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石巩慧藏禅师,本以弋猎为务,恶见沙门。因逐鹿从马祖庵前过,祖乃逆之。师遂问:「还见鹿过否?」
祖曰:「汝是何人?」
曰:「猎者。」
祖曰:「汝解射否?」
曰:「解射。」
祖曰:「汝一箭射几个?」
曰:「一箭射一个。」
祖曰:「汝不解射。」
曰:「和尚解射否?」
祖曰:「解射。」
曰:「一箭射几个?」
祖曰:「一箭射一群。」
曰:「彼此生命,何用射他一群?」
祖曰:「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
曰:「若教某甲自射,直是无下手处。」
祖曰:「这汉旷劫无明烦恼,今日顿息。」师掷下弓箭,投祖出家。一日,在厨作务次,祖问:「作甚么?」
曰:「牧牛。」
祖曰:「作么生牧?」
曰:「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
祖曰:「子真牧牛。」师便休。师住后常以弓箭接机。﹝载三平章。﹞师问西堂:「汝还解捉得虚空么?」堂曰:「捉得。」
师曰:「作么生捉?」堂以手撮虚空。
师曰:「汝不解捉。」堂却问:「师兄作么生捉?」师把西堂鼻孔拽,堂作忍痛声曰:「太煞!拽人鼻孔,直欲脱去。」
师曰:「直须恁么捉虚空始得。」众参次,师曰:「适来底甚么处去也?」有僧曰:「在。」
师曰:「在甚么处?」僧弹指一声。问:「如何免得生死?」
师曰:「用免作甚么?」
曰:「如何免得?」
师曰:「这底不生死。」
江西北兰让禅师,湖塘亮长老问:「承闻师兄画得先师真,暂请瞻礼。」师以两手擘胸开示之。亮便礼拜。
师曰:「莫礼!莫礼!」亮曰:「师兄错也,某甲不礼师兄。」
师曰:「汝礼先师真那!」亮曰:「因甚么教莫礼?」
师曰:「何曾错?」
袁州南源道明禅师,上堂:「快马一鞭,快人一言。有事何不出头来,无事各自珍重!」僧问:「一言作么生?」师乃吐舌云:「待我有广长舌相,即向汝道。」洞山参,方上法堂,师曰:「已相见了也。」山便下去。明日却上,问曰:「昨日已蒙和尚慈悲,不知甚么处是与某甲已相见处?」
师曰:「心心无间断,流入于性海。」山曰:「几合放过。」山辞,师曰:「多学佛法,广作利益。」山曰:「多学佛法即不问,如何是广作利益?」
师曰:「一物莫违。」僧问:「如何是佛?」
师曰:「不可道你是也。」
忻州郦村自满禅师,上堂:「古今不异,法尔如然,更复何也。虽然如此,这个事大有人罔措在。」僧问:「不落古今,请师直道。」
师曰:「情知汝罔措。」僧欲进语,师曰:「将谓老僧落伊古今?」
曰:「如何即是。」
师曰:「鱼腾碧汉,阶级难飞。」
曰:「如何免得此过?」
师曰:「若是龙形,谁论高下!」僧礼拜,师曰:「苦哉!屈哉!谁人似我。」上堂:「除却日明夜暗,更说甚么!即得珍重。」
问:「如何是无诤之句?」
师曰:「喧天动地。」
朗州中邑洪恩禅师,每见僧来,拍口作和和声。仰山谢戒,师亦拍口作和和声。仰从西过东,师又拍口作和和声。仰从东过西,师又拍口作和和声。仰当中而立,然后谢戒,师曰:「甚么处得此三昧?」仰曰:「于曹溪印子上脱来。」
师曰:「汝道曹溪用此三昧接甚么人?」仰曰:「接一宿觉。」仰曰:「和尚甚处得此三昧?」
师曰:「我于马大师处得此三昧。」仰问:「如何得见佛性义?」
师曰:「我与汝说个譬喻:如一室有六窗,内有一猕猴,外有猕猴从东边唤猩猩,猩猩即应,如是六窗俱唤俱应。」
仰山礼谢,起曰:「适蒙和尚譬喻,无不了知。更有一事:秖如内猕猴睡著,外猕猴欲与相见,又且如何?」
师下绳床,执仰山手作舞曰:「猩猩与汝相见了!譬如蟭螟虫,在蚊子眼睫上作窠,向十字街头叫云:土旷人稀,相逢者少。」﹝云居锡云:「中邑当时若不得仰山这一句语,何处有中邑也。」
崇寿稠云:「还有人定得此道理么?若定不得,只是个弄精魂脚手。佛性义在甚么处?」
玄觉云:「若不是仰山,争得见中邑?且道甚么处是仰山得见中邑处。」
洪州泐潭常兴禅师,僧问:「如何是曹溪门下客?」
师曰:「南来燕。」
曰:「学人不会。」
师曰:「养羽候秋风。」
问:「如何是宗乘极则事?」
师曰:「秋雨草离披。」南泉至,见师面壁,乃拊师背。师问:「汝是阿谁?」
曰:「普愿。」
师曰:「如何?」
曰:「也寻常。」
师曰:「汝何多事!」
汾州无业禅师,商州上洛杜氏子,母李氏闻空中言:「寄居得否?」乃觉有娠。诞生之夕,神光满室。
甫及丱岁,行必直视,坐即跏趺。九岁,依开元寺志本禅师受大乘经,五行俱下,讽诵无遗。十二落发,二十受具戒于襄州幽律师,习四分律疏,才终,便能敷演。
每为众僧讲涅槃大部,冬夏无废。后闻马大师禅门鼎盛,特往瞻礼。祖睹其状貌奇伟,语音如钟,乃曰:「巍巍佛堂,其中无佛。」师礼跪而问曰:「三乘文学,粗穷其旨,常闻禅门『即心是佛』,实未能了。」
祖曰:「秖未了底心即是,更无别物。」
师曰:「如何是祖师西来密传心印?」
祖曰:「大德正闹在,且去,别时来。」师才出,祖召曰:「大德!」师回首。
祖曰:「是甚么?」师便领悟,乃礼拜。
祖曰:「这钝汉礼拜作么?」﹝云居锡云:「甚么处是汾州正闹。」﹞
自得旨后,诣曹溪礼祖塔,及庐岳天台,遍寻圣迹。后住开元精舍,学者致问,多答之曰:「莫妄想。」
唐宪宗屡召,师皆辞疾不赴。
暨穆宗即位,思一瞻礼,乃命两街僧录灵阜等赍诏迎请。至,彼作礼曰:「皇上此度恩旨,不同常时,愿和尚且顺天心,不可言疾也。」
师微笑曰:「贫道何德,累烦世主?」且请前行,吾从别道去矣。」
乃澡身剃发,至中夜告弟子惠愔等曰:「汝等见闻知之性,与太虚同寿,不生不灭。一切境界,本自空寂,无一法可得。迷者不了,即为境惑。一为境惑,流转不穷。汝等当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犹如金刚不可破坏。一切诸法,如影如响,无有实者。经云:『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常了一切空,无一物当情。』是诸佛用心处,汝等勤而行之。」
言讫,跏趺而逝。荼毗日,祥云五色,异香四彻,所获舍利璨若珠玉。弟子等贮以金瓶,葬于石塔。当长庆三年,谥大达国师。
澧州大同广澄禅师,僧问:「如何得六根灭去?」
师曰:「轮剑掷空,无伤于物。」
问:「如何是本来人?」
师曰:「共坐不相识。」
曰:「恁么则学人礼谢去也。」
师曰:「暗写愁肠寄与谁!」
信州鹅湖大义禅师,衢州须江徐氏子。唐宪宗尝诏入内,于麟德殿论义。有法师问:「如何是四谛?」
师曰:「圣上一帝,三帝何在?」又问:「欲界无禅,禅居色界,此土凭何而立?」禅师曰:「法师只知欲界无禅,不知禅界无欲。」
曰:「如何是禅?」师以手点空。法师无对。帝曰:「法师讲无穷经论,只这一点,尚不柰何。」师却问诸硕德曰:「行住坐卧,毕竟以何为道?」有对:「知者是道。」
师曰:「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安得知者是乎?」有对:「无分别者是。」
师曰:「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安得无分别是乎?」有对:「四禅八定是。」
师曰:「佛身无为,不堕诸数,安在四禅八定邪?」众皆杜口。师却举顺宗问尸利禅师:「大地众生如何得见性成佛?」利曰:「佛性犹如水中月,可见不可取。」因谓帝曰:「佛性非见必见,水中月如何攫取?」帝乃问:「何者是佛性?」师对曰:「不离陛下所问。」帝默契真宗,益加钦重。
有一僧乞置塔,李翱尚书问曰:「教中不许将尸塔下过,又作么生?」僧无对。僧却问师,师曰:「他得大阐提。」元和十三年归寂。谥慧觉禅师。
伊阙伏牛山自在禅师,吴兴李氏子。初依国一禅师,受具后参马祖发明心地。祖令送书与忠国师。国师曰:「马大师以何法示徒?」
曰:「即心即佛。」国师曰:「是甚么语话!」良久又问曰:「此外更有何言教?」
师曰:「非心非佛。或曰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国师曰:「犹较些子。」
师曰:「马大师即恁么,未审和尚此间如何?」国师曰:「三点如流水,曲似刈禾镰。」师后居伏牛山。上堂曰:「即心即佛,是无病求药句。非心非佛,是药病对治句。」僧问:「如何是脱洒底句?」
师曰:「伏牛山下古今传。」示灭于随州开元寺。
京兆兴善寺惟宽禅师,衢州信安祝氏子。年十三,见杀生者,尽然不忍食,乃求出家。初习毗尼修止观,后参大寂,乃得心要。唐贞元六年,始行化于吴越间。八年至鄱阳山神求受八戒。十三年,止嵩山少林寺。
僧问:「如何是道?」
师曰:大好山。」
曰:「学人问道,师何言好山?」
师曰:「汝只识好山,何曾达道?」
问:「狗子还有佛性否?」
师曰:「有。」
曰:「和尚还有否?」
师曰:「我无。」
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和尚因何独无?」
师曰:「我非一切众生。」
曰:「既非众生,莫是佛否?」
师曰:「不是佛。」
曰:「究竟是何物?」
师曰:「亦不是物。」
曰:「可见可思否?」
师曰:「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曰不可思议。」元和四年宪宗诏至阙下,侍郎白居易尝问曰:「既曰禅师,何以说法?」
师曰:「无上菩提者,被于身为律,说于口为法,行于心为禅。应用者三,其致一也。譬如江湖淮汉,在处立名。名虽不一,水性无二。律即是法,法不离禅。云何于中妄起分别?」
曰:「既无分别,何以修心?」
师曰:「心本无损伤,云何要修理?无论垢与净,一切勿念起。」
曰:「垢即不可念,净无念可乎?」
师曰:「如人眼睛上,一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
曰:「无修无念,又何异凡夫邪?」
师曰:「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即近执著,忘即落无明。此为心要云尔。」
僧问:「道在何处?」
师曰:「秖在目前。」
曰:「我何不见?」
师曰:「汝有我故,所以不见。」
曰:「我有我故即不见,和尚还见否?」
师曰:「有汝有我,展转不见。」
曰:「无我无汝还见否?」
师曰:「无汝无我,阿谁求见?」元和十二年二月晦日,升堂说法讫,就化。谥大彻禅师。
鄂州无等禅师,尉氏人也。出家于龚公山,密受心要。出住随州土门。一日谒州牧王常侍,辞退将出门,牧召曰:「和尚!」师回顾。牧敲柱三下。师以手作圆相,复三拨之,便行。后住武昌大寂寺。一日大众晚参,师见人人上来师前道不审,乃谓众曰:「大众适来,声向甚么处去也?」有一僧竖起指头。
师曰:「珍重。」其僧至来朝上参,师乃转身面壁而卧,佯作呻吟声曰:「老僧三两日来,不多安乐。大德身边有甚么药物,与老僧些。」小僧以手拍净瓶曰:「这个净瓶甚么处得来?」
师曰:「这个是老僧底。大德底在甚么处?」
曰:「亦是和尚底,亦是某甲底。」
潭州三角山总印禅师,僧问:「如何是三宝?」
师曰:「禾、麦、豆。」
曰:「学人不会。」
师曰:「大众欣然,奉持上堂。若论此事,贬上眉毛,早已蹉过也。」麻谷便问:「贬上眉毛即不问,如何是此事?」
师曰:「蹉过也。」谷乃掀倒禅床,师便打。﹝长庆代云:「悄然。」﹞
池州鲁祖山宝云禅师,僧问:「如何是诸佛师?」
师曰:「头上有宝冠者不是。」
曰:「如何即是?」
师曰:「头上无宝冠。」洞山来参,礼拜,起,侍立,少顷而出,却再入来。
师曰:「秖恁么,只恁么,所以如此。」山曰:「大有人不肯。」
师曰:「作么取汝口辩?」山便礼拜。僧问:「如何是不言言?」
师曰:「汝口在甚么处?」
曰:「无口。
师曰:「将甚么吃饭?」僧无对。﹝洞山代云:「他不饥,吃甚么饭?」﹞
师寻常见僧来,便面壁。南泉闻曰:「我寻常向师僧道,向佛未出世时会取,尚不得一个半个?他恁么驴年去!」﹝玄觉云:「为复唱和语,不肯语。」
保福问长庆:「只如鲁祖,节文在甚么处?」被南泉恁么道。」
长庆云:「退己让于人,万中无一个。」
罗山云:「陈老师当时若见背上与五火抄,何故为伊解放不解收?」
玄沙云:「我当时若见,也与五火抄。」
云居锡云:「罗山、玄沙总恁么道,为复一般,别有道理,若择得出许上座佛法有去处。」
玄觉云:「且道玄沙五火抄,打伊著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