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九七一年)的秋天,为应清华大学同学专题演讲之邀请,特别去了一趟新竹。我向来不喜欢记事,更不愿意死记着往事的日期和数字,虽然事隔不久,也早已忘记是哪一月哪一天的事了。那天的上午,洪同教授打电话给我说:他有事到台北开会,不能在学校里等我,一切招待的事,已托陈光棣教授代劳。其实,我很怕这些公式化的应酬,什么招待不招待,毫无意思,答应来讲演就讲演,管他那些事作什么?但洪同教授以前与我有过一段因缘,现在他是清华的总务长,更重视礼节,陈光棣教授又是老朋友,很久不见,见面多谈谈,总是好的。
我记得到达新竹站时,已经日近黄昏,华灯初上了。我不认得来接我的同学们,同学们也不认得我,当我自己正要叫车去清华时,幸好来接我的校车上的司机,头脑真够清华,他看我东张西望,像个丧家之犬,便问我是否是到清华去演讲的,我就笑说:“是的。”于是,来接的同学们也知道了,大家半中半西地礼貌一番,嘟的一声,直放清华。
到了地头,光棣教授早已在招待室内,彼此长久不见,见了面,就互道思念之情,如此如彼地嘘寒问暖一番。他和负责招待的同学们,陪我吃了中式的西餐晚饭以后,又上来一杯咖啡,打开了另一面的话匣。据我所知,光棣教授是一个杰出的人才,多才多艺,倜傥风流,兼而有之。但因时间匆促,我们来不及谈风趣,我只关心他的中国史的大著,有未完成。他当时对我说:目前正忙着写一部《泛论中美外交关系》的书,而且告诉我他所写的立意和方向。我当时听了,首先叫好,要他赶快完成这部书。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太粗疏,但可乐于与人为善,而且有激扬别人长处的呆劲,所以特别高兴听他谈著作的计划。如果当天不是被拖上“来讲演”的空架子,真想请他好好地讲下去,我极愿意作他的听众。
事情过去了,又快到过年了,恰好在一九七一年(阳历)除夕的那一天,接到陈光棣教授给我寄来了他的一部巨著。开始我不知道是谁寄来的闲书,随手一放,堆在平日惯例的来件中,等到有空时再慢慢地清理。当时,站在我身旁的一位同学说:“这好像是陈光棣教授寄来的新书呢!老师经常说他是很风趣的人,就是他吗?”我听了就叫他替我赶快拆开来看,才知道就是他那天对我讲的《中美外交关系》的新书出版了。因此,我连忙读他的序文——前言,顺便又翻阅目录,一面看,一面情不自禁地叫好。那个仍然站在我身旁的同学问我好在哪里?我说:这是此时此地,你们这一代青年同学们必须要知道,要先读为快的书,好就好在他为你们搜集撰述了应该知道的当代史料,可以使你们温故而知新,对于国家和个人的未来前途,知道应该走哪一条路。同时也可以使你们对于世界局势的变化,有更深刻的了解。
我向来不会替人作书评,而且读了每一本书,都好像无从评起,因此欠的这类文债也特别多。有些因所求不遂,或另有所写的人,因此便拚命骂我是“江湖”,是“旁门左道”。好在我对这些事,已听惯不惊,而且当它是过分恭维的耳边风,殊不知道我连“左道旁门”和“江湖”都不够格。但是对于陈光棣教授这一本书,我却乐意要为它推介,这是“世事洞明皆学问”的事,而且现代中国的青年学生们必须要读。也可以说,这就是我“任兴”的一面,只要自己兴趣所在,认为“义所当为”,就不管是非,该作该说的就说就作了,更不要通知光棣教授。——最后,附带说明,陈光棣教授的这部书,据我看到的版权页上所记载,在世界书局可以买到。
〔一九七二年,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