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佛教的正式传入,约当中国南朝梁末时期,在钦明天皇即位的第十三年。当时百济国王遣使至日本,并奉赠佛像经论等,从此日本王朝,才渐有崇佛的倾向。数十年后,圣德太子兴起,佛教才得以发展。太子是日本当时的政教主,建寺弘法,极力宣扬佛教;他并制定了十七条宪法,成为日本历代帝室的法典。自著《胜鬟》、《维摩》、《法华》三部佛经的疏述,也是日本后世佛教的范本,所以素为日本人所尊崇以为千载明王。
再过百余年间,到了飞鸟、奈良两朝,政教渐趋一致,陆续创建维摩、仁王、金光明等佛会,中国佛教的三论、法相、华严、戒律、成实、俱舍各宗,也相继在日本兴起,这便是日本佛教有名的古京六宗。那时高僧辈出,佛教大行,慧灌僧正由高丽传入三论宗,后来又分为元兴、大安两派。成实一宗,附庸于三论。玄昉僧正由唐传入法相宗,后又分为南、北两寺,互争优劣。俱舍一宗,附庸于法相。道璿律师传华严宗,鉴真和尚传戒律宗,都渊源传承自中国的佛教。
从此再过百余年间,到了平安朝代,天台宗的传教大师最澄,真言宗(密宗)的弘法大师空海,相继而兴。最澄大师开始弘扬佛教于比睿山,备受王室的信仰,后来又入唐求法,得受天台、真言、禅、戒律等四宗的传承而归,因此便大张比睿山的规模,包罗台、密、戒、禅四宗而立说,尽量发挥天台宗的教义,声望隆极一时。那时空海大师也与最澄先后入唐求学,从惠果阿阇黎受学真言宗,回国后,创方东寺,极力弘扬密宗的“金刚”、“胎藏”两界法仪,声势弥盛,因此而开高野山永久的基业。这时日本的佛教,可谓是天台、真言两宗的天下了。
最澄大师所传天台宗的内容,包括兼摄佛学的“显教”和“密宗”两部,所以又称为“台密”。后来他的弟子圆仁、圆珍,又相继入唐求学,台密宗派更加畅扬,与空海大师所创的东寺密教,所谓“东密”的法门对峙。后来因徒众的不和,又分为山门、寺门两派,从此支流繁多,各自传授。总之,当时的密教势力,极为普遍,不论日本何种宗派的佛法,都带有这种神秘的色彩,信众大都注重祈祷,比较灵验,佛教便一变而为神异的、奇迹的秘密神教,形成大众社会各阶层间的一大势力,所以流弊百出,有违佛教原旨本色。当时又因日本政治社会变乱不安,影响一般人心,易于趋向厌世,空也上人便在这段时期,努山提倡净土宗的念佛法门;良忍上人也从而提倡融通念佛的教义,创立融通念佛派。日本史上,这时正有源、平两氏的内战,他们大事杀戮,弄得民不聊生,所以法然、亲鸾和尚所倡依仗他力念佛的教门,也就乘时而兴了。
到了镰仓时代,正当中国的南宋时期,日本佛教的新兴教派,举如:净土宗、真宗、时宗、禅宗、日莲宗等,都应运而起,而且名僧迭出,振兴佛教,大畅宗风。净土法门,由法然上人开始,独创一宗,他本受学于比睿山,后来因仰慕中国善导大师的法系,大倡净土念佛一门。他的门弟子,英才众多,所以后来传下的流派也不少。亲鸾上人,便是他的得意高足,他秉承法然大师的意旨,特别主张出家人可以娶妻食肉,认为唯仗发挥信仰的愿力,但可绝对得到佛力的加庇,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因为他的教义通俗易行,所以能够深揽人心,独成一格,因此便名为净土真宗。它的势力广被,直到现在还盛行不衰。此外,如一遍上人的游行念佛,创立时宗,也是法然大师门的流派。
禅宗的法门,本来早已流传日本,但至荣西、道元两家,才开始建立专宗。他们两人都曾入宋求法,分传临济、曹洞两派的禅宗,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宗旨相号召,极适合于当时人们的需要,便普遍流传。因禅宗以了生脱死为话头,后来便影响到日本人不畏死的武士道精神,并且对于他们生活艺术的栽花种竹,诗情画意,都大有裨益,处处以禅意相号召了。
此外,有名的日莲宗,原由日本本土的天台宗蜕变而兴,为日莲上人所开创,乃是主张以唱念《妙法莲华经》的经题,便可见性成佛的法门。上人生性豪迈,为人刚正,以英雄的气质,行佛慈的教化,且具精力充沛,毕生以“自度度他”为职事,所以教法大行,确为日本僧史中的特殊人物。弟子人才辈出,益使法门大张。此时新兴宗派,相继兴起,古宗、平宗两地原有的名宗,也受到激发而振兴起来,便形成日本佛教最为兴盛的时代。
再后至吉野、室町时代,正当中国明朝时期,日本佛教,以禅宗的临济宗最为盛行,京师、关东之间,有五山十刹,二十四流之繁衍。曹洞宗则在东北边隅仅自苟延而已。日莲宗因有日莲上人的倡导,起初传教于京都,后来又盛行于东西各地,流派更多。其他如净土宗,有白旗、名越两派的兴盛。真宗有莲如上人的中兴运动。但从此便逢“战国”之乱,佛教各宗命运,也随政治的没落,以致濒于衰败。
过此以往,到了德川时代,正当中国明清时期,德川家康统一日本之后,他想凭藉宗教的力量,以收揽劫余的人心,所以极力提倡佛教,因此佛教势力,声威重振,便有各家“学舍”和“谈林”等的创设,但此一时期,佛教学术思想的转变,可比之如中国两晋的玄谈,汉唐的疏释。举例说来,如华严,有风潭上人的新说;如临济,有白隐禅师的宗风;天台宗,大兴其安乐律;真言宗,行施其正法律。另外,如真宗有东西本愿寺的分立;日莲宗,有教系的争议。同时中国隐元禅师东渡,开立黄蘖一宗;而曹洞宗,也于此时再度必起。因此佛教学术思想大盛,并且都以俱舍、唯识为其共通的修学基础,这便是日本人所称“佛教的注解时代”。
到了十九世纪中叶,日本“明治维新”励精图治,首先接受西洋的新观念,国家政治思想,以及学术教育等一切施为,大有由东而西,改途换辙之势。因此佛教方面,虽然仍旧保有其俨然国教的地位,但天皇皇权神授的思想,和旧有神通设教的精神,也同时崛起。于是日
本佛教便又别开生面,而转向于两个道路,那就是:
(一)佛教神道不分的民间社会,宗派普遍繁兴,以与军阀们的军国主义,密切联系。
(二)知识分子,学习西洋治学方法,重新研究佛学思想,由宗教们信仰转变为哲学的探讨。同时又以怀疑的态度,考据佛经学说。
但无论如何,在学术思想上,佛法反因此而昌明,且大行于日本,数十年后,直到二十世纪之间,其影响于中国佛学界,也最为有力。在佛教徒的僧众方面,也受时代潮流的刺激,兴立各级佛学学校,印订藏经,努力从事社会弘法事业,也益形发达。
及至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军国主义的思想没落,军阀干政的权力也悉被摒除,在战后悔过自新的日本,国人为了生存的需要,大量向美国等西方国家移民,因此佛教文化也连带输出,而进了新大陆的美国。现在美国已有佛教寺院的创建,和出家僧众的雏形,说实在话,这些都是得力于战后日本人的灌输。此外,专门在美国和西方国家弘扬禅学的日本学者,如铃木大拙,使日本禅学的风气,在二、三十年间,便传遍全世界,日本政府,现在封他为“国宝”。这样一来,从此西方国家,只知禅在日本,不知禅宗的传承,实系渊源于中国。国人虽然稍受感染,群起谈禅,大都学无师承,师心自用,不能真正了解禅宗。我们对此,实有无限惭愧,不胜怅惘的感叹!
总之,要研究世界性的佛教,日本佛教虽然传自中国,但千余年来,它已的确成为一个代表世界性的“佛国重镇”,确是有其重要地位的。我们回溯往史,日本佛教的学术思想,虽起先从中国传入,但其教义,却自始至终,已渐渐地隐约变质,到了“明治维新”以后,直至现代,日本佛学,已变成为另一系列的哲学思想,或与其国家政治相关联,并非原来面目。这在研究日本佛学史者,但须稍为留心,便不待言而可知。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前,日本佛教解释“大日如来”,便有隐含军国主义的色彩。一九三五年前,日本驻杭州的领事馆门前,大书特刻其“大日如来”的标语,这是著者所亲见的事实,这也就是当时日本佛学思想的作用。可是至今举世言佛学者,都举日本佛学为准绳,甚至包括中国大部分佛教信众的观念也如此,我只能引用一句佛语,说它“不可思议”。至于日本的禅学(是否可说是禅宗),更难下一判语了。现代的日本佛教,在其国内,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神佛小分的教派,和佛教、道教混合的宗支,乃至与秘密社会的关系,如雨后春笋,大约有三、四百家之多,一变再变,这岂仅是“橘逾淮而成枳”的不同而已!目前如日莲宗创价学会的兴起,标榜佛教而图参政,甚至未来的发展,是否别有意图,均难遽下断语。展望二十世纪末造的日本佛教,唯有合掌遥祝其前途远大,正法与国运,并世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