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者,综合以希腊为渊源,演变而成西洋哲学,古今诸家之知见缤纷综错,如网交织。无论其所立宗旨为何,要皆不能出于思想之范围。哲学者,以聪明睿智之思维,各言其是,作为人类思想之一类则可,若欲于此中寻求人生真谛,解决宇宙万有根源者,终见其有未可。如希腊时代各说,与印度各派主张,与佛称之谓外道者相同之处颇多。印度自释迦出世,遍习外道异学,终于菩提树下,证悟大觉;乃起而扫除邪说,建立法幢,如赫日经天,群阴扫迹;其所驳斥诸外道异学之见者,约纳为五类:曰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
所谓身见者:即执我有身,而以我身为主,观察万法。西洋哲学皆以执我之见,立主观之论。即使力避主观,自称客观者,孰知其所谓客观一观念,亦正为意识思维之主观也。
边见者:如执一元、二元、多元、唯心、唯物、唯神等,皆属于斯,何则?皆依有一体而立,有边际之可循也。
邪见者:如肉体快乐之主张。以物质经济决定一切等,皆属于斯。
见取见者:即以我所见者为真,此之思想理念知见为最高,一切皆非,独取此见之极则为是。
戒禁取见者:自立此观念为真,立有禁犯范围,一切宗教之说,皆属于斯。
以此五见,例彼西洋哲学,实皆未脱此窠臼。佛说“如来藏性”,姑顺学名,谓之“本体”,然体非实相,体自性空,一既不立,多自何居?主宰为神,神从何立?神若非属本体,则本体与神析而为二;若谓是一,一则何独灵于其神?论万有之生灭,以因缘缘起为妙有之用,故非自然能生。然依体性自空之如来藏性而言,则又非因缘,更非自然所能。论万有之生灭过程,皆是无常。无常者,即一切均在变化运动迁流而不常在也。体性真常,常亦名言方便之设词。故说本体为一“真如”,如者,即如其万物之如。《楞严经》所谓:“离一切相,即一切法。”但有名言,都无实义。至若求证此体性之方法,在思维法则上,仍采用论理之“因明”。在实验证觉上,则采用思维禅定次序,而终趋智慧之性海。而“因明”三段论法,则以“中观”正见为依。“中观”者,不但舍二边而立“中道”,即“中道”亦属空名,如有中可立,中亦同边矣。且力言意识运用之思维,终不能求证体性。盖体性正以思维而起自障也。故说认识之知识,终为虚妄,何则?若有所见则见仍非实;以无见为真见,而无又非冥顽断灭之无。其论人生以无常苦空为警戒;而生命虽幻而实有,世界虽幻而实存在;此过程以人为本位,范围于伦理,与物同如其一体,故兴“无缘之慈,同体之悲”,牺牲自我,救度众生。复以生未可尽,而不以厌离。起无尽无量之本愿大行,以尽其至真至善至美之人事,且不以之为我之德,乃顺性为当然之行。
复以体性空而无相,一切之立皆为假有。而立假即真,以假妄而显真如之实相;故又不舍名言,示此真旨。空自性能,即生万法,心物二者,皆自性之所生。虽生终灭,真亦同妄,形似矛盾,其终统一矛盾而析入于空。空亦不立,权假中说,但皆非思维意识之可达,唯证方知。故极称“不可思议”,以显体非思想可即。若如唯识所立:相分、见分、自证分、证自证分四者,衡诸哲学思想之旨归,则但为识见之一端耳。相分者,约一切万有现象存在之谓相。见分者,约以我之见而见相分。自证分者,复进而能证自见之体。证自证分者,即此自证之体,究竟为何,仍当再一返证。如此由外物现象而返证自心于知,终而空无实相。故遍观哲学思想之理趣,只在见分上立足,学者自身,大抵皆未返自证分之知见,故罅漏百出,罄竹难书。若知自心不得见乎自心,思而得者未必实,识所见者未必真,可入圣道矣。虽然,以《华严》十玄门之义,综合西洋哲学,亦可视为佛法之一门。若世称佛法,亦为一种哲学思想,实谬不可以千里计。今依佛法立场观点而言哲学,略如上述,此篇草就,为时过促,未暇详评;若以禅宗之祖师禅论之,则统为闲学解,亦何有于道哉!至如西方哲学与宗教哲学中之神秘学派等说,皆未涉及,统俟他日稍得从容,另作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