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香板响01:12)
南师:我们今天给大家讲的观心法门,三际托空,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三际真空,就是忏悔。忏悔,一念不生就是开悟。还问“那个悟悟什么,这个悟什么,怎么叫做悟”?搞了半天,什么都不清楚,唉呀!
学禅宗,是佛法的中心的中心。你们不是都抢到买书吗?有《指月录》(在)身边有看吗?所谓读书,知识分子还认得几个字,开玩笑。《指月录》给你一翻开,上面有七佛的偈子,七个佛。过去劫数的佛,三位,我们可以总称他是古佛吧。这个劫数里头叫什么劫数呢?贤圣劫,就是圣贤劫。释迦牟尼佛出来是第四位,第五位还没有来,弥勒佛还没有来。七佛都有偈子,简单明了,“一切唯心,万法唯识”,你看古佛的偈子都告诉你几句话。要写哦,其实写不写是帮助你,你手边《指月录》都有啊。
“如何是佛?”什么是佛啊?“心即是佛。”“如何是心呢?”“心本无生因境有”,都是外面引起,自己被它绑住了。“前境若无心亦无”,事情过了就空,空了,心也空。空了,寂然清净。悟到此理证到此事,才是正统的佛法,不然都是迷信。这些古佛的话,都吩咐你了。“如何是佛?心即是佛。”不是迷信,信自己此心。“如何是心呢?”“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亡、若无,心亦无”,叫你走观心法门,一念忏悔,寂然清净,就对了,自性本空。然后,那里玩思想、搞情绪、玩感觉、玩小聪明,没有用。“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啊!
《指月录》特别厉害,编得好。由古佛起,过去的佛,现在的佛,一直到这个贤圣劫的祖师,如何悟道,如何…,都告诉你了。大家学禅宗的,只看祖师怎么开悟啊,看故事闹热,还在那里研究:“他这样怎么开悟啊?”……
昨天讲到,马祖在南岳打坐,他的定力功夫,不像我们,(他)高得不得了。怀让禅师到他前面,什么都不说,拿块砖头在那儿磨,他(马祖)打坐,他(怀让)磨砖。不是当下看到,他天天看到,他不理,他在打坐用功啊,晓得一个老和尚在那里磨砖。不晓得磨了多少天了,他突然下坐一下看到,偶然动心:“哎,老和尚你在干嘛?”他说我在磨砖啊,他当然晓得他磨砖。“你磨砖干什么?”“我没有镜子,想把砖磨了做镜子。”砖头把它磨成镜子,马祖就讲了,“老和尚,磨砖可以做镜子吗?砖头磨到最后没有了。”“噢”,他(怀让)说,“噢,你在这干什么?”“我在打坐。”“打坐干什么?”“学佛啊,想成佛!”“噢,磨砖既然不能做镜子,你打坐可以成佛吗?”噢!这一句话,把他怔住了,他不是怔住了,是明白了,就那么简单。
中国的禅宗,由六祖以后,他(马祖)等于六祖的徒孙,在他手里开创了唐代一代的文化。然后,他的徒弟是百丈禅师,两人改变了所有佛教的庙子制度。他不是改变,他两个是创办这个禅堂丛林,共同生活。共产社会主义的,真正的共产社会主义---丛林。集体的用功,集体的研持、合作,集体的农禅合一,准备自己过生活。
所以西方人说,六祖以下到马祖,真正是很早很早(的)宗教革命家,才有今天的丛林。可是今天没有了,连点样式都没有了,内容更没有了。这是马祖道一禅师的禅,禅宗的禅。譬如,你们参话头、讲话研究起来,好像儿戏笑话一样。大义禅师,另外一个和尚,等于马祖后辈了。
(此处【10:00-10:25】视频画面插入以下注解内容:怀师拿起香板后就非常超然的建立起属于怀师自己的独特性,这段公案有记载的都是赵州祖师与严扬尊者的对话机锋,怀师说是马祖与大义禅师的公案。瑜伽师地论里有一句话:“三摩地者,谓于所缘审正观察,心一境性。”怀师要交代后学的事,当时的情境自然流露,怀师在什么样的三摩地?他的心境是什么?不得而知……只有忠实的记录,阅听者自行审正观察。)
来见马祖,求道问法。到马祖前面一站,也不顶礼,很没有礼貌的一站。马祖看看,“你干什么?”他讲一句话,“一物不将来时如何啊?”“我什么都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怎么样?”一物不将来时如何?马祖答复一句话:“放下!”他说“我一物都没有,空空了,还放下个什么?”马祖说“放不下,你挑起走!”这一句话他悟了。就那么简单,你一物(都没有),不是还有空在吗?当然要放下,你心中还有事啊!放不下你挑起走,挑也挑不起啊!心本来空的。
(也或许正是此理,公案放不下,担起来走)
上坐。三际托空。不要你用心的,用心已经不是了。不用心对不对呢?更不是。这就是禅。
“如何是佛啊?心即是佛。如何是心?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盘起腿来好像有一点像样,放了腿什么都没有,那不是白修了?那是修腿,还不如去麦当劳买个鸡腿来啃一啃就好了。哼,好了,两边关了(指关闭投影)。心空及第归啊!
(14:15打板三声,众人开始静坐。 15:12引磬三声 17:20众人陆续起立后行香 18:30“啪”香板一声)
南师:“如何是佛?”就是什么是佛?“心即是佛。”“如何是心?”“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念念皆空。大殿上那是泥巴佛,木头刻的佛,形象不相干。心即是佛。但是你拜佛呢?拜自己。马祖百丈这个时候,就是唐明皇遭遇这个阶段。他们开启…,西方人讲,中国最早的,世界人类文明最早宗教改革;印度佛教到中国来,把那形式都拿掉了,开启了丛林制度。
丛林制度原则就是,佛门根据戒律叫做“六和敬”。将来你下座的时候,宏忍师可以写出来。经济共有,那是真正共产主义。思想共同,大家在追求,修行。没有是非没有人我,彼此和平,慈悲,恭敬,人人恭敬人人。
所以佛教有句话,讲的是:“就怕头不光,不怕天下荒”。走到哪里,庙子丛林都可以挂单,都可以吃饭,都可以修行。这个制度根据唯心佛法而来。所以研究唐代史,政治、经济、教育,大家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有盛唐这么一个伟大的、这么一个文明的古国?至少有一点,顺便讲的啊。心不要散乱,你们观心。听到就听到,听到了就空,越空越听得清楚,心中不留,已经知道了。
譬如大家都有父母,你父母跟你小时候讲过话,你听了么?都听到了。真实的样子你记得吗?那个意义你记得吗?都没有了,可是你都知道了。上坐听话也是这样,靠笔记干嘛呢?你心中已经有了嘛!吃东西一样吃下去了嘛,吃了几十年饭,肠子里还真留到那些东西啊?早就没有了。身也空啊,所以很轻松的。
至少有一点你看到,西方人十六世纪以后,批评中国没有社会思想,没有社会福利,共同…。嘿,他不知道,中国早有了。尤其是唐代实行得很厉害,丛林制度,一个庙子上,后来这些帝王非常恭敬,晓得他们这样真修行努力,又不惹是非,拨了很多田地给他们种。他们除了出家修行以外,顺便养到鳏、寡、孤、独,老无所归、残废的,都在庙子里啊。所以唐代的教育,一般知识分子穷了,都在庙子里吃饭读书啊,自己长大考取功名出来,并没有什么政府办一个学校教他们啊。
研究社会福利的精神、思想,你去读唐史研究禅宗的这些制度去。可是自己不懂自己文化,跟到人家乱讲,很多很多。我们不要扯开了,这些不是一般的大学讲那些知识面给你,都骗你们。
现在是讲心(地)法门,禅宗的教育法,怎么是……你们什么禅学会不禅学会,我现在几天了解了,开玩笑,一点禅的影子都没有,还叫禅宗、禅学?至少把《指月录》读会吧,《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指月录》看会。
你说马祖,这位大师真了不起,这个是唐明皇这个阶段,安禄山已经平定了,这个前后,他在江西,师徒跟百丈两人开始,创建了丛林,丛林制度,修行,禅堂。如果没有他这么一改革,释迦牟尼佛,印度的佛教早就没有了,在中国更没有了。可是他当时改革佛教,创建丛林的时候,给佛教界骂:这和尚叫“破戒比丘”,把印度佛法的《四分律》啊、《五分律》啊,这些戒律都推开了。其实啊,他没有推开,吸收了戒律的精神,要丛林的规范,产生一个新的制度。所以叫融汇中外文化,也学的他这个精神。没有他,佛教到唐代一定没有了。他师徒两个。
最有名的他的徒弟,百丈、南泉,几个,两三个,跟到创建。实际上马祖接引了大彻大悟的,这几个人,在家出家的,七十二位。所以唐代禅宗马祖的门下出现七十二位大善知识,都开悟成道了,都了了生死的人,那么多。你想,孔子三千弟子,七十二个贤人多了不起。他(马祖)一手培养的,七十二位大善知识,其他的零碎还不谈。那个气派多大?
你们讲禅学的喜欢说故事、口头禅,说百丈怎么开悟呢?鼻子给马祖一扭,马祖一扭他的鼻子,一抓,就开悟了。你去抓鼻子试吧,自己去扭吧,会开悟吗?哼。他是个故事,开悟的故事真实的。百丈禅师福州人,地区搞清楚哦,他们口音不同。马祖是成都人,四川人。百丈禅师在马祖身边做侍者,跟到招呼生活,倒茶啦,倒水啦,等等啊,好几年。当然学问聪明伶俐,没有话讲。
禅宗的教育法,有一天,马祖、百丈在江西啊,晚边了,马祖轻松了啊,出山门外面散步,百丈跟在旁边,看这风景。江西同苏州太湖边上一样,野鸭子很多,空中飞来飞去,晚边。所以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江西的风景。他正在散步,百丈跟在旁边。当然平常也是打坐用功了,不是没有打坐哦!在禅宗语录上不提你们打坐,坐,坐好久,这些都不提。这是外形的功夫,是当然的。
正在走的时候,他跟在师父后面散步,晚边。马祖看到空中一群野鸭子飞过来,在江西那一带、太湖边上,看到野鸭子已经…,晚霞附近,飞过来很漂亮。马祖就回头看百丈,(百丈)跟着,跟在后面,当然他心里还在用功呢,跟到师父后面在走,等于你们行香一样啊。马祖看到了,就向空中一指,“这是什么?”他难道不认识野鸭子?就指这个野鸭子、“这是什么?”百丈在后面给他一问,他站住了,“是野鸭子。”“噢”,听到了,马祖听了这是野鸭子,对了。
马祖顺这个声音转过来,回转过来把他,两个指头把他的鼻子夹到,一扭,然后百丈“哎呦!”痛得不得了,马祖就放掉了。鼻子给他扭得痛极了,“哎呦”,蹲下来的时候,马祖就讲,他说“这是什么?”“野鸭子。噢,刚才讲错了,野鸭子。”百丈说。“诶?”(马祖)说“什么看不见呢?”
他(百丈)说:“飞过去了嘛!”告诉师父飞过去了。这里,马祖顺势转过来把他鼻子一扭,他“哎哟”一痛,马祖放掉了,“你怎么不说飞过去了呢?”好了,就是这一下,这是他的教育法,马祖的。
这个百丈回头就跑,跑回自己房间,趴在床上大哭啊,痛哭。南泉啊,这几个师兄弟感情都非常好的,丛林讲师兄弟们在一起比亲兄弟还好。就跑过来问他,“哎哎哎,哎呀!你怎么啦?”他不讲话,就痛哭。“你想家了吗?想回俗家去看父母吗?”百丈一边哭一边摇头,“不是的。”“那谁欺负了你了,啊?”百丈又摇头,“没有。”不讲话。这个师兄弟奇怪了,就边查问,“那你痛苦这样哭,伤心成这样,哭个什么啊?”他说:“没有,我的鼻子给师父扭痛了。”哼,你看这个话,他说鼻子给师父把他扭痛了。
这几个师兄弟觉得好笑,就跑出来找马祖。马祖还在那里散步,“师父啊!”“什么事啊?”“你把他的鼻子…,他回房间是痛哭啊,哭得伤心得不得了。啊,我们问他,他说你把他鼻子扭痛了。”这个马祖看看这个徒弟,“他会了!”就是他已经悟了,“他会了。”哎?这几个师兄弟一听,“哟,开悟了!”马上跑回来问百丈,还在哭,“你哭个什么!我们刚才去问了师父,怎么把你鼻子扭痛了,他说你会了。”百丈哈哈大笑,并不是说师父…;哈哈大笑,疯了一样,一下痛哭,一下大笑。这些师兄弟们就问他了,“你疯了?啊?开悟了就是那么疯的啊?怎么一下哭、一下笑?”他说,“唉,你们不懂啊!这一下哭、就是一下笑。”百丈开悟的公案,扭痛了鼻子。当然还没有完,那一天就过了。
第二天马祖上堂,就像我们上课一样,我们演戏吧。你们当丛林下的禅堂的和尚,我冒充马祖啊,有个人冒充百丈啊,演这个戏。第二天跟我一样上堂,出来坐的,台子上准备讲话。古代、唐代的规矩,尊师重道,尤其是丛林下。师父上堂说法,就是像这样的讲堂,非常庄严。你们不晓得看到过没有,我看到过。大和尚出来上堂说法,好像皇帝出宫一样,前面两排,拿拂尘的,拿仪仗的,好几个左右排开,前面有个小和尚端个香炉,檀香烧好,一步一步慢慢出来。到这个台子上,香炉供好。大和尚大步上来,坐到高位上去,腿一盘,前面有个帘子,当时的,帘子一拉开,师父开始说法,讲课了。拉帘子的工作,讲完了,把帘子放下去。
第二天,马祖出来上堂,百丈担任旁边侍者,最亲近旁边一个人,他管帘子。当然马祖坐好了才讲话嘛,正要开口,百丈把帘子一拉开,“哐当”,就不理、就又关起来了。这个好不礼貌的事,好不守规矩的事。他把帘子一拉,“哗啦”就放下了。那还得了!诶、可是马祖呢,一点都没有事,自己就下座进房间,进到房间盘腿打坐了。百丈从后面跟过来,看到师父坐那里,眼睛闭到打坐。他这样站了一下,看了看,房间里面有个拂尘,就是鸡毛掸子吧。拂尘,古代是拿马的尾巴做的,倒竖在手里面。拂尘,拂尘就打苍蝇蚊子啊,把座位啦清理干净的工具。这个拂尘啊放在房间旁边那个角落上。马祖在打坐,百丈进房间来,他当然晓得他进来,马祖也不管。百丈跑去把这个拂尘一拿,“放下!”师父讲了,百丈赶快把拂尘放下。
马祖讲了一句话啊,我简化啊,你们《指月录》上有的,把他写成白话,这个译本,“即此用,离此用”。这个里头还有过节的,我简单地讲啊,你们就翻开书本,这是看小说故事了。可是要高程度看哦。“即此用,离此用”,啊,你想,这讲什么?
刚才你们行香,我拍香板,你停了。我讲话,你听话。讲过了,也空了。“即此用,离此用”。“什么是佛?心即是佛。”此心非空非有,当下清净,不要去妄想了。想的是意识思维,叫做妄想。详细的,我不帮你,也不翻了也不用了,中间有。但是我经常用百丈的,师父讲过他的法语,影响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思想,影响各方面,用得太多了。
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
“灵光独耀”,上堂的法语,“迥脱根尘”,心就是个灵光独耀。这个心,天地万物宇宙同此一心。天下归心,就是一心,没有第二个。“灵光独耀,迥脱根尘”,心不在身上,也不在身体外面,也不在身内、外、中间,不是唯物的,又不是唯心的,心物一体,这是我加以解释,已经多余了。怕你们中文程度不够,我加了解释。“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他当年说法就是这样,这是唐代的话,国语。
“体露真常”,这个心,非空非有,不生不死,“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这个心的上面,恶的站不住,善的念头也空了。非空,非恶非善,非空非有。“心性无染”,不受染污的,“本自圆成”,个个是佛,都有自心嘛。
下面两句,“但离妄缘,即如如佛”,一念放下,坐下,管它…。“过去不可得,现在不可得”,当下就是。这是百丈禅师有名的名言。所以禅宗,讲禅学这个应该都知道,都像我这样会背出来,背出来干什么?不是背书哦,自己返照自己心的状态。不然背它干什么用啊!
现在说到我,当年我在峨眉山闭关下来,我们的老乡马一浮先生,这一代的大儒啊!王牌美国留学生,他通五六国文字。回国以后,直到,到文化大革命才死的啊。马一浮先生,我们非常恭敬他,全国人都很恭敬他,也没有结婚。办了一个书院,等于我们搞这个太湖大学堂,它叫“复性书院”,以儒家为主。其实他是参禅变通的,道、儒、佛都会。我很佩服他这个人,道德学问,中西皆通,复性书院。
你看蒋介石蒋老头子,我们校长,经常骂这些将领。他的学生错了,譬如骂、骂一个黄埔第一期的,你们晓得萧赞育,都是中将了。蒋老头子怎么骂他的?“看看你这个样,言不压众,貌不惊人,怎么去做领袖?领导人?去,去读书去!”萧赞育:“是,校长。我到哪里去读书?”“复性书院!到马先生那里去。”蒋先生对他是非常恭敬。胡宗南、萧赞育都是黄埔第一期的人,就跑到马先生那里去读书。我就笑他,你读了半天,你不晓得马先生学问在哪里。
我从峨眉山下来,经过嘉定,就是乐山,我们在下面,你们都去过(乐山)大佛那个地方,有个庙子叫乌尤寺。“复性书院”,抗战时候他已经办在那里,很艰苦。我到那里去看他。为什么看他呢?因为他的文章,一本书里头写到,百丈的“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就是佛;可是马先生在他的《尔雅台问答》里头说,百丈这是果位上的境界,果位就是悟道得道以后成佛了的境界的说法。我不同意,心里不同意,没有讲。
下山第一步,先到乌尤寺(书院),去看他、马一浮先生。到门口,大门关住的,他借用了和尚庙乌尤寺,那个复性书院,有大门还有偏门,平常从偏门出入。大门,跟我们一样,我们虽然看到了,很不容易进来。他大门关着,我就规规矩矩递一个名片进去,“见马先生”,站在门口等,礼貌。这个名片拿进去了,我等了大概十几分钟都没有影子。我想算了,老先生大概年纪大了,声望地位那么高,不想见我吧,我准备走了。
嘣,一下。听到里头哗啦哗啦,大门门栓栓到的、拉开了,大门“哗”,两扇,大开大门,他出来了,穿了个长袍,相貌道然,人很矮,头比较大。袁先生人很高,头比较小。我当时的感想,这两位、把头换一换,都是了不起哦,呵。好,中间出来,两排,一排都七八个学生,他的学生都是很有地位、很有学问,好像见那个外国的贵宾一样,出来了。哎呦,我一看,这个场面不得了,以大礼见我,像那个国宾。我赶快就一腿跨在那个门槛前,正式在他前面,准备顶礼跪他。他一把就把我扶住,说免了,“哎哟,干什么?”我说我是年轻人。老先生(说):“不要客气,请!”很礼貌的,完全照古礼,这个手一拱,我当然赶快就靠左边来,主人在右边,就上去了。跟到,“请坐”,他自己坐到主位,右手一拿,就叫我坐在贵宾那个位子,都是照古礼,要懂得嘛。我说,没有办法向他行礼,作个揖,就坐半个屁股,不敢全面坐到,尊重他。
然后“奉茶”,哎呀,我想这个今天开了茶,精细了。哈,完全古礼一套,好在我还知道。茶碗一端,他也端了一个茶碗:“请”,我也说“请”。那个茶杯,茶碗盖碗到嘴边,并没有喝,马上盖好放在茶几上。我说“先生啊”,我们当年不叫老师哦,“先生”,很恭敬。不叫马先生了,再加上马先生,比较生分了,又疏远了,所以直接称呼“先生啊,我特别,来礼座”,他说,“我知道,你在峨眉山闭关三年。可是刚一出关下山吗?”很亲切。我说,对啊,所以我来拜访,参访,不叫拜访,参学。参,就是参访的参,学问。“我向先生这里来参学。”“你不要客气,我久仰你的大名哎!”我说:“我还是你的老乡哎,都是浙江人。”他说:“我也知道,你是温州,我是杭州。”噢,我也清楚;他说“在关中三年,好吧?”我说“很好,总算没有出岔子啊!”他说“那真了不起。你准备到哪里?”我说:“我想到成都。”“以后呢?”他说“抗战跟日本人还在打仗呢!”我说“到成都再看吧。国家还在战争战事中,必要的时候我长袍也要脱去的。”他说“ 那当然!”他说,“是,可惜我老了!”这是答复我这个话,不然他也去参战。我说:“先生啊,我今天来想首先想请问一个事。”他说,“你不要谦虚嘛,那么客气。”我说,“真的。”“什么问题啊?”我说:“你在书上写的,百丈禅师‘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不是凡夫境界,是果上的事。有吗?”“啊呀!”,他很客气,“南先生”,客气的来了,这个重担来了,受不了了。你们要懂规矩,不然是……;“南先生”,这个说一句,这个严重了!“我啊,年轻的时候出了很多的书,现在想起来都后悔,恨不得拿一把火把自己的书都烧了。”你看重重打我一棒,这就是打棒,这就是禅宗,吃棒了,他也够谦虚,也不否定自己的话,不跟我来辩论,就把我嘴就封掉了。
“哎呀”,我说,“不敢,是我失礼了,不应该。”我赶快站起来给他行礼,顶礼,准备磕头告辞了。“那我告辞了。”啊,他就站起来,我还没有磕头下去,他就给我扶住了,“不行不行,你不客气,我很恭敬你。”我说我告辞了,“就这样走了?”我说:“是啊。”“哎呀,太匆忙了,可惜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的招待。”他这个书院很苦,吃的都很少,还常常没有饭吃,吃稀饭。我口袋里头拿个红包准备供养,他就给我塞回来了。他说“你刚出关,我还想供养你呢!”我就告辞走了。
讲到百丈的“灵光独耀,迥脱根尘”这个法语。你们站得太久啦,
休息十五分钟,去方便一下,再来上座。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2009年9月最后一次禅七录音整理,定稿于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