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六祖与中国理学》佛儒的异同


承当,颟顸宗奉,则学佛而终犹不知佛,习儒而终亦不知儒也,未可徒以圆滑融通,模棱两失。上举略论佛儒心法,固有异同存在,且其等差亦颇不少。今所论者,但就佛儒的立场而言,然后而可知佛者诽儒,儒者薄佛的症结所在。

佛儒同举心性为极则,真佛之谓佛,并非偶像的佛;佛者觉也,觉者心性的本来,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同泛归航于大觉智海,超离尘苦,不生不灭,证登解脱的彼岸者是也。儒者宗道,奉天。天者,本体之性也,所谓第一义天也,道也。致知以明德,明此天德也,明此天德,即为圣人,内圣而后外王,利物济人,而合天人于一,独不言解脱超越之旨也明甚。然而不因其不举此事而谓儒不如佛也,略举论之。

佛儒的立场:佛法约分两途,世间与出世间,而同属于一法界,大乘佛法,以明见心性的空相已,而运无缘之慈,同体之悲,悯然入世,白利利他,此与儒家的内圣外王者同一揆也。惟大乘之极果,终称成佛而证无为涅般末,虽曰涅槃无住,无世间可出,亦无世间可入,毕竟以寂然不动为宗。惟其如此,依寂然不动之体,故神变不可测等等,自然生起,诵读大小乘诸经论,贯串其宗旨,宁有越于此者,当为非理,尤其以得禅宗心法者,自能证悟有得,功极果圆,更可了解。

故佛法终以出世为宗,入世为一时期权宜之用也。儒家则以内圣为至位,而圣之至,仍不离于人本位,即此人间,便为天体,合天人于一者,固犹不离人事,不说超脱,而重现实,不离人间,别称清净,六经孔孟之语具在,趣宁非此!

佛儒的具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诚为不易之旨,唯所取要点,各有不同。推论心性之旨,义过深远,且置勿论,今当譬喻以明。例如目前有一个玻璃杯,佛法视之,此杯为性空缘起,缘起性空,生住异灭,固如是也,何哉?当此杯未产生时,本无杯也,以各种条件、因缘和合而有此杯,有此杯己,必起杯的作用,在用的期中,因缘因果,互相滋扰,终取毁灭,而归于空无,如其初未有杯生时,同一寂灭也。惟即有杯时,当尽悲悯之愿,以保存之、化导之,使知杯生杯灭前后,原为空无,中间留存,视为济物,终须返本还元,依持寂灭之体,则为解脱之至,中间应物,独为利他一阶段也,亦称权宜,亦称方便。

但在儒家视之,此杯性自生成,今实是有,当此有之阶段,当我人的有存在者一也,虽明知其终归毁灭,但必尽人事以保存之,毁灭者,天然的法则,而有生有灭,乃天然的缺陷,我要秉此仁慈,必以利济保存之,乃替天存生生不已好德的至善,针对现实,以尽其能。至于未生以前,原为一段空相,毁灭以后,又归一段空相,非所专注矣。此佛儒于心性见地功用异同之一。

又佛法视此杯,以因缘和合而生,扰扰尘寰,以不识知自性原从空无中来,故有劳役扰攘之悲。杯物也,此物同于彼物,人亦如是,此人同于彼人,人物又元为一体;不但人物一体,尽虚空,遍法界,同此一杯,同此一法空相,故悲愍众生,兴无缘慈,同体悲,普度其得解脱,证登彼岸。是以法界为缘,众生为对象,不但无人我,且无国土种族之见。虚空有尽,吾愿无穷,以虚空无尽,吾愿故无有穷。其所着眼者大,济度亦广。或从我始,或舍我而从他始。

而儒者视之,认为空疏,儒者即此杯而言此杯,亲我亲以及人之亲,老我老以及人之者,而亲亲,而仁民,而爱物;其所着眼者亦大,其利益者亦广,而必从我始,逾越者乃权宜之计,非规矩之道。此佛儒施仁方法异同之二,上举此一三两者,统于佛儒具见之异同也。

以其立场具见的各有不同,于是其目的方法各有异趣,例如佛法之发愿,文有多种,撮其要者,莫如四无量心云:「无边众生誓愿度,无尽烦恼誓愿断,无量法门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而大儒横渠提出四句话头,足为儒者立心的代表者,与之对照,则各有异趣。如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此所举例而论者,亦祇谓佛儒用世目的方法异趣之异同,实乃彼此融摄所产生,倘因时因地因人而善为化用,凡此云云,皆为剩语矣。

至如儒者的排佛,往往未探其学术的精英而排其迹,终未能攻其心;与其谓之排佛,毋宁说为排僧,或出于门户之见,或出于所见不大。至于学佛者的排儒,谓其不同我说,鄙我所能,固皆毋论。总之:皆非的见,若使三教圣人同聚,自必把臂同游,共论道妙,决不作如此狭隘之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