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叶曼先生讲记(五)


心经

说你们不要觉得苦集灭道啊,这些都没有,无智亦无得。最后说菩萨,也要留神。我们这颗智珠,这颗明珠啊,根本就在我们身体里。所以释迦牟尼比喻,我们就像一个穷人四处去乞讨,我们到这儿求求佛法,到那儿求求佛法,实际呢,这一颗智慧的珠子就在我们自己的身心里,所以这个东西根本本自具足的,从来没有短少过。所以不是有一个智我们新近有的,也没有一个东西我们从外头得的。悟道,你真正大彻大悟,不是从外头得来的,也不是哪个师父传给我们的,甚至于不是佛给我们加持的。佛只告诉我们怎么样达到那条路,到了那个目的以后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智根本不是新来的,我原来就有,本自具足的。

所以道德经的下半部,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上半部,道可道非常道),至高无上的德不以为自己有德,所以无德。我们好比说,我从来没注意有这个手指头,我这个手指头怎么用从来没有在意过,对不对?但是好比说我戴着戒指,手表我总怕它丢,从来我不怕手指头丢。假设这个根本是我的,至高无上的德它不以德为德所以才有德。真空实相是无智亦无得,这才是真正有德。所以说你对于这个菩萨,既无智亦无得,智慧既然不是新得的,也没有一个东西是从外头得的。智慧不是有名,有相,只是虚空颠倒一去掉了,这一个虚妄的、颠倒的这一个东西一去掉了以后它就显出来了。我们是去烦啊,不是得到东西。好比说很多密宗修行我要看中脉,中脉在哪儿啊,是不是有个中脉啊,中脉与外头宇宙虚空是完全相同的,但是我们把中脉用多少烦恼脉緾起来了。修行不是发展中脉,只是烦恼脉去掉了,智光出来了,中脉显出来了。所以密宗也好,什么也好,把虚妄、颠倒去掉了真就显出来了。所以释迦牟尼说真非真,恐迷啊,我常不开言。我说真不是真呢,说真其他就是假了,大家吓坏了,连真都没有了怎么办呢,所以称为真如,因为说真有二,有真就有假,佛法是不二之门,没有相对的,涵盖一切。在一切中间我们知道名相、虚妄、颠倒,这些都去掉就显出来了。

智慧这个般若就像镜子一样的,我们的烦恼,我们的这一些积习就像镜子上的尘土一样的,不是从外面拿个镜子来,我们所做的就是把尘土去掉,镜子就可以照人了,可以显了。这就是修行所得的东西,而这个光明不是说从外面借来的,向蜡烛借的,都不是的。假如我们有一个志向,我现在变聪明了,我学佛我得到什么了,只有这么念就是大妄念,就是妄念、就是妄想。只想存知见就是妄见,存有所得的想法就是妄想。所以说世尊一再的嘱咐我们,不但是要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相,这也是金刚经里的话,既没有我,也没有人,既无主体,也无客体,既无众生,没有宇,也没有寿者,没有宙,空间时间都没有,这样子的话才知道我们没有一个修者,我不是修行的。无所修,无证得。那么这一些东西真正这样的话,这三个都脱空,一直的佛法都讲究三际脱空。所以我们布施不住相,要三轮体空,三样全都没有。把这三个全都没有,就跟我们修行一样,没有修行的人,也没有所修的,怎么修行三样都没有,假如有一个这就是有为法,有为法就都有成住坏空,这是佛法很要紧的一点。能够达到三际脱空这样的话是真正的佛法。起心作佛就是着魔了,所以佛法好难修啊,非常麻烦。它就着魔了,一起心动念要做什么就是大妄想,所以说得无所得,无得的得才是真正的得。然后我们到了这个把菩萨的无智亦无得,所以凡夫的,缘觉的,声闻的,一直无到底。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多,因为无所得,我们才能真正上求佛法,下求众生,智悲双运。因为无所得,所以菩提萨多,智悲双蕴的菩萨依着般若波罗密多故,不是依赖佛,也不是依赖师,也不是依赖任何外物,我们能达到一个彼岸,这样子的话我们心里头就没有挂碍了。挂是什么呢?挂就是大网,碍就是阻挡我们。

我们整天所想的,什么东西?就是财色名食睡整天就忙着这五件事情,挣扎也挣扎不出来,这时候你才知道已无所得故,这些东西都没有,我们没有挂。没有碍,当我们执以为有,我执这是障碍。把我执去掉,我乘空守寂,空寂又变成障碍了。所以不修行的人,修行的人所有的佛法、所有的现象,摇摇动动的东西,都变成我们的障碍。为什么变成障碍呢?这本来是我们修行要经过的东西,而我们以为这个东西好得不得了,我们把它就守在那儿了。当我们手里拿了东西这就是大障碍。我们以为这个东西就是的话,这就是障碍。所以心无挂碍必须要用般若波罗密多,才能够不受它的羁绊。就是我们不执有,也不执空。既不为人间平凡的事情为它所笼罩,我们以为这个东西就是,这就是障碍。我们也不因为修行见到任何东西把它执着了,以为这就是佛法,变成我们的障碍。只要我们认为我们得了道了,我修行成了,见到了什么东西了,就是着魔了,很可怕的,非常可怕的。所以说在这种情形之下,以无所得故,无挂碍故,我们连挂碍都没有了,无有恐怖。我们害怕是怕什么?我们怕地震,我们能够防备吗?地震还没来呢,我们先恐怖得不得了,害怕啊。我们这一个因为贪,所以我们又患得又患失,因为患得患失,得而复失或者不可以得,于是我们嗔。因为贪、因为嗔,于是我们变得愚痴。这一个患得患失,因贪而去损人利己,因嗔而伤人自伤,这样的话让我们越弄越笨。这个愚痴使我们非常的愚昧,使们非常的盲闯。我们打开报纸站在新闻的立场,觉得都笨,一切的事情只觉得可怜悯。你想想这些议员这个年怎么过,这个心里跟油煎一样的,多可怜啊,就为那几十万几百万。所有这些东西,我们只要看就发现报纸上所登的所有出的事情,都是从贪嗔痴做出来的,因为贪嗔所以愚痴所以笨,多聪明的人到了名利关头都傻得一塌糊涂。现在呢,我们假设都信他们的话就糟了。

所以说这一些东西都是陷井啊,到处都是坑。到处都是陷井。到处是陷井我们就害怕,得了怕失掉,人家得那么多,我要更多,于是整天草木皆兵,最可以描绘这些议员的心情。你想想,一听风吹草动,是不是来抓我来了。于是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候,终日都在患得患失,忧劳恐怖,胆战心惊的。当你没有挂碍,我知道我生下来,我一定会老死,我随时可以死。明天死,我今天也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但是在我没死以前,我把它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活得有用处。什么叫有用处?就是说不要使自己痛苦,也不要使别人痛苦,同时使自己变成有用的,就是能够略微帮帮别人的忙,尽了我的心了,其他的不问。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也不求福报。不住相布施,都不住相,只是随着缘尽我的心做,做完了就完了,行过便休,就不要再管了。能够这么做的话,你才不患得也不患失,你才把这一个障碍丢掉了。那么同时呢,我们修行也是,这是说凡夫。我们真正要学佛法修行不要管人家说什么,我心中无贼见不着贼,为什么呢?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你们看到没有,一些人老要疑心别人,因为他心里有鬼。当我们看到人人都好的话,因为我们觉得人人都好,所以人人就都好了。当我们觉得你所做的事有目的,那个人做好事有目的,这个人变坏人了。当我们心里不干净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不干净的。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当我们没有这些挂,没有这些碍,我们甚至于没有说我要去成佛,连这个念头都要取消。当我们说我现在修行了,那个气机动了,这个看到光了,我怎么没有啊。这跟凡夫争名夺利完全一样啊,不过是换个东西而已啊!修佛不是这么修的,我打坐怎么这个空境没有。昨天一个老同学,我好不容易劝他打坐了,他跟我说,我常常说没有办法的时候,他是个立法委员,你教让我十分钟也打个坐,这个妙极了,十分钟一下净下来,全都空灵了,享受得不得了。回家没事的时候半个钟头下来什么都见不到。他说这是什么缘故。很简单,十分钟是什么都没想,半个钟头的时候当你坐下来想我要空灵的时候,这是大妄想,永远静不下来。知道无智亦无得,连修行都要无挂碍的时候就没有恐怖了。

没有恐怖的话,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颠倒执不实以为实,这都是虚空的,我们都要抓住。我们怕花谢,怕月缺,怕地震,怕这个怕那个,都怕。然后我们把无常的执以为常,本来这个不是我的,我执以为我。于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挂碍、恐怖都有,为什么?因为颠倒还有妄想。我总想我能再得点什么,包括世出世间法,我学佛了我一定得得点什么东西,见点什么东西,假设没有,就很差劲了。这些都是障碍。把这些东西取消,我们的梦想,我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多的梦想,有些是潜意识我们自己不敢想的,平常清醒的时候,这太难为情了,不要想。我们想要得什么东西的时候,梦里实现了,甚至于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这个东西都没有什么稀奇,把这些日间的梦夜间的梦都把它除掉。能够除掉这个的话,我们日间做不得主,夜间更作不得主。谁有本事说我能知道我在梦里在做梦,假设你知道梦里在做梦,你的修行很不错了,这叫醒梦一如。醒的时候做得了主吧?作得了主。梦的时候作得了主吧?我也作得主。那么师父问无梦无想的时候主人公何在?答不出来了。这就是禅宗。所以我们在梦里的时候,高兴的,悲哀的,恐怖的,我们就在这个梦里被它玩弄,醒了以后幸好是个梦。这个都作不了主,死后怎么作主。两腿一伸,这个出去了,不知道自己死了,看到那些景象怕得不得了,那时候怎么办?

所以说我们头一个先白天自己作主人,训练白天作主人。我每个想法,每个东西都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给白天的思想、白天行为都做得主了,慢慢地梦中可以作得主,知道是梦,梦就醒了。我这个梦不好玩,换一个吧,就换一个。当你真正中阴身漂出去的时候,你看到这些东西,我知道连这些都是幻相,根本现在我们在说梦话,在作梦中佛事,都是在梦里。我们能够把这些都知道以后,我们在任何情形下都作得了主,我们这叫真正的大自在,观自在菩萨就是这个自在。有了这个大自在,于是我们可以永远、无时无刻不在定、静、明、慧的中间。当你一个人总是在静中,定中,中光明智慧中的时候,这个人的景象什么的是不同的。

那么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所有解释心经的,究竟涅槃不敢连在前面讲。说于是远离颠梦想,得到究竟涅槃了。因为涅槃对生死的,假设不生不灭都空了的话,你哪里找涅槃去。那个真正的一个菩萨,我们说菩萨智悲双运,怎么叫智悲双运?菩萨智不住生死,悲不住涅槃。我们是住生死,完了以后下一辈子还要住生死。智是我对于凡夫的世间不住,因为我悲众生还在那儿沦陷,所以我也不住涅槃,这是真正的菩萨。那么因为你在涅槃,所以你不怕生死,因为你在生死,而你不离开涅槃。这个真正是生死涅槃不二,这个明白吧?就是说我们真正一个菩萨是在生死而不离开涅槃。我们知道这一切都不生不灭的,生死是生生灭灭的,但是在生死中间我知道一切不生不灭,这是在生死而不离开涅槃。在涅槃不怕生死,小乘在涅槃就怕生死,虽然在涅槃而不怕生死,我还是随着众生生死,我不怕生死。能够这样,这是真正的圆明寂静,这才圆满。这样子的话就是惺惺常照的究竟涅槃。你惺惺复寂寂,惺惺是清清楚楚的,可是寂寂不动。当你寂寂不动的时候,你就完全不生不灭的,你可是又清清楚楚在那儿。好比我的一个朋友问我,他说我有时候打坐啊,这个打到很静的时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我说你入大昏沉了。他说不会的啦,他说我就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说正好用耳根圆通。为什么?因为我们不是说我们在真正打坐的时候,外界完全没有了,是我们说不住六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是不追逐它了,而不是说听不见,看不见。听不见,看不见不是又瞎又聋嘛!不将不迎,不去不送,这样是不住,你来就随你来,你走就随你走。不是说我们都听不到,这是入昏沉,不是入定了。而我们入定的话,真正的禅定是惺惺复寂寂,静得不得了,一念不生,可是我清清楚楚。所以六祖坛经解释无念,无是无妄念,念是念真如,无妄想是寂寂,念真如是惺惺。

许多人说在到这个地步才到究竟涅槃所以惟有在这个时候才叫究竟涅槃。从文理来看不是这样的,把这句也要连在一起,也就是说连涅槃都不要了,没有涅槃这个念头,当你有涅槃的念头,于是你又想妄想了。否则的话还是有个涅槃可得,还是有所做,有所求,要知道涅槃也是个假名有啊。对不对?涅槃也是个假名有,假名有是对生死才设立的,假如我不住生死的话,请问你这个涅槃上哪儿去找。所以我们连生死都没有了,根本就没有涅槃,所以张秀才的诗,涅槃生死等空花。涅槃和生死都是空中的花,眼睛里冒的金星,没有这个东西,所以才说无智亦无得。所以才说菩萨智不住生死,悲不住涅槃,所以也应该远离。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问题来了,无智亦无得,怎么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也就是无上正等正觉。所谓无上就是,没有比它更高的,最高的了,可以三觉圆满,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这是佛。菩萨呢,是自觉、觉他,因为觉行没有圆满所以还要度众生,真正到了三觉圆满,万得具备了,这叫无上。正等就是说正的就不偏,既不偏空也不偏有,等呢是平等,无上的正等,没有东西可以和它相等,最好最好的。这个平等无二的正觉,既不是凡夫的迷,也不是邪道的悟,这个叫正觉。邪道有很多邪觉呀,我们看一些人常常觉得很有问题的,他们都有点东西,见到一点点光影,所以将来我们要讲五十种阴魔境界的时候,都看得出他们在哪一种里。五十种呢,不得了啊。我们真正把这个知道了,才知道这个无上正等正觉是人人具足的,每个人都有的,既不是新得的,也不是从佛菩萨那儿得的,也不是新生的。原来我们本来就有,虽然本来就有,我们不是佛啊,因为我们还没有成为觉者。只有去修行,修行以后才能证得,这个得是证得的意思,证得无上正等正觉。这个无上正等正觉在哪儿,就在我们这里,我们人人都有,就看你肯不肯修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慧根和毅力证得这个东西,如此而已。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所以这才知道我们为什么叫它摩诃般若波罗密多,这一个摩诃,又大,广含一切,涵盖一切,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这个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咒语我们就叫陀罗尼,陀罗尼是总持的意思,总一切法持一切意,所有佛法的佛法都在这几句咒语里,而这几句咒语是不能翻译的。是诸佛不要解释,在言语道断,心行迹灭的时候就给你这个咒语,你就持这个咒好了,所以这叫密咒,大神咒就是告诉你这是唯一大得不得了的神力,这个神力能让我们解脱生死烦恼魔障,是大明咒,最伟大的放出大光明的咒,把所有的愚痴黑暗都照了。好比说山洞几千年没人知道,全是黑暗的,一灯照破千年暗。所以说这个咒语是大明咒,所有的无明愚痴全都可以光明了,是无上咒,世间没有一个法能够比摩诃般若波罗密多这个更高明,是无等等咒,没有一个东西可以跟它等量齐观的等,没有能跟它相等的。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这个东西真正能把一切苦都除掉,真真实实的,一点都不假啊,绝对没有骗人啊。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我们念的这个已经不是古音了。说实在的,一切惟心,诸法唯识,我们念错了照旧念。去啊,去啊,快快去到彼岸,不但我去,我们大家都要去,这个菩萨才真正圆满成就。我们翻成揭谛翻得很好,可以说把这个真谛揭出来,能够把它揭出来,用般若波罗密多才能揭出来,揭出真谛,我们就到达了彼岸,还有大家都到了彼岸,这样佛果才真正圆满达成,婆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心经讲到这儿讲完了。

叶曼女士,原名刘世纶,1914年生,现年100岁,祖籍湖南,北大毕业,旅居美国洛杉矶,曾任辅仁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幼承庭训,六岁以左传开蒙,1935年被时任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之先生特别录取,就读北大法学院经济系。中年为明了生死而学佛,先后师侍南怀瑾先生、陈健民上师并在八十年代出席世界佛教大会时,与中国佛教协会原赵朴初会长相遇并成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