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师:哎,你那里呢,也常常有好故事听呢!
定国公:嘿嘿,没有什么特别。
黄医师: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平凡嘛。
定国公:一切空。
黄医师:没有什么的。
定国公:特殊的,你是最伟大的!
黄医师:(唱)特别的我……
定国公:平凡中的伟大!哈哈……
黄医师:(唱)我,红尘……哈哈哈……生命总是很平常。
南师:……来说,你把他接到就是了。
黄医师:哎,出得来就是,就是这个(妇产科接生)
女生:嘿嘿。
定国公:对,这个最辛苦了,最辛苦。
黄医师:就功德圆满,出得来,出得来哭了。
定国公:哭了。
黄医师:没有事情了,那就是功德圆满!
定国公:OK了。
黄医师:哈哈哈……
定国公:嗯,他哭了,照常打屁股,就哭了。
欧阳哲:对啊,不哭就打打屁股,嘿嘿嘿嘿……
黄医师:哎,产科医生死“细胞”(粤语细就是小)就是死在那里!那一个时间内!
定国公:一刹那。
黄医师:一刹那,他(婴儿)不呼吸的时候啊,你一定是紧的。
定国公:紧张啊,他不哭的话。
黄医师:他出来的时候,他不哭啊!
定国公:哦。
黄医师:嗯,你就一直看着他变蓝了,不呼吸了,软了。
蔡老板:那你就死“细胞”!哈哈哈……
南师:就是,就是!
黄医师:就是死在那个时间。还有就是,好了,这个出得来了;那个女人啊,出血!
定国公:哦
南师:又是紧张。
黄医师:又是我最生死关呐!哈哈哈……
定国公:生死关呐!
南师:这两个是最紧张的境界!
黄医师:最紧张。
定国公:最紧张。
南师:很难受啊,看到活生生的生命就是这样完了。
黄医师:我只有一次,真正地感觉到自己救了一个人的命,一个孕妇的命。
南师:哦。
黄医师:就是突然间生了孩子以后啊,她流血不止啊。
定国公:流血不止,不能手术?
黄医师:她是动手术的呀!
定国公:哦,动手术的。
黄医师:给她送回到病房去了。她说“哎呀,我很痛!”脸色也变了,看见她血出,知道她不止血,马上给她再进去开刀。两下子就把这个肚子开了出来,把那个子宫也割掉出来了,还是不止血。
南师:哦!
黄医师:因为在血里面呐,有这个、有种种化学品啊,那个钳血的那个呢,血不凝结。
定国公:不凝结。
黄医师:不凝结就一直流出来。
吴美珍:好像血友病吧,血友病吧?
南师:哦,就是有一个女人说,那个什么?
黄医师:就是因为她流血多,这个凝血、凝血的……
黄医师:已经流光了。
黄医师:基因……
宏忍师:血小板……
南师:好像有一种女人啊,绝对只能够生一次的,第二次就不能生的,那个血是……
黄医师:不是,这个就是因为她流血流得太多啊!
定国公:那个东西血丢掉了,丢掉了,遗失。
黄医师:凝血的因子都用完了。
南师:哦!
定国公:那库存的都用光了。
南师:那个紧张啊!
黄医师:所有学过的东西都出来了!
众人:哈哈……
黄医师:什么都丢进去,哈哈哈,给她注射。
南师:还有,你那个时候紧张啊!
黄医师:真的很紧张!给她就……
南师:“用什么……?”心里想,“什么方法才好呢?”
黄医师:所有学过的东西,都给她倒、注射进去!
马有慧:嘿嘿。
吴美珍:不是,你下次可不可以刺她脚上两个穴位。
黄医师:没有,没有事!呵呵……
吴美珍:不是,这个是一个妇产科医生,他(接)生了两万多娃娃,他的经验。
黄医师:这个就是血管不收缩。
吴美珍:对!但是她就是大出血,他都刺那两个穴道都能止血。
黄医师:可是呢,这个女人啊,
吴美珍:嗯。
黄医师:就是因为她的血凝结、不凝结。
吴美珍:她也是有类似现象,那怎么后来妇产科医生后来……
黄医师:那你一定要给她打那些凝结的素了。
定国公:凝结素嘛!
女生:哦。
黄医师:凝结素啊!那就她的命就救回来了。刚刚是西人的鬼节,11月1号。
女生:那你是……
黄医师:哈哈……我说我从鬼门关给你拉回来的啊,哈哈哈……
定国公:流太多把她那个库存都丢掉了,没有啦,不凝血了。
黄医师:我们的故事不好说啊,就是说不是生,就是死的嘛!
南师:对呀、对呀,这个对的,很值得参考的,刹那之间生死。
黄医师:我做这个妇产科的时候呢,就是因为哥哥是内科的专家,那他说“哎呀,你不做专家呢;到日后,他做专家,我就是嗔,我会嗔、嗔。”
定国公:嗔?
黄医师:就是…
南师:不高兴了。
黄医师:不高兴了。
定国公:嗯,嗔。
黄医师:就是“你专家又怎么样!”哈哈……就是这样。
南师:对呀!……贪嗔痴的“嗔”嘛。
黄医师:他知道我的脾气,“你要做专科啦!”那我就说,“哎呀,好了,我去做妇科了,因为最容易考那个试嘛!”哈哈……后来考了回来,越做越辛苦!哈哈哈哈……
南师:哈哈哈哈……
黄医师:人家做专科,越做、年纪大了,越小心的嘛,都是在医院的时候都是经验,年轻的医生给他去做嘛;可是妇产科呢,越大了的事情,越是要叫你回来的。
南师:哦,这样,有这个规定啊?
黄医师:因为最严重的时候,叫你回来。
南师:对对,经验老到。
黄医师:那现在呢,在这外面呢,别人可以睡觉,我还是要起来嘛!哈哈……就是贪念!哈哈……
定国公:贪念,贪念容易一点。
黄医师:那个试很容易考嘛!
定国公:哦。
南师:不是容易考,考还是一样难,但是个人选这一门,这个医生这一门做了,真是,嗯,生活很没办法自由!
黄医师:没有办法自由。
南师:嗯。
黄医师:就是不做嘛,哈哈,那就可以了!哈哈……
定国公:当院长就可以了。
黄医师:当院长。
定国公:当院长,不要当医生啊,哈哈……
黄医师:医院只有一个,院长不好做的呀,你就是做和事老人。
南师:哦,和事老人。
定国公:和事佬、和事佬。
黄医师:不是说……
南师:平等意见,很讨厌。
黄医师:很讨厌。
定国公:对,和事佬。
南师:到处磕头,跪下来,哎,哎,嗯,院长也不好做,反正做人不好做。
黄医师:做人太难了!
孙医师:做名医不好做,做庸医,哈哈……
黄医师:做庸医好做。
孙医师:我的没有名的,很舒服,睡得很舒服。
黄医师:名气,名气!名害人!哈哈……
南师:唔!名医不好做,世界上的东西,难啊!
黄医师:这个死的那个许医生是好人呐,他每一个星期,都在这个、这个湾仔那个有一个胸科的医院里面做义工。
定国公:义诊的呐。
黄医师:跟没有钱的人动手术,一个星期做一次。
南师:姓许啊?
黄医师:许啊。
南师:言午许?
黄医师:言午许,许昆仑,昆仑山那个昆仑。
定国公:昆仑山,许昆仑。
南师:哦,念昆仑,许昆仑。
黄医师:许昆仑。
南师:那香港去一个老名医了;新的……,哎呀……
黄医师:哦,新的太多了,现在,我们香港太多医生了!
南师:哎!我们这样讲医生,也许我们大家落后哦,先要声明在先。好像现在新出来医生,比你们看看,都还学术上不像以前那么扎实了噢,不是那么规矩、不那么踏实了。
黄医师:他们都从钱的那方面去看进去。
定国公:钱。
南师:对!
黄医师:都是从钱的方面。
南师:而且呢,靠机械的多了,靠头脑的太少了。
黄医师:从前做医生的呢,都是家里面,不是家里、有家底的啦,就是……可是现在的医生呢,都是从挣工、借钱回来读书啊,再……
南师:对,他的目的不同啦。
黄医师:他做医生就是赚钱。
孙医师:我看不是完全啦!哈哈……
黄医师: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完全啦!可大多数……
孙医师:因为看什么,这个社会、这个社会。
黄医师:社会,哦,对。
孙医师:因为澳洲呢?澳洲的是一直就是……
(录音中断……)
南师:……孩子很了不起,他鼓励你学医,有底子的,当然,鼓励你学医、鼓励你学别的,最好不要学政治,学法律都很讨厌。因果也是一样,所以他(指黄医师)讲得对!你那个出去自由,澳门那个,12岁就到那儿,噢,那澳洲,那当然同这里情形他讲的(不同)。
李素美:不是12岁,他二十三,大概就…
彭嘉恒:17,17。
孙医师:17岁
南师:哦,17岁。
孙医师:嗯。
黄医师: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假面具。
南师:对。
黄医师:摆起一个假的面具。
定国公:假面具,模型。
黄医师:多多少少有说“哎呀,钱是另外一回事…”,当然要钱啦!可是……
众人:哈哈……
南师:这个(指孙)就是嘛!
众人:哈哈……
南师:多少、多少像他儿子一样、还要戴一个钢盔炸别人……
定国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爱财,取之无道,都是爱财。
黄医师:可是现在那一辈呢。
南师:也摆明了要这个。
黄医师:你也不怪他们,因为没有多少年嘛,抓了就走了嘛,有本钱就可以走了嘛,就是这样子。
南师:都要离开了,那……
黄医师:当然还是有好了,可是我跟别的、我的朋友说啊,现在你说医生就是差不多一个贼啊!哈哈哈……这是The thief(一个贼)。
南师:这要写…
黄医师:你骂的时候,“你是医生啊!”
众人:哈哈哈哈……
南师:不要骂他是贼啊。
众人:哈哈哈哈……
定国公:最有名的医生!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哈哈……
定国公:最有名的!
南师:这个我们现在是关到门自己讲讲,这是一个时代变化的现象,真的是这样。
黄医师:我在养和医院呐,也是老一辈的啦!
南师:当然你是老辈医生啦!
黄医师:也是一样的呀,你有一个有钱的病人,你(他)说“哎呀,我肚子不舒服”,那时他进来是看咳嗽,他说“你肠胃不舒服。”你说“好,我给你找一个专家来看。”那他专家来看肠胃啦!
南师:嗯。
黄医师:好,一般来说,叫人来看病是很公道的事情。
南师:对。
黄医师:可是这个“贼”呢。
众人:哈哈哈哈……这个“贼”。
黄医师:来看了,“好,没有事情”,好,写下“哧哧”开个处方,每一天也来,先“你好”。意思来看就是“你好,有没有问题啊?”那他每一天(让)你来,那要收钱嘛!
彭嘉恒:一千块钱呐。
定国公:那个来看一下子,没事情。
黄医师:根本不说要,以前规矩就是你来看,看你一次就算了!呵,每一天来!
南师:我告诉你,你没有到过台湾啊!
定国公:叫“鸡”啊(粤语)?
南师:日本人赶走了以后,台湾,他们知道,这一班人。到酒家,酒女、酒家女一排哦,譬如我们请你这几位,一个旁边要找一个酒家女陪,陪你啦,叫做“坐台子”。
黄医师:嗯嗯嗯。
南师:她要坐在旁边五分钟陪你谈几句,然后她看你是个土包子,或者你人特别好,她会讲“我是个酒女”,坐一下,就过去打那个招呼。
定国公:再过来。
南师:七八个来都坐一下,五分钟。
黄医师:算了算了,都是这样。香港就是这样子的啊!
女生:哈哈……
南师:哈哈,香港我不知道。
黄医师:香港就是这样子的啊!
马有慧:医生就是这样子的!哈哈……
南师:这个坐台子,嘿嘿。
黄医师:过台啊!
南师:过台,嗯。哎呀!世界上,所以我今天想想真是,还是钱奇怪啊!所以司马迁、管仲,你看,搞政治,第一个钱。司马迁说,“天下熙熙,尽为利往;天下攘攘,尽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那意思批评孔子、孟子老是讲仁义,那个不值钱的东西没有用的!哈哈……嗯,这个社会,时代在变,大陆再变个几年不得了了!更看钱!
黄医师:青出于蓝。(众笑)
南师:对呀,青出于蓝!
马有慧、黄医师:哈哈……
南师:嗯,真有意思的,看看这个社会,活了几十年。
彭嘉恒:不是医生的问题,是社会的问题。
黄医师:社会。
南师:那当然!
彭嘉恒:同一个医生在澳洲跟在香港就会不同的,在澳洲的时候,……
黄医师:对啊,习惯不同嘛!
南师:对,习惯不同!
黄医师:对。
南师:风气。
黄医师:香港律师也是一样。
彭嘉恒:也一模一样。
黄医师:都是大贼啊,大大贼!
彭嘉恒:对,医师更厉害、更厉害!
南师:会计师也一样啊!
众人:哈哈……
彭嘉恒:那个机会没有,没有这个机会!
南师:哈哈……
彭嘉恒:医师厉害!
黄医师:给你个台,一样坐了!哈哈……
彭嘉恒:对,我们没有机会。
黄医师:哈哈……
孙医师:所以我从澳洲回来这么多年,就穷了这么多年。
南师:啊?
孙医师:从澳洲回来这么多年,就穷了这么多年,哈哈……
男生:穷了这么多年。
孙医师:不懂得怎么找钱。
众人:哈哈……
孙医师:病人来了说“哦,医生,我没有钱呐!”那个时候,我就相信了,“哦,好啊好啊,便宜一点啦!”真的收他很便宜,收他那个本金。其实他们…,我现在知道了,初心,喏,他们讲出来叫你,说他们穷的,他们就是不穷了。
南师:不穷了,真穷人,他还讲不出来。
孙医师:穷人不讲他们是穷人。
南师:嗯,对!
黄医师:他怕你看见他穷,看不起他。
孙医师:看不起他,是。
定国公:所以下一次他说“太穷了”,“那、那你就不用来了!”哈哈……
南师:不是,以后碰到这样,他说很穷,你就大声点告诉那个收钱的“收两倍!”
众人:哈哈……
孙医师:但是我太太很厉害,她一看看得出来。
南师:嗯。
孙医师:谁是穷的,谁是不穷的。
定国公:她透视的!
孙医师:对。
定国公:所以你叫她出去啊,哈哈……
孙医师:对对,她收钱的,我不理钱,哈哈……
黄医师:有一次,这是我自己观察的,你这个钱呐,你收少了,在别的地方总会进来的啊!
南师:对,这是哦!
黄医师:我感觉是这样子。
南师:对对对!
黄医师:我跟他们说,他们不信。
南师:对!
黄医师:我说你这个不收的话呢,别的地方总会…你缺多少,总有多少回来的。我感觉就是这样。
南师:修行功德,你不要说做好事什么,如果真讲果报,并不是失一次,得一次、还一次,不是的。
黄医师:嗯。
南师:有时候你给东,他那个西边那个,有另外一个因果回报你的,回向道理,真是!
黄医师:钱是从别的地方会转过来的。
孙医师:嗯嗯,我相信那个已经……,钱是那个宿命、业、命方面,你今世有多少钱,已经定了。
黄医师:对,这个,所以就是,所以做医生,不一定要抓钱,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个很好笑的事情,我有一个很穷的病人,他来看、一家人来看病。那,哎呀,算了,算就是算了吧!那他做(在)一个有钱的人做短工,在他家里给他做按摩,那他的这个有钱人的孙子有病,那他说“你去看我的医生呢!”就真的带来了,以后呢每一年,这个有钱的人总送一个很贵的、名贵的礼物给我的。
定国公:哦!
黄医师:那他带来的嘛,哈哈……他没钱的,可是他给我……哈哈……
众人:哈哈……
定国公:带有钱就对了,哈哈,所以还算是一样的、一样的。
黄医师:全是因果嘛!哈哈……
南师:对对对!
孙医师:不过我也相信做医生也有缘分、缘分,有缘眼。
南师:诶,绝对有缘!
孙医师:就是我太太外家的人呢,所有的人、所有啊,一看,我一看就好了,从来没有不好的,也不收钱。但是其他,我自己家里的亲戚呢,看了,病了。
众人:哈哈……
南师:对、对。
孙医师:但是她家人所有人……
南师:我证明他这句话,这是我在小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因为我祖母那个看起(来)生病了,我们去找医生,哎,我父亲追到门外“你去找哪一个啊,比如说找你吧,不找他,这个跟妈妈俩没有缘的。”
黄医师:哎,他们说假冒的。
南师:我们家里人说听某人医道出去很差,你不要管,找他来,妈妈吃了就会好,吃了就好,嘿嘿,他有缘。
孙医师:我用普通的药啦,没有什么,就是好就是好,自己也不明白。
黄医师:尤其是小孩子。
孙医师:嗯嗯。
南师:还有一个医生运气。
黄医师:对!
南师:我告诉他不要找名医,找时医,那个医生走运的时候,他药吃错了都会对,哈哈……他医生不走运的时候,他医道并不是坏,可是他就是不当运嘛!
黄医师:我跟我的病人开玩笑啊,我现在不看孩子的嘛!
南师:嗯。
黄医师:总是有人要带孩子来看嘛!
南师:嗯。
黄医师:那一看就好嘛!我就说不是我医好你,你一看到他到一个时间段已经来了,好了么,我开药他就好了嘛,哈哈……我给他说的啊!
定国公:哈哈……
欧阳哲:这一切哪……
南师:他的确佛的心肠啦,我们这里是去看了病的,欠了他账多少?
黄医师:哈哈……
定国公:堆山了,本来身体好的嘛!哈哈……
南师:哎,这些人出去欠了账还要(还),他说“不要啦,回去念经念给他啊,都归他的账哦!”
马有慧:哈哈……
南师:念了拿了都记在他的名下。
女生:那么多,我现在就帮着念!
众人:哈哈……
(1992年4月22日周三讲于香港)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1992年香港录音整理,定稿于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