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自中唐以后,阐扬宗风最为有力的,全靠南宗的马祖道一和尚。但马祖与石头希迁和尚又相互呼应,在教授后进方面常常对唱双簧,作育有志继起之士。例如马祖告诫他的弟子邓隐峰说:“石头路滑”!便是传诵千古有名的“禅机”风趣。因为马祖教授禅道的手法高明,当时他的门下造就出七十二员南宗禅的大匠,名震朝野。前人有比之如孔子的门人数字,所谓“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出家的和尚,只有一位庞蕴居士,始终以在家俗人的身分,参列在中唐时期禅林的名匠之间,颇为当时及后世所乐道、所崇拜。
关于庞居士的传记以及他的悟道因缘与各种事迹,散见各书者虽然大同小异,但皆语焉不详,禅宗汇书如《祖堂集》、《传灯录》、《人天眼目》、《五灯会元》、《指月绿》等。他书如《唐诗纪事》中的摘要,仍未出于禅门传闻以外。《庞居士语录》所刊无名子《序》一篇,作者之年代姓名皆谦退不具,更无法稽考,且其所叙庞居士的家世等,尤其难辨真实与否。但据我所闻于耆年老宿的口述,亦如此说。无名子之《序》,宋元之间亦早流传,似又不须怀疑。
现在除了考据问题以外,综合各书传叙的庞居士传略,仍然以《指月录》较为可用。因《指月录》在禅宗的汇书中,是最后刊出的著作,作者博洽,大体已经综合各书的意见集成为一介绍,对于庞居士悟道因缘与事迹,亦较有次序,且与《语录》所载亦甚相合,读之颇为方便合理。
襄州居士庞蕴者,衡州衡阳县人也。字道玄。世本儒业,少悟尘劳,志求真谛。唐贞元初(唐德宗年号,约当公元七八五年间)谒石头。乃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头以手掩其口。豁然有省。
后与丹霞为友。一日,石头问曰:“见老僧以来,日用事作么生(怎么样)?”士曰:“若问日用事,即无开口处。”乃呈偈曰:“日用事无别,惟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朱紫谁为号,邱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头然之。曰:“子以缁耶(出家为僧服)?素耶(在家为白衣)?”士曰:“愿从所慕。”遂不剃染。
后参马祖。问曰:“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曰:“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士于言下顿领玄旨(《指月录》)。
依据各书所载,庞居士先见石头或先见马祖,略有出入。但从《语录》记载,以及他承嗣法统于马祖的事实来看,似乎以先见石头,后见马祖较为合理。
至于他的身世,如《指月录》所述,以及无名子的序言,都说他先世是襄阳(湖北)人,无名子《序》:
“父任衡阳(湖南)太守,寓居城南。建庵修行于宅西,数年全家得道,今悟空庵是也。后舍庵下旧宅为寺,今能仁(寺)是也。”依据各书所载,庞居士悟道以后,自把所有的资财都沉没在湘水中,此事历代禅门传为佳话。这是各书公认而无异议的记载。那么,庞居士的确出身世家,而且拥有相当的遗产,所以他才有沉珍溺宝,弃之犹如敝屣的豪举,也是不成问题的事实。问题只在于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也是禅门的宗风吗?后文再来讨论。
中唐以后南宗的禅,再经马祖的阐扬,盛行于江(西)、湖(南)之间,这是众所熟知的事。庞居士也如一般读书人——知识分子一样,接受时代风尚的影响参禅学佛,并非如东汉以前一样颇为稀奇,也不如现代一样视为落伍。他是当时的读书人——知识分子,也是非常有慧根的人。由他见石头和尚与马祖和尚的问话看来,在未见他们之前,对于佛法的要义已有相当的“知见”和理解。所以一开口便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法”字在佛学中的理趣,代表了一切事、一切理。也可说它代表了一切心、一切物。“万法”,当然包括了在世俗间的一切事物,同时也包括了出世间的一切佛法。庞居士一开口便能问:“不与万法作伴侣的,你说是什么人?”可见他对于自己“知见”学理的见解实在颇为自负。
照一般的观念。一个人能做到不与万法为侣当然是一超人。等于说:弗(不)是人,便成佛了。妙就妙在石头和尚的教授法。他对于庞蕴的问题绝口不提,只把一只手掩住他开口问话的嘴巴,使他当时气索面红,半个念头也转不出来。由他反躬自照,的的确确认得自己“不与万法为侣”的是什么,所以才能使他当下休去、悟去。这种宗门的教授法,后世绝少人能作得到,必须要千手千眼,眼明手快,拿得准,认得稳,才可下手接引。如果庞居士事先没有“知见”成就,又没有石头一样的明师手法,岂非一场笑话,不引起两人对打一架才怪呢!
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大彻大悟了吗?慢慢来!还有问题的。虽然他能说出:“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未必不是口头禅。因为读书人——知识分子学道参禅,在“知解”方面到底占了便宜。但在实证的工夫上,也正因为有太多的“知解”,吃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亏。好在他有一个同有头巾习气的出家朋友,那便是马祖为他取名外号为“天然”和尚的丹霞。他本来要进京去考功名而考进了“心空及第归”的禅门中来。他俩互相切磋,就此牵牵扯扯来看马祖和尚。本来马祖和石头是一鼻孔出气的同门道友,他两个人的弟子也时常交换教导,二人门下向来就有“寄学生”的惯例。庞居士因丹霞的关系来向马祖参学,是很自然的事。
怪就怪在他来问马祖的话,仍然还是那个老问题:“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切须留意,只此一句话,它所包涵的内义之广泛,程度之深浅,大有不同。庞居士在石头处有个人门的“悟解”,若说彻头彻尾、透过向上一路,还有问题存在。只要看他悟后来见马祖时还是问此一语,便可见他心里多少时来,还在运水搬柴,还在滴滴咕咕。好在马祖气势惊人,他一开口便向庞居士说:“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这一下,比起石头的掩住嘴巴,倒抽一口冷气更厉害。这是有道理也毫无道理的话。所以使得庞居士就此宽心大放,了解无疑了。
关于这重公案,古人拈提出来颂解的很多,禅要真参实证,本来不须再画蛇添足。不过像我这个拙棒,仍然不死心,再重提一下对于此事的一首绝句,以供一笑,也可以说是口头禅的外语吧!
“庞蕴当年见石头,一经掩口便宜休。何须吞尽西江水?亘古江河自不流。”
除了真参实证之外。如要只谈禅学,就不妨参考一下《肇论》的:“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便可了然。不过理解得就完了。此所以谈“知解”论“禅学”者止于如斯而已矣。
石头和尚对庞居士的掩口葫芦,马祖的“一口吸尽西江水”,到了近代以来,花样翻新,又有人加以特解。过去在参学诸方的时期,碰到有些修学道家、密宗的人说,石头掩住庞居士的嘴巴,马祖教他“一口吸尽西江水”都是要他气功到堂,做到了“宝瓶气”,乃至“气住急停”才能悟道。这种见解可能照旧还会流传,如果古来禅宗大德们听了,一定哈哈大笑。天哪!天哪!
少悟尘劳,志求真谛,这是庞居士参禅学佛的本怀。但他自有所入门,有所证悟以后,石头和尚问他要出家?要在家?他便说“愿从所慕”。因此就没有披剃头发,染就缁衣。仍然儒冠儒服,做一个佛门的居士。在马祖门下,他可说是一个特殊的典型。那么,他志愿所慕的风格又是谁呢?是佛门中的大乘菩萨吗?菩萨果然不论出家或在家,但庞居士的行径作风又不太像。因为他的行迹,耽空住寂,偏向于小乘的风规。只以形式而论,他也许很倾慕南朝时代的傅(翕)大士。傅大士悟道以后并未出家,有时身披僧衣,头戴道冠,足穿儒履,用以表示非僧、非儒、非道,也可以说是儒、释、道集于一身的表相。但傅大士终身宏扬佛法,竭力布施,甚至卖掉妻子以为施舍。庞居士呢,在这方面完全不像学他的榜样。如记载:
居士悟后,以舟尽载珍橐数万,沉之湘流,举室修行,有女名灵照,常鬻竹漉篱以供朝夕。有偈曰:“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话。”
栖心佛道之士,敝屣功名富贵,情愿过着乞食的生涯,度此朝夕,那是佛门的“比丘”风格,戒行,无可轻议。即如以世法人道称圣的孔子,也同样说:“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又说:“富贵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这与佛家、道家的精神,基本上并无二致。但佛门最重布施,大乘佛法尤其必须以施舍为先。庞居士薄资财、重佛法,一点也不错。可是为什么悟道以后,不以所有的资财广行布施,偏要把它沉之江底?实在费人疑猜。已往参学诸方时,曾经听过一位禅门的老和尚讲解过此事。他说:“庞居士悟道以后,决心要把全部珍宝资财沉之江底,当时他的夫人便说:不如用来大作布施。庞居士却说:布施也非究竟,世间人有了钱财反而容易作恶造罪。而且贫富永远不能均衡,易启争心,不如沉之江底为了当。”我不知道他这段传述,依据什么而断定庞居士当时有此意见。问他的根据,也是从前辈老宿传述而知,无法寻根究柢。唐人诗云:“帆力劈开千级浪,马蹄踏碎万山青。浮名浮利浓于酒,醉得人间死不醒。”庞居士把资财沉到江底,恐怕要引来好多人劈开千级波浪,沉江寻宝而送掉性命,那又何苦来哉!“博施济众,尧舜犹病。”善门虽然难开,何尝没有方便的办法?此所以有些人认为唐、宋以来禅宗大师们的造诣,充其量只是佛法小乘的极果,它与大乘佛法始终还有一段距离。其然乎?其不然乎?大有讲究之处。
无论如何论辩,庞居士当时沉资财、弃富贵的一场举动,的确给予人们惊奇、慨叹、敬仰的一棒。所以宗门一直传为佳话,不再深究他这种行履究竟是何用心。尤其是他可以坐享富贵,虽然学佛参禅悟道以后,仍可以依仗他的资财,大摇大摆地当一位佛家的大居士、大护法。逢庙过寺,随便高兴或多或少到处捐出些香火钱,就可被人们侧目而视,视如天人般巴结了,岂不一乐!然而他不此之图,偏要与一家人过着最穷苦、辛勤的起码日子。每天要作手工,编编竹漉篱,带着女儿上街去兜售,卖出了由劳力换来的工钱,购取维持生活的柴、米、油、盐。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是人的本份,也是后来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禅门家风。他告诉人们不要取巧偷生,做那些不劳而获、无补时艰、无利于人的事。至少,人要了解人生,自己用手或用脑解决人生基本的生活,然后可求精神生命的平静、安祥而升华。“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此一乐也。不过庞居士个人能做到如此固然难能可贵,更值得钦羡的是庞居士夫人和他的女儿。这种全家洁身自好的美德精神,实在值得世人效法、崇敬。“刑于寡妻,至于兄弟。”我于庞公应无间然。如果从大乘佛法乃至华严境界来讲,那又须另当别论了。然耶?否耶?
庞居士举家参禅学佛,男女老幼个个都有成就,尤其对于生死之间,潇洒如同儿戏。这是马祖会下禅门特出的一章,迥然不同于其他出家禅师们的作法。如记载:
“居士将入灭,为灵照曰:视日早晚,及午以报。照遽报:日已中矣,而有蚀也。士出户观次,灵照即登父座,合掌坐亡。士笑曰:我女锋捷矣。于是更延七日,州牧于公頔问疾次,士谓之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去。世间皆如影响。言讫,枕于于公膝而化。遗命弃江湖。”
另如《庞居士语录》所载无名子序言,又稍有异同。而其情景更切实际,如在目前。如云:
“经七日,于公往问安。居士以手藉公之膝,流盼良久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言讫,异香满室,端躬若思。公亟追乎,已长往矣。遗命焚弃江湖。旋遗使人报诸妻子,妻子闻之曰:这痴愚女与无知老汉,不报而去,是可忍也,因往告子,见劚畲,曰:庞公与灵照去也。子释鉏应之曰:嗄!良久,亦立而亡去。母曰:愚子,痴一何甚也,亦以焚化。众皆奇之。未几,其妻乃遍诣诸乡闾,告别归隐,自后沉迹敻然,莫有知其所归者。”关于庞居士一家人的悟道、成就,根据《语录》等所载,“高山仰止”自然都无疑问,唯各家记载,都只及其妻女,并无儿子之说。但从庞公自己的偈语说:“男大不婚,女大不嫁。”显见其有儿有女。而且无名子的序言决不晚于《祖堂集》《传灯录》之后,所述较为可靠。过去社会以方外僧道、闺门女子、行径特殊者较易出名,故其女灵照的事迹,尤为禅门所衬托而乐道。其子则名也不传,这与庞公语录序言作者的无名子,同为高士,亦无须再论。庞夫人后来归隐不知所终,我常疑为与后来的丰干、拾得、寒山等三大士往来中有一老婆子,可能即是庞公夫人。岂其留形住世亦如迦叶或宾头卢尊者之流亚欤?
唐、宋以后的宗门,历来推崇庞居士悟缘的奇特之外,便是他与夫人及其女公子灵照的对话。如云:
“居士一日庵中独坐,蓦地云: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庞婆接声云: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灵照云: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
其实,这则对话中的难易之说,固然隽永有味,但只是说明人根各有利钝,悟道并无先后。如果对这一则话也当“话头”来参,那真是埋没禅宗了。
据传记、语录等资料所载,庞居士自悟道以后,终其一生,但与烟霞为伴,禅客为侣,既不如有些禅师们各居一方,宏扬教化;亦不是高蹈远引,不知所终。如依旧式史学家们的观点,应该属于隐逸或高士传中的人物。正因为他是高士,而且是佛门中的高士,所以他生平所作的诗偈,就被大家所乐于称道、传诵。他的诗、偈,语语出于平淡、浅显,但包涵了高深的佛理,指点世俗的迷津。它不是纯文学境界的诗,它是将高深的佛学道理融化在平常口语中的白话文学。在他以前,志公大师与傅大士有过这样的创作。在他以后,便是寒山子与拾得的作品了。《全唐诗》的编辑,采录了他几首近于纯文学境界的诗。《唐诗记事》又特别选出他的:“未识龙宫莫说珠,从来言说与君殊。空拳只是婴儿信,岂得将来诳老夫。”例如这首绝句,看来很平实有味,但他的内涵却是引用佛经中龙女献珠,八岁成佛的故事。空拳诳儿,黄叶止啼,也都是佛经的典故。如不曾涉猎过佛经、佛学,只从纯文学的诗之角度来看,自然就会被摒弃于诗的文学之门外了。庞公的诗、偈是如此,寒山子的诗、偈又何尝不如此?只因目前大家把寒山子的诗加上一顶白话诗、平民文学的冠冕,所以便又蜚声一时。不知此次庞公语录与诗、偈的重出,能否也有这样的运气?唯恐正如庞公所说:“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如是而已。
历来一般谈禅的人,无论是僧是俗,纷纷猜测“一口吞尽西江水”的内义以外,最乐于称道、崇敬的事,便是庞居士的“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的话了。诚然,这两句简捷的名言,的确足以包括了佛说一部《金刚经》的要点,也足以做为后世学佛参禅者的圭臬。但推开佛法禅宗,再来研究一下庞居士当时说此话的对象,便可又进一层而知庞居士与本书编集人——于頔刺史的关系了。
根据《旧唐书》《新唐书》的记载,于頔是世家公子出身,是晚唐开始时期的一个权臣,也是一个很跋扈骄横的藩镇。大凡世家公子出身的,总很容易流于骄横霸道,修养的欠缺太多。但是于頔可也有他的一面,做了许多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事,很合于佛家宗旨所谓的善行功德。因此他的功过,颇难定评。
庞居士与于頔的关系究竟是世谊或新交?无法考据而知。但以臆测,很可能在于頔出镇湖南或襄阳这个阶段有亲切的来往。正因为庞居士看透了于頔的为人与心地,所以在他临终的时候,拉着他手,流盼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现身说法,告诉他,人总归要死的。以尸谏的精神来规劝他,以尽朋友之道,提醒他佛法的要义,所以他教于頔以“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世事一切都如梦幻空花,希望他不要做绝了,更希望他不要存有“琼楼最上层”的奢望。否则一定没有好下场,一定会倒下来,像他一样奄然而去,倒在于頔的腿上。这便是神通,这便是智慧。虽然他没有像佛图澄阻止石勒的为恶,少做许多杀人放火的事,但他能使唐朝少去一个藩镇之祸,减少中原许多残酷的杀业,乃至对于頔的心理影响,使他晚年也能保其首领以终,都是莫大的功德。如果我们换一个立场,把他临终时所说的话,对照孔子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就可看出是另有一番注解了。这是警世钟声,这是热中病的良药。禅的境界与修养,岂可随便而测?
“于頔,字允元,河南人也。周太师燕文公谨之后也。始以荫补千牛,调授华阴尉。黜陟使刘湾辟为判官,又以栎阳主簿,摄监察御史,充入蕃使判官。再迁司门员外郎,兼侍御史、赐紫。历长安县令,驾部郎中,出为湖州刺史。
“因行县至长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凿,溉田三千顷,久堙废。頔命设堤塘以复之,岁获杭稻蒲鱼之利,人赖以济。州境陆地褊狭,其送终者往往不掩其棺槥。葬朽骨凡十馀所。改苏州刺史,浚沟渎,整街衢,至今赖之。吴俗事鬼,頔疾其淫祀废生业,神宇皆撤去,唯吴太伯,伍员等三数庙存焉。”
“虽有政绩,然横暴已甚……追憾湖州旧尉封杖,以计强决之……由大理卿迁陕虢观察使,自以得志,益恣威虐官吏,日加科罚,一迹椽姚岘,不胜其虐,与其弟泛舟于河,遂自投而死。
“贞元十四年,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地与蔡州邻,吴少诚之叛,頔率兵赴唐州,收吴房朗山县,又破贼于濯神沟。于是广军籍,募战士,器甲犀利,僴然专有汉南之地。小失意者,皆以军法从事。因请升襄州为大都督府,府比郓魏。时德宗方姑息方镇,闻頔事状,亦无可奈何,但充顺而已。頔奉请无不从。于是公然聚敛,恣意虐杀,专以凌上威下为务。
“判官薛正伦卒,未殡,頔以兵围其宅,令孽男逼娶其嫡女。
“累迁至左仆射,平章事,燕国公。俄而不奉诏旨,擅总兵据南阳,朝廷几为之旰食。及宪宗即位,威肃四方,頔稍戒惧,以第四子季友求尚主,宪宗以长女永昌公主降焉。“穆宗时于頔死后论谥,右补阙高钺,太常博士王彦威交疏争议,极为反对,王彦威疏中论及,頔顷节就,肆行暴虐,人神共愤,法令不容,擅兴全师,僭为正乐,侵辱中使,擅止制囚,杀戮不辜,诛求无度。”
据此可知他的专横跋扈比想象更甚。但终以太子太保致仕(退休)。至于他的文辞著作,并不多见,可能只知作威作福,如班固所谓:“不学无术”者。
《旧唐书》的评语有两个观念,第一个观念推论人品,并评及他养成人品的原因。如云:
“史臣曰:于燕公以儒家子,逢时扰攘,不持士范,非义非侠,健者不为,末涂沦踬,固其宜矣。”第二个观念,在赞词里综括为两句话,评他为:“于子清狂,轻犯彝章。”直捷了当说他骄横的蔑视国法。不过,始终没有忘了他的好处。对于整个品格的评语,说他太过清狂而已。这清狂一词下得很中肯。他毕竟不如庞居士对他的期望“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
〔一九七四年端阳,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