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万章》上下篇的结论了。孟子也和庄子一样的幽默,在《离娄》上下篇的总结论中,叙述了齐人一妻一妾乞讨祭余的故事,讽刺当时一些为权势利禄奔走,而不顾立身出处的人。这里《万章》最后的结论,他说自己的一段经历,表明他不出来就是不出来的态度,也是非常幽默而生动:
齐宣王有一天问孟子,关于「卿」这一官位的态度,应该怎样才合礼义?
「卿」是古代的官位,也可以代表最高的顾问,也可以代表国家的最高行政首长。如美国的国务卿——国务卿这名词,并不是我国的译文,最早翻译的是日本。有许多西方文字的名词,例如哲学、经济学,等等,都是由日本翻译过来,因为日本越古的文字,越多是我国的汉文字,所以我们中国人就随便捡过来用,成了二手货。
齐宣王这句话,问得非常严重,因为孟子曾经作过齐宣王的客卿。由于孟子是邹鲁人,不是齐国人,所以不是正式担任「卿」的位置。如果齐宣王正式用他为「卿」,他就变成齐国人了。他这一问,等于和孟子开玩笑。
孟子反问他说:请问大王,您所谓「卿」,是问哪种卿?
齐宣王被他这一句反击过来,吓了一跳,孟子本来是渊博的,所以宣王心里有点虚了,便问孟子:卿,还有什么差别吗?
孟子说:有大大的不同,有一种是「贵戚之卿」,是由国君的同宗亲族来担任的。如殷商的箕子、比干、周的周公,都是「贵戚之卿」,另有一种是不同姓的卿。
于是齐宣王问:就「贵戚之卿」而论,该当如何?
孟子说:如果国君有了大过错,「贵戚之卿」就要拼命劝阻,经过一再劝阻,这个国君仍不听的话,就是国君的不对了,那么就对不起,请这位国君下来,换个位置,由别人上来。
齐宣王一听这样的话,脸色都变了,也许发青了,当然,孟子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稳稳不动。齐宣王到底是一国之君,有他的修养气度,片刻过后,发觉自己神色不对,未免失态、失礼,现代说有失风度,所以态度又平和一点。
孟子却轻松地说:大王,你不要以为奇怪,你既然问起这个问题,我可不能和你说歪理,我是说的直话、正话。
孟子这样一说,齐宣王的神色完全变回正常了,然后又问「异姓之卿」该如何?
孟子说:「异姓之卿」,对于国君有过错,也是拼命劝告,如再不接受,对不起!下台一鞠躬,我要回家了。
这结论多妙!
所以读古书,要接连着读,就可以读出他的真正含义与精神所在了。如果依照宋儒这些古人所圈断的、割裂地去读,那就不是《孟子》,而是「懵子」,越读脑子越懵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