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师:嗯,在那——所以道家的修法,我有一篇,宏忍师带来没有?南宗道家的那个第三代祖师薛道光的故事,你听听,反对禅宗啊,到宋朝的。宋朝的道家,道家不是道教哦。南宗的祖师,道家南宗不是(北宗),北宗呢就是元朝的邱长春这一派是北宗啊。南宗也讲双修、也讲单修。喏,发给你本人看,我也要一张,我这里要。
好,要专修,这个我当年,开始第一天给你们报告,在上海(杭州)闲地庵史量才的藏书里都看到过。后来修禅宗以后,再以后再去找,也同时想起它,就是讲“念头快(先)啊,气快(先)?”我跟着大家念念啊、讲讲,你们有些文学(程度)的,都看懂了。
紫贤真人,名式,字道源,一字道光,陕西鸡足山人也。尝为僧,云游长安,参开佛寺长老修岩,岩示以道眼因缘:金鸡未明时,如何没这音响?
这是这个“紫贤真人”就是神仙,道家称真人,“名式,字道源,一字道光”,薛仁贵的“薛”,他本名在家姓薛,薛仁贵(的“薛”),陕西人,“紫贤真人,名式”,薛式是道人,亦名薛道光。
“陕西鸡足山人也”,陕西怎么有鸡足山?宏达查了,宝鸡那里鸡足山。
“尝为僧”,他是出家做和尚的,这个“云游”到“长安”,学禅宗参话头,“参开佛寺”的“长老修岩”大禅师。“岩”这位禅师叫他参一个什么话头?不是“念佛是谁”啊,“念佛是谁”是明朝以后、清朝来的,没有出息了,叫他参“道眼因缘”,就是明心见性,眼睛的“眼”睛啊,“道眼”,同眼睛看光也有关系。“金鸡未鸣时,如何没这音响?”——为什么人睡着了无梦无想到哪里去了?我现在给他注解一下。他当时不讲这些鬼话,什么无梦无想……哎,为什么白天清醒,夜里不知道了?“金鸡未鸣时,如何没这音响?”叫他参这个话头。
又参僧如环,问: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环曰:胡饼圆陀陀地。
“又”,他也参话头了,参开悟了没有?不知道, “又参僧”,有个和尚叫“如环”,“问:如何是超佛越祖?”禅宗是超佛越祖哎,连佛走过的路都不算,连佛都去掉了,明心见性,超佛越祖。他说,如环禅师告诉他:“哎,这个馒头是圆圆的噢。”禅宗,这就是禅宗答话。“胡饼”——馒头,就是圆圆的——“圆陀陀地”噢,这是话头,这讲个什么话?
参讯有年,一夕,闻桔槔(jié gāo)有省,作颂曰:
所以他在到处参明师,“参讯有年”,好多年用功。有一天,“闻桔槔有省”,听到打桔槔的时候,井水,打井的那个轱辘牵动,“轱辘、轱辘”,一下开悟了,“作颂曰”——自己写个开悟的偈子:
轧轧(yà )相从响发时,不从他得豁然知,
桔槔说尽无生曲,井底泥蛇舞柘(zhè)技。
“轧轧相从响发时”啊,“轧轧轧轧轧”,“轧轧相从响发时,不从他得豁然知”,自心本来清净,他明白了。“桔槔说尽无生曲”,得了无生法忍,就是菩萨成佛了。“井底泥蛇舞柘枝”,呵,水井下边,泥巴做的那个蛇会跳舞,不晓得讲什么话,这是禅宗,他都懂了。
二老然之。 尔时顿悟无上秘密圆明法要,机锋迅速,宗说皆通。
然后回过来找这两位老师,禅宗的大师。两位大师:“好啊,你开悟了!” ——“二老然之”。“尔时顿悟无上秘密圆明法要”,对于禅宗的明心见性,法身见地,空性,拿学密宗讲见到了空性。“机锋迅速,宗说皆通”,智慧打开了,酣然不绝,口若悬河,机锋你谁都把他困不住了,道理都通的。“宗说皆通”,“宗”是禅宗的内容,“说”是教理一切经典。两样都行:佛经也行,禅宗(也行)。
积有年矣,一日,复悟如上皆这边事,辩论纵如悬河,不过是谈禅说道,尚未了手,遂有志金丹修命之道,竭力参访。
“积有年矣”,已经很多年了。“一日”,有一天,“复悟如上皆这边事,辩论纵如悬河,不过是谈禅说道, 尚未了手”啊。有一天忽然一想,这不对呀,我明白这个道理,也见到空性了,这不过见到了法身的事情,本体道理明白了;这个肉身报身一切没有转呐,神通妙用也没有啊!他说这——禅宗悟了是这边的事嘛,一半嘛,“纵”然——“纵”是——他说道理学问滔滔不绝有什么用啊!?“不过是谈禅”论“道”,不彻底,认为学得不彻底。“遂有志金丹修命之道”,“修命”,对付身体了。“竭力参访”,到处找明师。
崇宁(宋徽宗)丙戌冬,寓郿县佛寺,适遇杏林道人石泰得之。
“崇宁”,宋朝的年代,你查一下,“丙戌”那一年“冬”天,“寓郿县”的“佛寺”,这个郿县也在陕西吧?
古道师:就在宝鸡跟前。
南师:宝鸡市啊,你知道啊。哎,他的庙子,“适遇杏林道人石泰”,号叫“得之”,是道家的,并不一定是道士哦!修道家的,修神仙并不一定做道士,道家的,叫“杏林道人石泰”,石“得之”,神仙。他碰到他在庙子,他也不晓得。
时年八十五矣,绿鬓朱颜,夜事缝纫。紫贤密察焉,心窃异之。
“时年八十五矣”,他说这个老道八十五了,“绿发朱颜,夜事缝纫”,八十五岁,头发黑的,“绿鬓”,发绿,黑得发绿、发青;“朱颜”,嗬,面孔嫩嫩的,小孩子一样。粉红、粉红面孔,头发黑黑。“夜事”,那个时候没有电灯哦,点个青油灯啊“缝”衣服,老头子自己缝衣服。
另一个地方记载,他不是当面看到哦,他坐在隔壁房间门缝里看,看这个老头子干什么:“哟!夜里还在做衣服!”一看这个人不同!
“紫贤密察焉”,随时注意他,“心(窃异之)”——奇怪!那么大年纪,眼睛不坏,身体那么好!
偶举张平叔诗句为问,石矍然曰:识斯人乎?吾师也。
“偶举张平叔诗句为问”,就是《悟真篇》,张紫阳的《悟真篇》,这个道家的,也包括禅宗。一问:“石矍然曰:识斯人乎?吾师也。”哦,你怎么问他?他是我的师父啊,所谓张真人。
因疑之故。平叔先生,旧名伯端,始于成都遇异人,授与丹法,改名用成,后因枉传,或天谴。触凤洲太守怒,按以事坐黥,窜经由邠(bīn)境。
“因疑之故”,他说怎么是你的师父,他就告诉他,“平叔先生,旧名伯端”,他说啊,“始于成都遇异人,授与丹法”,丹诀,教他练长生不老的。“改名用成,后因枉传,或天谴”,收徒弟收错了。爱吹牛的徒弟收给他,自己说得法了,到处吹牛啊,做坏事。这个过错,徒弟乱收,小心,罪过背在师父身上,上天责罚他。碰了案子了,“触凤洲太守怒”,犯了法了,下面徒弟出事了,学生出事,牵涉到老师。啊,“按以事坐黥”,上面判下来刑罚,把他脸上刺首,就是打了黑的印,(像)《水浒传》上脸上刺字。“窜经由邠境”,送到下放到边境去了。
会天大雪,与护送者俱饮酒村肆。吾适肆中,与邀同时会饮,问其故,具以告。
“会”,刚好碰到“天大雪”,“与护送者俱饮酒村肆”,两个警察把他押解下放。犯人,他变成犯人了,紫阳张真人,饮酒。
我“适在”村“肆”中,这个石真人告诉他,我呢,也在这个乡下,旅馆里碰到,下雪天。“与邀同时会饮”,啊,算了,你像个很辛苦一个下放的犯人,两个警察押着你,“一起来喝酒吧”,他说:“你老先生你犯了什么罪啊?怎么下放的?”——“问其故”。“具以告”,这个“其”字错了,那么,这个张紫阳真人说,“哎,我是受徒弟之害,传道传错了,被害。”
吾念之曰:邠守,故人也,与详语。一见获免。
他说,我就说了,“邠(bīn)守,故人也”,那边的书记是我的老朋友,小同学,感情好得很!“与详语”,他说我同你到邠州(在陕西)去。“一见获免”,向老同学书记讲,“这个犯人是冤枉的,没有事啊,就把他免了吧!”报到以后,就放了。
平叔德之,曰:“得此恩不报,岂人也哉!子平生学道,无所得闻,今将丹法用传于子以成道。且吾师授记,异日有为汝解枷脱锁者,方堪授道之器,余皆不许也,子今其人也。今将丹法用传于子以成道。”吾再拜谢,仰受付嘱。
所以张真人——“平叔德之”:“此恩不报,岂人也哉!”要报他的恩。“且吾师授记”,张平叔说,我当时师父告诉我:“有解枷脱锁者,方堪授道之器”,我当时师父传给我,就说“你不要随便传给别人哦!将来有人把你捆绑起来,后来把你解脱了的那个人,你才传给他。”我现在果然你帮我,没有事了,“子今其人也”,所以传给他了。
他说好,现在你认出我来,我这丹法传给你,子可依之修炼“以成道”,这个你可以,要自然成功,即身成就,我之“再拜”,“受付嘱”也。
那么他把这个跟师父认识这一段故事,讲给他听。
紫贤闻其语,即发信心,稽首皈依,请卒业大丹。得之悉以口诀授之。且戒之曰:此非有巨公外护,易生谤毁,可疾往通都大邑,依有德有力者图之。
薛道光听到,一闻此语,哎,就皈依他了,拜他为师,“稽首皈依,请卒业大丹”,叫他传给他修行,修持的方法,悟后真专修了。“得之悉以口诀授之”,这位真人老师统统教。
“且戒之曰”,他说真修行啊,要找一个护法,有权力的。所以宋朝历史上寇谦之,啊,不是,寇准宰相,他家里两个道人,一个和尚,是他供养,住在他家里。宋朝的社会你看了《水浒传》,这个社会政权是很乱的,他必须要“巨公外护”,有权力,有钱、有权在手上,做护法,否则你给人家诽谤你。“可疾往通都大邑,依有德有力者图之”,你找个大护法,好好闭关专修去。
紫贤遂弃僧伽黎,幅巾缝掖来京师,混俗和光,方了此事。
“紫贤遂弃僧伽黎,幅巾……”“遂弃僧伽黎”,不穿和尚衣了,还俗去了,穿一个普通衣服。“幅巾缝掖”,头上随便包一块东西,随便穿个烂衣服,到了京师——先越过那里到上海到北京找有钱的、有权的,“混俗和光”,不讲修道,不给人家看出来。“方了此事”,才把这一边事情办好。
薛成道后,以丹法授陈楠(翠虚),陈授白玉蟾(紫清),总是南方人,并紫阳、杏林,共五代,所谓南宗五祖也。(《石薛二真人纪略》)
“薛成道后,以丹法授陈楠(翠虚),陈授白玉蟾(紫清)”。统统是南方人,这个白玉蟾就是在福建跟朱熹两个一起的,在武夷山,就是白玉蟾,武夷山,紫清,统统“南方人”,这几代,所以叫“南宗”。“并紫阳、杏林”,一“共五代”,“所谓南宗五祖也”。就这个故事。
走这个路线的,悟后起修这个路线来,这是另外的悟后起修,不是一律的啊,有这个事情,所以也使你们知道。
我们明天再讨论下去噢。好啊,今天就散会了,可以休息了。
马宏达:老师,那个我补充一个,那个“崇宁”啊,“崇宁是宋徽宗的年号。
南师:嗯,好!刚才我们讲这一篇,《薛道光的传记》上,你们记录一下,“崇宁”——宋徽宗时代,年号。刚才宏达讲,不错。
好了,休息啊!我坐一下下,坐在这里一下,你们不招呼我,各管各的,我们噢。
德众,你今天要回去了,有车子吗?嗯,你晚上回去啊?
崔德众:我一会儿跟慈雄先生的车。
南师:啊?
崔德众:我跟慈雄先生的车回去。
南师:哦,对对,你赶快和他配合。
崔德众:谢谢,谢谢。老师您保重。
南师:嗯,你好好。
崔德众:有时间再过来看您,
南师:好吧好吧,去。
崔德众:老师,我走了。
南师:好好。德众,你认得?
崔德众:认识,我们谈好、谈好了。
南师:德众啊,他,你认识哦,我那个……
崔德众:是是,他跟我说了,跟我说了。
南师:好吧,你名片、地点、电话知道。
崔德众:嗯。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2008年讲座录音整理,定稿于202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