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多罗禅经讲记》第15卷录音


11、萧天石与活罗汉光厚和尚的故事

最后两夫妻都是第一流的人、第一流的学问,在台北要分财产,两个人吵得一塌糊涂!然后叫我出来中间签字。我(把)两个人痛骂一下。我看你结婚、看你发财、看你做官!他做官都是我…,在四川第一任做县长,我介绍他去做县长的。因为省主席是我的小师兄弟嘛,叫我大师兄。

我说:“你拿两个县长出来,给我要!”

“你选哪一县嘛?”

我说:“那一县,叫萧天石去。”

萧先生耳朵聋的,去做县长,我看……,哈哈。

后来分财产,哦,结果还是调和不好。我说“好嘛,分就分吧!”可是法院里要两个证人啊,我就叫石记扬(音),也是他们一样都跟到我的,石老师成福(音)太太,“拿图章,跟我到法院!”

“干什么?老师。”

我说:“不管了,我盖,你就盖啦!

众人:哈哈……

南师:“给萧天石两夫妻分财产!”我一路走一路骂。

首席检察官也是我们朋友,这个首席检察官地位很高,“诶,怎么搞的呀,他俩个?”

我说:“我怎么晓得怎么搞!?你有办法你调解!”

他说:“你都没有办法?”

我说:“没有办法。”我说“你上吧,衣服穿起来、帽子戴起来!呵,你坐在上面,我们来盖章!”

就把他财产分了,两三年,丈夫死了。

现在算算还有钱得很啊!现在我叫我的那些去买,不要说我买啊!

孙医师:嘿嘿嘿嘿。

南师:钱有什么用!你看人……,这些故事我都是…几十年,多了!我这些故事要写成这个回忆录,好多人好多故事,你看了,你们要…我假使写成回忆录,这部小说很发财!

众人:哈哈……

南师:好多人事、好多大小的故事……这些都是真事情啊!他跟我俩,这些好朋友几十年笑话很多啊!所以共产党为什么把文字管得那么严,也是他们这几个闯出来的(祸根)!抗战胜利,我有五“天”的朋友:萧天石、孙天明(音)、沈天才(音)、嗯……这个五个“天”都是笔下很厉害的!

给蒋老头子报告:“思想非管理起来!”

“哦”,老头子一听“对啊!”

才成立了图书审查处,所有全国人出任何的书都先经过他们审查,才有今天的文化部、共产党的意识形态,都是这些家伙闯的祸根!这些历史你……,共产党写的书、国民党的,都是狗屁!都是我们一班小朋友这样闹出来的啊!

然后我就骂他们,我说“你们啊,将来没得后代的!这些文人的命都给你们掐死了!”

可是那个时候思想非管理不可啊!不管理起来,共产党的书太多了!其实不管理,早一点共产党来,也后来免得受那么多年罪了!你说这个、这个所谓政治的因果是非,究竟……

所以这个家伙学道一辈子,耳朵为什么聋了?道家打坐功夫聋,气走到这里聋了!那我不在成都,后来我回到成都,到他那去,我说,“你怎么出毛病的?”

“打坐出来的,医不好。”

那么我说:“好了,我带你去皈依我的师父啊,我那个师父是活罗汉,光厚和尚。”

那个故事大了,一个字不认识,那真是!一个指头治病的,“哧……”呵,那比充电还烫!他一天到黑手里拿个灯,走路是一只脚是这样子(师站起来模仿老和尚走路),跛的!

“哪里痛?”

“哧……”

“哪里毛病?”

“哧哧……”

就好了!你给钱,他就收;没有钱,你就走。好多…坐满了!你看。

然后我就……那个人是我皈依他做师父的,我说,“师父啊,我有个朋友,修道修出病了。”

“咄,懂什么道啊!修什么道啊!那些家伙你不要教他啦!”

那我说:“不是我教他啦,他自己有师父。”

“好了,好了,你带来我看啦!”

后来才把耳朵治好了,能够听一点点,他说“完全的治不好了,这个是业报。”

那个师父…那些才叫做…你不要看…一天到黑眼睛…那个人啊,我的那个师父,鼻子只有大蒜那么大,嘴巴是这样宽,两个眼睛是比你眼镜还大,啊,眉毛是两点,耳朵是猪耳朵扇风的,剃个光头,矮、比我还矮,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一年到头穿一件衣服,一天吃一餐中饭,一桌子也吃得完,半碗也可以。

众人:呵呵。

南师:呵,呵,啊,身上都是虱子。虱子你听得懂吗?

黄医师:小虱子。

南师:我们说“哎,师父啊,这里有个虱子!”

“诶,诶,不要杀生!给我给我给我,拿来放在…这里!”他说,“这样,它就会死。”

“为什么?”

“不服水土了,在这里吃惯了,一天到黑!”

众人:哈哈哈……

男生:不愿杀生,嘿嘿。

南师:哦,我们一抓到,“哦,不要杀生!”

男生:这个不要杀生。

南师:“给我,给我!”他说,“拿这里一塞!”

我说:“师父,你这样怎么可以?”

他说:“它这样会死啊!”

我说:“怎么死啊?”

“它不服水土了。”

众人:哈哈……

孙医师:怎么了?

女生:不服水土了。

吴美珍:水土不服了,这里长惯了,长成这么样子。

孙医师:哦,哦。

男生:好笑。

南师:哈哈哈……这样一个怪人,嗯,戴一双眼镜,呵,那么大!哎哟,很怪!那、那故事很多!所以叫“活罗汉”,有名的!

“嗬”,我说,“师父啊,人家都叫你‘活罗汉’?”

“去!我什么罗汉,我是个烂和尚、穷和尚,什么罗汉!”

我说:“人家都叫你罗汉,那总有个道理?”

“有啊,有个故事啊。”他说他从四川三步一拜,拜到五台山。四川啊、拜到山西五台山,三步、走三步磕个头啊,不管下面是泥巴也好、下雨也好、石头也好,三步一拜,拜两年多啊,拜到五台山。

五台山的庙子大和尚……,文殊菩萨告诉他:“明天有个活罗汉,从后山上来,赶快找人,大家都穿到袈裟迎接活罗汉。”

老和尚醒来,“哎呀,这不是梦!”忽然,马上打钟打鼓叫和尚来,“赶快穿上法衣,到后山!”

后山是这样…没有路啊!文殊菩萨告诉他“到后山迎接活罗汉。”

他说天还不见亮,他已经拜到山顶了。哎,一爬到山顶啊,他也不晓得走上去的。哎,到了山顶一看,那么多和尚都跪下来接活罗汉。

“啊,啊,什么?什么?这活罗汉?”他说,“我不是啊,我是四川的和尚啊。”

众人:哈哈。

他说:“什么地方一个和尚,没有罗汉!”

“啊,你就是!”

“哦,我不是啊!”

“你后面怎么上来?”

“我拜上来的!”

“你回头看看!”

“啊?后面没有路啊?”

“没路怎么拜上来的?”

然后和尚们就一定请他,素斋办好,请他坐上位,说“活罗汉到了!”

“哦,我肚子又饿!”说,“一直告诉他们‘我不是罗汉,我是四川遂宁什么庙子一个小和尚。’大家不信,哎呀,我肚子也饿了,管他妈的,罗汉就罗汉!坐在上面吃完再说!”

众人:哈哈哈哈……

他说:“就是这样叫出来的啊!”

“哦!”我说,“这样来的!”

他说:“就是这样来的!”

我就笑了:“那还不是活罗汉?就不要讲了嘛!”

我说:“师父啊,你以前怎么修?”

他说:“我从小出家啊!”

他在宝光寺,现在宝光寺还在啊。那个宝光寺有一千多和尚,以前和尚厕所啊,不是这种啊!一排,大家白花花屁股都看见了。和尚已经很进步了,揩屁股,就这个竹片子削得这样宽、这样长,削得光光的。屙了大便以后啊,那叫“净筹”,有片子一堆堆在这儿,你就拿来屁股这样一刮,就拿个竹片子刮屁股,刮了就是擦屁股了。擦完了,把这个竹片,这里有一桶水,“啪”丢在这儿。

他管这个的,他清理茅司,把这个拿去清水洗干、再晒干,再来第二次,你这个竹片子永远用下(去)。他说,“我洗完了竹片子,我在脸上刮一下,怕别人揩屁股刮烂了,哈哈。三年!”

“哎呀!”我说,“师父啊,你这功德就不得了!我们永远做不到的!”

他三年啊,净头师,啊,那种种修行和苦行他都做了。那后来,住在成都的东门,它不是什么大庙子,一个城隍庙,一个小店子,一天到黑看病。其实啊,他那个指头……,就故意的,那个灯是故意的,你知道吗?哈哈,我……他用不着这个灯,指头放你身上就行了;他也不搞穴道,呃,就、就等于阿是穴了!(阿是穴,穴位分类名,又名不定穴、天应穴、压痛点。这类穴位一般都随病而定,多位于病变的附近,也可在与其距离较远的部位,没有固定的位置和名称。)

“你哪里痛?”

“背上痛。”

“噗”,就在你背上。

“哪里痛?”

“屁股痛。”

就手指头放你屁股上就是了。

就是这样,嗯,也很多钱哦!他也不计算!那个师弟啊,一个和尚,烂鼻子杨梅疮、梅毒把鼻子都烂了,在外面乱嫖!把他的钱都偷去花,偷去他也不计算,还是心不甘,下面给他吃,面里放了砒霜毒药,把他毒死了,那个钱都归他。

毒死了,也不要紧,把他衣服都脱了全身光光的,弄一个挑泥巴的簸子啊,弄到西门外啊,去埋了。

那么这个师父呢,光厚师父,我们叫他光厚师父,是整个的半个成都等于整个的香港,半个成都是香港那么大,每天夜里三点钟,他《护国经》一定念的,一个大木鱼这样大,一条绳子这样挂到木鱼在前面。“嘣”,“南无阿弥陀佛”,“嘣”,“南无阿弥……”,这一圈念完,天亮了!在那个成都东门这一区的人没有闹钟的,“师父来了,呵,念经到我门口了,四点了!”“到那边门口,四点二十分了!”呆定的。早晨洗脸是念到一个杀猪的门口,杀猪的拿一桶热水出来烫那个猪,他就将就洗一把脸,就敲走了。

可是那一天没有敲了,大家都起来迟了。“师父到哪里去了?”谁都叫他师父诶,都很恭敬诶!“师父不见了!奇怪,大概出门去了。”

他给师弟埋在西门外,那个西门外是郫县乡下人,早晨就挑了猪啊、鱼啊,挑来卖。进城门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个人在爬,有个东西在爬,他在泥巴里给他埋的啊,睡一觉睡醒了不舒服,眼睛也看不见,慢慢弄弄出来,自己觉得屁股一身都光着,就在路上爬。哎,那个前面挑了(东西的)乡下人过去看,“哎,这是师父啊,光厚师父怎么光光地在这里?大家都来!”哦,就把他抬回去了!

“师父你怎么搞的?”

“我也不知道,大概啊,什么给、给魔鬼啊,把我抬来,不要紧,把我送回去!”慢慢眼睛也看见了!

这一下,我的老师,四川这一班的大人物、地位高的,警察局长、军阀督长都来了!把他的师弟绑起来,都要枪毙那个师弟啊!那个时候不讲什么法律不法律,军阀要杀人…。

“诶!”他不准,“不要!”

他们说:“(他)这样坏!”

“你们不要叫我师父,我也不承认你们是徒弟,他是我的师弟,我不准杀,就不能杀!”

嘿,大家也没有办法,给他骂一顿,也不杀、不枪毙他,放了他。他也不记仇,照样拿钱给他用。

后来我到峨眉山闭关,他告诉我,“你去闭关,我也闭关。”

我说:“我算不定当和尚。”

“嘿嘿,好啊,当和尚好!”

后来萧天石给他医好,也皈依他了,萧天石问他,“南怀瑾到哪里去了?”

“他去修行了。”

“他,听说当和尚?”

“啧,不会的了,他当不成和尚的啦!”

众人:哈哈哈哈……

南师:这是萧天石后来到台湾告诉我“师父就是跟我讲‘你当不成和尚的啦!’”

“哈哈。”我说,“他真的跟你讲过啊?”我说。

后来我到峨眉山闭关,他也闭关。他问我“几年?”“三年。”他闭九年,最后第六年就死在关房里。所以后来去烧化的时候,更怪!他们告诉我“他的肉体啊,打坐坐到走的。结果抬起来烧,平地上啊,那个地下蹦出两条大蛇,这样粗,几丈长,投到火光里去烧,那样的,是两个龙王跟他是护法的跟他走了。”老百姓讲“那真奇怪啊!平地上面也没有洞、有什么,忽然蹦出两条蛇来,呃,看到师父的火光那么大,就跳进火里头一起烧了。”就这样一件事。

喏,那些和尚,你可惜没有看到过!嘿,那就是修行哦!你看他呀,这样子远远一看呢,每个五官没有一样像样的,可是越看越好看!

众人:哈哈哈哈……

南师:很奇怪!嘿嘿,越看越好看!嘿,喜欢看,看到就会笑,嘿嘿嘿嘿,嘿!这样一个怪人!

所以我说,“你的罗汉怎么来的?”“哪知道!五台山的和尚叫我罗汉,这样叫出来。怎么叫的?就是这样来的。”文殊菩萨托梦给他,说“有个活罗汉、金身罗汉叫做,呵,要来了,要和尚出去,全体和尚到后山欢迎。”呵。

黄医师:可是怎么这一辈子,没有什么真的修行人?

南师:哎呀!现在也很难,真的修行人就没有了!你说不懂教理,经教看不通;像这样、像我们讲光厚师父这样,刻苦老实的修行就没有了,怎么有会证道的呢?对不对?

黄医师:嗯。

南师:你说今天也有听到这里闭关、那里闭关,都是玩的啊,什么闭关!你像我们师父这个样子,你现在在每一个和尚看,电视、冰箱、电话……哎哎,谁不愿意当和尚?我也干!呵,此中自有黄金屋,什么都有!

黄医师: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这里。

南师:啊?

黄医师:他们一般人很乐意去供奉这些和尚。

南师:对啊,这是一般信众还是…,看到和尚还是当年一样啊,可是和尚在佛教的本身,它的内容可是……,像这些我所拜的这几个师父,因为我们很聪明啊,大名的、出大名的什么太虚和尚这些人,只给他叫他一声法师,很客气,只做朋友不皈依的。我们要找的厨房里的啊、劈柴的啊,苦行僧,破破烂烂的,那个我们就两个膝盖头就忍不住了,管他呢,呵,有道也好没有道也好,他的苦行我就做不到,就值得恭敬啊!这个里头才找到东西。你现在的出家庙子,你就是真要修苦行,你也没有这个机会啊,能够有竹片子刮屁股给你在脸上刮一刮看吗?你就没有了!对不对?这个环境修行,处处都是诱惑的,处处都是享福的,他福报已经享完了。就是这个很难喽,现在你当然看不到,现在你不要去找这些,你还是靠佛的书本,你罗汉摆在家里啊,你看不懂没有办法,哈哈、哈哈、哈,对不对啊,啊?

黄医师:文字般若不够嘛!哈哈哈……

南师:文字般若不够没有关系,下决心苦行去求证,不会辜负你。笨一点,不怕,我下了……,就是错了,我要试一下,错到什么程度,你这个决心一下,你就来了。因为一般太聪明不肯上当,你觉得“不合逻辑,哼,怕错了,哎哎,这个是外道!”外一下,也没有关系嘛!哼,外外,总要进入内来嘛!他不肯下!那太聪明,这个时代!

彭嘉恒:那萧先生他学道那么多年,都最后,啊,还要离婚,是不是那个习气的问题?

南师:那当然!那讲习气,他们,我碰到是骂了几十年,我们是好朋友。

彭嘉恒:那倒也是。他也跟你很多次“禅七”,“禅七”,他、他?

南师:没有,没有,没有!

彭嘉恒:他没有“禅七”吗?

南师:朋友,我不会叫他来。他来参加,我也把他推开了!

彭嘉恒:哦哦!

南师:那朋友不好办啦!我直接讲他……

彭嘉恒:不是有一个萧先生,我看那个……

南师:那个萧先生,是那上次来的那位中将嘛,前天晚上。

彭嘉恒:是另外一个萧先生啊。

南师:前天来的那个萧啊?

宏忍师:那个萧噢。

吴美珍:那是萧政之。

彭嘉恒:因为《习禅录影》里面有……

南师:姓萧的很多,当年我们这一班同学在一起,大家都有责任,丢了大陆,自己还不发一点牢骚啊!还后来几十年后话,“哎,兄弟,你说我说的话,对的?不对的?”

众人:哈哈哈哈……

南师:哈哈,那么大家笑,我说,“你这个话是对啊,当年讲,大家很难受啊!”

彭嘉恒:对,对,那时候都想、都想!

南师:那个刚刚退过来不到一年多嘛!他就拍桌子讲,“绝对不能反攻回去!”

打不回去的!谁打的回去啊?!那么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了,不晓得怎么死啦!就是这样。

彭嘉恒:那是意气用事。

南师:那,那,我们大家就骂了,“你也有责任啊,那么……,文化都是你搞的啊,嗯嗯,那么……大陆丢了不能怪老头子啊!你也有啊!”

“诶诶……”

(1992年5月27日周三讲于香港)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1992年香港录音整理,定稿于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