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旁通》第19讲 商鞅和梁惠王


可是魏惠王在历史上,却有一件很滑稽的遗憾,也可以说是很滑稽的损失,那便是把一个在他手里的人才,轻轻地漏过溜掉,使他后来在霸业的企图上吃了很大的亏。这个人便是使秦国变法图强的商鞅。

商鞅,卫国人,所以也叫卫鞅,又叫公孙鞅,因为他的本族姓公孙。在当时宗法封建的社会里,他是不受人尊敬重视的一个青年,因为他的生母不是元配,在宗法社会里没有家族地位之故。

商鞅从小就爱好法家刑名之学。因为在他本国不得志,战国当时的国际之间,又正是人才交互外流的时代,他便到魏国,作了魏国的辅相公叔痤的门下士。公叔痤知道他有才具,还来不及向魏王推荐,他自己便生病快要死了。梁惠王去看公叔痤的病,问他说:“假如你的病好不了,对我们的国家前途,有些什么话要吩咐?”公叔痤说:“我的门客,有一个卫国的流亡青年公孙鞅,虽然年纪还轻,却是一个奇才,希望你重用他,绝对信任他,接受他的意见。”梁惠王听了,闷声不响,也不表示意见。到临走的时候,公叔痤便叫所有的人退出去,又单独和梁惠王说:“如果你不肯用公孙鞅,便解决了他,不要叫他出境。”梁惠王听了只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梁惠王走了以后,公叔痤马上叫商鞅进来,对他说:“刚才惠王要我推荐我死后的辅国人才,我推荐了你,他的意思不肯接受。我的立场,先有公,再有私。先对国家贡献是事君之道,再来对你讲私话,是尽到我人臣之道以后,才来讲你我之间的友道。

这点要特别注意,在我们上古的历史文化里,尤其在春秋、战国之间,常有这一类历史故事的例子,充分表示一个人的人格作风,对公对私的道义界别。表面看起来好像很阴险,在说两面话。事实上他是光明磊落地说明对君道、臣道、友道之间的各别立场,都须要有所交待,才是不负此心、不愧此心。如果说他是阴险,也有阴险的道德,等于后世写的武打小说,明明要用暗器伤人,但在发出暗器的刹那,还要公开叫一声“看打!”通知了以后,你能不能逃得过,就要看你自己的智慧和本事了。

因此公叔痤便接着告诉了商鞅:“我的心,对公对私都要尽到最大的力。所以我后来对惠王说,如果不用你,便杀掉你。他似乎同意了我的意见。你赶快想办法走吧!迟了,就要完蛋。”商鞅听了,对公叔痤说:“你放心吧!他既然不肯听你的话用我,哪里又肯听你的话杀我呢?”换句话说,商鞅了解梁惠王的心理,根本没有把他商鞅这个人当一回事。所以他还是暂时留在魏国不走。

梁惠王从公叔痤的家里出来以后,便对左右亲近的人说:“公叔痤真是病得昏了头,他叫我把国家大事交付给那个卫国来的流亡小子公孙鞅,那是多么荒谬的想法!真是可悲之至!

后来商鞅投奔到秦国,三次游说秦孝公,秦孝公接受了他的计划,变法图强,富国强兵,奠下了后来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基础。过了两三年以后,商鞅又说动了秦孝公,出兵打魏国,用诈术欺骗了魏国的前线指挥官魏公子印,打了胜仗,使魏国割让了河西之地求和。才逼得魏惠王迁都大梁。这时候,梁惠王才深深悔恨自己当时没有听信公叔痤的话。公孙鞅也因此而受秦国尊封为商君。所以后来通称他为商鞅,便是由这个历史故事来的。

再过十年以后,秦孝公死了,他的儿子继位,也称惠王,这便是苏秦见过的秦惠王。商鞅失了依靠,在秦国的政坛上失败得很惨,有造反叛变的嫌疑,因此又逃亡到魏国,但被魏国拒绝了,最后走投无路,被秦国追捕回去,受车裂之刑而死。

虽然说历史上的因果报应,毫厘不爽。但魏国割地迁都这一幕,到底都是导自梁惠王的失策,没有君子之度的领导长才,糊里糊涂地写下了历史上这一出滑稽剧本,徒留后人扼腕长叹。

孟子见梁惠王,也便是梁惠王最悲愤难受的阶段。他与齐国一战,损失了大将庞涓,同时太子申被掳。又与秦国一战,损失了公子印,割让了河西之地,迁都大梁。实在是他心里最难过的时候,所以他想网罗礼聘外国的人才,例如在齐国闻名的客卿驺衍、淳于髡等人,也都受过他的邀请。尤其他对驺衍的莅临,曾经亲自到郊外去欢迎他,很隆重地待以上宾之礼。他是受到商鞅这一件事的刺激,很想找到一个振作图强的能臣,来恢复他父祖的光荣局面,甚至能进而窥图霸业。

不管他是什么心理,也不管他是哪一类的领导人物,至少他当时的作法,的确是有迫不及待的求才若渴的意图。

我们先了解了这些简略的历史资料,再来研究孟子见梁惠王的一段,才能找出孟子学说思想的精彩所在,而不觉枯燥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