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太湖大学堂禅修实录


第三集 禅文化的来源(20090913)

(行香)

南师:“啪”(师用香板拍击桌02:41),停,停,就站在那儿,不是看,不是看我,好像你在打坐,忘我,念头清净,不是停下来,马上看黑板,或者看我,都错了。好,上坐。要去方便的赶快去,赶快来。

…规矩,在家居士、在家人,打坐时候两个鞋子是这样;出家的,两个鞋子正面,把它收到坐垫旁边去,放后面,放坐垫下面,禅堂现在就是平地。阿俊,拿把小椅子到前面,小椅子拿到前面来。

1、 儒家端容正坐

还有一个坐姿啊,坐的姿势,这是中国传统,中国传统儒家的坐法,叫端容正坐。小孩子读《千字文》的注意,“形端表正”四个字,我们小时候背的,七八岁读《千字文》,都有的。形端,形体端正,端就像打坐一样。所以等一下你们坐不住的,去找后面椅子。是这样的,形很端。

表正,《千字文》还有两句,叫“空谷传音,虚堂习听”。所以中国字,小孩,像我们这里教育,一个学期、两个学期以内,一千个中国字,繁体、简体都认得了,已经了不起了。有两千个字认得,这个学问、一般教授都没有,中国文字。每个字的意义不同。形(端),形体很端;表正,外表很端容就是打坐。空谷传音,山谷里头,空谷里有回声的,叫“空谷传音,虚堂习听”,房子空空的。你看宋朝有个了不起的赵抃赵清献,他在四川,做书记、省长。宋朝党政军一把抓的,文武也抓的,他是儒家开悟的,得道的。他坐在大堂上打坐,夏天一打大雷把他一震,开悟了,就是这样坐法。

我还跟你们讲个秘密,你们年轻不知道,比如大家,叫蒋介石,大家完全搞错了,他一天,一辈子四十岁以后,五个钟头打坐,这样坐,因为他腰受伤,不能盘腿,他的师父是灵隐寺的一个老和尚(宏忍师:慧明,慧明老和尚),对,应该是慧明老和尚,得道的,最多一天五个钟头打坐,有时要坐十几,如果不是撞车,也许活到一百几岁,撞车撞了,撞车了。五个钟头打坐,每天就是一杯白开水,那个时候共产党刚来,挖苦他,这个水什么什么喝,都不是的,他原来年轻也学密也懂得,三十岁以后都没有了,一杯白开水。蒋经国,跟我们讲,诶,爸爸的打坐,我们追不到的,我说怎么样,坐在那里,两个手背都是蚊子,咬他,他都没有感觉,他就坐在那里,蚊子吃饱了自己走,就是这样。

这讲儒家的打坐。空谷传音,虚堂习听,这样的修养,身心自然健康了。所以我刚才叫他拿个椅子坐给你们看,是这样。那么女性呢,是这样,两腿靠拢来,这样坐。所以你看尽管看唱昆曲啊,唱京戏啊,她女生手是这样(手心向下放大腿上),这是打坐,叫形端表正,中国的礼貌。所以中国的椅子都木头,明朝的椅子、宋朝的,都是端正的。不是沙发坐下去,就这样的,还在上面抖脚(模仿翘着二郎腿在抖),现在人坐在那里这样抖,很多老板表示潇洒,这样的,他还“嗯嗯”。像我们一看这些人,眼睛一看,很想说,“你出去吧”,一看就看不惯。这个小孩的教育,所以你们注意,家里现在生一个,统统没有教好。

行住坐卧,行香,是这样端正,慢步,这样行起走,两手甩开,而不像禅堂这样弯着在走,现在和尚这样走的。因为小禅堂,禅堂里没有佛像,他又修个佛像,既不能转身,只好把这个手(稍右歪着,右手靠中间不大动,左手甩得厉害,身子也侧向右边),太不像话了。形端表正,是这样走的。

密宗的走法不是转圈子。密宗的走法是什么?直的,密宗,这叫行香,也叫经行,注意,转圈,这是用功,行住坐卧。密宗是那边两根棍子,两条绳子,这里两条棍子,通的(两边各竖有两根棍子用两根绳子连起来)。棍子上套一个竹筒,两边都有。他打坐下来还在用功,手握到这竹筒,这样走下来,眼睛差不多是闭住的。到了那里换过一个手,这样转过来,两边都有,随便到哪一支,这是密宗的经行。这些你们都没有看到了,这是中国文化,告诉你们,现在你们看不到了,好在我还没有死,告诉你们经验,讲给你们听,将来断绝了。

现在你们自由坐到,还没有开始,自由坐到,现在不是看我,你只是虚堂习听,刚才看到啊四个字,只用耳朵,观音法门,不管我的形象,不是看人,你自己构成法器。

2、 推位让国 公天下封禅

这一次,刚才我提过啊,重提一下,是魏承思、魏教授发动的啊,我就笑他,你又给我挑起事情来,清水里头又挑起来了,好吧,所以搞了这一趟的,这个大家在一起的讲习会,很特别的。因为他到上海讲课,给上海禅学会的,我不晓得上海有个禅学会,好像一班年轻的朋友们搞,魏教授回来告诉我,哎呦,我也搞了几十年佛,禅学会的,连打坐都不会,一般都是讲口头禅,什么禅也搞不清楚,好玩的。因此,他向我提意见,能不能给大家讲一下。哎呀,我一想,差不多了,也许,我这个活一天算两天半,走了,太可惜了,他们一点影子都没有,告诉中国人,禅是个什么。

现在这一次我们正式讲禅宗,现在教你们刚才打坐的方法,这属于禅宗的一小部分,叫做坐禅,坐到来参禅,这叫坐禅。在福建话,厦门的话,台湾话,统一的,唐音,广东话与福建话,是唐代的发音。唐代的国语叫做tsē-siân,我讲得对不对啊?你们有几位的,素美是台湾人,对不对啊?tsē-siân啊,坐禅。在福建、闽南、广东还保留这个音,坐禅。

好了,为了你们将来,希望做个种子传给后代,为什么叫禅宗?先要研究这个字哦。这是印度的文化与中国文化一起的结合,这个里头再推上去严重了,好像是,人类文化的一个根根,有这样严重。

薛虎,我太热了,你这个(麦克)挂在我这里,因为灯光,我太热了,只好、你另外给我吧。

这个禅宗,我们现在叫禅宗啊,发音错误的,告诉大家,正统的这个字是念什么?我是浙江人、温州人,同闽南人一个语系,言语差不多,(一个)系统是连带有关系。叫做什么?Zen,不是Chan,Zen,叫做禅宗叫Zen宗。那么你晓得日本,现在讲禅宗还是这个音,Zen,这个Zen就是古音,Zen。

为什么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会产生中国的禅宗?这是非常特别一件事,这是很多年也没跟大家讨论过。中国这个禅(zen)字,Zen,那么现在我使大家懂了以后,记住,原音叫Zen。现在的,照现在中国人语的统一的发音是Chan,我就想现在大家都馋喽,馆子吃得很厉害,鲍鱼啊、鱼翅,都很馋,呵,这是什么“馋”宗啊,是禅(Zen)宗,那么现在叫禅(Chan)宗啊,这个交代了。你晓得中国的禅,多严重一个字,这是上古的文化。中国的禅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诸位?有没有知道?不是考问啊,我们是讨论。

我们晓得中国古代做皇帝的,有个最高的道德,三代以上,尧、舜、禹,大禹治水以前,尧、舜一直到黄帝阶段,几千年前有一句古语,历史上有名,“推位让国”,是禅位,叫Zen位,禅位,推位让国。譬如尧做皇帝,他做到差不多成绩够了,老了,赶紧想把位子让给别人,叫舜来,求舜来做皇帝。推位,把这个位子推给他,谦让,自己告退,退休了,叫他来做皇帝,推位让国。

你们要懂得中国历史文化,我们现在在江苏苏州,属于江苏,这里属于吴国地区。吴国在历史上有名的,尤其是季札,姓季的,一年四季的季。所以季子,季札,一个信札的札,木子旁边,季札。不是这个扎,季,札,木,木头的木,这里一勾,这札。他的上代是周文王的大哥、二哥。周朝那个时候,他的老祖宗看起有了小孙子周文王,想着周朝后代要想推广治国家文化的核心,最终是想让,把诸侯这个位子王位传给周文王。可是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啊,还有,下面还有弟弟,老人家没有表示意思,大哥二哥懂了,两兄弟约好,逃走了。逃走了,好把这个国家王位给周文王去做。两个人逃到江苏来,南方,这里还是蛮荒之地。所以江南水乡,当时不是现在。到这里,所以后来形成吴国。那么最后他们两个兄弟在吴国,慢慢过着野人的生活,这里没有文化,传播文化。然后兄弟两个,最后位子是…,这里老百姓跟他到这里也蛮多的,慢慢两个人年纪大了。“弟弟,你来做领袖吧”,两个推来推去都不干,尤其小弟更不感兴(趣)…。所以季子,最小的一个,避不就王,都逃开了,这叫做谦虚到极点,这个才就是真正的民主。上古文化民主的自由的这个精神,因为大家现在不研究历史不懂。所以……

(注:据《史记》的《周本纪》和《吴太伯世家》记载,周部落的开基之祖古公亶父觉得自己的少子季历最为贤明,更为可贵的是,季历的儿子姬昌有圣瑞之兆。古公亶父赞叹道:“我的后代当有成大事者,大概就是昌吧?”太伯和虞仲知道古公想立季历,以便将来能传位于昌,所以两人便逃亡到了荆蛮,按当地风俗身刺花纹,剪短头发,而让位给季历。)

(季札,生卒年不详,春秋时期吴国贵族,政治家、外交家、文艺评论家,吴太伯二十世孙,吴王寿梦第四子,吴王诸樊、余祭、夷昧之弟。又称公子札、延陵季子、州来季子等。

季札淡泊权位,有远见卓识。吴王寿梦二十五年(前561年),寿梦临终前想传位于季札,季札力辞。诸樊去世前授命传位于其弟余祭,欲兄弟相传以至季札。吴王余祭四年(前544年),季札出使各国。出访鲁国,请观周乐,对诗乐有精深的分析;访问齐国,劝晏婴交出封邑官职以免祸,晏婴从之;出使郑国,告诫子产以礼治国;到了卫国,称赞卫国君子很多,国家没有忧患;来到晋国,预言晋国政权将落入韩、赵、魏三家之手。余祭去世,余昧继承王位。余昧去世,欲传位于季札,季札不接受。吴人立余昧之子僚为吴王。吴王僚十三年(前514年),季札出使晋国,吴公子光刺杀吴王僚,自立为君。季札归国,予以承认。吴王夫差十一年(前485年),季札成功劝说楚军从陈国退兵。

季札富于才学、修养,其美学观点对儒家美学思想有重要影响。后世并以其名借指善于鉴赏音乐之人)

禅是什么意思?推位让国,叫做禅位,位置的位,最高的地位权力让出去,丢掉,等于现在你讲放下,功名富贵都退出去。所以研究中国历史,如果以道家的传统来讲,尧舜都后来修道,成仙了,都走开了。当然大禹接手的时候,后来大禹,所以以前在历史,尧舜三代以上叫公天下。中国历史三个字“公天下”,公天下就是真正的民主,真正的自由。这是中国上古的文化。到了大禹的时候,不幸,当然有个原因,变成家天下,这是一个大转变。所以讲中国儒家孔孟之道,诸子百家,推崇的就是三代以上。谁说中国文化(没有)…民主自由西方人创造?那自己都不懂历史,太丢人了。所以这个是…,禅是这样重要。Zen,推位、禅位,所以中国上古有这个制度,你们不懂。

对不起啊,我讲话,现在这几天做老师了啊,就讲你们不好听了,不读书,不懂。所以读史记,司马迁写的一篇封禅(Zen),封禅(Chan),很重要。汉武帝也封泰山,封禅。秦始皇要封禅,封泰山。就同这个禅有关哦,叫封禅。汉武帝,秦始皇又汉武帝,汉高祖没有干。

唐朝武则天要封禅,不敢,不是不敢,武则天这位女皇帝是了不起,就到中岳嵩山,现在少林寺那里封禅,武则天。所以到少林寺有个县叫登封,是武则天封禅到嵩阳的时候,经过这个县上山的,所以就改了叫登封,登山去封禅的。所以历史、文化、地理都要熟。孔子,管子说上古的封禅啊,管子比孔子早,讲中国文化传统,你看,在司马迁的《封禅》里头有,管子说的上古的封禅有七十二家,都记不清楚了,上古资料丧失了。

为什么这个文化,功成名就,治理社会、国家成功了的,以道德成功了治理,天下安定了,去登泰山封禅。这大家,这一百多年来,这些学者可以说基本上都不研究这个,都忘掉了,这中国文化根本。他登泰山封禅,是帝王告退了,到泰山祭天,这是中国的宗教,也可以说是宗教,也可以说是哲学,也是一个科学的问题,不是乱打科学的。为什么这样做?做学问要提出来。登泰山封禅有七十二家,所以管子主张,不要轻易谈封禅,太难了。几个人对国家社会人民做到真正的功德,是仰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自己没有惭愧,没有对不起老百姓,向天辞、退位了,报告,“我…”,佛学叫忏悔,反省自己,忏悔自己,我一生做了些什么事,向上天报告,请你检查我,请上天,有罪的我该处罚,有功的我不求赏赐,叫封禅。所以这个禅字的来源非常久,这发音,真正的发音是Zen,禅(Zen)宗。

日本人现在还保留这个音,Zen。你们到过日本的,大概没有接触过这个文化,所以我在这里放,日本的把禅宗影视电影的,放给你们看。看了好惭愧,它保留了外形,而变了…,大家很庄严。中国的和尚们,也演些电影。两个一对比,我们脸都红了,太丑陋了。所以我要你们看看这两个电影,上午放了你们全体没有看,你们晚上或者明天再看一看。日本人推广自己文化就是禅,说就在日本,韩国人说在韩国,中国没有了,那么看不起我们。其实祖宗国,宗主国给人家看不起了,所以我们中国人提到这个事真是很惭愧。这讲禅的来源,中国怎么有个禅宗。第一点,我要大家注重在文化的来源,懂推位让国,公天下的圣位,自己把这个位子不要了,请贤人,请比我更好的人来治理这个国家,叫禅位。然后怎么又是封禅,是那么重要,尤其司马迁学孔子著《春秋》的精神,把封禅特别提出来,大家说自己读过《史记》,这些都没有注意到。

所以司马迁所著《史记》,你们看不懂,我只有“藏之于名山,传之于其人”啊。换句话司马迁在骂人,我这本书你们还看得懂吗?看不懂,我只好放到山里头,去埋在地下去,藏之于名山。你看到文字写得多漂亮,传之于其人。换句话后面有人,高明的看得懂,你们看不懂。换句话,你们当时都是混账,他就这个意思,他所以写好《史记》,就是“藏之于名山,传之于其人”。譬如我提出封禅的问题,谁读《史记》还管封禅呢,认为那个是迷信宗教。不是的,是文化的结晶,这个做了交代了,啊,禅。

3、禅是人类一切文化的中心

那么禅是佛教的中心,释迦牟尼佛在印度出家,他是创教,可以说是这样,印度的文化很怪,现在我告诉你。据我研究、了解,人类的宗教,天主教也好,基督教也好,这个现在大教来讲,回教也好,佛教也好,各种,一切发源地都在印度,都在印度,我讲这个话我负责任。要详细上的,我听说什么你们…国家的特首,要上宗教课,我听了只好睡倒了笑,凭着他们还能够上宗教课?有研究懂了吗?尤其,所有这些宗教的来源发生在印度,比婆罗门教还要早,世界上所有宗教来源都是印度。

西方人,我们一百多年,批评中国没有文化没有宗教,我说错了。我告诉西方的学者,中国也有佛,本来就有宗教,同你们狭义的宗教不同,是广义。中国宗教是孝道,由自己到父母到祖宗,一直到上去,天人合一。你们有自己,有横的,啊,这个没有横的,我们是由父母、祖父,一直上去到高曾祖考,一路上去,跟上天合一;平的,展开,兄弟姐妹到社会合一;下面是子孙万代,是十字架。你们西方的不行,丁字架,由个人跟上帝,不管父母的,兄弟姊妹也不管,西方文化只有爱下一代的儿女,也只爱一代,孙子就不大理了。呵,我说你们,不懂的了。

要研究西方的文化,契约的文化开始,要研究什么呢?西方文化?不要瞎吹了,什么希腊不希腊,比希腊还早。要从摩西《出埃及记》,那还没有天主教基督教呢。摩西《出埃及记》,你们看过《摩西十诫》吗?电影看过吧?《摩西十诫》电影看过吗?摩西《出埃及记》是周朝以前商朝的事诶,比周朝还早好多年,那希腊文化还谈不上啊。摩西《出埃及记》是《摩西十诫》,十条戒律,同佛教戒律后面是一样的,不杀不盗不淫等等。由摩西形成了后来希腊文化,变成西方文化契约行为的开始啊!大家都搞不清楚。

那么我们回转来,释迦牟尼佛在印度出家是反对宗教,因为宗教是信生命是个他力造成,宇宙万有是个他力造成。真正的佛法出家认为自他不二,就是心物一元的,也不是唯物也不是唯心,也不是他力,也不是自力,总和的、叫唯心的。这个是真正的唯心主义的唯心,心物一元的,包括物理的自然的科学。

他,释迦牟尼出家了,实行一个真理教化,他并没有想当教主,他与孔子一样只教化,建立了一个生活形态的不同。这个呢,只有真正的禅是人类生命科学、认知科学、一切科学的文化中心。是它由它的开始,一到中国来跟中国文化,它两个是一样,一搭就凑拢来,变成中国文化的禅宗,全世界没有,这个文化的精华之重要,非常重要!

所以我们这一次,哦,好,知道,我这到时间,你们没有打钟嘛,没有标记,好,先到时间了,先休息一下,休息十五分钟,赶快去方便,赶快进堂就行香。在这里不是来玩的哦,没有跟你讨论,自己怎么研究搞到玩,各人赶快珍惜自己这几天的生命啊,不要浪费自己生命,在这里再玩上几天,或者搞世俗那些事,太可惜了啊。

南师:这个很麻烦啊,薛虎啊,有没简单的办法,每次弄到,麻烦。

薛虎:一下去就**

南师:好。

马宏达:摄像用。

南师:嗯?

马宏达:他们摄像录音用的,诶,放摄像的。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2009年9月最后一次禅七录音整理,定稿于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