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是孟子对于「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性命之理,所作的阐释。这是真学问、真修养,讲如何做工夫。
「求则得之」,当然最初要自己立志(发心)求道,道就在自己本身,诚心去求,就可以成道。「舍则失之」,如果不立志发心去求,就无道可得了。「求在我者也」,因为道是向自己内求的,只要活着就有命,有命当然就有灵性的存在,会思想,有感觉,就有心。有心、有性、又有命在,那么一切性命之理的大道就在自己这里,不必外求。
佛家主张无我,是不要另起一个妄心之我,而求真我。所以小乘的基本理论,讲的是苦、空、无常、无我;而释迦牟尼佛涅槃的时候,又翻转来讲了四个字:「常乐我净。」他刚生下来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就指明了人人自性本来有个天真的我,但这个我,不是另起妄念的我。佛在人世间几十年,在他将涅槃的时候,问他证得了什么,他说我已经证得本自寂灭「常乐我净」,那个天真的自我找到了。所以孟子也说「求在我者也」,等于同一道理。
孟子又说:「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道是有方法的,但是想要得到这个道,则「有命」,要有正命,非正命不行。有的人修道,拼命注重任督二脉、奇经八脉的打通,结果往往不是高血压而死,就是得了或轻或重的神经分裂症。因为「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像这样的「向外驰求」,是没有益处的,不是穷理尽性的「内明」,只是把生理反应的境界、工夫,当做是道,没有找到真我,所以不能成道。其实那些感受并非坏事,那只是身体气脉变化的境界而已,境界是会变化的,是无常的。
所以孟子告诉我们「万物皆备于我矣」,人现在活着的自身,就和宇宙的功能一样,没有一点缺损。活着性命的本身,具备了下地狱的种性,也具备了上天堂的种性,更具备了成佛成圣人的本性,当然也具备了成**的性能。孟子「万物皆备于我」这句话,相当严重,佛法也如此说,只是将「我」字换成「如来藏」,含藏了一切种性的功能,别名「真如自性」。
现在孟子告诉我们,求道怎么求,「万物皆备于我」,一切都在我自己这里,所以要向内自求。庄子也有「与天地同根,万物一体」的概念,如何求法呢?只要「反身而诚」就到了。不过要注意,他不是说反心,不是佛法中说的观心,也不是看念头。「反身」,反哪一个身?怎么反?瑜珈术有倒立莲,头顶在地面,脚向上直伸,这不是孟子说的反身,那还是向外求;所谓「反身」,是要找出自己的真身本体来。孟子「万物皆备于我」这句话,在佛家的《心经》也说了,就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道理。平常我们把这个肉体的现存之身,看得很重要,因为它是表达生命存在的一个重要工具;如果没有这个工具,则在世间的应用上,这个存在的生命,是无法表达出来的。
但是我们仍然要去找到那个真身本体,那个永远存在的生命,把那个重要的东西找到而常存不变,这就是孔孟之道所讲的「诚」,那就「乐莫大焉」了,身心内外,充满了快乐。我们看到许多修道的人,面有菜色,或愁容满面,或一脸怨恨,或神秘兮兮,这都是非道。如果是「反身而诚」的,绝不是这种样子,而是慈、悲、喜、舍的形象,就像是「弥勒佛」一样,笑口常开,充满了喜乐,逗人们开心。他笑些什么?有一副对联说得好,「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这就是「乐莫大焉」的样子。
从前大寺庙的建筑,就是一个话头,具有深奥的含义。一到山门口,就看到哼、哈二将,一左一右,一个是鼻子哼气,一个是张嘴哈气,表示进入此门是呼吸间的事,要注意,呼吸是很重要的。再进内是四天王殿,两边是四大天王,又称四大金刚,一个手中弹琵琶,听声音,就是声闻;一个手执雨伞,发慈悲心,遮覆天下人;一个手拿宝剑,斩断一切情丝烦恼;一个用手执蛇(绳索),降伏群魔。这四大金刚的形象,就是告诉人们修养身心的方法,同时也代表了见、闻、觉、知的作用,所以着手用功的人,都没有离开见、闻、觉、知四个重点的转化。
天王殿中央供奉的是中国式的弥勒佛,转过来背面供着的是韦驮菩萨。这位护法天神站在那里,端庄、正直,手持降魔杵,有英雄大丈夫的气魄。如果是双手「合十」,作问讯状,降魔杵横搁在两手的臂弯处,这个寺庙便是「十方大丛林」,游方和尚可以在那里挂单;如果两掌压住降魔杵头,植地而立,则是「子孙丛林」,不大接待外来的游方和尚。据说韦驮菩萨本来是站在山门外的,因为他的职责是护法,出家和尚或在家学佛的人,有犯戒不对的,他看不下去,举起棍子就把人打死了。由于佛慈悲不忍,故而叫他对面而立,这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后来韦驮菩萨是面对着佛。
再进去到了大雄宝殿,就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三身——法身、报身、化身,左边是迦叶,右面是阿难,两旁有十八罗汉。有的大丛林专门供有罗汉堂,五百尊罗汉形貌完全不同。大殿后面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就是入世行善,救苦救难,不求人知。这样的寺庙,就等于说明了全部的佛法。
这些道理,都在「反身而诚」一句语义之中,做到「反身而诚」,就发乐了。例如修止、修观、修定、修慧,都要「反身而诚」。又如修不净观、白骨观,以及安那般那(观出入息),也都是「反身而诚」的修法,工夫到了「乐莫大焉」,可以发暖得乐。读了孟子的这些话,也可见儒家亚圣的孟子,的确不同凡响,是有实际修养工夫的。
讲到行为,做工夫,行慈悲,要「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就是要勉强自己去做。人最会原谅自己,例如说修止静(打坐)的工夫,一天最好多坐几次,自己却会说忙得很,没有时间。所谓忙,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并不是真忙;其实是怕坐久了一身酸痛。这就要「强」迫一下,勉强自己去修正,对待自己不好的习性,不可太过放任,要带一点强迫性来自我转变。「恕」就是做人做事的时候,对别人要仁慈、宽大,饶恕别人,这是行愿的基本。换言之,「强恕」的两个要点,就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如果这样做去,「求仁莫近焉」,仁的境界就来了。仁是儒家所用的一个代名词,也就是佛家所说的「此心活泼泼的,空灵的,本来无一物的」那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