫者八年。寺偶虚席,郡僚命师开法。恐其遁,预遣吏候于道,故不得辞。
受请日,上堂曰:「咄哉!黄面老,佛法付王臣。林下无情客,官差逼杀人。莫有知心底,为我免得么?若无,不免将错就错。」
便下座。师凡见僧来,必叱曰:「楖栗未担时,为汝说了也。且道说个甚么?招手洗钵,拈扇张弓。赵州柏树子,灵云见桃华,且掷放一边,山僧无恁么闲唇吻与汝打葛藤,何不休歇去!」拈拄杖逐之。
宣和六年三月二十日,沐浴,升堂说偈,脱然示寂。偈曰:「宝杖敲空触处春,个中消息特弥纶。昨宵风动寒岩冷,惊起泥牛耕白云。」寿七十七,腊五十八。
江州圆通道旻圆机禅师,世称古佛,兴化蔡氏子。母梦吞麾尼宝珠,有孕。生五岁,足不履,口不言。母抱游西明寺,见佛像遽履地,合爪称南无佛,仍作礼,人大异之。及宦学大梁,依景德寺德祥出家。试经得度,遍往参激,皆染指。亲沩山哲禅师最久。
晚慕泐潭,往谒,潭见默器之。师陈历参所得,不蒙印可。潭举世尊拈花,迦叶微笑语以问,复不契。
后侍潭行次,潭以拄杖架肩长嘘,曰:「会么?」师拟对,潭便打。有顷,复拈草示之曰:「是甚么?」
师亦拟对,潭遂喝,于是顿明大法,作拈华势。乃曰:「这回瞒旻上座不得也。」潭挽曰:「更道!更道!」
师曰:「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即礼拜,潭首肯。后开法灌溪,次居圆通,以符道济禅师之记,学者向臻。朝廷闻其道会,宰臣复为之请。锡以命服,与圆机号。
上堂:「诸佛出世,无法与人。只是抽钉拔楔,除疑断惑。学道之士,不可自谩。若有一疑如芥子许,是汝真善知识。」喝一喝曰:「是甚么?切莫刺脑入胶盆。」
庆元府二灵知和庵主,苏台玉峰张氏子。儿时尝习坐垂堂,堂倾,父母意其必死,师瞑目自若。因使出家,年满得度。
趋谒泐潭,潭见乃问:「作甚么?」师拟对,潭便打。复喝曰:「你唤甚么作禅?」师蓦领旨。即曰:「禅,无后无先,波澄大海,月印青天。」又问:「如何是道?」
师曰:「道,红尘浩浩,不用安排,本无欠少。」潭然之。
次谒衡岳辩禅师,辩尤器重。元符间抵雪窦之中峰栖云两庵,逾二十年。尝有偈曰:「竹笕二三升野水,松窗七五片闲云。道人活计只如此,留与人间作见闻。」
有志于道者,多往见之。僧至礼拜,师曰:「近离甚处?」曰:「天童。」
师曰:「太白峰高多少?」僧以手斫额,作望势。
师曰:「犹有这个在。」曰:「却请庵主道。」师却作斫额势。僧拟议,师便打。
师初偕天童交禅师问道,盟曰:「他日吾二人,宜踞孤峰绝顶,目视霄汉,为世外之人,不可作今时籍名官府,屈节下气于人者。」
后交爽盟至,则师竟不接。正言陈公以计诱师出山,住二灵。三十年间,居无长物,唯二虎侍其右。一日威于人,以偈遣之。
宣和七年四月十二日,趺坐而逝。正言陈公状师行实,及示疾异迹甚详。仍塑其像,二虎侍之,至今存焉。
绍兴府慈氏瑞仙禅师,本郡人。年二十去家,以试经披削,习毗尼。因睹戒性如虚空,持者为迷倒。师谓:「戒者,束身之法也。何自缚乎?」
遂探台教。又阅「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说无生。」
疑曰:「又不自他,不共不无因,生毕竟从何而生?」
即省曰:「因缘所生,空假三观,抑扬性海,心佛众生,名异体同。十境十乘,转识成智。不思议境,智照方明,非言诠所及。」
弃谒诸方,后至投子,广鉴问:「乡里甚处?」
师曰:「两浙东越。」鉴曰:「东越事作么生?」
师曰:「秦望峰高,鉴湖水阔。」鉴曰:「秦望峰与你自己是同是别?」
师曰:「西天梵语,此土唐言。」鉴曰:「此犹是丛林祗对,毕竟是同是别?」师便喝,鉴便打。
师曰:「恩大难酬。」便礼拜。后归里,开法慈氏。室中尝问僧:「三个橐驼两只脚,日行万里趁不著,而今收在玉泉山,不许时人乱斟酌。诸人向甚么处与仙上座相见?」
潭州大沩海评禅师,上堂曰:「灯笼上作舞,露柱里藏身。深沙神恶发,昆仑奴生嗔。」喝一喝曰:「一句合头语,万劫堕迷津。」
温州净光了威佛日禅师,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曰:「一宿二宿程,千山万山月。」曰:「意旨如何?」
师曰:「朝看东南,暮看西北。」曰:「向上更有事也无?」
师曰:「人心难满,溪壑易填。」问:「时节因缘即不问,惠超佛话事如何?」
师曰:「波斯弯弓面转黑。」曰:「意旨如何?」
师曰:「穿过髑髅笑未休。」曰:「学人好好借问。」
师曰:「黄泉无邸店,今夜宿谁家?」
庆元府雪窦持禅师,郡之卢氏子。僧问:「中秋不见月时如何?」
师曰:「更待夜深看。」曰:「忽若黑云未散,又且如何?」
师曰:「争怪得老僧。」
上堂:「悟心容易息心难,息得心源到处闲。斗转星移天欲晓,白云依旧覆青山。」
绍兴府石佛益禅师,上堂:「一叶落,天下秋;一尘起,大地收;一法透,万法周。且道透那一法?」遂喝曰:「切忌错认驴鞍桥作阿爷下颔。」便下座。
安州应城寿宁道完禅师,僧问:「云从龙,风从虎,未审和尚从个甚么?」
师曰:「一字空中画。」曰:「得恁么奇特!」
师曰:「千手大悲提不起。」问:「十方国土中,唯有一乘法。如何是一乘法?」
师曰:「斗量不尽。」曰:「恁么则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
师曰:「作么生是悄然机?」僧举头看,师举起拂子,僧喝一喝。
师曰:「大好悄然!」
上堂:「古人见此月,今人见此月,此月镇常存,古今人还别。若人心似月,碧潭光皎洁。决定是心源,此说更无说。咄!」
上堂:「诸禅德,三冬告尽,腊月将临。三十夜作么生祗准?」良久,曰:「衣穿瘦骨露,屋破看星眠。」
抚州疏山了常禅师,僧问:「如何是疏山为人底句?」
师曰:「怀中玉尺未轻掷,袖里金锤劈面来。」
上堂:「等闲放下,佛手掩不住。特地收来,大地绝纤埃。向君道,莫疑猜。处处头头见善财。锤下分明如得旨,无限劳生眼自开。」
隆兴府兜率慧照禅师,南安郭氏子。
上堂:「龙安山下,道路纵横。兜率宫中,楼阁重叠。虽非天上,不是人间。到者安心,全忘诸念。善行者不移双足,善入者不动双扉。自能笑傲烟萝,谁管坐消岁月?既然如是,且道向上还有事也无?」良久曰:「莫教推落岩前石,打破下方遮日云。」上堂,举拂子曰:「端午龙安亦鼓桡,青山云里得逍遥。饥餐渴饮无穷乐,谁爱争先夺锦标。却向干地上划船,高山头起浪。明椎玉鼓,暗展铁旗。一盏菖蒲茶,数个沙糖粽。且移取北郁单越,来与南阎浮提斗额看。」击禅床,下座。
上堂:「兜率都无伎俩,也学诸方榜样。五日一度升堂,起动许多龙象。禅道佛法又无,到此将何供养?须知达磨西来,分付一条拄杖。」乃拈起曰:「所以道,你有拄杖子,我与你拄杖子;你无拄杖子,我夺你拄杖子。且道那个是宾句,那个是主句?若断得去,即途中受用。若断不得,且世谛流布。」乃抛下拄杖。
丞相张商英居士,字天觉,号无尽。年十九,应举入京,道由向氏家,向预梦神人报曰:「明日接相公。」
凌晨公至,向异之,劳问勤腆。乃曰:「秀才未娶,当以女奉洒扫。」公谦辞再三,向曰:「此行若不了当,吾亦不爽前约。」后果及第,乃娶之。
初任主簿,因入僧寺,见藏经梵夹,金字齐整,乃怫然曰:「吾孔圣之书,不如胡人之教人所仰重。」
夜坐书院中,研墨吮笔,凭纸长吟,中夜不眠。向氏呼曰:「官人,夜深何不睡去?」公以前意白之:「正此著无佛论。」
向应声曰:「既是无佛,何论之有?当须著有佛论始得。」公疑其言,遂已之。
后访一同列,见佛龛前经卷,乃问曰:「此何书也?」
同列曰:「维摩诘所说经。」公信手开卷,阅到「此病非地大,亦不离地大」处,叹曰:「胡人之语,亦能尔耶?」问:「此经几卷?」曰:「三卷。」
乃借归阅次,向氏问:「看何书?」公曰:「维摩诘所说经。」
向曰:「可熟读此经,然后著无佛论。」公悚然异其言。由是深信佛乘,留心祖道。
元祐六年,为江西漕,首谒东林照觉总禅师,觉诘其所见处,与己符合,乃印可。
觉曰:「吾有得法弟子住玉溪,乃慈古镜也,亦可与语。」公复因按部过分宁,诸禅迓之。
公到,先致敬玉溪慈,次及诸山,最后问兜率悦禅师。悦为人短小,公曾见龚德庄说其聪明可人,乃曰:「闻公善文章。」
悦大笑曰:「运使失却一只眼了也。从悦,临济九世孙,对运使论文章,政如运使对从悦论禅也。」
公不然其语,乃强屈指曰:「是九世也。」问:「玉溪去此多少?」曰:「三十里。」曰:「兜率聋!」曰:「五里。」公是夜乃至兜率。
悦先一夜梦日轮升天,被悦以手抟取。乃说与首座曰:「日轮运转之义,闻张运使非久过此,吾当深锥痛札。若肯回头,则吾门幸事。」
座曰:「今之士大夫,受人取奉惯,恐其恶发,别生事也。」悦曰:「正使烦恼,只退得我院,也别无事。」
公与悦语次,称赏东林,悦未肯其说。公乃题寺后拟瀑轩诗,其略曰:「不向庐山寻落处,象王鼻孔谩辽天。」意讥其不肯东林也。公与悦语至更深,论及宗门事。
悦曰:「东林既印可运使,运使于佛祖言教有少疑否?」公曰:「有。」悦曰:「疑何等语?」公曰:「疑香严独脚颂、德山拓钵话。」
悦曰:「既于此有疑,其余安得无邪?只如岩头言末后句,是有邪是无邪?」公曰:「有。」
悦大笑,便归方丈,闭却门。公一夜睡不稳,至五更下床,触翻溺器,乃大彻,猛省前话。
遂有颂曰:「鼓寂钟沉拓钵回,岩头一拶语如雷。果然只得三年活,莫是遭他授记来。」
遂扣方丈门,曰:「某已捉得贼了。」悦曰:「赃在甚处?」公无语。悦曰:「都运且去,来日相见。」
翌日,公遂举前颂,悦乃谓曰:「参禅只为命根不断,依语生解。如是之说,公已深悟。然至极微细处,使人不觉不知,堕在区宇。」
乃作颂证之曰:「等闲行处,步步皆如。虽居声色,宁滞有无?一心靡异,万法非殊。休分体用,莫择精粗。临机不碍,应物无拘。是非情尽,凡圣皆除。谁得谁失,何亲何疏?拈头作尾,指实为虚。翻身魔界,转脚邪涂。了无逆顺,不犯工夫。」
公邀悦至建昌,途中一一伺察,﹝伺,原作「秪」,据续藏本改﹞有十颂叙其事,悦亦有十颂酬之。
时元祐八年八月也。公一日谓大慧曰:「余阅雪窦拈古,至百丈再参马祖因缘,曰大冶精金,应无变色。投卷叹曰:『审如是,岂得有临济今日耶?』遂作一颂曰:『马师一喝大雄峰,深入髑髅三日聋。黄檗闻之惊吐舌,江西从此立宗风。』后平禅师致书云:『去夏读临济宗派,乃知居士得大机大用,且求颂本。』余作颂寄之曰:『吐舌耳聋师已晓,捶胸只得哭苍天。盘山会里翻筋斗,到此方知普化手颠。』诸方往往以余聪明博记,少知余者。师自江西法窟来,必辨优劣,试为老夫言之。」大慧曰:「居士见处,与真净死心合。」公曰:「何谓也?」
大慧举真净颂曰:「客情步步随人转,有大威光不能现。突然一喝双耳聋,那吒眼开黄檗面。」
死心拈曰:「云岩要问雪窦,既是大冶精金,应无变色。为甚么却三日耳聋?诸人要知么?从前汗马无人识,只要重论盖代功。」
公拊几曰:「不因公语,争见真净死心用处。若非二大老,难显雪窦马师尔。」
公于宣和四年十一月黎明,口占遗表,命子弟书之。俄取枕掷门窗上,声如雷震。众视之,已薨矣。公有颂古行于世,兹不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