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黄帝内经》,大家都知道中国文化的根本中心,是以黄老之道为主,然后散而为诸子百家。所谓黄老,即是以黄帝轩辕为综合起始的阶段,到春秋战国以后,才转而狭义的以老子等道家学说作代表。
什么是黄帝之学,历来在中国文化中,很难下一内涵的定义。因为它是儱侗包括中国的全体文化,不分精粗世俗的一切一切。
通常一般的观念,提到黄帝,就会想到《黄帝内经》,认为它只是中国上古传统的医药的书,而且从考据立场来看。它的记述著作年代,很难稽考。所以越来越被轻视,即使是学医的人,也一代不如一代,因对中国传统文字有差距,越读越不懂了。
扼要来说,《黄帝内经》,它不只是一部医书,它是包括“医世、医人、医国、医社会”,所有的医的书。
我们一般翻开《黄帝内经》,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第一篇《上古天真论》,好像是从中国的玄学、哲学讲起,读也难读懂,看也不想看了。
其实,读中国古典的书,千万不要以十七世纪以后,大学学了一点西洋文化文字逻辑的皮毛来看它,那就牛头不对马嘴,愈读愈远愈糊涂了。中国古典文化的习惯性,以平常散说对话为主,自有它的逻辑,而不是先立前提,再加发挥、申辩,然后再做结论。如果以西洋中古文化以后的逻辑来看中国古典文化,就会完全反感。如说西洋文字的逻辑是完整的,那也不然,你只要取印度文化佛学的因明来看,如玄奘法师等所翻译的《瑜伽师地论》等一读,便可知西洋中古文化以后的逻辑文字,还只是后辈新兴的小儿科了。
话不要扯了,简单的回转来讲,《黄帝内经》真正的宗旨要点,多处散见于各篇的内涵中,或一二句,或多句,其中更重要的,即在《举痛论篇》中所说的三要义:
读此,《内经》全书的中心,它是“医(寿)世,医(寿)人,医(寿)国,医(寿)社会”为中心,不过是先从如何养生寿人来切入而已。
譬如说,什么是“天人合一”的内涵。它便说:“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如果只说抽象的天文,或有形的天体,而对人生生命生活了不相关,那是学问上的空谈理想,不是没有用,而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它必须要在人事上有实际应用,及实验经历才对。
再说“善言古者,必有合于今”。博古必要通今,任何学问,如果只讲现在,不通古今绵延演变的因果关系,都容易落入偏见,那是不可以的。
所以“善言人者,必有厌于己”。从政或从医,一切的一切,治理他人,医治他人,第一学问,必须先从本人自己身上实验做起。“如此则道不惑而要数极,所谓明也”。
总之,这一段话,《黄帝内经》的中心,也是黄老之学的要点,它是通于政治、经济、教育、军事任何一门学科的大原则。
南怀瑾 二○○八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