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与中观》第38章


原文:

“契经说故。如契经说。佛得希有名句文身。此经不说异色心等有实名等。为证不成。若名句文异声实有。应如色等非实能诠。谓声能生名句文者。此声必有音韵屈曲。此足能诠何用名等。若谓声上音韵屈曲即名句文。异声实有。所见色上形量屈曲。应异色处别有实体。若谓声上音韵屈曲如弦管声非能诠者。此应如彼声。不别生名等。又谁说彼定不能诠。声若能诠。风铃声等应有诠用。此应如彼不别生实名句文身。若唯语声能生名等。如何不许唯语能诠。何理定知能诠即语。宁知异语别有能诠。语不异能诠人天共了执能诠异语。天爱非余。然依语声分位差别而假建立名句文身。名诠自性句诠差别。文即是字为二所依。此三离声虽无别体。而假实异亦不即声。由此法词二无碍解境有差别。声与名等蕴处界摄亦各有异。且依此土说名句文依声假立。非谓一切。诸余佛土亦依光明妙香味等假立三故。有执随眠异心心所。是不相应行蕴所摄。彼亦非理。名贪等故。如现贪等。非不相应。执别有余不相应行。准前理趣皆应遮止。
诸无为法离色心等。决定实有理不可得。且定有法略有三种。一现所知法。如色心等。二现受用法。如瓶衣等。如是二法世共知有。不待因成。三有作用法。如眼耳等。由彼彼用证知是有。无为非世共知定有。又无作用如眼耳等。设许有用应是无常。故不可执无为定有。然诸无为所知性故。或色心等所显性故。如色心等。不应执为离色心等实无为性。又虚空等为一为多。若体是一遍一切处。虚空容受色等法故。随能合法体应成多。一所合处余不合故。不尔诸法应互相遍。若谓虚空不与法合。应非容受。如余无为。又色等中有虚空不。有应相杂。无应不遍。一部一品结法断时应得余部余品择灭。一法缘阙得不生时。应于一切得非择灭。执彼体一理应尔故。若体是多便有品类。应如色等。非实无为。虚空又应非遍容受。余部所执离心心所实有无为。准前应破。”

我们开始读书时,六岁入小学。小学学些什么东西呢?洒扫应对,先学做人。怎么样扫地,怎么样摆桌子,怎么样拿碗,怎么样吃饭,怎么样对老师行礼,怎么回去对爸爸妈妈行礼,做人做事的一切,洒扫应对。看到长辈讲什么话,不是你啊、你啊、我啊,不可以那么讲,不是这样的,现在没有这个东西了。洒扫应对现在的新名称叫做生活教育,现在我们讲了半天,没有生活教育。所以任何一个学生看到就烦。经常有年轻的走上来,我说:“你坐下!”有事情出去,故意让位,好让他背面谈两句话,结果有学生坐在旁边:“嗯,这个看上去一定有好听的。”他还公然坐着,还把衣服一拉,坐得更端正听!前两天,我说:“你起来,人家约了讲的事,你知道不知道?”“是,我以为老师还有好听的叫我听。”他还补充这句话。你说他还是教书的,我说:“你怎么搞的?”后来又把他叫进来骂,洒扫应对都不知道啊!像我们出门,察言观色,一看态度就懂了嘛。我说世界上的人都没有秘密的,当他在痛苦的时候,不愿意人家知道的时候,你就不要听了,就走了,让他重叙心里的痛苦,讲完了就好了。其实谁有秘密?大家都有秘密,但到了几十岁后还找人讲呢:我当年如何如何,什么秘密都愿意讲出来,可见人类没有秘密的。秘密是在短暂的那个时候,可是在那个时候就要洒扫应对中啊。所以我们小时候先了解名,中国字,学外文也是一样。所以中国字一个字有时候代表了好几个意义,你要认得。一个学问最好,最了不起的人让他当场写两千多字,他写不出来。平常我们有一千多中国字认得就是学问好得很了,够你用了。所以你看看那个梁心慈写那个《千字文》之难啊!一千个中国字,要都不同的字,要把它们逗拢来,变成意义,包括了历史文化的全部。这个人写的之难!梁武帝命令他:一夜要写一千个不同的字。一夜写完之后,第二天头发、胡子整个白了。不然要杀他的头,故意整他,他硬是写了这个《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们小的时候念的,“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文地理都包括进去了。所以你把《千字文》都解释完了,你中国文化的基础差不多了。这即名句。因此我们中国到现在为止《康熙字典》上有十万多个字,真正平常用的有两三千个字就是大文豪,大文学家了。英文不同了,英文是每个字,每个名称。所以英文一两百年前的书不是专家读不懂了。像我们这个名句搞下来,五千年的文化,到现在一看还是懂。因为经过训古这个功夫了,没有言语的隔阂,没有地区的隔阂,没有时代的隔阂。照现在白话文这样乱搞,将来不得了,你看嘛。将来很多事情,这个文化非变不可的,这个问题大了,不多讲。讲到名句,文字的问题。

名即名称,句即把每一个观念逗拢来构成来一个句子,叫做名句。把每一句话每一句话连续起来很美的,叫做文章即文身。所以你看唐太宗的文章:“松风水月”,你把名句分开,松是松,风是风,水是水,月是月嘛。这在逻辑上是不同的啊,哎,结果一逗拢来:“松风水月”,名句逗拢来变成文章,“未足比其清华”就变成文身了,就这样美!所以名句文身要搞清楚,现在解释这个。

“契经说故。如契经说。佛得希有名句文身。”这个问题很多了。佛经上说,佛啊悟了道,一个人悟了道,希有,不是世间能够做得到的,所以的文字、句子都通了。这个话头你们参参看,我想你们年轻的同学都有这个话头啊,所以你们不大努力。我当年也上过同你们一样的当,上的不多:认为一悟了道以后啊,英文不需要努力了,一打坐就通了,开悟了。哎,“佛以一音声说法,众生随入得解。”佛经上说,佛只要一个音声讲话,一切众生都听懂了。所以只要成佛,何必学英文呢?文都不要学,只想悟道。再加上佛经上说:“须发自落”,要出家头发都不要剃的,自己掉了。那眉毛掉不掉呢?只掉头发啊?哎呀,“须发自落”,是讲自动地去把头发剃了。开始我们看佛经,晓得:哎呦,“须发自落”,头发就光了的。所以看到法师们光头啊,非常正规,须发自己掉了,后来想想,他的眉毛怎么不掉啊?都掉光了,这个人变成什么东西了?黄瓜一个。这个不好看嘛。“须发自落”,是自动去掉了。“佛以一音声说法,众生随入得解。”那为什么还要玄娤法师去取经呢?当时他一句话讲出来,中文经典就有了,中国人都听懂了。再说啊,佛的“广长舌相”,那个舌头一吐出来,徧覆三千大千世界。我说:“佛啊,你不要吐舌头,一吐舌头我的衣服都晒不干。”因为太阳都给你遮住了嘛。所以研究佛经要智慧啊,这些都是法身上表法,法身的境界,不是讲这个肉身。佛来照样要学英文。如果要到中国来,照样要学中文,不过快,智慧高嘛,一听就懂了,快得很。这些地方也是这样执着。经上说佛得希有名句啊,佛文章不要学的?你看看释迦牟尼佛,他的文章十几岁就学好了,怎么不学啊?所以你们光想懒,想悟了道,那么你去悟去嘛,又不好好去悟。光以为自己成了佛就什么都懂了,没有这回事啊,都要努力过的。所以这里的错误也是一样,所以经典上说:成了佛得希有名句文身啊,自然文章就好。哎,你不要有这个错误观念。“此经不说异色心等有实名等,为证不成。”你引用佛经拿来证明这个理论不成立。

“若名句文异声实有。应如色等非实能诠。”所谓名相,一个句子,一个文章,都是为了记载、表达意识上的声音,这个声字不一定是讲话的声音啊,什么呢?心声。这个有个经验,像我们年轻时学佛,修道,挂了一个静语的牌子,不说话。结果我的一个和尚朋友他很想跟我说话,我就是不说话,禁语。我那个和尚朋友:“哼,你挂牌子有什么用?你禁得了你的心声啊!”哎呦,这句话真是一棒子啊,把我出一身冷汗。不对啊,外表挂了禁语牌不说话,肚子里还在说啊。而且无聊起来,自己还在里头吵架啊,这个自己跟自己两个在吵架,这个心声你禁不了。真到了心声也空了,那行了,那入了观音法门。这个道理你注意啊。所以名句文异声实有,这些代表音声、声音,如果说文字、句子假设真有它的存在价值,那美国的朋友来一看这个书就懂了,因为文字、句子自己本身的功能。它没有用啊,它是白纸上的黑体啊、线条啊,必须要经过唯心的作用,说了以后才懂得这个意思。所以名句文身应如色等,非实能诠,这个颜色等等就是代表了颜色,颜色代表了什么意思,加上意识的作用啊。

“谓声能生名句文者。此声必有音韵屈曲。此足能诠何用名等。”进一步说我们人类的声音不是文章啊。什么是声?比如我们念咒子是声,“嗡嘛呢叭咪吽”是声母,什么理由?你说:“老师啊,这个咒子代表什么意思啊?”不要问,不给你解释,解释了你不能成道。你不问念错了,念成“嗡嘛呢叭咪牛”都可以,你会成功,会证道,这是声。要加上音,声加上音,两个拼拢来就叫做韵,诗韵的韵,那就有语意了,代表了语意了。“啊”是声,加上时间、空间及各种表情才晓得“啊”是什么。舒服也叫“啊”、痛死了也叫“啊”、挨打也叫“啊”、吃的好吃叫“啊”,惊讶也叫“啊”,所以“啊”字的意义就多得不可思议,无量无边为之“啊”,“阿弥陀佛”,因为它的意思是无量无边。善、恶、是非统统,万法都包括了。这是“啊”的声。名,只要这个声构成了文章的话,如果变成唱歌,歌要使人听了掉眼泪,听了会笑起来,此声必有音韵屈曲,要加上韵配拢来,“啊呀!”就晓得叫了。加上一个“呀”那就不同了,音韵一加上就不同了,此声必有音韵屈曲。此足能诠,因此它能代表人意识上的一个东西,晓得是什么意思。何用名等?这不需要用一个名,名就是名言、名词。

“若谓声上音韵屈曲即名句文。异声实有。”假定你认为声音的上面加上音韵,这个弯弯曲曲、高高低低、抑扬顿挫,所谓屈曲就是抑扬顿挫。就是我们讲中国文字的四个阶段:抑就是把这个声音向内收;扬就是向外发展;顿是停留一下;挫就是曲折的声音,弯弯曲曲有曲线,声上音韵屈曲即名句文,这样叫做文句。异声实有,认为文句本身的功能,它有它独立存在的道理,他说如果你有这样的观念,你错了。

“所见色上形量屈曲。应异色处别有实体。”那么你看一个画面,画面上的曲线,乃至画面上的颜色,弯弯曲曲的,应该离开画面之后另外有个单独存在了?其实不是。一副画,我们看起来是画,你把它分析了就不是画,它是每个曲线逗拢来。所以我们看好多画:“哎呦!好伟大!你看,那么多火花。”你分析了一看:这个家伙乱涂,在上面那么画个圈,那么泼一泼墨,我们观念错误,逗拢来觉得是火花,颜色就是这个道理。

“若谓声上音韵屈曲如弦管声非能诠者。此应如彼。声不别生名等。”所谓音声上面声跟音两个加起来,抑扬顿挫。他说:我们乐器上面表达的音声非能诠者,是听起来好听。我们说:“这个人琴弹得好啊!”“他弹什么东西啊?”“《高山流水》。”碰到我这个牛啊,对牛弹琴啊。我承认我是牛,我听了都差不多,反正“叮叮咚咚”的。你说高山流水,我也想得到啊,“嘚溜”那就是水流的痕迹?那是你意识加上去的幻想啊。琴弹得“嘚溜”是流水流得很急,我还觉得是谁跌倒了那个地方,摔得很痛啊:“哎呀,我的妈啊!”听起来不是一样?都是人类的幻想,意识加上就如弦管声。所以乐器的本身非能诠者,它并不是表达这个音声,人的情绪、思想配上,诠即解释。解释起来我们加以理解这是什么声音,这个能解释是你的意识,不是声音。

“若能诠,风铃声等应有诠用。”如果声音它本身就能解释的话,那风吹铃铛响,你问:这个铃铛是什么意思啊?铃铛没有意思,风吹响了,啲哩当啷。哎,但是你说没有意思啊,这句话,我们题外生枝,讲一个历史故事,就是根据这句话:佛法初到中国来是靠哪一个?佛图澄,这位有神通的和尚来弘扬佛法,佛法就有。所以你们法师们要到外国弘扬佛法,先得定,修好神通,飞机票不要买,这里说,明天就坐在纽约大厦门口了,白宫大厦门口了,他就信了。开始来的佛图澄他有神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胃脏了,到溪边坐那么一抓就拿出来,翻过来,胃洗洗干净再塞进去。那个时候没有电灯,看书怎么看?他胸口有一点棉花,要晚上看书时把棉花一拿开,你看就着电灯光,那本事大啊。帮助南北朝时最坏的那个胡人,暴虐,杀人无比的石勒,自称是赵国石勒。可是这一位当皇帝的,是蛮子皇帝,就是佛图澄吧。有一天他要出兵打仗,叫他的国师师父坐在旁边,坐在那里忽然风吹铃响,风铃啊。“师父啊,这是什么意思啊?打仗会不会打胜?”他说这个铃声讲什么,师父有神通。佛多澄讲几句梵文解释,我也讲不来。“嗯,铃声告诉你这次出兵就打胜仗。”“好,那出不出兵?”“出兵。”“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少杀人。”“好。”听话,就打了胜仗。所以这个风铃、铃语就是佛教上的历史故事,这个佛图澄能听铃语。实际上在中国,这套学问叫做什么东西呢?风果之术,风,头上一个角,风角,梅花术啊都是这一套来的。风吹铃语,也叫塔铃之语,佛塔上面风铃吹的响,是佛在说话,所以娑婆世界佛也都在说法。可是到了明朝,苍雪大师有一句诗,引用了这个典故。明朝末年的时候,苍雪大师有两句非常沉痛的诗:“佛也辞世难救世,”就是这个时代佛亲自来都救不了这个世界,“铃声遮莫问图澄”。这是明朝苍雪大师很感慨、伤心的诗,对时代的伤心。“佛也辞世难救世,铃声遮莫问图澄”。你看这个现象,不要问神通都知道,何必问佛图澄呢。正讲到名句文身。名,是名词,象中文每一个字代表一个观念就是名词,逗拢来是句子,连起来是文章,这是名句文身。

“若唯语声能生名等。如何不许唯语能诠。何理定知能诠即语。宁知异语别有能诠。”这是原文的句子,现在是论辩中间的问题,所谓语声能生名等,假定我们讲话这个声音,声音本身不是名词。比如说‘喝茶’这是一个名词。那么我们现在听到讲到‘喝茶’两个字,这是两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习惯构成了名词的观念,语声能生名等。言语的声音就产生了名词,如果是这样的话,换句话说这个观念是错的。因为这个名词,心里的这个观念开始,观念表达出来发出了一种声音,不是有声音产生了一种观念。这个逻辑要搞清楚。他说假定你认错了,认为语声,讲话的声音产生了名词,那么好了,如何不许唯语能诠?言语这个声音它本身就是能够表达意思。可是事实上我们看文章听声音,看了这个文字,听了这个声音,要透过意识的理解才晓得它讲什么东西。言语音声的本身不是能够解释人类一切众生的意思。所以啊,何理定知能诠即语,他说根据什么理论你大胆地确定了能诠即语,能解释就是言语声音的本身呢?讲到最高的佛法,处处是逻辑、是哲学。所以研究佛学的人,在中国文化的习惯之下,喜欢文学,不大喜欢哲学、科学、逻辑。逻辑、哲学、科学方面的论辩要非常严密,刚才我们讲这个问题的辩论,听起来莫名其妙,非常严密。所以真正参禅的人,头脑要这样严密才能参禅。宁知异语别有能诠,宁知,古文即你那里知道,异语别有能诠,离开了人类的声音语言还有可以表达意思的东西呢?比如我们上次提到的修女,一个哑巴打手势,手势不是音声,可是人懂了那个手势就懂了那个意思,所以异语即不同的语言,别有能诠,它也可以达到意思彼此沟通的目的。

“语不异能诠。人天共了执能诠异语。天爱非余。”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个世界上,语即讲话,不异能诠,一讲话,听了这个话,懂了那个意思,能诠即诠释、解释。听到了讲话,不异,即不两样,能诠,离开意思懂得了。人天共了,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同天上的欲界天、色界天、无色界天三界的天人都是以言语文字了解彼此之间的意思,所以人天共了。例如我们学佛人念的咒子,有些咒子是欲界天天人的语言,发音的声音,有些是色界天天人发音的声音,各个不同,这个就构成了咒语的最初的形成。所以啊,这种咒语靠音声念,乃至我们讲中文、英文、法文、日文,这些都是人天共了。尤其我们人类的各种语言,高我们一级的天人,不管你发那种语言,他意思能够了解,你是什么意思。所以语言本身就是能诠的东西,能解释,人天共了。执能诠异语,天爱非余,如果你坚执认为能了解、解释人的意思不是靠语言,如果那么执着的话,相反的,天爱非余,这个世界的境界同人天的境界相反,其实这个人天都是爱语言音声的,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

“然依语声分位差别而假建立名句文身。名诠自性句诠差别。文即是字。为二所依。”我们注意啊,上次介绍过的现在科学里的人文科学,最新,也不是最新了,也是二三十年了,语意学,专门有人研究语意学。现在这一节的文字里包含了语意学,还有文字学,文字的境界,他用科学逻辑的道理解释得非常清楚。然,但是,依语声分位差别而假建立名句文身,根据人类的言语,言语怎么来的?都是音声、声音发出来的。根据言语音声的分位差别,什么是分位呢?像我们中文的高、矮、长、短,这些都是言语的分位。这样的差别是假,即人为的,不是天然的,文学、句子、言语都是人为的,不是天然的。比如国语讲起来同闽南语、台湾话就不同,我们讲‘有’,闽南话是‘wu’,这就是分位差别。因此人类被自己的音声骗了,而假建立,形成了名,一个字就是名,句,两个字就构成句,有时候单句也可以构成一句,连起来就是文章。名诠自性,名即名词,诠即解释,解释那个观念的本身。这个就要研究中国的六书了,讲中国文字的。如江、河,江河是形声字,江字旁是水,水字旁加一个工,我们现在国语念jiang,恐怕广东话、闽南语保持唐朝的音念gong,gong huo(江河),为什么这样念?是流水的声音。那个江的声音就是‘gong gong’响,所以就叫江,是形声字,形容那个声音。大河那个‘huo huo’的声音就叫河。我们有六书,有形声,有假借、有转句、有象形,所以研究佛学,研究中国文字,这六书一定要知道,等等。所以讲名诠自性,比如江跟河就是名,一个观念,这个观念解释了本身自己。江就代表江,我们一听江就晓得江,河就不同,大一点。海应该说也是形声字,为什么叫海呢?江、河是听到流水的声音,海是什么?一提到海:“嗨(hai),好大啊!”就是海,那就是海了,比江河的水还大,嗨!好大,就是海了。这就是形声,名诠自性。句诠差别,比如说江河,这是两个名词,把它逗拢一句呢,万古江河,四个字,这就是句了,句诠差别,江跟河是永远万古的。那么怎么变成文呢?我们再加上:‘万古江河日夜流’,“哦,好句子,好啊!好啊!‘万古江河日夜流’。”那就是文身了。所以啊,我们讲:“哎哈。”这是名,晓得咳嗽了。“哎哈呦!”不得了,大概呼吸系统有毛病。“哎哈!我要死了!”那大概肺也完了。名、句、文身的差别。文即是字,把名句逗拢来就是文,文字,为二所依,这两种名、句互相为因果,逗起来,一篇文章成立。

所以名、句、文身,“此三离声虽无别体。而假实异亦不即声。”名、句、文身对研究唯识学,研究佛法很重要。也属于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意思并不完全一样。比如我们中文学得很好的人,人家跟你讲英文你就不懂,你就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啊,这只是文字的习气形成的,不是真实的体。因此讲名、句、文身离开声音之外,虽然没有它单独存在的作用,而假实异,亦不即声,假即借,实在的,中间有差别,亦不即声,不能说声音就是它。

“由此法词二无碍解境有差别。声与名等蕴处界摄亦各有异。”所以由于这个道理,由此即根据这个道理,由此法词,一切佛法,即代表一切事物、观念,词,文字、句子,二无碍解,两者都做到通达无碍了,那就是文字般若成就了,真有智慧了。所以说修道、学佛,真悟道了,他的文字般若就通达了,通达即理透了,他每个字应用起来就很高明。比如我们都晓得的,前辈子的,民国初年,七八十年代,有位和尚,名诗人,八字头陀,太虚法师这些都是他的后辈了。这位和尚原来一个字都不认识,后来成为名诗人,《八字头陀诗集》。因为他这些智慧上理解了。所以我常说现在街上买字画的,就找不到八字头陀的一张字画,如果找到了,那怕是这么一张条幅,如果有人给我开价三十万,我虽然买不起,但一天会跑三趟,留恋不舍。因为他不认识字的,但会作诗。比如作诗时写一个茶杯,‘万古江河日夜流’,拿这句诗来讲的话,他万古写得来,江河写不来,他就画一条江,画一条河,日写不来,他就画个太阳,夜字他涂一下,黑黑的,流字写出来,加一个流。所以他那个字啊,又有诗,又有字,又有画,画也是漫画体,写的字孩儿体,童子体,可是好得很,样样都好,天性流露,所以很难找了。弘一法师的字还容易找,八字头陀的字画再也找不到了。你们诸位同学注意啊,找不到就可以做假啊,你说做一张挂在那,告诉我是八字头陀的,起码我要去走三趟看看,是不是真的?你要说讲三十万我一定相信,现在找不到一张。这个道理说明什么呢?由于这个理悟了,还不要说证道,由此法词二无碍解,法无碍,词无碍,文字般若就来了,一切法通达,没有障碍。境有差别,可是文字的境界还是有不同啊,文字是有境界的。比如说‘万古江河日夜流’,这是文字境界。所谓诗人、文人就是把一个字一个字堆拢来,有才气的人堆拢来就很美,无才气的人,虽都会写中国字,但很好的一句中国话,给他写的狗屁不通,越看越生气,这就是境界有差别。所以声,一切人类的音声,发出来的,与名等,一个名词的观念是一样的。这属于什么东西呢?这个人类的音声为什么讲话会通了呢?不是言语的功能,这是我们心理状态的功能。蕴处界摄,蕴即五蕴:色、受、想、行、识,思想,精神,心理的作用。处即意处,法处,意识的境界,归在这个范围。因此啊,文字语言经过的对了,但是文字语言的境界,境界不是程度啊。同样一个学文学的人,同班毕业,能够成为一个文学家就不容易了。所以常常告诉轻年同学:“干什么?”“学英文。”我说:“你把名称要讲清楚,你是学英语。”没有人学英文,如果讲到文,你学英文要变成英文文学家啊,连林语堂都不是。名义上我们中国人说:“哎呀,他英文好。”但给外国人、英国人、美国人看看,勉勉强强,看得懂了就是。一个英国人、美国人能够变成文学家谈何容易啊。我们都是中国人,都会写中国字,文章都写不出来,就是给你写了一篇文章,能不能变成文学家那很难了。同样你读中文系,读到研究所,拿到博士学位,你不一定是文学家。文学家的人还不一定有学位,那是天才,他自然写的句子就很美,一个文字到他手里一写出来就漂亮,就美。这些道理是讲文字的本身是意识境界的范围。

“且依此土说名句文依声假立。”并且,他说在我们这个世界,这个土,代表土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人类所有的言论、文字,叫它为名、句子、文章,依声假立,都是根据人类发的音声而建立了文学、文章的系统,“非谓一切。”注意啊,这是讲这个世界,如果心头、外太空还有别的世界,人家的世界言语不一定向我们一样靠喉咙讲,也许他们靠两个手拍拍,有风出来就懂了。比如蝙蝠在飞翔“嘘---”它们自己就懂了。猫狗还是靠声音,同我们一样。有些生物不靠声音,碰一下就懂了。所以有些动物啊,你看它不讲话,没有发声,它两个碰一下,或者那个鱼同鱼啊眼睛对着看一下,它懂了,那它的语言就靠眼睛了,不是靠意识,非谓一切。

“诸余佛土亦依光明妙香味等假立三故。”所以其他佛世界的讲话不是像我们一样,靠嘴巴讲,佛经上也经常提到:上方世界靠彼此的气味,香味,彼此一闻到意思就懂了,佛经上经常提到。还有其他佛土的世界,言语的通达不是靠声音的,靠彼此的光明。放的什么光,“噢,我懂了你干什么。”他就懂了。现在科学进步,我们人类脑子里想什么东西照相可以照出来,光不同,起一个坏念头就是黑光,好念头就(暂停)。比如看你身上有十块钱,很打主意,放出来的就是红光里头带一点黑气,贪心。好的光啊,金光发亮,白光,都是清亮的,最好还是蓝光,天青色的蓝光。那么其他世界佛土的人彼此沟通意思不是靠语言文字,亦依光明,有些就靠彼此的光明就通了意思,沟通了。还有些是依妙香,彼此的气味。这个气味在我们人类叫做体嗅,人体各有各的味道,有些人身上出的汗是酸味的,有些人是发焦,焦味的,反正是五花八门,各种味道都有。他说有的世界闻到这个味道,妙香味,或者是吃到一种滋味,他就沟通了意识。假立三故,那些世界的所谓名、句、文身就靠别的东西形成了,建立三样东西:名、句、文身。这是解释、辩证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里头的道理,还没有完。

“有执随眠异心心所。是不相应行蕴所摄。彼亦非理。”现在有一个名称,咋看很麻烦,也是翻译最好的名句,随眠这两个字。这个随眠啊,中国佛经、佛教的文学,很多教的名称,玄娤法师翻译唯识采用了这个名称,叫随眠烦恼。我是始终认为玄娤法师这些地方翻译的啊,岂止五体投地啊,有十体我都投地了,高明!这个随眠烦恼,随就是跟着你,不过如果你解释为跟着你睡觉,那算什么东西啊,那也不是棉被,也不是榻榻米,怎么叫跟着你睡觉?它跟着你,使你永远在睡眠不清醒的状态,叫做随眠,所以连起来叫做随眠烦恼。一切众生烦恼的心理跟着你,你自己不知道啊。它随时跟着你,旧业都跟着你,你自己还不晓得跟在那里?跟在头上还是心里?都不知道,它就跟着你。而使你一天到晚都在睡觉一样,就像诸葛亮的诗:“大梦谁先觉”啊,人生都在大梦中,夜里在做梦,白天瞪起眼睛也在做梦。这个梦如果能够醒悟了,就叫悟道。诸葛亮这首诗文学境界,文句文身,实际上他并没有悟道。不过这首诗的第一句好像悟道了,为什么证明他没有悟道呢?《三国演义》上:“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看起来第二句话他好像在吹牛,诸葛亮真有点亮光了,好像悟道了。(对写板书的同学讲:“平生”啊,又不是皇帝,皇帝要你不跪,叫“平身。”)第三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看了下面两句,他还在随眠,所以他还是没有悟道。其实这四句诗不是诸葛亮做的,写《三国演义》小说的罗贯中做的。说刘备三顾茅庐的时候,诸葛亮睡醒时做的那个诗,“大梦谁先觉”。现在我们暂且不管诸葛亮,回转来看诸葛二,诸葛二是什么?就是随眠,使你糊涂。那么随眠这个东西呢?其他的佛经所讲的无明就是这个东西,无明烦恼,不明白,糊里糊涂,脑子就是笨,脑筋糊涂,就是一片无明,所以禅宗祖师的诗:“一片白云横古口,几多飞鸟正迷恍”就是糊涂,头脑不清,笨极了,永远找不到规律,跟他讲话他也不懂,这是讲随眠的状态。第二,所谓研究佛学的烦恼,这个特别注意啊,佛学所讲的烦恼不是痛苦啊,痛苦是很严重的,烦恼是任何一个人免不了的。比如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或者觉得天气太热了,总之是心中有事,随时不舒服,随时脑筋里、心理上没有做到像好的天气、太空散掉的青天一片云都没有,做不到。只要有一片白云迷住了,都叫做烦恼。还不要像这几天,不是白云都是黑云。现在就讲到随眠烦恼。有执,即有一部分小乘的佛学家,执着了随眠这个东西异心,他认为这个无明是单独有一个东西,有一个心理状况,异心,同我们的心性之体不同。异心心所也同我们的普通心理状况不同,这就叫随眠。认为随眠这个东西是不相应行蕴所摄,他说这个随眠不是心理状况,是个什么呢?是生命本能活动的那个行阴的范围。人为什么要睡觉呢?疲劳要睡觉,像我们习惯地认为人不睡觉不得了,要死的,做不来,健康很坏。其实修道人真修到了可以断除睡眠,不睡。因为睡眠是一个习惯、习气,睡眠就是一个随眠烦恼。所以睡眠不一定是生理上的需要,是心理观念的需要,也属于心心所。所以随眠的睡眠不属于行阴所得,不是生命本能的关系,还是心理的作用。因此他批驳他彼亦非理,如果他认为随眠是属于行阴的范围,不合理。

“名贪等故。如现贪等。非不相应。执别有余不相应行。准前理趣皆应遮止。”他说随眠烦恼是什么东西呢?是无明,无明属于根本的坏心理的贪的心理,佛学把一切的心理状况归纳,根本的烦恼有三个:贪、瞋、痴。广义的贪一切都是贪,一切贪名利、贪享受,乃至我们胖子怕热的的贪凉,瘦子怕冷的贪穿衣服,都属于贪。喜欢吃咸的人多加一点酱油也是贪,喜欢吃甜的多加一点糖也是贪。这个贪欲本身就是个无明。因为你自己不知道心理会有这个东西,你总觉得是一个生理的作用,不是心理的作用,这是彻底的唯心主义,是心理作用。但是你自己检查不出来自己心理习气的贪欲作用,因此它的这个习惯变成你的随眠,一片无明给你盖住了,随时跟着你,使你永远不清醒,反省不到。随眠就是自己反省不到,你在睡眠状态中嘛。所以随眠无明这个东西是属于贪欲的心理的范围。如,例如说,我们心理呈现了贪欲的境界,非不相应,这个并不属于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的关系,这是与意识有关联的所谓相应法。执别有余不相应行,如果你认为随眠无明的状态是生命本能的作用,不是心理的作用,执着特别另有一种所谓不相应行的,他就观念错误,立论错误。准前理趣,准即拿前面逻辑分析的标准,以逻辑推理的标准,逻辑论辩的道理,趣即是这个观念的内容,皆应遮止,这是讲佛教本身小乘派别一个学理观念上的偏差,应该遮止。

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完了,现在论辩无为法。上面这些佛学的归纳,我们重新提起大家注意:一切宇宙万有,不管形上、形下,或者没有事实可以达的,在思想理论观念上抽象可以达到的,这些等等都是属于有为法。得道、修道,这个道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悟道了,比如大家喜欢讲禅宗,开悟了,开悟了是什么东西?你得到了什么?“哎,我真的悟了。”你真的‘误’了,那是言旁口天的误,你绝对误了。(这两个误、悟拜托你写一写)如果真悟道了的那个悟,悟到什么?悟到无为法。你有所悟,有个境界,有所得,有所了,都是这个误,不要搞错了。你说:“我证到了空,哎呀,我好清净啊,解脱了。”早就是这个误了。悟道之悟是无为法啊,尤其我们诸位专门学佛的同学,特别特别注意啊,现在解释无为法。

“诸无为法离色心等。决定实有理不可得。”第一条,批驳佛法外面的外道,这个外道不是宗教性的,不是佛教性的。佛学、佛理这个性,佛法性,怎么说呢?心外求法都叫外道。若宗教性的呢?你同我的崇拜信仰不同就叫外道,那不对。真正的佛法讲外道是心外求法,为之外道。宗教性的,形象不同就叫外道,信仰不同、观念不同就是外道。这个要注意啊,这里讲的外道不是宗教性的,是佛法性的。他说一切外道也讲得道,所谓得道就是证得无为。比如我们中国文化老子,老子就提倡无为之道。但是千万不要把老子的无为类比佛家所提的外道无为,这完全错了。这是另外一个专题,暂时不讲。现在讲佛法印度哲学所包含的无为法。外道认为一切无为法离色心等,认为离开心、色即物质,换句话说是离开身体,身体就是色法。心,一切心,心理状况,认为得了道就是身体也没有了,心也没有,没有了以后有什么?有个道。这个道叫什么?叫做无为。决定实有,得了道就好了,我们经常听到学佛的人讲:“如果我得了道就好了。”好了怎么样?好了就有那么大的果果请你吃啊?还是有那么大的饺子?你好了,那天上的月亮会大三倍啊?“如果我得了道就不来了。”“你不来了到那里去啊?”“啊,我得了道就不到这个世界来了。”“那么你到那个世界去呢?”这都是莫名其妙的观念,都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这是误了,自己欺骗了。因此,正统大乘佛法认为理不可得,你观念错了,不合理。

“且定有法略有三种。”现在先不讲无为,你所认为证了得了道就有个道可得,这叫无为,那么什么叫有呢?且定,我们首先使你了解一些,你先固定了什么叫做有?且定有法,什么叫做有呢?说我得了道或他有道啊,有个什么东西啊?说某某人有道,这位陆先生有道啊,什么叫做有?什么叫做道?道是无为,怎么有个道呢?且定有法,什么叫做有?这个逻辑论辩要搞清楚,略有三种,归纳起来有三种有。

“一现所知法。如色心等。”第一个有嘛很明显,我们现在活着都知道。什么是有?现所知法,现在我知道的,知道什么?如色,身体,这个色。你说“哎,我这个身体现在没有死啊,有啊。”这就是色。心,“哎,我现在心里能够想啊。”就是有,第一种。

“二现受用法。如瓶衣等。”第二个,现在虽然不是我的身体,也不是我的心理,但是归我用。现在我拿来泡茶喝的,茶杯,这个就是有。“哎,你帮我泡茶。”“泡在那里?”“这个茶杯里。”就是有啊,有一个茶杯。“哎,我要穿衣服,把我那件衣服拿来穿上。”有嘛,这就叫做有,如瓶衣等。

“如是二法”,像刚才讲的。第一个,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脑筋、我们的思想、心理。第二个是我们所属的,归于我们支配的,桌子、茶杯、衣服。这两方面都叫做有,“世共知有。”这个道理很简单嘛,世界上随便那个人都晓得,这个有就是有。“不待因成”,不需要等待另外一个原因啊,构成了一个有,不需要另外一个原因啊,有就是有。

这是两点,第三种有呢?“三有作用法。如眼耳等。”有了这个东西就要作用啊。比如你的眼睛,没有就看不见,有就看得见。比如我的耳朵,没有就听不见啊,有就听得见,有作用。没有扩音器,我的声音大家听得很小,现在有,这声就扩大了,这就是有啊。

“由彼彼用证知是有。”由于这些东西它能够发生作用,因此如科学一样,有证据,晓得它这个样子叫做有。

“无为非世共知定有。”道是无为法。你问世界上的人,无为,什么都没有动,也没有做,即没有生过,也没有死过,这就叫无为法,世界上谁能证明出来无为法是有的?你见过道嘛?你见过无为没有?哪个人敢说“我见过无为。”那他早有为了。所以你们打起坐来:“哎哟,看到光了!快要得道了!”那是光啊,不是道啊。你说:“我背上气动了。”那是你背上的感觉,不是道啊。千万不要搞错了路数。你说:“我肚子胀啊,丹田发暖啊。”那是你里头发烧了,同道没有关系啊,对不对?你说坐在这里大家不用电灯泡就都发亮了,不过是你自己身体发亮了,不是你得道了,所以道是无为法。无为非世共知定有,无为法不是世界上共知的,共同认为。比如说,眼睛的作用是能够看,你问中国人、外国人,随便那个人都承认。所以佛法是讲科学,拿证据来,不要空洞理论。你说:“道你那里懂呢?只有我知道。”那你爱怎么骗人就你知道吧,你不是自欺,就是欺我嘛。那这个无为法呢?等于画画的人,世界上不管那里的画家,最好画的是什么?是鬼,因为谁也没有见过鬼嘛,我画个样子就是鬼,所以鬼像最好画。第二个呢?菩萨像也好画,因为你没有见过啊。可是人像就难画了,那不简单,大家都内行。你说画我的像,我一看说:“不像我。”至少我没有看过我,但我看过镜子里的假我,真我是谁没有看到过。你们在座的诸位,你们活了一辈子,你的面孔长的什么样哪一位看到过?不要吹了,你说:“我镜子里看过。”那个是假的,镜子里的光线是那边照到这边,这边照到那一边,上面照到下面,下面照到上面,所以镜子里的那个面孔是跟我们相反的。而且世界上一百个镜子一百样不同,同手表一样,没有一个表真正走的很准的。所以我们活了一辈子,自己的面孔、鼻子怎么样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不要吹了。对不对?你信不信这个道理?懂了科学你就信,绝对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面孔的。所以我的面孔漂不漂亮只有给你看,等于我的衣服好不好看是请你看,不是请我看的。我一看,不对了,弯下来了。

“又无作用如眼耳等。设许有用应是无常。故不可执无为定有。”再提出理由来,又即再字,无所作用,等于眼睛、耳朵。眼睛、耳朵有作用。设许有用,你说无为这个东西,假定无为是道,道还是有用的。比如眼睛、耳朵是有作用的。有作用的东西就不能讲它无用。你说:我眼睛闭起来,这个时候的无用的,是无为啊。假设就是这样成立的话,这个理论成立,应是无常,这个有用与无用之间是属于佛法的无常,不永恒。为什么叫无常?因为它随时变,因为它随时变了所以叫无常。故不可执无为定有,因此你不能坚执无为之道的道体是个无为,一定是有,那是你意识上,观念的执着,实际上无为就是没有个东西。

“然诸无为所知性故。或色心等所显性故。如色心等。不应执为离色心等实无为性。”然诸无为,但是我们现在讲道这个体,菩提、涅槃,或者叫道,它体是无为的,那么我们讲一个无为是所知性的,是我们有智慧,有知识加以理解。“哦,我懂,那个道体是无为。”这就叫所知性的。或者是色心,这里色心两字不分开了,什么叫色心啊?心脏和脑筋,就是我们现在讲的脑神经的理解,反应的作用,所显性故。因为我们有思想,这个思想是怎么来的?靠这个色心存在。所以我们学佛的年纪大了经常写信用:色身衰退,或者叫色力衰退。就是说人体、肉体老了,至于说到色心衰退呢?就是思想昏迷了,昏聩了,年纪大了。色心与色身不同。这里讲色心,或者是色心等,所显性故,心理状况,活着,呈现出来的境界,所表现的。如色心等,不应执为离色心等实无为性。既然是我们这个身体活着,这个生命活着有这个肉体,有这个脑筋、有这个思想,想出来这个道理,空的。那么你就不应该坚执认为离开了色心啊,的确有个道。因为你现在了解的那个境界是靠你有脑筋,有心脏活着懂的。你说:“我打起坐来,现在空啊空啊,身体没有感觉,这就是道。”对不起啊,这还是你身体存在所反应有个空的,如果你这个没有了,一口气不来这个倒下了,那个空的境界还有没有?你没有办法拿证明啊,对不对?你不要搞错了。哎,说:“我现在得了道同那个时候会一样。”恰恰不一样怎么办呢?当然你那个时候说:“回来告诉你。”死去了的人回来同我讲:“哎,不是那个样子。”我也听不见了。不要弄错了。

好,现在讲无为。无为之道就是讲空,普通讲,得到了空就是得到了道。那么小乘佛学家有三种(《俱舍论》):虚空无为,择灭无为,非择灭无为,三种无为,换句话说是三种空。我们普通一般修道的都在这个境界里头,都在空。我们常常听同学们谈:“哎,昨天上午打坐很好,空了。”“怎么空了?”因为你坐在那里,自己的意识:哎,空了,空了,很高兴。很高兴那就不空了,还有个高兴呢。就是高兴都没有,空了,空了,还是你有脑筋,有感觉,活着的那个境界就是虚空无为。同现在这个虚空一样,我们头上的这个房间一样,上面没有坐人,也没有东西,虚空,虚空是无为。这个虚空是虚空嘛?虚空里面有东西啊。有气流,冷气机里的气都在里面跑,不过我们肉眼看不到,你用一个科学仪器一看,看到虚空里头多得很。还有电灯放出来的光波,还有一些小灰尘,还有些气动,多得很啊,一点都不空,同样道理:

“又虚空等为一为多。”就是承认有个虚空无为,这个虚空我们表面上看是无为的。现在逻辑问题来了:这个虚空是一个,一元的,拿西方的哲学观念来讲,还是多元的?为一为多?

“若体是一遍一切处。虚空容受色等法故。”如果说虚空是一体的,是一元论,因为虚空遍一切处,随便哪个地方都有虚空。好了,一个现实问题来了:虚空容受色等法,这个虚空包含了物质世界的一切,乃至地球,乃至一切都包含里头去了,我们表面一听:“是这个样子啊。”不是这个样子。

“随能合法体应成多。”比如这个虚空,我们抬头一看这有一根梁,梁的外面有虚空,梁的里面有没有虚空呢?有,我们一定答复有。怎么有呢?你把梁挖开虚空就出来了。哎,但是我问你:“如果把梁的这个水泥不挖空呢?有没有虚空呢?”他说:“没有虚空啊。它是实体啊。”空在实体中,还是实体在虚空中?如果说虚空因为水泥构成了一个梁,一个栋梁,虚空嵌到里头去了,随能合法,虚空同物质配合拢来,体应成多。那好了,梁里头挖一个小孔,就是梁里的小虚空,我们现在张开嘴巴讲话,是我嘴里的虚空,你讲话是你嘴里的虚空,这个虚空就是多体了?多元论了?体应成多。

“一所合处余不合故。”如果说是一元论,这个虚空构成了某一个山洞,其他的山纵然挖一个洞就不会有虚空啊。可是事实有啊,这是逻辑论辩,学过逻辑的一听,我们晓得,狡辩的本事真大。这个论辩的却是理论上、论辩上的辩论术啊高明到极点。但是也是事实。没有学过逻辑的人啊听起来很茫然,不晓得讲的是什么。所以真正佛法到最后是逻辑啊,修禅宗也是一样啊,不是无念为宗,糊里糊涂,这是馋,那当然,面包到前面来我也会馋。那个禅不是啊。现在懂了啊。

“不尔”如果不是这样,“诸法应互相遍。”虚空跟一切万有互相加入,遍满一切。“若谓虚空不与法合。应非容受。如余无为”假定认为虚空不与一切法相合拢来,那么虚空的本身成问题了,它就不应该包含一切了,那么所谓虚空无为,虚空的空就不成立了,这个逻辑。

“又”,再说“色等中有虚空不。”一切的物质里面有没有虚空?你说有,“有应相杂。”有嘛?空跟水泥两个合起来,水泥里的空在那里?水泥里有一个空相杂。“无”,如果说水泥里没有空,土地里头没有空,没有的话,无“应不遍。”那虚空就不叫虚空,不能普遍啊,在逻辑上。

“一部一品结法断时应得余部余品择灭。”这叫做择灭无为,批驳了择灭无为,怎么叫择灭无为呢?在意识上,比如说我们现在打坐学佛的人认为上坐以后,把一切妄想、烦恼、思想都把它断除了,才证到空的体,就是呈现了空的境界的话,这个境界的空叫做择灭无为。你是选择过来的,选择了清净,自己坐着很清净,很舒服,这个境界保留了。把我们平常习惯的思想、烦恼、来去的,这一个知道很烦恼的,把它丢掉,放下了,那么你所得的这个空的境界是选择来的。应该空的把它空了,那个清净舒服,你绝对舍不得空的,这个空是择灭无为。这个择灭无为一部一品结法断时,你把自己的烦恼妄想,任何一点断得了的时候,应该其他的烦恼跟着也断完了,可是事实不然啊。你打坐坐起来有时候心情好的时候,有时候:“哎呀,我现在真是佛,我信了,真有道。”因为现在我没有烦恼。骂你一顿,打你一拳,看你烦恼不烦恼?你绝对气得还骂我呢,那有屁用?那你这个空、清净有什么用?这个择灭无为不是道。

“一法缘阙得不生时。应于一切得非择灭。执彼体一理应尔故。”这一段讲非择灭无为,非择灭无为就是说:我用不着着力,自然就空了,就达到无为境界了。其实这个境界啊,我们先不跟据《成唯识论》讲,谁都有,就是猪,没有认识,什么时候有啊?你做工作累极了,所以我常常看那个牛啊、马啊、还有做工的人,还有很辛苦做劳工的人,咳啊,背个木头抬啊,他的气都出不了,一旦把那个担子一放下,坐在那里:“哎呀,我的妈!”那个是无为,什么都不要想,妄念没有了,你信不信?会不会这样,不晓得你们诸位累过没有?若没有累过,还有个办法,当你发脾气,发了大脾气,发累了坐在那里:“气啊,我气死了。”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就是非择灭无为,对不对?这个总有经验吧。你高兴笑到极点,笑完了也想不起来了,这都属于非择灭无为。所以什么人得道?那个牛叫得了道,那个牛啊拖着那个牛车,拖完了站在那里,口水滴的那么长,然后眼睛怔起来,嘴巴动都不动,平常它要反刍,那个时候它不反刍了,那个牛在入定。真的啊,它是什么定呢?随灭定,无明定,昏沉定,同我们有时打坐时一样。这种东西证得非择灭无为,不是靠你用心去择灭它,达到无为境界,不知道。一法缘阙,一切法因缘所生,缺这一缘,好像是一念不生,实际上你在昏沉。他说如果你认为这个是空是话,应于一切得非择灭,你随时随地都在空中,都在空的境界。事实上你做不到,执彼体一理应尔故,所以虚空非择灭无为也不合理。

虚空的体“若体是多便有品类。应如色等。非实无为。”哎,你说:“空不一样啊,你的空同我的空不一样,咱们两个的程度不同。”如果虚空还是这个样子的话,像百货公司里的东西品种不同,你的虚空小一点,我的虚空大一点,我的比你多一块钱。那是品种不同,那同物质一样啊,那不晓得空啊,这就不是真正无为之道了。“虚空又应非遍容受。”这样一来讲的话,这个虚空就不是包含一切了。

“余部所执离心心所实有无为。准前应破。”这就是讲唯识批驳一切小乘境界,《俱舍论》啊,《舍论》啊,《(阿毗达摩)杂集论》各种小乘宗派经典的理论,讲这个三虚空,三个无为,不合理。道这个体认识不到家,所以余部所执,除了这三个宗派:虚空无为,择灭无为,非择灭无为以外,还有很多,有些宗派认为究竟无为,这就属于余部所执着的,离心心所,总而言之,他们认为离开心的作用,另外有一个空的境界,都是不合理。下面开始牵扯到无为之道另一个观念,一串就要连下来,所以先讲到此。