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大家先记住,后面孟子有相反的话。这里他说,一个人说过的话,不一定要遵守,不一定要守信;在行为上,不一定要有始有终,而要唯义所在。但是,并不是像战国时那个尾生一样,为守信而死。尾生为了等爱人,约好在桥下见面,大水淹来了,为了不失信,也不离开,宁愿抱着桥柱被淹死;尾生的「守信」不是唯义所在,只是恋爱圈子里的圣人罢了。在做大事的时候,有的地方并不一定要言必信、行必果。例如曾经答应一个朋友帮他做事,后来发现他是坏人;这时如果说「言必信」,那就不是学圣人,而是学「活该受刑」。所以遇到这类情形,就是唯义所在,言不必信了,不必去守那个信诺了。
所以「言必信,行必果」,要在道义上衡量,应该不应该?合理不合理?做大事的人,言信、行果,不是没有标准,而应该是「惟义所在」。佛家也是如此,名为「方便善巧」,「方便妄语」。为了救一个人,撒谎也没有关系,不犯妄语的戒,因为这妄语的目的是为了救人。例如看见某甲将要去杀乙,而你对某甲说,我昨日刚遇见某乙,说你如何如何好。这分明是撒谎,但是为了消除甲对乙的愤恨而不去杀乙,这是救了一个人,乃是功德,这就是善巧方便。孟子的这段话,就是这个道理。
研究到这里,我们不妨就《离娄》篇作一全盘的讨论。
《离娄》下篇,孟子首先提出舜与周文王都是生在偏远地区,但得志而行于中国;他们行仁政、平天下,仁义道德都是一贯的。也就是说,千古以来,欲想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一贯地以行仁政为中心,并不因时间、空间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其次,他又讨论到郑国的子产,这位辅弼之臣身为高级干部,究竟如何才是他应该有的做法与作风?
再进一步,又说明君臣之间、老板与伙计之间,大家相处关系的重要性。一直讨论下来,以「仲尼不为已甚者」作为结论,也就是说,做人不宜过分,不可逼人走上绝路。接下来便是「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这是首尾互相关照到全篇的文章。如果把宋代人那些分段的圈圈去掉,一直读下来,脉络相连,文气一贯,运用得非常巧妙。如果与后世的禅宗相比拟,这篇文章处处是机锋,处处点出了重点。
说到这里,要作一个小小的讨论。首先说明:孟子在这里指出,人类社会中人与人的相处是非常难的。尤其是在政治上,君臣之间的相处,在权力方面,几乎没有全始全终的;开始如何好,最后也同样好,是很难找到实例的。这就使人了解到,人的修养极为不易,举例来说,明朝的马皇后曾说过:「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