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与离娄》孟子的预言


孟子又评论说:「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孟子最后的结论说,现在领导人的欲望,都是想领导世界、统一天下,像齐宣王、梁惠王都是这个思想;楚国及秦国秦始皇的上代,也都是这样的思想。可是他们的政治方法、用的政策,都不对。

等于说一个人生了七年的病,「求三年之艾」治自己的病。「」是针灸用的。针和灸是两件事。譬如出家人头上烧的戒疤,就是灸的一种遗留。灸是很麻烦的,把艾草打烂,叫艾绒,放在姜片上一小点,再放在穴道上,然后点火烧这个艾绒,叫做灸。

讲到《孟子》所谓「七年之病」,是说一个人已经病了七年,就是久病了,假定有风湿病,医生决定要用灸来治,病久了要用老艾、存放了三年的陈艾,亲戚朋友到处找,找得很辛苦。

苟为不畜,终身不得」,他说其实啊,没有生病的时候就要做准备。所以中国人无病吃中药,在没有病的时候吃药,是预防的作用。真到病来的时候再吃药啊,有时候就来不及了。

其实每个人随时都在病中,尤其你们大家修道打坐的,自己不通医药,我可以严重地讲一句话:你们不要学修道了,没用。打坐是能够去病的,可是起码半个月以上,才去一点病。如果配合服药,两个钟头就好了。为什么你们平常把命看得那么值钱,生病却不肯吃药,又把自己看得那么贱呢?平常不上课,我不愿意讲这个道理,现在讲到孟子说「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才顺便说到病和医的问题。

所以他说药是平常要准备的。如果平常不准备不储藏,永远不会有三年的陈艾。这个道理就是说,万事要先做准备,如果天天想发财,用钱不节省,又不肯去赚钱,那个钱会掉到你身上吗?所以,「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要预先准备。

他批评当时这些诸侯们,「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他说六国的诸侯个个都想统一天下,领导国际,所用的不是仁道,而是用急功近利的政策去达到目的,用技术手段去统治、领导,而不是走基本的、政治最高道德的原则去领导。他们根本就没有立志向这一面走,反而是背道而驰。所以孟子的结论,是对当时的诸侯一竿子统统打完了,说他们「终身忧辱」,一辈子都在忧烦之中,都是自己找来的痛苦烦恼。

这句话,我们现在看了,好像孟老夫子在说大话,讲理论。如果翻开战国时候的历史,看孟子那个时代,他的话没有错。每个国家的君主几乎没有过一天舒服的日子,都在「忧辱」的状况中;而那些「忧辱」,都是自己找来的。

最后他总括的结论是「陷于死亡」。这句话,在他死后过了一段时期就应验了,六国灭亡,被秦国统一了。孟子这句话,我们现在看来是文字,拿历史哲学来看,孟子讲的话是预言,他死后没多久就兑现了。

因此,他引用《诗经·大雅》中《桑柔》这一篇来说,「‘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这一篇诗是描写农村社会的田园诗,描写春天那个桑树的枝条很柔软,等于《易经》上有一句话,「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就是说明一个非常危险的现象,在桑树很细的枝条上挂了一个大草包,像鸟笼一样挂在上面,很快就要掉下来了。也等于后世所谓命若悬丝的意思,太危险了。

这两句诗是形容一个境界,也就是说,这个时代啊,有一种现象,「其何能淑」,永远搞不好。「载胥及溺」,一般人和社会,及整个的时代趋势,都是向水里头掉,自己要跳下海去自寻死路,那有什么办法!所以孟子说,战国的这些君王们天天想平天下,但这个天下他们永远不能平,因为他们所做的事都与平天下背道而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