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总论
迢迢前路,踽踽行人。回车既辔,险阻斯兴,叱驭悲途,今古同慨也。不行则归思莫偿,即行而道阻难通。此三世贤哲又以难行能行而践履于中庸也。故次难行而曰践履。行人届此许曰入德。倘默默计玄妙之理,津津执贤圣之言,不曰入德,聿云造业。业有二途,曰黑曰白,白喻善,黑喻恶,此又造黑业者也。或曰此谓恶业可乎?曰可。盖谓其滞理沈玄,塞却悟门,穷劫而不得证乎中庸,以善因而遭恶果也,宁曰践履乎中庸?宁曰入德?儒曰入德者,约宗下而言初机也。初机于此,略有三病:
一、决择力薄,
二、安住力薄,
三、精进力薄。
一、决择力薄。 行人流而忘返,今返知难,知难犯难,犯难无难。程子曰:"用力之久,一旦豁然。"既豁然已,乃曰入德。然此入也,实有多途。释曰八万四千法门,门门可入。今约而言,安立为三:
(一)就体
"三月不违仁","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莫由也己",如是等等,就体而消。悉曰就体,楷范极多,兹涉其略。古德曰:"就体消停得力迟。"盖谓其滞体而难脱落,不能别行一路也。
(二)从缘
山梁雌雉子曰:"时哉!时哉!"子路拱之。又灵源见桃花而悟本,香岩击翠竹以明心,从缘也。古德曰:"从缘得力者强。"盖谓其直切契证而远乎情缘意度也。
(三)文字
依先圣教言,如理而知,如实而行。或观或止,以戒以诚,丕说诠乎已言,幽理彰于未着,曰从文字。古德云:"从文字得力者弱。"盖幽虽显著,理难澈忘矣。
约开三支,豁然则一,然一豁然而登极地,千古其难,大都半途而滞。经曰"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临济三玄、曹洞五位、沩仰圆相、云门顾鉴咦等,纷然而兴、要皆锻炼学人透顶透底而到末后。不然,三藏十二部。孔、老诸经、耶、回、百家之说,从何安立?皆废词也。悟既囿乎浅深,见固别于近远。远而卑近,近又难远。如是交攻,离娄失觅于骊珠,盲人任驰乎瞎马。故曰决择力薄。
二、安住力弱。行人无上支之过也,彻见人 我不二、物我不二、法我不二,而落在无事甲里,习不能拔,或任性奔驰,中行不趋,黄龙慧南曾于若辈悯而下一大拶曰:"何不无事令有事,有事令无事",所谓净佛国土,成就众生。又此言安住者,不以有住而住,不以无住而住,应如是住,而学人昧不能住,故曰安住力薄。
三、精进力薄。无上二支之过也,取不得,舍不得,用力不得,不用力复不得,颜渊曰:"既竭吾才,又竭我力。"行人企此,每况任运,讵知才有所重便有所轻,轻重交攻,去道愈远。古哲警之曰"有佛处不可住,无佛处即走过"。又船子诚诫夹山会曰:"汝后当藏身处莫踪迹,莫踪迹处莫藏身。"咨尔多士曰:"谁跻此?"故曰精进力薄。
总上三支,初机之通病,末法之共难。若曰掇明珠于发髻,度金针于绣师,宁舍乎是?宁忽乎是?
第二节 经文
{朱注第六章}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朱注第七章} 子曰:"人皆曰子知,驱而纳诸舌罟护、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朱注第八章}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朱注第九章}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朱注第十章}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一、释字
迩 《说文》:"近也。儿氏切。"
纳 《说文》: 丝湿纳纳也。奴荅切。"按:"纳古作内。"《说文》:"内,入也。从门。自外而入也。"
择 《说文》:"柬选也。丈伯切。"
强 通"疆"。《说文》:"弓有力也。巨良切。"今注曰"胜进貌,远乎弱也。"
而 朱注曰:"而,汝也。"
革 《说文》:"兽皮治去其毛。革更之象,古核切。"朱注曰"革,甲冑之属。"
矫 《说文》:"揉箭箝也。居天切。"朱注曰"矫,强貌。《诗》曰'矫矫虎臣'是也。"
二、通义
(一)舜其大智全章
至德盛业,当下完成,实非他异,亦非自庸。行人每昧昧外求﹔不然,戚戚而内计也,以故转觅转远,转计转非。子思悯之,举孔子之称舜曰云云。迩言恐泥,察之则远患﹔幽理难通,问之则达全,即践履中庸也。两端者,善恶、是非等也。执善恶、是非以用于人,善者善之,不以远于我而恶其善﹔恶者恶之,不以远于我而善其恶,即践履中庸也。人情恶直喜谀,隐其恶而扬其善,使恶者内惩,善者外勖,亦践履中庸也。斯义也,人人能知,人人能行,而人人知而不行。舜固知而行者矣,孔子赞之曰"大智",智固如斯也,岂有他哉?必曰烧丹汞、修性命、书符竞异而曰践履、曰用中、曰胜业、大德惑矣。又知者,慧也。大知者,大慧也。通此释之,三藐三菩提,孔子之中庸也。其易践、易履如此!而昧者不履。即履也,不至。惜哉!惜哉!然此践履,此亦有二:一君子之中庸,二小人之中庸。君子之中庸者,执两用中,隐恶扬善,好问察迩,终日践之履之。影来镜里,风过长空,一丝朕兆不留,半忽迹相无着,所谓超乎事理也。小人之中庸者,亦执两用中,隐恶扬善,好问察迩,终日践之履之,而终日践、终日履,所谓囿乎事理也。君子、小人之践履中庸也,名一而迹异。然迹虽异而践履实又不二。
(二)人皆曰予知全章
上知不知。今曰"余知",余必不知。何也?驱我而纳于罟擭、陷阱中,我莫之避,知欤?决择乎中庸,我不能期月守,知欤?然则必如何而可?上以舜例,如上"大知"云云,下以回明,如下"一善"云云,即远乎罟擭、陷阱也。夫大知者,大慧也。一善者,胜行也。大知不知,胜行无行。凡圣非居,善恶寍系?凡圣、善恶且不居,系在罟护擭如观火,居陷阱若游园也。不然,虽以天下荣、四海奉,而形囚利域。志困名场,尽善不善,皆罟擭陷阱也。大慧、一善者,中庸之一体而异名耳。是履乎中庸,罟擭、陷阱即天堂﹔不履乎中庸,而天堂即罟擭、陷阱矣。
(三)回之为人也全章
闻一知十,人中龙象,入德班头也。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拳拳"者,奉持义,弗失则久而能守义。久而能守,本经不息则久义。程子曰:"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古德所谓"生路转熟,熟路转生,自然契证矣。"行人十百而无一契,病正反此。
(四)天下国家可均全章
均天下,辞爵禄,蹈白刃,诚难能也。果一策心,夷、齐弃国,之推自焚,成仁取义,于是乎在。此中庸者,即之不可,离之更乖。趣志莫策,识心岂缘?故曰中庸不可能。然亦有二义:一,小人之中庸,未入德者也,去取皆违,无一能是,故曰不可能﹔二,君子之中庸,已入德者也,去取皆中,无一不是。既无不是,何一非庸?果尔,可能且无,况不可能邪?故曰不可能。若曰是中庸者不可能,或必可能,或可能不能、不能可能等,理则滞于二边,事固惑于三际。岂孔子之心灯、子思之薪授乎?
(五)子路问强全章
"强",胜进貌,远乎弱,以释氏六度言,则情进也。此支明践履的轨,示精进上行,子思引子路之问,揭孔子之酬,启行人之向。曰南方之强、北方之强,抑而强者,而,汝也,即子路,即行人也。强行虽三,而胜进则一。要之以时、以地而立名。非以名而有时、有地也。昧者释此三强有优有劣,有取有舍,碍甚矣!倘优南而劣北,从而取舍其强,则临阵校军,无衽金革之厉行、死不厌之激气,大敌何摧?升平何至?曰和而不流,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固善也。不御之,极其弊,必宋襄之仁、建文之义,讵中庸之胜行乎?余二义,释推及之。当人果能游刃乎三强,行超乎一尚,践履之至,亦中庸之至也。
第三节 拈提
"三千威仪,八万细行,释家者言;威仪三百,礼仪三千,孔氏之说。《论语》曰:'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等一切名言、胜义,一一践履乎?曰不践履,禽兽也。且孝行如羊、义行如雁、仁行如象、侠行如黄鹞子者,比比焉,可以人而不如禽兽乎?曰必践履乎如是三千、如是八万、如是出则、如是入则、如是行、如是学,是劳形摇心,终日毕生困而不申,讵曰得天、乐天、任天者邪?中庸之至道、孔氏之胜行,或不如是也。"
先生闻已,久之,顾视大众,众无语。乃曰:"孔夫子说的'在下位,不获夫上,民不可得治也'。"语已,诘众。众复茫然。
先生复以手击案有声,曰:"荐取。"众仍无语。乃曰:"昔径山杲答赵师重书云:当人不见德山有言:汝但无事于心,无心于事,自然虚而灵、寂而妙。若毫端许言之本末者,皆为自欺。何故?毫厘系念,三途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圣名凡号,尽是虚声。殊相劣形,皆为幻色。汝欲求之,得无累乎?及其厌也,又成大患。所以释迦老子在法华会上只度得八岁女孩,华严会上只度得个妙龄童子,涅槃会上只度得个市井屠儿。看他三个成佛的样子,又何曾向外取证、辛勤修学来?佛亦只言我今为汝保任此事终不虚也,只说为他保任而已,且不说有法可传,令汝向外驰求,然后成佛。幸有如此体格,何故不信?苟能直下信得及,不向外驰求,亦不于心内取证,则二六时中,随处解脱。何以故?既不向外驰求,则内心寂静﹔又不于内心取证,则外境幽闲。故四祖云: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当知内心外境,只是一事,切忌作两般看。记得沩山和尚问仰山曰:'妙净明心',子作么会?,仰山云:'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沩山云:'汝只得其事。'仰山云:'和尚适来问什么?'沩山曰:'妙净明心。'仰山曰:'唤作事得么?'沩山曰:'如是。如是。'我把这一则古文,长长短短摘来作第四章践履中庸的拈提,当欤?非欤?诸仁者试道看。若言当。事隔释孔﹔若言不当,又看作两般。"众复无语。
先生曰:"富嫌千口少,贫恨一身多。"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