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亚洲各国,它仍然存在有传统的威望,时代的潮流在变,佛教也正在变中,将来佛教变成如何的宗教,现在还难以预料。不过,从宗教的立场来说,亚洲大部分国家,还是佛教的天下。尤其东南各地的佛教,虽然对佛教学术本身,仍只限在小乘思想的范围,甚至还是神佛不分的混同现象,但以佛教号召的旗帜,还是很鲜明,我之能来,敌亦可往,默察东南亚佛教的大势,令人有不胜隐忧之慨!近代以来,欧洲人的信仰或研究佛教,都以东南亚的佛学思想作蓝本,美国在现代,由欧洲传入,又渗合日本后世的佛教思想,身为佛教第二宗邦的中国佛学,依然被人所忽铷,或在有意地被轻蔑之中,想是中国佛教徒的高明之士,一般与有同感并应深加警惕的!
欧美佛教传播的情形,既已略如前述,在这二十世纪的前半个世纪以来,许多人听说英美人士也在研究佛教,就眉飞色舞,认为中国的佛教已传播到了西方,引以为荣。或者认为欧美人研究佛教,有科学的精神,比中国自己的佛教更好,准备欣然就道,前去留学研究。这些盲目的心理,实在非常可笑,老实说一句,欧美人士研究佛教,可能使佛学思想更有精细的考订,但并非就是正法重兴的机运。而且现在正值开始播种,几时能够开花结果,总要等到二十一世纪以后再来看它的成绩。今且举出五个原因,就可了解世界佛教的趋势。
(1)佛经的翻译: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自汉末到隋、唐,约四、五百年间,才在唐代有了真正的果实。而且须知中国文化,早在秦汉以前,本身自有相当高明的成就,根基浅薄的暴发户,要想通过翻译而变成普通观念,这是谈何容易的事。况且翻译佛经,不比翻译普通书籍,首先要兼具两种不同文字的高度文学修养,其次还要已经亲自证到佛法修持的境界。单就兼通两种文学的高度修养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还要有真修实证的证验工夫。中国过去翻译佛经的名宿,如印度人鸠摩罗什等,中国人玄奘法师等,以天才的语文学家,而兼有修证佛法的高深素养。然而他们还须仰仗国家的全力支持,设置数千人聚居的译场,专心从事翻译。一句一字地斟酌,往往反复辩论数月之久,才能定稿。而且隔一个时期,若还有人认为译义未妥,便重新再来翻译,所以一部佛经,往往有好几种译本的不同,经数百年后,某一译本,才被公认为可靠的信典。欧美人士,以各种不同的语言,经过几年或十余年的研究,用本土习惯性的思想,说是客观,实在是作主观的研究,以一人之力,即遽加译述,究竟可靠到何种程度,实在很难说。即使由中国人去翻成外文,仍然需要具备上述的条件才能做到。所以现在欧美所翻译的流行佛经与佛学思想,我们势须小心求证,此其一。
(2)佛学经典的根据:欧洲人士所传承的小乘佛学思想,他们所发现的梵文本,多是印度后期佛教的梵本,与千余年前释迦牟尼或阿育王先后时期的梵文,已有很大出入,必须要与汉文各种译本相参校或考订,那才比较可信,而现在欧美译经并未经过这项工作,甚至还有不重视汉文佛经的趋势。况且西洋文化,自希腊前史而形成今天的欧美文化,它本身也有数千年独立的文化传统,不能不加领会,此其二。
(3)佛法的修证:佛教学术,不仅只属思想,它的学说,固然有类同于西方哲学思想的形态,但它的修证方法,是反求诸己,而不是像对自然界加以研究的物理方法。佛教初入中国,如佛图澄等,都以亲自修证有素的神通作证,才使我们相信接受。现在不自求证于己,单从文字思想去弘扬推广,自然流为一种东方思想体系,于佛教度世精神,减色不少。且对西方人实事求是,拿证据来的要求,将以何为对,此其三。
(4)禅宗的传播:禅宗的宗旨,本为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的法门,其实质重在修证。唐、宋以来流行的禅宗法语、公案、机锋等等,已与中国文学及中国通俗方言,不可或分。到了日本,约当中国元明之间,已经变质。目前无论中国与日本,谈禅者多,修证者少。以中国人研究禅宗,对古代文学词章等造诣不深,或不了解唐、宋时代的韵声与各地的方言,已经有许多隔膜,和扞格难通之处。现在欧美以一变再变的禅学,在一花一叶之间,心领神会其轻松幽默的意境,便认为禅就是如此,我们自己不能反证,也随声附和,不加纠正,误处恐无有底,此其四。
(5)佛学定慧的传授:印度教的瑜伽术,和中国西藏密宗的修身方法,正交互流行于欧美,一般人相率传习,作为一种东方神秘的健身运动,甚至和催眠术混淆不清。真正佛法的禅定,不要说根本没有传过去,而且自己人也大多数不会,徒以求取虚誉而西渡教化他人,误人乎?误己乎?为佛教吗?为个人吗?真须深加反省和检讨,此其五。
因此,我说欧美各国的佛教,在二十世纪后期,正在开始传播阶段,想必不会为过吧?《易·序卦》说明夷与家人有言:“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伤于外者必反其家,故受之以家人。”为了佛教文化,为了中国文化,凡我国人,应当瞿然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