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第八《说符》讲完了,今天我们开始第七卷《杨朱》这一篇。让我们再重复一次,杨朱是战国时代的人,在中国文化的分类,传统把他划为道家的人物。他的思想因为孟子的反对而声望很高,在孟子的书里也记载有“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则归于墨”。战国末期的时候,一般的思想,不是走杨朱的路线,就是走墨子的路线。
墨子的思想接近于大乘的佛学,同时充满了鬼神的思想,信神,信鬼,信天。所谓鬼,不是现在普通讲灵魂学的鬼,而是认为除了我们人类以外,还有非人,有天人,很像一个宗教。但是他的入世的思想是社会主义思想,牺牲自我,救世救人。拿现在的观念来讲,杨朱没有宗教形态,但是绝对相通于道家自然之道,非常自然,违反自然的都不对。所以一切自然而来,自然而去,自然而生,自然而死。因为生死是自然的两头,所以对于生死也没有忧愁。杨朱之道主张个人的绝对自由,每一个人都爱惜自己,尊重自己,拿现在思想来说,就是真正的、绝对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所以墨子的思想就是社会主义。世界上其他文化,各种主义,各种思想,在我们古代文化诸子百家里早已经全部有了。
孟子之所以反对杨朱,前面也讲到过,认为杨朱个人主义到了极点,“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一段故事也在本节里。为什么“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呢?杨朱的哲学是,我不能损失一根毛来利人,但是也不要拔你一毛来利我,每人如果都是自尊、自我到极点,天下就太平了,这是杨朱思想的大概。儒家反对个人主义,因为绝对自私是做不到的,人不可能绝对自私;至于墨子的思想“天下为公”,牺牲自己,救世救人,只有少数人可以,大多数人也做不到。所以儒家在杨朱的自我与墨子的为公之间,形成中国文化思想争辩的主流,非常有意思。
至于杨朱的哲学,现在能够看到的,就靠《列子》所留下的《杨朱》这一篇了,因此我们今天开始第七卷,就是专讲杨朱的思想。
杨朱游于鲁,舍于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名奚益于子孙?”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
“杨朱游于鲁”,杨朱在当时也是周游各地到处讲学的,这个风气是孔子开始的。杨朱讲学到了鲁国的时候,“舍于孟氏”,舍就是寄居,他住在孟家,是孟家招待他。不是孟子家啊,这个鲁国的孟家也是大族。“孟氏问曰”,孟家这个人就请教他,“人而已矣,奚以名为”,奚就是有什么,他说一个人啊,做人就做人,为什么要求名?尤其现在我们社会,很多年轻人都想要知名度,人为什么要知名度高?
“曰:以名者为富”,杨朱说人求名是为了发财,有了名就有钱。又问“既富矣,奚不已焉”,既然求名是为了发财,有名了也有钱了,这个人生不也就可以了吗?
“曰:为贵”,杨朱说有了名,也有了财,下一步就是为了贵,人的欲望一步一步提高。有名有钱,但社会地位不高,高阶层的社会进不去,所以要求贵。而自称学者者,认为有钱有名又算什么!理都不理人。而这些学问好的所谓有名的学者,在富贵人家看来,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到了名利场合,看到是个教书的,也看不起。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很奇怪。可是这个人假使又有名,又有钱,又贵,又有学问,我看很严重了!这个人恐怕要神经了,因为样样都吃得开了。
所以他这里问,既然有名有钱又贵,“奚不已焉”,人的欲望为什么不停止啊?还要追求什么?“曰:为死”,为了死。“既死矣”,既然死嘛大家都要死,人生到了尽头,“奚为焉”,还有什么要追求的?“曰:为子孙”,为子孙啊!这就是一般人的思想。杨朱并不主张这样,只是说一般人的思想都是这样。
那么这个孟先生又问了,开始人为了求名,去联考啊,尤其现在的家庭,硬要逼孩子联考,结果考焦了还在考,眼睛都考成近视了,考到出国留学,留学回来,公务员也要么?不知道。所以孟氏提出来,“名奚益于子孙”,这个名对于后代子孙有什么利益?这是讽刺的啊!讽刺世界上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曰:名乃苦其身”,杨朱说,求名太痛苦了,身体一天东跑西跑,你看这个名气越高的,作秀的地方越多,这里讲演,那里讲演,这里唱歌,那里演戏。作秀是外来文化翻译过来的新名词,到处作秀,我们今天也在作秀,越来越苦其身体。“燋其心”,思想痛苦得像烤焦了一样,身心都憔悴。
所以在社会上名气大并不痛快,的确是“苦其身,憔其心”这六个字。但是“乘其名者”,有了名的人,名只是个工具,是个敲门砖,有了名就能“泽及宗族,利兼乡党”。
所以我们中闰文化三千年的教育始终都在这里转,一直到现在的联考,都是教育上的错误,是民族文化思想错误的地方。我说中国文化三千年错误,是从有家庭制度以后,就是重男轻女,生了儿子以后望子成龙,成龙的办法呢?“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我们小时候就开始念的,现在则是“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低”,因为时代不同了。那么要求名只有读书,书读好了以后干什么呢?就要考取功名,所以“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有了名就有官做了,升官就可以发财,这都是连着的,一路的思想。
我们仔细检讨,讲起来很好听,我们的文化思想,知识分子几千年来没有脱开这个范围,没有说真为学问而学问,为人生而研究知识,那是高调。真正的实际状况就是这样,也就是《杨朱》这一篇所讲的,“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功成名就,同宗亲戚朋友都沾到利益了,地方都大受其光荣,“况子孙乎”,子孙后代更得其利益。
“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敛则己施,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
这位孟先生又问一个问题,“凡为名者必廉”,这是讲真正的名,真正为了求名的人,自己的修养必然很廉正。譬如孔子、老子、释迦牟尼佛,都放弃了名利,结果反而给人捧去当教主,不求名而名自至。所以真正的求名就是宗教家,一定清廉,一定清高,“廉斯贫”,但一定很穷。还有第二个要点,“为名者必让”,真正为名的人,他的道德修养、学问必然谦退、谦虚。学问好的人一定是处处谦虚,利益让给别人,自己退一步。退步太过分了,“让斯贱”,自己就没有地方住了,愿意走到最低贱的地方。
它的文字连起来,为名为利的正反两面都有,所谓“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这是为名利的,可以说是真名的反面,我们一般人就是在这个反面。而杨朱的思想所指出来的真正为名的人,则是走道家的路线,“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一定是走清高的路线,但是贫苦;“为名者必让,让斯贱”,所以道家愿意处于下流,这个下流不是普通讲下流,是人所不要的位置我来做,一切都让给他人,就是这个结果。
《列子》文章的章法,每个问题都挂在那里,挂了很多,不给你作结论,实际上都连起来的。
“曰:管仲之相齐也”,名利的范围扩大来讲,就是我们后世讲功名富贵的道理。他这里提出了一个历史的问题,说明名利的范围、人生现实的现象。我们晓得历史上齐桓公称霸是管仲这个有名宰相的帮忙而成的,“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管仲使他的老板在当时的国际上多次为联合国权威的真主,领导了天下。管仲是了不起的人,孔子都很佩服他的,他比孔子早了一百年左右。
“君淫亦淫”,古代这个淫是过分的意思,譬如辛稼轩的词我非常欣赏,“平生有负溪山约”,本来想入山修道,但是没有做到,辜负了溪山之约。“无药能医书史淫”,自己爱读书的毛病太大,太过分了。有一次我写这个词句,有个同学看到这个“淫”字脸就红了,他问这个字什么意思?我说淫是过也,不是现在的黄色意思。
齐桓公是所谓春秋五霸之一,但是齐桓公不是个好君王,本来就是个太保,所以开始管仲看他不起,而去帮助他哥哥,结果哥哥在兄弟争权斗争中失败了,管仲还成为齐桓公的俘虏。在与齐桓公作战的时候,管仲曾射中了他的腰,好在皮带太厚,射不进去。齐桓公挨了管仲一箭,所以他当了王之后,非要抓管仲来杀了不可。管仲的好朋友鲍叔牙就对齐桓公说,你要做普通的王就算了,如果想做统一天下的领袖,你只有找管仲当宰相。齐桓公一听马上就把他请出来,过去的事一笔勾销,这一点气度是了不起的。所以像汉高祖啊这些人等,都是这样个性,器量之大,不会因一句小话就瞪眼打架。齐桓公的长处在这里,但是齐桓公又好吃,又爱喝酒,反正烟酒赌嫖样样都来,管仲帮助这样一个老板很难办,这要有方法。所以孔子很感叹管仲,说他命不好,如果管仲碰到一个好老板,他的功业在历史上不止这样,是可以同姜太公这些人媲美的。可是他的对象就是这个人,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跑。所以他自处之道,“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老板喜欢奢侈,他也跟着奢侈;齐桓公讲究吃,他也讲究吃。其实管仲不一定这样,这个里头是人生之道,是所谓君臣之间一个大学问,不是迎合,不是拍马屁,但是不能不做同道,否则没有办法合作。“志合”,因此管仲跟齐桓公君臣之间思想一致,利害相合。“言从”,他的话没有一句不听的。“道行”,因此管仲的政治思想大行于天下,成为“国霸”,在国际上称霸。
这四点都很难,我们做一个普通人,做一个生意人,经理跟董事长两个人能够志合的,在现在社会我看很少。有些工商界的老板经常来跟我谈起,说现在的青年人不敢用,本事没有,脾气来得大,而且不老实,搞搞就跳槽,不像古人,所以很头痛。老板想找一个志合、言从、道行的都找不到;有才能的人想找一个能够做到这四点的老板,似乎也不可能。
譬如诸葛亮帮忙刘备,谁都知道这段历史,但是刘备对诸葛亮这四点都没有做到。志不一定合;言从,刘备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这个道行,也并不一定行;国霸呢?没有霸起来,三分天下只据其一,所以并不高明。真高明的是管仲,他做到了,诸葛亮跟刘备做不到同路人,因为诸葛亮有诸葛亮的风格,刘备有刘备的作风,这两人不同。
所以《杨朱》这一篇对历史的评论非常恰当。这两字一句含义很多,现在大概介绍一下古文的写作方法,帮助青年人多了解。“死之后”,管仲死了以后,“管氏而已”,古文就是那么简单,包括意义很多,他说管仲死了以后就为止了,“而已”,下面没有了。管仲的儿子叫什么?不出名了,到他这一代而已。这是春秋战国有名的一个历史的证明。另外人生历史,大事小事合拢来都是一个证明,这是人生实际的哲学。
“田氏之相齐也”,齐国山东姓田的是名家,几千年了,实际上田家的田完敬仲,原来姓陈,是从陈国逃过来的,在齐国落籍。在战国的时候,孟子见的齐宣王已经不是姜太公的后人了,是田家篡位,把齐国拿下来自己当了君王,三代以后就是齐宣王,也就是孟子所见到的这个人。那么这里讲“田氏之相齐也”,也同管仲一样做了齐国的宰相,他的做法不同,“君盈则己降”,君王非常傲慢,等于西方的亚历山大那个样子,暴躁,专权统治;但是这个田常为相就谦虚起来,权力给君王一个人。“君敛则己施”,这个君王不但权力集中,而且经济集中,很悭吝用钱。田常则相反,爱布施。
我们非常奇怪,中国历史上有十几位皇帝跟皇太后,当了一个国家民族的领袖,但是悭吝之极,一块钱都舍不得用,而且最好大家都送钱给他。如果你们研究心理学,这是很有趣的事。譬如明朝亡国的崇祯皇帝,是好皇帝,道德人品样样都好,就是舍不得钱,吊死在煤山上。打仗的时候他叫大家捐钱啊!捐钱啊!皇上自己国库里的钱就是舍不得拿出来。最后李闯打进了北京,发现皇宫里的金子堆积如山。
这个田家做宰相时就会布施,君王收敛,他大大布施,收买人心,“民皆归之”,所以社会上所有的人都归心投向田家了。“因有齐国”,因此到了相当的时间,他把君王拉下去,自己做了齐国的王,“子孙享之”,也是延续了一两百年。所以孟子见齐宣王的时候,在国际上齐国还是第一的国家,不过换了老板,“至今不绝”,到了战国的时候还没有完。
“若实名贫,伪名富。”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于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
这样看起来,对于名与利的研究,很难下定义,孟氏说,这样就是“若实名贫,伪名富”吧。一个人有了好的名誉,名誉里头有差别啊!伪善的人非常多,处处做善事,非常谦虚,非常客气,又信宗教,谁看到他都说是善人,但是有许多是假冒的。也有些人看起来很暴力、很坏,但是很直爽,却是真善。所以这个善名所包含的内容及真假,实际与否,其中大有差别。事实上,真正流传万世之名的,忠臣、孝子、宗教家、有学问的人等等,都是穷苦一生。包括现在清高的艺术家、文学家、学问家,真求实际之名,想留千秋万代的名,这些人的人生境界一点都不马虎的,一生清苦。而那些假冒伪善的,就像田家一样,开始看不出来,最后富有四海,把人家的国家夺过来自己做老板,他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所以杨朱讲到真正为求万世之名的都很苦,除了历史上崇拜的这一些名臣外,很多人死了连棺材都没有,可是却留万世之名。那么杨朱的哲学来了,“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社会上有名的,不管哪一种名气,照杨朱哲学来讲,包括了一切宗教,一切学者,任何一种名气,“实无名”,如果真实为道的话就没有名,名是假东西。
这一点我们光看佛、道两家,佛家出家当比丘,也叫和尚,女的叫比丘尼,也叫尼姑,因为不要名,所以随便取一个名字,什么观啊、圆啊、慧啊、定啊,反正翻来覆去,那几个字摆来摆去,无所谓,挂一个标记就是,心里没有名的。如果我们真地要出家,还求这两个字的名吗?那就不对了,那恐怕要再出一次家了。道家的人也这样,所以中国道家的修道人,本名不知道了,自己随便取一个什么子,姓氏不知道,或者装疯卖傻。所以道家跟佛家很高的人物死了不知所终,究竟死了没有死,考据不出来,名更不要;凡是留下名来的都是不真实的,都有假,都有问题。所以杨朱的结论“名者,伪而已矣”,一切有名的都是假的,因为假所以有名,真的东西没有名,这是他对于历史哲学的批评。下面就很严重了。
近百年来,在中国学术思想上都是走疑古路线,尤其前几十年,对自己历史都在怀疑。现在反过来了,因为很多东西的出土证明我们上古历史一点没有错。可是儿十年前我们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在怀疑,甚至怀疑尧舜禹是否真有其人。日本人首先怀疑,想毁灭中国文化,说大禹是个爬虫,把中国的土地爬出来九条河。尧是个香炉,舜是个蜡烛台,搞得我们中国的学者跟着西方、跟着日本,自己也怀疑起来。那些学者的名字都不提了,大家对于这些学者也非常反感。几十年后大陆挖出了夏代的东西,把外国造的谣言整个都推翻了,证明我们自己的历史是对的。再加上美国现在相信我们的远古史,美国的风气开始研究《山海经》,相信大禹曾到过美国的,在我们上古史上都有记载,也到过非洲,到过欧洲,统统去过的,通四夷,通九州。现在美国人研究《山海经》,疯了一样,比研究禅宗还要疯。
但是对于历史的怀疑、反感和批判,不仅是这百年当中的事啊!从古代就有,尤其是从道家杨朱这一派就开始了。“昔者尧舜”,他说我们历史上讲三代禅让,尧让位于舜,舜让位给禹,杨朱讲那是假的,“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尧年纪大了,这个位子要找好人来做,结果找两个修道的隐士,一个许由,一个善卷,但是他们不干。许由嘛,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我们讲过很多次了——许由听了很生气,把尧赶跑了,然后跑去洗耳朵。他有个隐士朋友叫巢父,放牛过来,就问他为什么洗耳朵呢?他说我听了脏话所以洗耳朵。巢父就骂他,你把脏话洗在这个水里,我的牛就不能喝这片了,所以把牛就拉走了,这是有名的故事。杨朱说壳当时让位给许由、善卷是假的,因为尧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行。
圣人的儿子不一定好啊!诸位家长们注意呀!了不起的人的儿子多半都是起不了的啊!起不了的父母往往生出了不起的儿女。所以当家长的头脑要清楚,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这是我非常反对的。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儿女好啊?也可以让人家的儿女好一阵子啊!人不要这样狭隘,而且儿女好不好各有因缘。这个在教育上,我们觉得是家长出了问题,家长把自己平生的痛苦失败、假想的光荣拼命逼到孩子身上,然后近视一千度,最后弄到一个学位,酸不溜丢的,如此而已,何苦来哉!
所以尧是儿子丹朱不肖,大舜是父母不好,父亲是老太保,父亲跟这个后娘生的兄弟处处害舜。所以历史上称大舜是孝子,不但是对父母孝顺,对后娘也孝顺,后娘生的兄弟虽然害他,他还是爱护他们。父亲的眼睛瞎了,大舜已经当了行政院长,父亲还不跟他见面,后来尧下了命令,总算见了面。大舜抱着父亲哭,传说用自己的舌头舔父亲的眼睛,这一舔啊,父亲看见了,晓得自己上了太太的当,太对不起这个儿子了。所以大舜是孝子。就是这个原因,尧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同时嫁给了舜,最后把皇位让给他。这一段是有名的历史。杨朱说这个尧是打算盘的,儿子不好,培养一个女婿来当皇帝,所以天下还是归自己。
后来大舜让位给禹,禹的父亲叫鲧,整理了几年的水利工程,整不好,所以被杀了。但是这个洪水还是没有治好,因此提拔了鲧的儿子大禹出来治水,大禹几十年在外奔波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九年当中把中国的水利治好了,奠定了中华民族以农业立国的基础,因此舜把天下让给他,请他当了皇帝。由这一段历史上的看法,我们发现一个哲学,人做得再好,还是有人骂,而且骂得更难听。所以世上没有绝对的是非,没有绝对的善恶,因此孟子讲两句名言,“有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就是说有些人特别恭维人,加油加酱地恭维,好啊,好得不得了!实际上没有那么好,不虞之誉,想不到的来了。可是批评人家却很刻薄,求全之毁,所以人生的道理啊就很难讲了,这一段就是这个思想。在这个位子上的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假意让天下给隐士,结果天下还是属于他自己,“享祚百年”,自己百年千代以后,历史上还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