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泛言》71章 跋萧著《世界伟人成功秘诀之分析》


自我英雄意识,与崇拜英雄观念,无论古今中外,在人类心理中都是普遍存在之共通现象。由此以观,推而广之,即如动物界中,凌弱畏强,亦等同存有人类崇拜英雄意识,此乃自然现象,原无足怪。唯人类秉有性灵知识,异于动物禽兽之本能,因而产生后天教育与人格道德等理性观念;复进而修整美化人生之规格,范围类别,因人而定智贤愚不肖之谓,而且美其特出之士,曰圣贤、曰豪杰,以示尊崇德业事功成就之不同。诚可谓饰智文行,极尽智巧思辨之能事。究其实,无非为人类普遍潜在之心理意识作祟,仍乃自我英雄意识,与崇拜英雄观念之演变。“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乃各自适其理解之异同,各是其是而非其所非而已。

人们对英雄意识崇拜之心理,既如上述,以此研读历史,举古今中外历史人事之累积,勉强而说某时、某地、某人,为自由民主之思想,此并非落伍之崇拜英雄主义;要皆为文人学士,所谓知识分子等辈之舞文弄墨,强调薄视英雄思想为标榜,毕竟难以视为笃论。然则,所谓自由民主等美号,亦仅为人类生存界中,某时某地一种人群生活之方式,并非绝对之真理。盖真理之所以为真,尽举古今中外所有宗教哲学之思想言论,至今犹无定论。至真非理,至理无真。遇英雄之运用,即成其为英雄方式,遇圣贤之作为,即成其为圣贤之事业。所以时代无论新旧,范围无论大小,求其建功立业而卓然有所立于天地之间者,同为英雄心理,固为千古一辙也。

自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之间,西风东渐,所谓新潮流之思想理论,蔚然成风,于是指英雄之称谓而讳其为旧意识,而代以伟人之称谓,作为新名辞。旧瓶新酒,汤换药存,举世滔滔,多半在狙公之幻示下而高谈其暮四朝三之称谓,君诩谓伟人事业而非英雄思想,用相吹嘘。此一观念,即随自自由民主之思潮而并进,于是几变传统儒家思想之人人可为圣贤一辞,将其易为人人可为伟人之意识。进而求其人之所以成其为伟者,不从德业事功之自立,唯事权巧方法之造作。故国人迻译西洋驭人秘诀等书,应运而出。以待人接物,而曰驭,曰牧;以处世治事,而曰管理,曰控制。不从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不从宽厚性情而处之,终至于人自疑猜,祸变不测者,此岂非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余友萧天石先生,英姿挺拔,才气纵横,早于二十余岁,即有鉴于此,乃著《世界伟人成功秘诀之分析》一书,以为讽世而寓雅诲。自此书问世以后,举国上下,竞读而研习之者,遍于朝野,而著者亦因是书之作,名满宇内。旋因东来海隅,复秉其二三十年之经验阅历,再加修整再版二十次之原书,完成此一巨作,即可想见其内容之丰富与体验之确切矣!所论进德修业之言,虽主儒家思想,亦多有出入于佛老之间,确为别有会心之处,其言人生修养与乎世道士风之高见,亦确为当代言青年修养诸书之冠。至于博论宏辞,尤多发见,不待再为宣论其价值。唯于感跋之余,谨补伟人成功秘诀之向上一语曰:苟欲为世界上真正之伟人,唯一秘诀,只是平实而已。此句可谓成功之向上语,末后句,极高明而道中庸,非常者,即为平常之极至耳。以此质之高明,信必首肯。是为跋。

〔一九五四年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